意识到自己怀有身孕后, 曲涟兮匆匆从浴桶起身，身上的水尚未擦干便穿上衣裳，鞋子也没来得及穿, 从旁边取下白裘便赤着双足出了屋子。
外面的雪还在下，地上白雪覆盖，凉意迎面而来。
曲涟兮直奔冰湖所在而去，双足踩在柔软雪中, 留下一行脚印。
冰湖边岸，曲涟兮一手护着小腹, 一手将身上裹着的白裘紧了紧。晶莹的雪花往冰冷的湖中落下, 不动声色融于水中。
她缓了缓气息, 而后深吸口气，朝湖面大喊：“青鲤前辈！”
湖中安静了片刻，很快, 有个黑色身影自湖底快速往水面本来奔来，然后“扑通”一声，那身影跃出水面。
青鲤一跃而出，鱼尾翘起，周身带起的水花在浅银色月光的映衬下似是有银色光点显露，有几分朦胧与不真实。她在半空中旋转一圈，落回水中。
又是“扑通”一声, 溅起水花朵朵。
青鲤上身重新露出水面, 朝曲涟兮方向游去。
曲涟兮往湖岸靠近走去, 青鲤这才注意到她是光着脚出来的。
青鲤打趣道：“小山主大人, 什么事情这般着急, 居然连鞋都没穿？不冷么？”
曲涟兮愣了愣, 赤着的双足轻动了动。脚底陷于软绵的雪中, 虽有几分冰凉意味，可却也不觉得有多冷。
大抵是因她已习惯这里的缘故。
曲涟兮很快想起自己来找青鲤的原由。她很快出声询问：“青鲤前辈，您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怀有身孕的事了？”
青鲤挑了挑眉：“你终于意识到这件事了，比我想象的还要迟钝。”
毕竟她曾两次提醒，那时曲涟兮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现在倒是忽然想到。
但，也不算太晚。
青鲤望着她用白裘紧裹着身体，问她：“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有。”曲涟兮摇头：“但是我听见了两个不同的心跳，是不是……”
“显然是。”
“……”
曲涟兮抿了下唇，眉头不自觉蹙紧一些，稍稍低下头的模样似是在思索什么。
很快她重新抬头看向青鲤：“可我记得，雪楹花灵树一族，一生只能孕育一个生命，且一定会是女子。可为什么我……”
她皱着的眉没有松懈，只是小心着摸了摸有些微隆起的小腹。
青鲤趴在岸边，笑吟吟望着曲涟兮：“按理说，确实如此。但你和以前的山主不一样。”
曲涟兮不解：“哪里不一样？”
“第一，你本身是雪楹花灵树与人类孕育出的生命，出生时是以人类之躯存活，最近这段时日才化灵成雪楹花灵树。”
“第二，你腹中的孩子又是你和一个人类结合后孕育出的，而且，你和你母亲最大的不同在于，你是在山下与你所爱之人一同孕育出的生命。”
曲涟兮还是不太明白：“所以呢？为什么我感觉到腹中有两个不同的心跳声？”
青鲤叹息一声，抬手按了按眉心：“这事要仔细解释起来有些麻烦。”
青鲤在水中晃了晃她的尾巴：“负责守护覃蒼山的雪楹花灵树一脉，本不该离开此处，所以血脉的延续是由本体的灵力经年孕育，无需与男子结合。但也有像你母亲那样贪玩跑出主脉结界，在外峰遇见男子与之结合孕育孩子的情况，所生孩子是半人半灵，幼年时是人类之躯，成年后方有化灵迹象。”
“但你也知道，出生在这里的雪楹花灵树一族不能离开覃蒼山，即便她们曾经真的遇到过真爱，可最后也都抵不过这道结界，抵不住漫长的岁月。人类的寿命极其有限，长命者也不过区区百年，与灵树一族相比，简直微不足道。所谓深爱，最后都会被时间消磨。”
“当初你能离开，是因为你母亲犯下的错误让人类进入覃蒼山主脉结界，当时结界被破坏，你母亲更是自爆灵体，用最后一丝力气护着你离开。所以，你才能以人类的身份在山下活着，如今还能活生生的站在这里。”
“至于你的情况，与你母亲有点相似，也是与人类男子结合孕育生命。但你和她的情况里最大的不同在于，你怀上孩子时，还不是彻底的灵树，当时仍在化灵之中，属于半人半灵。所以，你腹中的孩子也由原本只能孕育一女的情况变成了两个生命。”
曲涟兮眼神错愕，脸上的难以置信没有遮掩，清楚展露在青鲤眼前。
青鲤一手托腮，笑吟吟望着曲涟兮，又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腹中孩子应该是一人一灵，一男一女。男孩儿与他父亲一样是人类，女孩则直接继承你的雪楹花灵树血脉。”
曲涟兮眨了眨眼，眼中的讶异仍未消退。她有些慌乱和紧张，却又有种莫名的……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
她看了青鲤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不自觉往后退了小半步。
看曲涟兮的反应，青鲤倒是有些诧异：“你与你爱的男子有了孩子，你不高兴么？”
“我……”曲涟兮咬了下嘴角，情绪一时复杂，有些汹涌难控，须臾间仿佛便要冲出她的心脏。但她很清楚，那种感觉绝不是单纯的高兴。
或者说，她本应该高兴，可却高兴不起来。
她和孔悬厌有孩子这事原本应该值得她大为欣喜一番，可她忽然想到，她不能离开这里。覃蒼山已封山，到时她生出孩子，孩子也只能在这冰雪覆盖、感受不到一丝温暖的地方跟她在一起。
他们不该过这样的生活。
而他们的父亲在几十年内也都见不到他们……
揪心感忽然袭来。
曲涟兮觉得难受，好像有点不能呼吸。
她大喘气几下，眼中情绪已然骤变。她不由自主摇着头，像是暂时还没办法完全接受这个事实。
“小山主大人？”青鲤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曲涟兮挤出个笑，可笑中尽是勉强与苦涩。
她从嗓子眼里吐出“我没事”三个字后，慌张着转身，大步往木屋跑去。
青鲤望着曲涟兮迅速离开的背影，脸上笑意已悉数收敛回，眉头更是蹙起。她不明白，怀有双子是喜事，更是雪楹花灵树一族前无仅有的，小山主大人为何不高兴？
应该高兴的……啊……
怎么回事？
木屋中。
曲涟兮蜷缩在木床上，双膝近乎抵在胸口，白裘被她用力紧紧裹在身上。明明不会觉得冷，可却忍不住想要将身体缩起来。
她眉头紧紧拧在一块儿，神色有些不安，肩膀也莫名起了几分颤意。
六九飞到她枕边，眨着那双圆溜溜的小眼睛注视着曲涟兮。它觉得，曲涟兮好像有些难受，可在她沐浴之前，她都还是好好的，怎么出去见了下青鲤，就变成这样了？
它小心翼翼询问出声：“宿主，你怎么了？”
曲涟兮努力压抑着要颤抖的双肩，缓缓睁开眼。她抿了抿唇，眼睛微微泛红，嗓音似是有几分隐忍的抽泣：“六九，我不想让我和四师兄的孩子出生后便一直待在这里，你能不能帮帮我？”
六九一愣：“你……怀孕了？”
“嗯。”
六九错愕。曲涟兮怀孕这事不在自己意料之中。
更为准确一些来说，有关于曲涟兮的很多事情都不在它意料之中。按理说，曲涟兮是重生回来的，但她一心求飞升，就算人生轨迹有改变也不会特别大，可偏偏，她不算是个完整的人类，现在也不需要飞升成仙……
如今，任务没完成，她不仅和孔悬厌分开，竟然还怀孕了。
不用想也知道孩子是孔悬厌的。只是……
就像曲涟兮所说，她在这里，孩子出生后定然也在这里。覃蒼山封山，三十年内不可出入，这时间对以人类之躯活至此时的曲涟兮而言有些长了，更别提本就是人类的孔悬厌，还有他们尚未出生的孩子。
她不想让她和孔悬厌的孩子一出生就待在这冰天雪地的寒冷之处，是情理之中的想法。
可这事，六九也实在没有办法。
它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能出入覃蒼山，可曲涟兮和她的孩子不一样。
他们不能。
六九低垂着小脑袋，有些无奈：“宿主，抱歉，我暂时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帮助你。”
“这样啊……”曲涟兮嘴角动了动。
其实曲涟兮也没有抱很大的希望，她只是想试一试，万一六九有办法呢？
万一呢……
对吧？
曲涟兮眨了眨眼，又道：“青鲤前辈方才告诉我，我腹中怀着双子，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男孩儿是人类，女孩儿继承了雪楹花灵树血脉。”
她缓了口气，似是轻轻抽泣了一声：“女孩儿还好，起码她自出生起便是灵树，她拥有神君恩赐的漫长寿命，三十年对她而言并不算特别久。可男孩儿呢？他只是人类，人类的三十年……已经算是半辈子了……”
“我不能让他把他最好的年华浪费在这雪山之上……”
她眼珠子望向六九：“六九，你会站在我这边帮我的，对吗？”
六九道：“宿主，我当然是站在你这边的，可是，我要怎么帮你？”
“我算了算日子，距离孩子出生，大概还有半年……在这半年内，我们一起想办法。你不是，还等着我帮你完成任务么？”
六九眨了眨眼，像是在想着什么，而后它轻晃了晃翅膀，点头：“好。”
“在任务失效之前，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帮助宿主你离开这里。”
“但是，宿主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会帮我完成任务。所以，在那之前，千万好好活着。”
曲涟兮笑了下，轻点了点头：“好。”
而后她又补充：“一定。”
第62章
翌日。
天破晓, 白光倾泻而至，将笼罩了一个夜晚的黑暗驱散。白雪倒映下，才亮起没多久的天色在此处显得格外明亮。
曲涟兮照常起了个大早。
她起床后整理好衣裳, 将有些凌乱毛躁的头发仔细梳理整齐，脑后部分头发被她挽起个素发髻，其余部分则顺势披散而下，发梢至腰处方止。
她踏出房门, 望着这几乎未有改变的山中雪景，深吸口气, 而后露出个笑来。新的一天就此开始, 今天也是要好好过的一天！
曲涟兮跟木屋前的冰雕像们一一挥手打招呼：“师傅、大师兄、二师姐、三师兄、四师兄、五师兄, 早上好啊～”
然后她伸展开一个懒腰，仰头望着已有缕缕阳光照耀而下的天露出个更为灿烂的笑容。
她将冰雕像边堆积的多余的雪清理掉，又从不远处的林间采回一些花, 折掉多余的花枝后，将它们装在木屋窗边的冰瓶中。
之后她去山中转了一圈，寻到了一棵上好的耐寒生长的青木，她砍下一截带回木屋。她坐在木屋前的雪地中，一边哼着小调，一边拿出弯刀刮去青木的树皮，留下内里干净的部分。
小人参精从雪地钻出个脑袋来, 肉乎乎的小手揉了揉惺忪睡眼。它奶呼呼打着哈欠, 双手撑着雪面, 用力将自己从地中提了出来。
它走向曲涟兮, 抬着小手攥住她衣角：“山主大人, 您起的好早呀～啊哈～”
它又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又问：“您都不困的么？”
曲涟兮眼睛盯着青木树干, 一手用弯刀比划着她要划下的大小，一边回答道：“只要前一晚没事，早晨天初晓时我便会醒。”
“那您现在是在做什么呀？”
“我准备用青木做一柄木剑，然后多余的部分做几支木簪。”之前用桃木做的木簪不知放到哪里去了，反正是寻不着了。
“木剑？”小人参精眨了眨眼：“为什么要刻木剑呀？青鲤奶奶的冰湖底下有好多灵剑呢，您可以找她要一把呀。”
曲涟兮手中动作顿了顿，眉头轻挑了下。青鲤……奶奶？
她忍不住笑了。这称呼要是被青鲤前辈听见了，大概要不高兴了。虽然她鱼尾尚未褪去，可毕竟有着那样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蛋，看起来分明正是窈窕年岁，却被喊做“奶奶”……
曲涟兮问小人参精：“你平时这样喊青鲤前辈的时候，她会不会生气？”
“生气？”小人参精低下头稍微思索了下：“好像没有……”
它很快重新抬起头：“但是我每次喊青鲤奶奶之后，她都笑着说早晚有一天要把我吃掉，去补一补身体。”
它憨憨笑着：“她老人家大概是跟我开玩笑的吧～”
曲涟兮失笑。真是缺心眼的小娃娃。
曲涟兮提醒它：“你要是喊青鲤前辈姐姐，她一定会更高兴的。”
“这样不太好。”小人参精摇晃了两下它的小脑袋：“我婆婆告诉我，对人要有礼貌，不能没有规矩。该称呼奶奶的，就得称呼奶奶。”
曲涟兮笑了下，继续用弯刀刻着手里的青木。
她又问：“那青鲤前辈比你大多少啊？”
“嗯……”小人参精仔细回想了想：“我今年一百零二岁，青鲤奶奶好像是九百七十五岁。”
“我们人参百年成精，虽然我现在可以到处跑，但我的样子还是人参的样子呢，还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修炼成完整的人形。在那之前，还得提防着会不会被别的精怪吃掉……”
“青鲤奶奶是鲤鱼，她们一族在百年时便可化为半人形，但要经千年才可自然褪去鱼尾，化成双腿，之后可水陆两栖，若得机缘，便可一举飞升成仙，时间虽是久了些，但若是成功，以后享福的日子还多着呢～”
曲涟兮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难怪青鲤前辈总是在湖底修炼，原来她也是想在千年修炼之期到来时可得飞升机缘，脱去这鲤鱼精的名头，化身为鲤鱼仙子。
曲涟兮忽的想起曾经的自己，也是想她那般一心修炼，只求飞升。可惜啊……
那时候她走的路是错的，如今这条路上，也是布满荆棘阻碍。
“唉……”曲涟兮忍不住叹了口气。
小人参精仰着脑袋望着曲涟兮：“山主大人，您为何忽然叹气呀？”
曲涟兮笑了笑：“没事。”
正午时分，曲涟兮的木剑初步成型，样式与先前桃木剑大致相同。她歇息片刻，而后去了趟树林，从里边寻来一种树叶如信纸那般大的叶子，又弄了些鲜花的花汁，用小树枝蘸着在叶子上写字。
她动作极轻，全程小心翼翼，屏息凝神，就怕一个不小心将那薄薄的树叶戳破。
好不容易写完，曲涟兮才松了口气。她将叶子稍晾了晾，让上边的字迹干透后，才小心翼翼将其卷了起来。
“六九。”她呼唤道。
六九很快出现在曲涟兮眼前。
曲涟兮将那卷起来的叶子用柔软的藤蔓仔细的绑在六九腿上，然后温柔的顺了顺它灰棕色的羽毛，笑道：“六九，麻烦你将这个送去给我四师兄。”
六九不解：“这是什么？””算是信吧。”
山内的东西有限，也没有现成的纸笔，她也只能寻来这些东西作为纸笔的替代。只要小心些，不弄破叶子，在上边写字当信纸还是没多大问题的。
曲涟兮又道：“一定要亲自交给四师兄，别弄掉了，还有，这叶子写的东西，容易破，小心些，别被别的东西戳破了，毁了上边的字。”
六九点头：“知道了，我送信，你还不放心吗？保证送到孔悬厌手里！”
曲涟兮笑着：“那就多谢你啦～”
“客气。”
六九振了振翅膀，很快飞离出去。
曲涟兮站在原地，抬头目送着它的小小身影消失在覃蒼山结界中。她眯了眯眼眸，一时间，她竟有些羡慕它。
能振翅高飞，还能……轻易的离开这里。
“小山主大人～”冰湖边有人呼喊。
曲涟兮收回视线，也将心中那点点感慨情绪悉数收敛回。她转而往冰湖那边看去，青鲤趴在岸边，正举着胳膊、面带微笑朝她用力挥舞。
曲涟兮笑了下，朝青鲤那边走去。
冰湖岸边，曲涟兮直问：“青鲤前辈，您找我有事？”
“其实也不是大事，就是想看看你。”
“看我？”
“你昨晚……”青鲤没直接说完这句话，却先朝曲涟兮眨了眨眼。
曲涟兮愣了愣，回想起昨夜在此处时与青鲤的谈话。当时自己情绪一时难控便匆匆跑回了木屋，倒是将青鲤丢在这里没管了。
她诚恳道：“青鲤前辈，昨晚的事，很抱歉，我并非有意直接离开而不管您的！”
青鲤摆了摆手：“我倒不是在意这个。只是昨晚你神情有异，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并未有不舒服，只是当时有些事情没有想通，所以一时郁闷无措。”
“那现在呢？”
“现在自是想通了，”曲涟兮笑着耸了耸肩：“虽然事情非我所料，但我还是得好好活着，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那不仅仅是为自己，还未自己腹中的孩子，还有期盼着与其见面相拥的孔悬厌。
青鲤望着曲涟兮，笑意自眼底缓缓浮现，有几分欣慰之意。她道：“那就好。”
她往后退了些，身体微微往湖中沉去：“我这儿无事了，你忙去吧。”
曲涟兮点头：“嗯。”
北离边境，石县县城。
孔悬厌带乔骄一行人在此处守了四日，可除去先前那黑气弥漫的陷阱树林，却是一无所获。那前不久还四处杀人、作祟的妖兽好似在他们到来后的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了。
整整四日，不论是城内城外，亦或是附近的山林中，县令与百姓口中的妖兽并未出现，甚至连半分现身过的迹象都没有。虽说此事石县中百姓不可能造假扯谎，但这般死等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
乔骄曾独自前往附近山林，试图以自身作为诱饵引出那藏于暗处的妖兽，可即便如此，也是无功而返。他在山林绕了一圈，别说是妖兽，就连林间动物都少见。
乔骄无奈，只得去询问孔悬厌：“少主人，我们当真要一直在这里等下去么？”
孔悬厌道：“除去会喝血、吸精气，县中百姓对那妖兽的其余习性一无所知，就算要设陷阱做饵也不知其喜好，无处下手。除了等，还有更好的办法？”
“可这一直等，也不是办法。万一那妖兽离开这片区域了呢？我们在此处死等，岂不是浪费时间？”
孔悬厌皱了下眉：“这话不错，可，你如何确定妖兽是真的离开此处，而不是躲起来咱避风头？”
“这……”
乔骄不知道。他方才的话也不过是猜测罢了。
孔悬厌也知道死等下去不是办法，可为今之计，也只能再等上些许时日，如若那妖兽沉不住气，跑出来猎食，那便是他们将其斩杀的时候。可若是妖兽真沉得住气，这段时日都不出现，一直躲在暗处，便需要再想其它法子将其诱出、而后斩杀。
这两者皆有些麻烦，但来都来了，总不能无功而返。
何况，妖兽不除，他日定会出来再作祟，它多存活一日，此处百姓便一日不得安生，解决掉它，才能令大家都安心。
孔悬厌道：“让大家今日先歇息，明日再出去巡察。”
乔骄拱手：“是。”
他收回手，正欲转身出去，抬头便见一只灰棕色羽毛的百灵鸟从开着的窗户快速飞入，目的明显的直奔孔悬厌而去。
乔骄下意识要去抓那只看似是要袭击孔悬厌的百灵鸟，可还没抓住，孔悬厌却先一步从他手前将那百灵鸟握住。
乔骄一愣，稍有几分诧异。
孔悬厌望着手中的百灵鸟，眼神却是错愕，但很快又有些惊喜自眼底溢出。他嘴角不由勾了勾，似是笑了。
乔骄更为诧异，方才……少主人笑了？因为看见了那只百灵鸟？
但这不是他该管的事。他很快退出房间，小心着带上了房门。
孔悬厌看着六九，急问道：“是曲涟兮让你来的么？”
六九点了点头：“啾！”
然后它用力从孔悬厌手中挣脱出，将自己那绑着东西的爪子露出孔悬厌眼前。
孔悬厌一惊，立刻将它腿上绑着的东西取下。
那是一张信纸大的树叶，上面端正书写着红色字迹，隐约还能闻见那字里行间悠悠传来的淡淡清香：
展信佳，见字如晤。
四师兄，多日不见，你的神水窟差事办的如何了？可还顺利？
原不想打扰你办事，但有件事我真的很想问你，我想了一晚上都没想出个好的结果来。
我想问问你，你觉得，男孩儿取什么名字好听？女孩儿又取什么名字好听？我也没念什么正儿八经的书，想不出好的名字来……
唉。
你收到信之后，也帮我想想，回来的时候告诉我好吗？
曲涟兮。
孔悬厌将叶子上的字悉数看完，眉心微蹙，好似觉得有哪里有点不太对劲，又倒回去重新看一遍。
他嘴唇微动，像是在念曲涟兮给他写的那封信的内容。
“男孩儿的名字……女孩儿的名字……”
孔悬厌皱着眉，凝神思索了片刻，随后反应过来。
他猛的站起身，脸上是惊喜笑意，他睁大眼，眼里闪烁着喜悦与激动的光。他心中情绪一时汹涌澎湃，激动喜悦之余，似乎还有点不知所措，有那么些手忙脚乱的感觉。
慌乱之下，不由自主将那张叶子捏紧在指间，指甲一用力，便将那叶子戳破开一个小洞。
他迅速转头去看六九，确认问道：“她有孩子了？”
六九十分肯定的点头：“啾！”
宿主亲口告诉它的，绝不会有错。何况，宿主也绝不是那种会拿孩子的事开玩笑的人。
孔悬厌甚是惊喜，他脸上笑容尤为明显，他低下头时，忍不住笑出一声来。
很难得。
但他笑里的高兴却是发自内心。
“太好了……”
太好了！
系统：【孔悬厌好感度加十！】
系统：【孔悬厌好感度加十！】
系统：【恭喜宿主，此次孔悬厌对您好感度总加二十，当前好感度总值：七十！！】
六九亦是惊喜，好感度加了二十？！
这一趟真是来值了：真不亏它大老远从覃蒼山跑来这荒凉的北离边境！！
距离任务完成又进了一步！宿主，好样的！！
孔悬厌迅速走出房间。
乔骄在院中，见他出来，正要行礼，孔悬厌却更快一步到了他身前，略有些着急道：“乔骄，去把董成给我找来！”
“现在？”
“就现在！”孔悬厌十分肯定：“我改主意了，我们不要继续在这里傻等了，想办法将那妖兽引出，一举解决掉它！”
他又道：“我要回去！”
第63章
孔悬厌是个说办就办的性子, 当夜，他便有了行动。
石县中都是普通百姓，不便参与他的行动, 乖乖待在城中不要外出添乱就好。至于与他一同前来此处的神水窟弟子，除乔骄外，其余的负责守在城四周，以免有别的妖兽趁他们不在时突袭此处。
而孔悬厌则趁着夜色带着乔骄悄悄出了城。
半个时辰前, 他拜托六九在空中盘旋，寻找这片区域的可疑之处。他虽不像曲涟兮那般能直接听懂六九的话, 但显然六九能听懂他说的, 一人一鸟之间的交流不算通畅、却也没有太大麻烦。
他说需要它帮忙, 它便真点头答应下了。
六九是百灵鸟，体型小，在空中飞来飞去很正常、而且不易被察觉。相比较他们人直接外出搜寻, 让六九在暗中观察更合适。
孔悬厌来到城外一处高地，借着月色俯视而下。
林间寂静，只有少许风吹草动叶作响的细微动静。平坦之地，夜风贯穿而过，带起丝丝凉意，可除此之外，却再无其余动静。
六九张开翅膀翱翔于夜空之中, 漆黑的小眼睛却犀利的扫视着它所经过之处。
山林、附近溪涧、乃至山中山谷内, 皆无孔悬厌所言的“异常”。
它在孔悬厌身边带了会儿, 他与县令议事时它都听着。它知道孔悬厌来此处是为了剿灭妖兽、为民除害, 可这附近当真是半点妖兽的踪迹斗寻不见。
那妖兽, 该不会是跑了吧？毕竟, 如今的孔悬厌实力比之前更甚, 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妖兽可以对付的。
六九想，等飞过这片树林就回去找孔悬厌。
可就是在这树林上空，六九猛地感觉到一阵熟悉的气息。它立即往那熟悉气息的来源看去，底下，是一片湖泊。
它收了收翅膀，飞身下去，落在旁边暗处的树枝上，小心翼翼注视着湖泊那边的情况。
静谧夜色里，有凉风渐起。平静的湖面被风吹起一圈浅浅的涟漪，而后涟漪扩散开，泛至整个湖泊。
静水之下，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汹涌。
六九凝神盯着那着，约摸一盏茶功夫后，湖底有个黑影缓缓浮现，有哗哗声从水底响起，很快，“扑通”一声，有东西顶着冰冷的湖水从露出水面。
随后展露在六九视线中的，是一个身体几乎融于这漆黑夜色里、周身有道道黑气萦绕的……不明物体。
看轮廓，不像是妖兽体态，反而似是人。
那人浑身湿透，大颗大颗的水珠连成线往下掉。隐约间，还能听见他身上水落于地面的滴答滴答声响。
那人睁开眼，猩红如血色的眼眸在黑夜里尤其明显。他张开嘴，吐出一口黑气来，他所站之地周围草木瞬间枯萎，像是忽然被吸走了所有生命力。
他每往前一步，周围植物的生命就会被无情吸走，瞬间枯萎。
他走出湖泊边岸，身形渐渐显于皎洁月光之下，他那近乎与黑夜融于一体的面容在月色下显露出几分五官轮廓来。
六九大惊失色，这古怪的人……
怎么长得跟那谁那么像！
它振了振翅膀，迅速飞离此处去寻孔悬厌。它往上飞出树林时，那人往这边看来一眼，见不过是只惊鸟，便没管。
六九在高地寻到孔悬厌，一副着急模样在他面前使劲的扑腾着翅膀，然后又飞转过身，用翅尖指了指它方才飞回来的方向。
孔悬厌顺着它指示的方向看去。
那边是片密林，初看之下，树林上空也没有妖兽气息弥漫，没什么异常之处。
孔悬厌皱了下眉：“你确定在那边？”
六九十分肯定点头：“啾啾啾！”
孔悬厌思索片刻后，选择相信六九。
六九指路。孔悬厌将自己和乔骄周身的气息隐去，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跟随六九过去，很快便到了先前六九所见的湖泊。
那个奇怪的人已经不在那里，可被他吸走生命力后枯萎的草木却仍在原地。
孔悬厌感觉到此处气息的异常，有种莫名的压迫感，空气里萦绕着一股奇怪的气流，好像掐着脖子令你觉着不能呼吸。
来时路上，并未有这种异常感觉。可在此处，却尤其明显。
乔骄修为不够，明显有些不适。他咳嗽了好几声，却仍然觉得嗓子不舒服，有点喘不过气。
孔悬厌注意到他不对劲，眉头轻蹙，而后出声道：“乔骄，你去附近看看有没有陷阱？”
乔骄一愣，随即点头：“是。”
离开湖泊范围，乔骄感受到的那股窒息感减轻了些。他缓了缓神，这才舒畅的松了口气。
他回头看向只能瞧见一个大致身影的孔悬厌，不由握紧了手里的剑，而后在附近搜查看是否有陷阱。
湖泊边岸，六九翅尖直指湖泊，向孔悬厌示意它看到的东西就在那湖中。
孔悬厌眉心蹙得更紧了些：“妖兽藏在湖里？”
六九用力点头，是不是孔悬厌正在寻的那只妖兽它不知道，但那湖里藏着的玩意儿着实可怕，居然能自主吸走外物的生命力！
希望孔悬厌能顺利制服他。
孔悬厌靠近湖泊，月光照耀下，湖面微微荡漾着粼粼水光。湖水之下，幽暗漆黑，他看得不真切。
他往后退了一步，左手掌心凝出灵力往湖中甩了过去。
“砰——”
水面炸开，轰然发出惊响一声。
湖水顿时翻涌，在灵力袭击之余，好像还有别的什么东西正从湖底直直往水面袭来。
孔悬厌唤出灵剑，退出三步之距，防御姿势瞬显。
乔骄见状，想过来帮忙，孔悬厌没回头，却道：“别过来！”
乔骄瞬间顿住脚步。
孔悬厌又道：“待远些，别靠近这里。”
“……是。”
乔骄听话的走远了些。
黑色身影自湖底冲出，轰然一声跃出水面，又重重落地。他所落之处，脚底土地渐渐干裂，本就被吸走生命力的枯萎草木因强大的震动而悉数化为粉尘，随着冲击飘散，又缓缓落于地。
孔悬厌握紧手中剑，神色凝重，本已有随时要动手的准备，却在看清楚那黑色身影的面容时愣住，眼神错愕，脸上神情忽的浮现出些许难以置信。
“叶洵？”孔悬厌嘴唇轻动，不可置信的出声：“你怎么……”
孔悬厌眉头紧蹙，眼中情绪闪烁，一时难以用言语来形容此时眼前所见的叶洵。
孔悬厌甚至无法确定，这到底是不是叶洵。再或者说，这副模样，究竟还算不算是人……
身前这个有着和叶洵几乎一模一样面容的人，浑身散发着令人觉得刺痛黑气，那双猩红眼眸里满是杀意，望着他时的模样像是在看食物，随时等着将他拆食入腹。
孔悬厌思索瞬间，那个和叶洵几乎一样的黑色身影骤然出手。
他一掌朝孔悬厌劈去，出手狠辣，丝毫不留情，孔悬厌虽飞身闪开，可地面却被硬生生劈出一道比手臂还要宽的裂缝。
他嘴里吐出黑气，再次朝孔悬厌袭击而去。
孔悬厌提剑抵抗反击，剑剑带着灵，朝他挥劈过去。
眼前这个古怪的人却直接用手掌和胳膊挡下，那萦绕着黑气的身躯好似铁块一般，一剑劈中他胳膊，却无半点伤痕留下。
数番对招下，周围树木被损毁大半，湖中冰冷的水溅出湖岸，散落在四处。所处之地，肉眼可见下，皆是被黑色身影劈开的裂缝，裂缝边缘，还缠绕着丝丝黑气，那些黑气仿佛要将土地的生命与精气都给吸取干净。
孔悬厌被迫后退些许，喘息之间，忽觉得不对劲。这个人好像不知道什么叫做疲累，居然连气都不带大喘一下，而他周身的黑气仿佛是他最坚硬的铠甲，怎么也劈不破。
孔悬厌不过是恍神刹那，黑色身影再次朝他袭击过来，掌中凝聚的大团黑气朝他脑袋劈下，似是准备一掌劈开他的天灵盖，直接将他劈死。
可孔悬厌也不傻，不可能站在原地等着他打自己。
孔悬厌挥剑做出假动作似是要直面对抗，却在黑色身影凑近时，猛然飞身而上。
那一掌劈空，落在地上。
地面顿时又被劈开一道巨大的裂缝。
孔悬厌背靠身后树，胸口微微起伏。他没想到这个古怪的家伙这么厉害，这么多招对阵下，他不仅没有占据上风，反而因为方才用力过度而有些力竭。
再这般继续下去，他怕不会是这个古怪家伙的对手。
意料之外的发展。
这家伙究竟是什么来头？看起来像叶洵，可这可怖模样、还有修为都不像他认识的那个叶洵。
孔悬厌紧抿着唇，神色凝重。
六九飞在空中目睹了全程，虽担心孔悬厌，可却也不知道要如何帮他。但它刚刚想起来，这个黑色身影和曲涟兮的五师兄叶洵长得好像……可那叶洵与曲涟兮是差不多修为，怎么会令孔悬厌对付起来都这般吃力？
而眼前这个看起来像是个杀-人怪物的家伙，怎么看也不像是那个笑起来灿烂的少年……
黑色身影朝孔悬厌走去，两手手中皆化出黑气，眼睛比之前更为血红，杀意森森，赫然触目。
孔悬厌定了定神，重新握紧剑。
六九在空中紧张着急的扑腾着翅膀，孔悬厌可不能死啊！好不容易好感度达到了七十，要是现在他死了，之前的努力不就白费了么？
还有，曲涟兮要是知道孔悬厌出事，怕是情绪一时激动之下，她也要跟着出事啊！！
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发生。
算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就当这真的是叶洵！
六九飞高了些，凭借自己作为系统的那点点能力，凭空幻化出曲涟兮的虚影。
就在黑色身影双手凝出大力要朝孔悬厌袭去、而孔悬厌也做好了要应对之时，身后忽的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五师兄……”
而后是很轻很轻的笑声，又紧接着呼唤了一声：“五师兄，你在干嘛呢？”
黑色身影朝孔悬厌攻击的动作猛然顿住。
他定在原地，举在半空中的手甚至没有放下。他的眼眸褪去了方才杀红眼一般的血红，只剩下一双红色的眸子。
他眼眸剧烈颤动着，似是难以置信，又觉得慌乱惊恐。他身体不由自主心颤了那么两下，他脑袋动了动，想回头，却又好似不敢回头。
他嘴唇艰难启开些许：“小……师……妹……？”
孔悬厌诧异，眼下他才确定，这怎么也打不伤、杀不死的怪物真的是叶洵。没想到短短几月不见，他竟变成了这副模样！
“叶洵！”孔悬厌喊他：“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闻声，叶洵眸子抖动了几下，举着的手缓缓放下，眼前画面忽的变清晰，孔悬厌的面容这才出现在他视线里。
“孔……悬厌？”
他愣住，而后大惊，不敢置信的摇了下头，却瞥见周围被他破坏后的场景。
他眼里的震惊和错愕更为明显，他伸出手，看着自己仍有黑气萦绕着的双手，一时间，惶恐、不知所措，还有昔日他在边境做过的事全部涌上心头与脑中。
他杀掉边境百姓，喝干他们的血、吸取他们身体全部精气的画面一一清晰浮现在他眼前。
“不……”
他嗓音满是颤栗：“不会的……”
“不会的！”
他抬起双手捂着脑袋，忽的跪倒在地。
“啊——！！”
“啊！！！”
幽暗夜中，他满是痛苦的嘶喊声响彻山林。
孔悬厌紧蹙眉头，小心着走近他：“叶洵？”
叶洵猛的抬起头，猩红的眸子用力瞪着孔悬厌，满是痛苦与撕裂的嗓音里，似是乞求：“你杀了我吧……求你了，你杀了我吧！”
“你杀了我吧！！”
孔悬厌抿唇，眉心更紧了些。
他不知道叶洵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但他大概能猜到，变成这样绝非叶洵本意，此事十有八、九与叶洵那位母亲脱不了干系。
那个元菡萏，到底给叶洵吃了些什么，居然活生生把他变成了个杀人喝血的怪物！！
孔悬厌伸手按住叶洵肩膀：“我不会杀你。”
而后又道：“我带你回乾元山找齐老头，他见多识广，一定可以想到办法救你。”
叶洵却摇着头，满眼绝望：“不……师傅救不了我……谁也救不了我……”
他用力甩开孔悬厌的手，掌中忽的凝力，对准自己的天灵盖便是要一掌劈下去。
孔悬厌却先他一步强行使力扯住了他手腕，而后迅速封住了他双手处的脉门，将他的力量暂时封住。
叶洵错愕，抬头看向孔悬厌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孔悬厌道：“我说了，回乾元山找齐老头。”
叶洵咬牙，眼睛更红了些：“你不明白……你不知道我都做了些什么，我做了很多错事，我就该……”
“既然做错了事，那就去弥补。”
叶洵那尚未说出口的“死”字顿时卡在喉咙里。
孔悬厌冷声：“你以为你死了，你做的那些事就能这样过去了么？你既然知道你做错了，那就先活着，去为你做错的事赎罪，想办法去补偿那些被你失去理智时杀害的人的亲友。”
“你就这样死了，这世上不过是少了个人，别的什么都不能改变。有什么用？”
叶洵：“……”
第64章
从边境石县离开时, 是坐的马车。
叶洵脉门被封，无法用力御剑飞行，若解开他脉门与之一同飞回乾元山, 恐有在路上他失去理智后跟他们动手的风险。坐马车虽慢了些，却也保险。
回去的路上，孔悬厌问叶洵究竟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叶洵面容苦涩, 似是有怒意，可更多的却是失望与无奈。
毫无疑问, 是他的母亲元菡萏将他变成这样的。至于过程……
元菡萏炼制出了一种药水, 是用数百种带有剧-毒的毒草与毒虫放在一起, 经七七四十九日的炼制后方成。而后将人浸泡在药水之中，让那药水中的毒缓缓进入身体、侵蚀掉五脏六腑，过十五日后, 浸泡在那毒-药水中的人会失去本性、失去理智，成为一个只听元菡萏操控的傀儡。
也称，药尸。
叶洵是元菡萏的第一个试验品，却不是最后一个。
元菡萏需要这样的药尸为她收集鲜活的精气，作为复活叶洵父亲的“配药”。收集精气这种的大工程不是叶洵一人能完成，所以，除他之外, 还有一批与他一样的药尸在北离境内各地为元菡萏收集精气。
不止是人类的精气, 妖力充沛的妖兽, 散发着灵气的花草树木, 皆可。
若非孔悬厌出现在这里, 叶洵还不知道他会被操控到什么时候才能恢复些许理智……
也许他还会杀更多的人……
就像一个……真正的嗜血怪物那样。
自边境离开的那段路不太平坦, 马车时不时颠簸。
叶洵裹着一件黑色披风坐在马车里, 他脑袋低垂着，腰背微微岣嵝，脑袋上戴着的帽兜将他的面容遮掩，瞧不出他此时是什么神情，只见有几缕发丝从帽兜中滑落，懒懒耷拉在一旁。
孔悬厌坐在他对面，见他自边境离开后便一直没开口，始终保持着这个遮掩身体的姿势，难免有些担忧。
但孔悬厌大概能猜到他在想些什么。
沉默半晌后，孔悬厌出声：“你……还记得你是何时去到边境的么？”
叶洵一愣，肩膀下意识有些许颤抖，他低垂的脑袋侧向另一边，似是不敢去看孔悬厌，也没有立刻回答孔悬厌的问题。
他面容隐藏在黑暗的一侧，孔悬厌望着他，却仍看不清他的脸。
叶洵犹豫纠结了会儿，小心翼翼开口：“我想，那大概是在我母亲出现在京都我住的客栈之后的事……她一出现，把让人直接把我打晕了，我醒来的时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之后我一直被关在房间，再之后过了段时间，我被她带去了一个漆黑的山洞，她把我泡在了一个特别难闻的罐子里……”
“失去了意识前，我看见那个山洞里有很多个和我一样被泡在罐子里的人，没多久，我就失去意识，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我不确定我究竟是什么时候来到边境……”
听叶洵所言，孔悬厌眉头拧在了一块儿。果不其然，叶洵会变成这样，确实就是元菡萏的手笔！
不愧是跟孔嫣做交易的人，孔嫣心狠手辣，而她也毫不逊色！
叶洵缓了缓，稍抬了抬头，似是想看孔悬厌，却又很快低下。他嘴唇抿了抿，放在披风之下的双手捏住披风一角，不由自主的用力捏攥着。
“我……”叶洵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可出声的嗓音却仍不受控的发颤：“我在边境那里，杀、杀了多少……杀了多少人？”
孔悬厌望着他：“已成为事实的事，你知道也无用。”
“我想知道。”叶洵坚持：“请你告诉我。”
孔悬厌道：“就石县县令所知道的那些，已过百。”
“……”
叶洵紧抿着唇，更不自觉咬紧牙，身体不受控的开始发抖。光是知晓的便已过百，那不知晓的……
他从未想过，自己竟还有会杀这么多人的一天。他以前以为，他不过是帮元菡萏做些事，哪怕是敷衍行事，她也会看在自己是她儿子的份上只是做些惩罚，如今看来，还是他太天真了……
他怎么会觉得不惜一切代价、不择手段要复活丈夫的元菡萏会在意他这个儿子？在她眼里，只有她的丈夫，没有自己这个儿子！
是他太蠢了，竟然到现在才看清这点！！
叶洵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死死揪住，心脏彷如被无数根银针来回戳着，疼的他快要不能呼吸。
马车内有沉重的缓息声传开，隐约间，还有些许轻轻抽泣的声音一并响起。
而后有眼泪忽的掉下，两颗泪珠一并滴落在他裹着的黑色披风上，泪痕晕染开，又很快消失在那片黑色之中。
孔悬厌没有出声，只默默侧目望向另一边，没看叶洵。
等到叶洵情绪稳定些许后，孔悬厌才再次出声问他：“孔嫣在元菡萏那里，是吗？”
叶洵愣了愣，继而点头：“嗯。”
“你知不知道她们在谋划些什么？”
叶洵摇头，又道：“我只知道我母亲想要复活我父亲，至于另外那个女人究竟想做什么，不清楚。不过我想，她们两个应是已经达成了某种合作，所以，现在孔嫣在帮我母亲，日后……应该会换过来，由我母亲去帮她。”
孔悬厌抿了下唇，淡淡“嗯”了一声，眉头却不由皱起。
孔嫣绝不是那种会大发善心、劳心费神帮人忙的人，她一定是想从元菡萏那里得到些什么。但……她想得到什么，究竟想做什么，暂时不得而知。
叶洵稍稍抬头，透过披风帽兜的缝隙往孔悬厌那边小心翼翼看了眼，又问：“她们应该还在边境，你……不去找么？”
孔悬厌答：“首先，你不确定她们的具体方位，甚至不能肯定她们是否还在边境周围，边境北面更有妖兽出没，贸然搜寻，风险很大。再者，即便她们真还在边境，我如今带的人也不足以跟她们对抗，她们非善类，对付她们一事需得慎重商议。还有……”
孔悬厌瞥了叶洵一眼：“我只是暂时封住你的脉门压制住了你的力量，你随时都有可能失控，被元菡萏重新操控回她手中。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先送你回乾元山，让齐老头替你控制住情况再言其它。”
叶洵：“……”
他紧抿着唇，双手不自觉捏攥住衣角。他道：“抱歉……”
孔悬厌打断他的话：“你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无需跟我道歉。”
叶洵缓了缓神，沉默片刻后，又道：“如果师傅控制不住我的情况，我若再失控，请你……在我失去理智伤害你们之前，先动手杀了我。”
孔悬厌眯了下眼。
叶洵猛的抬头望向孔悬厌，他眼神有些着急与紧张，可那之中却又坚定：“这是我的请求，你应该也不想看见我伤害师兄师姐他们，不是吗？”
“求你了……”
孔悬厌注视着他一会儿，而后收回目光看向旁侧，却轻声道：“如若真需如此，我会那样做。”
叶洵挤出个笑来：“谢谢。”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活着。”
叶洵一怔。他眼底迅速浮现出一抹不可置信。
孔悬厌又道：“曲涟兮不会想听到你死去的消息。”
叶洵望着他，眼里闪烁着些许诧异的情绪。
孔悬厌微微瞥向叶洵：“还有，曲涟兮怀孕了，你不想活着见到她的孩子么？”
叶洵一愣，瞬间惊喜，方才的萎靡不振顿时消失。他睁大眼，两眼皆是诧异的欣喜，他脸上表情有些失控，想笑，却又震惊错愕。他想起身，可马车内空间有限，他才动了下身体，便又很快坐回去。
他一时无措，却仍笑着：“真、真的？小师妹她……那她的孩子是谁的？”
“……”孔悬厌翻了个白眼：“当然是我的！”
叶洵有那么一瞬间恍神，反应过来后，眨了眨眼，又笑出声来：“对对对……也是……小师妹的孩子，自然是你的。”
在乾元山时，小师妹便直言不讳说她喜欢孔悬厌，中间虽有些事发生，但如今她与孔悬厌也是两情相悦了，有孩子……也正常。正常的。
他很快情绪一转：“但没关系，小师妹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孔悬厌忽的转头过去瞪了他一眼：“注意你的言辞，不要以为你现在这样我就不会揍你！”
叶洵抬手擦了擦鼻子，低头笑着。
孔悬厌深吸口气，收敛回情绪，他抬手掀开马车窗帘往外看了看，放眼看去，四周是连绵的山峰与无人在的荒处，他们如今尚未离开边境所属范围。
他又道：“累了就歇着吧，离乾元山还有很远的路。”
“嗯。”
叶洵才闭上眼，却又倏忽想起什么，重新睁开眼来。他问：“对了，之前是什么东西在用小师妹的声音喊我？应该……不是你吧？”
“是曲涟兮养的那只百灵鸟。”
“百灵鸟？”
“嗯。”孔悬厌点了下头：“已通灵性，应当是在修炼中的鸟妖，所以能弄出些许虚影来。”
叶洵点点头：“原来如此。”
倒是没想到，曲涟兮身边跟着的那只小百灵鸟居然还有这种本事……不过，也多亏了它，自己才得以暂时挣脱操控恢复清醒意识。
虽然，不知道能维持多久就是了。
叶洵又问：“那它现在何处？怎的不见它？”
孔悬厌答：“回曲涟兮身边了。”
“那小师妹在哪儿？”
“覃蒼山。”
“覃……覃蒼山？”叶洵皱了皱眉，似是在回想覃蒼山是何地。很快他便得到了答案。
他震惊：“覃蒼山！小师妹去覃蒼山了？！那种地方……她、她是怎么去的？！那她岂不是……”
“是，”孔悬厌淡淡打断他激动的话语：“她如今确在覃蒼山。”
他瞥了叶洵一眼：“所以，你得活久一些，才能再见到她。”
叶洵蹙眉：“久一些……指的是多久？”
“三十年。”
“……什么？！”叶洵大为震惊：“三十年？！”
“更为准确一些来说，是二十九年零七个月又二十一天。”
“……”
叶洵脸上的震惊情绪迟迟没有褪去。三十年……三十年……他是个半妖都觉得三十年很长了，孔悬厌为何能如此轻描淡写？
叶洵抿了抿唇，似是欲言又止。
孔悬厌道：“有话直说。”
叶洵犹豫了下，还是开口：“你……不觉得三十年对你这个人族来说，很长么？”
孔悬厌手肘撑在马车窗栏上，手掌轻托着脑袋，嗓音一如既往淡然。他道：“且不论我本就修道，得寿命延长，若我运气好，也许来年可以渡劫飞升，区区三十年，不算长。即便我没有机缘飞升，凭我如今修为，我也可以等到她出来的那天。”
他今年二十一岁，三十年之后，他五十一，他只需在修炼之间隙注重驻颜，待来日覃蒼山解除封山结界，曲涟兮从山中出来，他照样可以青年的样貌见她。
何况，神水窟中不少宝贝，他可以物尽其用。
不过三十年而已，他等得起。他有的是办法让自己以曲涟兮记忆中的相貌重新出现在她眼前。
叶洵楞楞的看着孔悬厌，心中感慨，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也就没再开口。
马车一路往前行驶，时有颠簸，车内却忽的静下来。
覃蒼山。
六九赶回来时，是第二日破晓时分。
曲涟兮已经醒来，正在木屋前晨练。
六九匆匆忙忙扑腾着翅膀飞过去，一边飞一边大声呼喊：”宿主！”
曲涟兮循着声音来源抬起头，而后便看见了从半空中朝她直奔而来的六九，眼看六九就要直接扑上曲涟兮的脸，旁边雪地里的小人参精倏忽一跃而起，将它撞飞出去三丈开外。
曲涟兮一惊。
六九“噗”一声摔入雪中，显现出一个凹洞来。它躺在其中，满面疑惑，什、么、情、况？
小人参精稳稳落地，脸上带着些得意的笑，像是邀功笑道：“山主大人，刚刚那只臭鸟要袭击您，我帮您把它撞飞了！”
“……”
曲涟兮笑了笑，弯腰摸了摸小人参精的脑袋：“谢谢。但是……我觉得它应该不是要袭击我。”
“是吗？”
“它是我养的那只百灵鸟，叫六九，你忘了？”
小人参精歪了歪脑袋：“是吗？”
它露出笑来：“不记得啦！”
曲涟兮：“……”
曲涟兮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她走到六九那边，俯身弯腰将它捡起，又轻晃了晃，将沾在它羽毛上的白雪抖落下去。
“六九，你还好吗？”曲涟兮双手捧着它，以给它保暖：“你这么着急回来，是不是四师兄那边出什么事了？”
六九脑袋偏在一侧，恹恹道：“我大老远帮你传信，你都不问问我的情况，就只问你四师兄的事，太没良心了吧！”
曲涟兮笑了笑：“哎呀，我这不是正在给你保暖么。再说了，你不是说你是不会死的灵体么，只是来回飞着传个信而已，我知道你肯定没事的。”
如果可以的话，六九真的很想给曲涟兮翻个白眼。
但是它不能。
它叹了口气，回答道：“孔悬厌没事，现在应正从边境赶回乾元山。但是你五师兄有事，而且还挺严重。”
曲涟兮脸上笑意顿时敛了回去，她表情正经起来：“五师兄？他怎么了？该不会是四师兄……打他了吧？”
“这个嘛……他们俩确实打了一架，但是情况有些复杂，不像是他们在乾元山时那般比划切磋的打架……”
“那你说的简单点。”
“简单点来说就是，你五师兄叶洵被他那个没人性的母亲变成了一个怪物，孔悬厌本来是去边境除妖兽的，没想到在边境害人的妖兽就是他，所以他们两个打起来了，孔悬厌居然不是怪物状态下的叶洵的对手，关键时刻，还是我出手，才恢复了叶洵的些许理智，没让他把孔悬厌打死！”
“……”
曲涟兮眯了下眼，好看的双眉不由自主蹙起些许。六九说的话里内容过多，她需要点时间消化一下。
叶洵被他母亲变成了失去理智的怪物，在边境害人？孔悬厌去边境除妖兽，结果和他打了起来，并且还不是他的对手？！
还有，是六九帮叶洵恢复的理智？！
曲涟兮看向六九：“你不是没什么能力么，是怎么帮失去理智的五师兄恢复清醒的？”
六九坦然：“我确实是没什么能力，但那不代表我一点用处也没有啊。”
“那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幻化出了你的虚影，用你的声音在他背后喊他‘五师兄’，没想到居然奏效了！”
“……”
“其实我当时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毕竟他当时马上就要一掌朝孔悬厌的天灵盖劈下去了，但没想到，他听到你的声音后竟然真的停手了。”
“……”
曲涟兮抿了下唇，松开了捧着六九的双手，六九扑棱了两下翅膀，飞在半空中，停在她眼前位置。
曲涟兮问：“那，他们两个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孔悬厌无碍，但叶洵可能有事。孔悬厌现在应在带叶洵回乾元山找你们师傅的路上，孔悬厌封住了他的脉门，暂时将他的力量压制住、以免他在回去的路上忽然失去理智变回那个杀人怪物。”
曲涟兮点了点头：“嗯，知道了。”
她仰头望向逐渐明亮的天，轻眯了下眼。她闭上眼深吸口气，缓缓呼出的同时又睁开眼。
希望四师兄和五师兄能平安到乾元山。
第65章
覃蒼山。
冰湖边岸, 曲涟兮盘膝而坐，闭眸凝神。她双手微微抬起，掌心对立, 两掌之间那一拳大小的空隙里，正凝聚着一朵尚是花苞形状的冰莲。
半透明的冰莲花苞之中，可见有丝丝灵力萦绕。
这是青鲤教她的储藏灵力的法术。
储藏的第一步，先将储藏灵力的容器以灵力加持构造起来, 容器的形状凭借心中所想凝聚幻化而成。曲涟兮所想后，便化出了这尚是花苞的冰莲。
而后是将自身灵力融入这花苞中, 起初灵力渡入不能太过着急, 需小心一些、慢慢来, 否则会损坏这尚未完全成型的容器。
待到花苞完全绽开成一朵真正的冰莲，便可以加快速度将自身灵力、亦或者吸纳而来的周围的灵力悉数渡入其中。
冰莲的花瓣越多，能储藏的灵力便越多。每一片花瓣所能储藏的灵力大概是一个时辰连续输出的数量。
曲涟兮知道, 孔悬厌将叶洵带回乾元山后，师傅齐徊闵一定会想办法将叶洵变回正常人。而要将一个被迫变成怪物的人再次变回理智的人，其间定然需要花费不少时间与灵力，师傅虽然是元婴巅峰期的修道者，可毕竟还只是人类之躯，长时间的消耗他还是会吃不消。
所以，曲涟兮才想要将灵力储藏起来, 然后让六九带去乾元山给师傅。
只不过, 冰莲花瓣有内外三圈, 加起来共有四十七瓣, 将这四十七片花瓣全部储藏起满满当当的灵力也需要消耗几天时间。
所幸, 如今孔悬厌与叶洵尚在回乾元山的路上, 她还有时间来做这件事。
小人参精趴在曲涟兮身边的雪中, 百无聊赖的往柔软的白雪里蹬着它的小脚丫。
虽然无聊，但它没有走开，困了就趴在边上睡觉，醒来后不是在旁边玩会儿雪，便是继续趴在雪里自娱自乐的打发时间。
曲涟兮凝神入定，身体吸纳覃蒼山充沛灵力的同时，以掌心作为传渡渠道，将纯净的灵力渡入冰莲之中。
她凝神后在冰湖边岸这一坐，便是整整四日。
直到她双掌之间的冰莲彻底绽放开，每一片晶莹的花瓣中都萦绕着充沛纯净的灵力，她才从漫长的入定中缓缓睁开眼。
这是她迄今为止最长的一次凝神入定。睁眼后，她眼前有短暂片刻的模糊，脑中恍惚，有嗡嗡作响之声。她觉得不太舒服，身体更是酸乏，疲惫感赫然。
她很快闭上眼，使劲眨着眼，迫使自己用最快的速度从那不适感中恢复。
再次睁开时，身体上传来的不适感消退些许，她定了定神，将双掌间那已储藏满灵力的冰莲小心翼翼放在身旁的雪地上。
她这才身体往前倾倒了些，双手撑在冰凉的雪中，漆黑如墨的发丝垂落，发梢轻轻触碰着白雪。她胸口微微起伏，气息有些紊乱。
小人参精走到她手边，伸出柔软的小手小心碰了碰她手背：“山主大人，您还好吗？”
曲涟兮抿了下唇，长深呼吸三次后，不平的喘息渐稳。她转头，朝小人参精笑了下：“别担心，我没事。”
“可是您都坐在这里过了四个日升日落了，您不觉得累吗？”
“还好。”
“可我看着，你好像不太好的样子。”曲涟兮身前忽的响起青鲤那夹杂着丝丝笑意的打趣声。
曲涟兮抬头，便看见了不知何时已经浮上水面、安静趴在冰湖岸边的青鲤。
见她看过来，青鲤朝她招了招手，眼神轻飘飘从她身侧那朵冰莲上瞥了眼，又笑道：“你之前说你要学储藏灵力的法术，我还以为你只是无聊。现在看来，你不是为了打发时间。”
曲涟兮端正好坐姿，答道：“的确不是为了打发时间，这是要送去乾元山给我师傅的。”
“给你师傅？”
“是，我五师兄出了点事，师傅为他治疗时大概会消耗大量的灵力，我将这灵力存着，然后送去给师傅，应该多少能帮上些忙。”曲涟兮直视着青鲤：“除了这个，我也没有什么能为他们做的了。”
青鲤却笑了：“你倒是挺为你师傅着想。你拜入他门下很久吗？”
曲涟兮嘴唇动了下，下意识想回的是“当然很久”，可又忽的想起，现在的自己不过才拜入师傅门下一年……似乎，还不到一年。
于是曲涟兮换了个说法：“师傅对我而言，很重要。”
“你的师兄也是？”
“当然！”曲涟兮话语坚定：“师傅、几位师兄，还有师姐，都很重要！”
青鲤轻轻笑出声来。但她又忽的轻叹息了一声：“好吧，他们对你来说也许是很重要，但你也要注意身体才是，别忘了，你现在可不仅仅只有你自己。”
青鲤朝曲涟兮挑眉示意了下，而后潜回了湖中。
曲涟兮愣了愣，而后才反应过来青鲤的意思。她立即将手覆盖在自己的小腹上，闭眼感受着胎儿的动静。
“砰。”
“砰砰。”
她能感受到他们的心跳声，虽然很轻，但她确实听到了。
他们没事。
曲涟兮松了口气。
她稍微活动了下肩膀与双臂，又将盘着的双膝缓缓伸直，待到她舒缓好后，她出声呼喊：“六九。”
六九很快出现在她眼前。
曲涟兮将旁边的冰莲捧起在双手间，笑道：“六九，你能帮我把这冰莲送到乾元山去吗？”
六九眨了眨眼：“这个是不是太大了点？”
四十七片花瓣的冰莲，比曲涟兮的脑袋还大。而且它全身皆是厚实冰块，绝对要比先前那一大串赤蕊雪莲要重的多！
六九觉得，这大概不在它可以承受的范围内。
曲涟兮道：“不是让你背着冰莲去乾元山，你就负责为它引路就是。”
她解释：“这是一朵储藏灵力的冰莲，多少是有点点灵性的，你把你的羽毛往上面挥舞几下，它就会跟着你走。师傅要给五师兄治疗，会用得到这冰莲里的灵力，你帮我送过去，然后顺便替我打听打听他们的情况，好吗？”
六九挥了挥翅膀：“宿主的请求，我怎么能拒绝呢？”
而且，它也没有要拒绝的打算。
曲涟兮不能离开覃蒼山，孔悬厌的情况自然是得它去打听，虽然跑来跑去是有些累，但为了任务能够完成，这么点事不算什么！
六九带着冰莲往上飞去。
曲涟兮已经站起身来，注视着六九的方向，大喊提醒道：“六九，你要注意点，别把冰莲弄碎了，不然储藏在里面的灵力会散掉的！”
“啾！”
乾元山。
孔悬厌将叶洵带回乾元山下，已没了马车，原本跟着他的乔骄与一众神水窟弟子在半路上与他分开，往京都回去了。
也索性，那些神水窟弟子早些便离开了，否则他们若是见到变成怪物的叶洵，不是被吓破胆，便是成为叶洵手底下的亡魂。
回来路上，叶洵失控三次，若非孔悬厌早早的便封住了他脉门，即便失控，能力也处在被压制情况下，没造成特别大的破坏，也未曾伤人。
只是原先坐的马车被他一掌拍烂了，中途买的新马车也没能逃过相同的命运。
孔悬厌后来懒得买新马车了，绑着叶洵御剑飞行，在他第三次失控时，寻了个湖泊，将他从空中直接甩了下去，“扑通”一声巨响，叶洵落入湖泊。
来回折腾好几次，总算是到了乾元山山脚下。
叶洵身上裹着披风，双手自胳膊到手腕皆被绳子紧紧绑着。孔悬厌牵着绑着他的那根绳子走在前头，他慢悠悠跟在后边。
上乾元山的那条石阶路前，有人坐在第三道石阶上等他们。
孔悬厌和叶洵过去时，他迅速收回手里的刀，站起身来。
宋珏道：“师傅让我在这里接你们。”
孔悬厌从边境找到叶洵后，便飞鸽传书回了乾元山，将叶洵的情况告知了齐徊闵。
孔悬厌点头：“辛苦。”
宋珏站在石阶上，看向跟在孔悬厌身后的叶洵，见他那副打扮，又被绑着，心中大概能猜到他的情况有多严重。
宋珏又道：“师傅已经在山上等你们。师傅交代，一定要让五师弟步行上山，至于之后要如何治疗五师弟，是否能将他彻底治愈，还得等师傅见过他之后再说。”
孔悬厌道：“知道了。”
叶洵闻言，稍稍抬起头。
他没想到宋珏仍然看着他，一抬头便对上了宋珏的视线。他清楚看见宋珏在瞧见他这双猩红眼眸、和脸颊上的黑色可怖斑纹时眼里迅速浮现出的诧异。
叶洵迅速低下头去，轻晃了两下脑袋使帽兜往下沉来，将他的脸挡住。
宋珏脸上露出的错愕情绪虽未来得及遮掩，但来的快，去的也快。
他很快收敛回脸上神情，恢复如常。他道：“走吧。”
宋珏走在前面，孔悬厌牵着绑住叶洵的绳子、带着叶洵跟在后面。
三人前后走上石阶路，上了乾元山。
从山脚到山上，叶洵始终低着头，不敢抬起。
即便到了齐徊闵跟前，他也仍然没有抬头。只是，他没忘记师徒规矩，恭恭敬敬弯腰朝齐徊闵行了个礼，道了声：“师傅。”
齐徊闵点了点头：“活着就好。”
叶洵抿了抿唇，轻轻“嗯”了一声。
齐徊闵将叶洵带回房间，闻讯赶来的闻澊和秦芳意想要看看叶洵的情况，却被孔悬厌拦在房间外。
孔悬厌道：“师兄，师姐，齐老头正在给叶洵看症状，你们晚些再见他吧。”
而后不等他们反应，便手快着将房门关上。
闻澊：“……”
秦芳意：“……”
房内。
叶洵将严实挡着脸的黑色帽兜取下，他的面容清晰展露在齐徊闵眼前。
回来路上这几日，他的情况有些许恶化。除去失控三次外，他的外貌也变了不少。
如今他异于常人的不仅仅是那双猩红眸子，还有自下颚开始往上蔓延伸展开至眼下皮肤的黑色可怖斑纹。那些斑纹像是在他脸上胡乱肆意生长的藤蔓，擦不掉，孔悬厌试着用灵力帮他压制，却也失败。
叶洵不敢直视齐徊闵的眼睛，他不知道师傅看见他这幅模样时会是怎样的神情。
他也不想知道，不想看见。
齐徊闵盯着叶洵脸上的斑纹看了会儿，神情凝重，而后眯了下眼。
很快，他叹息一声，道：“我救不了他。”
叶洵愣住。
孔悬厌也是诧异：“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么？”
齐徊闵无奈，道：“他这种情况，称为‘药尸’，数百种毒渗透他的身体，进入他的五脏六腑与经脉，要治愈是不可能的事。我能做的，也只是暂时压制他体内的毒性，让那些毒不要爆发的那么快，但这并非长久之计。”
“若他不喝血、不吸精气，即便我尽全力压制，半年后，他也必死无疑。”
第66章
房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对也行而言, 这不算意料之外的结果，只是亲耳听到师傅也对自己的情况无能为力的时候，心里难免会有些失落。仅剩的那么一点点期盼也最终化为了泡沫。
叶洵重新将帽兜戴起, 过大的帽檐将他面容再次遮挡。他道：“知道了。”
他转身便要往房门方向走去。
孔悬厌伸手拦住他的去路：“能多活半年，便有多半年的时间去想其余法子。齐老头也不是什么都知道，什么事都能解决。”
齐徊闵摸了摸胡子，认可孔悬厌的话：“他说的有道理, 我毕竟只是个人，知晓的事情有限, 以我目前的能力, 确实不能救你, 但也许，会有别的人……或是其他族类愿意帮忙。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嘛。”
叶洵抿了抿唇, 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留在这里，随时都有失控变成怪物的风险，对你们来说，很危险。”
他绕开孔悬厌拦住他的手，依旧朝房门走去。
他伸手要打开房门时, 孔悬厌冷冷的嗓音再次响起：“你若是离开了, 以后便真的只能当个怪物。”
叶洵道：“我不想害你们。”
孔悬厌皱了下眉, 眼底有一丝不耐烦之意浮现, 他转身面向叶洵, 似是要开口骂他, 齐徊闵却抢在那之前走到他身边, 抬手按住他的肩，摇头示意他不要开口。
孔悬厌眯了下眼，将快要涌出的话语又给咽了回去。
齐徊闵往前走到叶洵身侧，又道：“你变成这样也非你所愿，你是我弟子，喊我一声‘师傅’，我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此事，我自当尽全力帮你。”
齐徊闵轻拍了拍他肩膀：“你若是不留在这里，你又能去何处？你没有更合适的去处，不是吗？”
叶洵低垂着头，帽檐遮挡下，看不清他此时脸上是何种情绪。可他慢慢将手收回，似是有些无力般垂落在身侧。
是啊，他已经没有去处了……
或者说，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没有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容身之所。
叶洵深缓了口气：“如果我之后失控，成了你们的威胁，不要对我手软。”
齐徊闵笑着捋了捋胡须：“希望那一日不要来到才好。”
叶洵低头不语。
“叩叩叩——”房门忽然被敲响。
叶洵被身前突然响起的动静吓到，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秦芳意的声音随后传来：“四师弟，小师妹养的那只百灵鸟在这里，好像是来找你的。”
孔悬厌一愣，立即绕过站在房门前端的齐徊闵和叶洵，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齐徊闵和叶洵随后走出。
孔悬厌抬头，六九确实正飞在半空中，身后还跟着一朵……莲花？他眯了下眼，有点疑惑。
六九瞧见孔悬厌后，立刻扑腾着翅膀朝他飞去，身后那朵冰莲随即跟上。它停在孔悬厌眼前，冰莲便跟在它身后一掌左右的位置。
孔悬厌伸手将六九握住，立即查看它腿上有没有绑什么东西。可这回，六九腿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孔悬厌眉心微蹙了蹙，而后松开六九。
六九猜到他是在找曲涟兮给他写的信之类的东西，但可惜，这次曲涟兮没有写信。看她当时那满面疲惫的样子，大概也不记得这回事了。
孔悬厌看向那朵跟着六九一道飞到他眼前的冰莲：“这是什么？曲涟兮让你送来的么？”
六九点头，表示这确实是曲涟兮让它带来的东西。
但至于这是什么，它开口，他也听不懂他的话。
“噢！”孔悬厌身后响起齐徊闵带着几分意外的感慨声：“这不是灵冰莲么？居然有这么多片花瓣！每片花瓣内的灵力都储藏满了？”
齐徊闵惊喜着上前来查看，手掌不过是从冰莲上轻轻拂过，便能感觉到莲花中萦绕着的充沛灵力。
“好东西！”齐徊闵笑出声来：“谁给的？”
孔悬厌答：“曲涟兮。”
“曲……曲丫头？！”齐徊闵诧异：“她不是回覃蒼山了么？她怎么把这东西给你的？”
孔悬厌指了指六九：“虽然不知是何原因，但曲涟兮养的这只鸟能穿过覃蒼山的结界，将里面的东西带出来。之前送来乾元山的那些赤蕊雪莲，也都是曲涟兮让它送去京都给我，我再让蓝影送来交到你手上。”
齐徊闵神色更为诧异。他一边摸着胡子，一边注视着六九，这玩意儿是什么来头，居然是能穿过覃蒼山的封山结界？孔悬厌的父亲顾麟乾当初是地仙修为，在他实力巅峰时期，他都没能进到那强大结界内！
这鸟……
齐徊闵忽的眯起眼眸，他低头看了眼腾空于他掌上的灵冰莲，又转而看向六九，道：“小鸟，你既然能将赤蕊雪莲和灵冰莲带出覃蒼山，那你还能带点别的东西出来么？”
六九歪了歪脑袋：“啾？”
齐徊闵笑：“覃蒼山内长有许多能入药的珍稀花草，药用价值非常高，如若能寻到一些合适的草药进行辅助，也许能将叶洵小子体内的毒性稀释掉部分，这样，他便能活得更久一些。”
叶洵一愣，眼里迅速浮现出惊喜之意：“真的？”
“覃蒼山可是神山，生长于神山中的珍稀花草，即便无法对症，也对你的身体有异，起码增长修为是不在话下的。”
叶洵嘴角忍不住上扬些许，心中激动，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最后也就只露出着笑容来。
六九小心翼翼靠近孔悬厌，刚在他肩上落下，便被孔悬厌抬手抓住。
六九：“啾……”
靠着休息一下也不行吗？小气！
孔悬厌一手抓着六九，一面看向齐徊闵：“既然你想到办法了，先把花草的种类写下来，让这鸟带回覃蒼山去给曲涟兮，看看那山上是否真的有那些花草。如若没有，我便回一趟京都，请皇帝和神水窟弟子去打听。”
齐徊闵笑着点了点头：“可以！”
而后齐徊闵看向六九：“小鸟，这灵冰莲确定是给我们的，对吧？”
六九点头：“啾！”
“那我可就不客气的拿走了啊。”
“啾！”
齐徊闵将自己目前能想出来的可能会用得到的能入药的珍稀花草种类写下。
但他并未去过覃蒼山，对覃蒼山的了解也不过是通过一些古籍。可那古籍上记录的内容大多是很久之前的，而且，也无法判定其中内容是否完全属实，或是真的存在。
齐徊闵不敢随便写那些他没把握的，免得曲涟兮执拗的在山上寻找一些可能并不存在的花草。
齐徊闵看了眼在桌上来回蹦跶着的六九，轻眯了下眼。他转念一想，拿过另外一张信纸将叶洵的症状仔细写下，而后和那张珍稀花草种类的信纸一样卷起来，分别绑在六九的左右爪子上。
“小鸟，”齐徊闵摸了摸它的脑袋：“如果曲丫头从这里面看出了什么不同的东西，请她务必要写回信来。我没去过覃蒼山，不知道那里都有些什么，如果她能想到更好的办法，也要让她立刻告诉我，知道了吗？”
六九用力的点了两下脑袋：“啾啾！”
它活动了会儿翅膀，而后一跃而起，飞出了窗户。
六九用它最快的速度回到覃蒼山，却在山边结界不远处看见了一些奇怪的人。
他们排成一列，前后走着。他们的肢体动作有些僵硬，步子缓慢，却几乎一模一样。好像是有什么人训练着他们以这种相同的方式前行。
六九有些疑惑，却也没有多在意。覃蒼山外设有强大的结界，孔悬厌都进不去，他们肯定也是进不去的。
它直接飞进结界内去寻曲涟兮。
可它此时不是隐形的，它进入覃蒼山结界时，那一列走路缓慢、动作僵硬奇怪的人最后跟着的黑袍道者仰头时瞧见了。
黑袍道者不由诧异，一度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可他分明看见刚才有一只灰棕色的鸟从空中进入了覃蒼山的封山结界中！
难道覃蒼山的结界可以从空中破解？还是说，那只鸟很特别？
黑袍道者不确定，也不敢以身犯险。
待到结界前，他使力举起旁边一块与人差不多大的石块，而后奋力一掷，朝方才他看见的那只鸟进入结界的方向投掷过去。
可那巨大石块在触碰到结界的时候便被结界上的力量迅速瓦解成了一阵粉尘。
黑袍道者皱了皱眉，神情更为凝重了些。看来，覃蒼山的结界不能从空中破解。
是那只鸟特别么？可看起来，平平无奇。
罢了，还是先按照嫣夫人的吩咐办事吧。
六九飞进覃蒼山主脉中，冰湖岸边不见曲涟兮身影，它便飞去了木屋。
曲涟兮正睡着，小人参精乖乖趴在她枕边，旁边是它不久之前从雪地里采来的几株不知名蓝色小花。
六九落在另一边，小嘴轻轻啄着她头发：“宿主，醒醒。”
旁边的小人参精见状，立刻弹起身来，没好气指着它道：“你这只臭鸟，你在干什么？离山主大人远一点！她现在需要休息！！”
六九不解，歪了歪脑袋表示疑惑。
小人参精解释：“前几日山主大人以身体作为媒介纳灵做了一朵很大的灵冰莲，她很累了，体内灵力也几乎耗尽，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
小人参精双手叉腰：“再说了，山主大人肚子里可是小宝宝呢，你这只臭鸟能不能不要打扰他们休息！！”
六九无奈，貌似你的声音比我更大吧……
但看曲涟兮被小人参精这般喊了几句后还是没醒，甚至都没什么反应，想来，是真的很疲惫。
它想，就算晚个一日回乾元山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吧？反正找草药也需要时间，他们可以理解的。
六九安静下来，脑袋轻靠在曲涟兮胳膊上，似是也准备休息一会儿。
约摸半盏茶功夫，一声巨响，响彻覃蒼山。
“砰——！！！”
六九和小人参精立即被惊吓醒。
曲涟兮也被迫从沉沉的睡梦中恢复些许意识。她茫然睁开眼，眼眸惺忪，有些不明所以。
“砰！”
“砰！！”
“砰砰砰！！！”
一声接着一声巨响传来。整座山好似都在跟着爆-炸声颤动。
曲涟兮翻身起来，顾不上还未完全睁开的眼便跑出了木屋。六九和小人参精匆忙跟上。
“砰——！”
“砰砰砰——！！”
地动山摇，爆-炸声震耳欲聋。
曲涟兮一手护着小腹，一手捂着耳朵，满面茫然：“这是什么情况？地震了么？”
冰湖中的青鲤猛然跃出，以灵力暂时幻化出双腿立身于曲涟兮身侧，她嗓音严肃：“这不是地震。”
她与曲涟兮对上视线，面色凝重：“是有人在炸-山。”
第67章
炸源在山脚结界外, 但药量多、且猛烈，爆-炸声接连不断的响起。
整座覃蒼山都是为之颤动。山峰上终年堆积的白雪因爆-炸动静而大量崩塌滚落，将山峰之下的东西悉数掩埋。
山中以自然灵力修炼的精怪没见过这般场面, 纷纷山峰下的冰湖所在的那片空地冲去，寻求避难之地，不想被那冰冷无情的厚雪掩埋。
一时间，乱糟糟的, 密密麻麻聚集了大批各种的精怪。此处原本的平静宁和，在片刻之间烟消云散。
震动还在继续。
曲涟兮一手护着小腹, 一手挡在脑袋上, 尽自己最大的可能稳住身体, 不让自己摔倒。
青鲤带着原本就活动在冰湖附近的树妖和花精去帮助那些从山峰与林中冲出的精怪，小人参精紧紧拽着曲涟兮衣角不敢松手，生怕自己一松力便被震飞出去。
曲涟兮半睁着眼瞥向停在自己肩头的六九, 缓了缓后，艰难出声：“六九，帮我去看看山脚下结界那边是什么情况？是谁在没事找事炸-山！”
六九忽的想起回来时看见的那群奇怪的人。
它迅速扑腾起翅膀飞起：“知道了，我这就去！”
六九飞走后，曲涟兮将拽着自己衣角的小人参精抓起，而后踹在腰带上。小人参精顿时松了口气，早已经失去力气的双手才得到暂时缓和。
它仰起头望向曲涟兮：“谢谢山主大人！”
曲涟兮眉心紧蹙, 想要回话, 可震动感强烈, 她有些站不稳, 身体左右晃动。
木屋前她所刻的那几座人像冰雕轰然倒地, 冰块碎裂, 身首分离, 四肢断裂，散落在旁侧雪地四处，
曲涟兮回头看了眼，眉头皱的更紧了些。她紧咬牙，心中不由升起一阵怒意，到底是谁没事找事炸-山啊！覃蒼山有封山结界护着，就算在结界外埋再多的炸-药去炸，也炸不到里面来啊！！
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存着什么居心啊！！！
六九迅速飞到结界边缘，知道有人在外面搞事，它自然不会直接飞出去，只是在里面先观察情况。
在结界边缘埋炸-药、并且点火-引爆的确实是之前它见到的那些奇怪的人。他们的动作一如先前看到的那般僵硬，看起来不太自在，可手里的动作却是没停，挖着一个接着一个的坑，而后将炸-药埋进去。
这边埋炸-药，另一边几里处，便有人将先前埋下的炸-药点燃。
“砰！！”
爆-炸声顿时响起。
而那些正在挖坑的人却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一样，只重复着相同的动作继续他们正在做的事。
负责指挥他们的，是一个身穿一袭黑色道袍的中年男人，他站在离他们有些距离的树上，盯着他们的行动。他的装扮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见到过……
六九仔细回想了下，而后猛然想起。
是在京都的时候跟着孔悬厌的母亲一起出现的那几个黑袍道者之一！
六九震惊。孔悬厌的母亲也实在是太坚持不懈了吧，没办法直接进来山里，就直接在外面一顿乱轰？！再这样下去，山脚处……不，这是整座覃蒼山的地基怕是都要被炸毁了！！
六九用最快的速度飞回到曲涟兮身边。
曲涟兮已经有些站不住，一手扶着雪地，一面半蹲而下，单膝跪在雪地里，大口喘息着。
她另只手捂着小腹，眉头紧锁，面色有些煞白，她额间已布上一层薄薄冷汗，有几颗汗珠随着她低头的动作滴落在白雪上，而后融于其中。
六九停在她身前，尚未开口便先注意到了曲涟兮的异常。
它连忙问：“宿主，你怎么了？”
曲涟兮咬了下嘴唇，呼吸急促且不稳，她抬眸看了六九一眼，又像是失力般再次低垂下去。
她皱眉，咬牙道：“肚子疼……”
“肚子疼？”六九诧异，而后紧张起来：“该不会是动了胎气吧？”
曲涟兮闭上眼：“大概吧。”
持续被迫承受这种强烈的震动，即便她没有怀孕，也会觉得不舒服。
她想要使出灵力来护着自己，可双手皆无力，疼痛感明显，她掌中才凝出丝丝灵力，却又被剧烈的爆-炸声响与震动给打断。
青鲤远远瞧见曲涟兮这边情况不对劲，迅速闪身回来，半蹲在她身侧，一手扶着她肩膀，一手拿起她撑着雪地的手为她诊脉。
脉象乱，且急促，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经脉中肆意冲撞。
连带着她腹中那两个尚未完全成型的小生命的动静也开始变乱。他们似乎急躁不安，在她腹中乱动。
所以曲涟兮才会觉得肚子那么疼。
再加上此前曲涟兮连续好几日未睡给她的师傅师兄弄出了一朵巨大的灵冰莲，灵力消耗太大，现在正是需要好好休息缓和的时候。
青鲤紧皱起眉头：“你情况不太好，得给你找个稍微安静点的地方休息。”
可放眼望去，根本没有一处地方是安静的。整座山都在震。
六九这才想起自己在山脚看到的，它匆忙开口告诉曲涟兮：“宿主，山下结界外有一群人在埋炸-药，看他们的阵势，大概是准备要将覃蒼山的地基给直接炸毁。对了，来的人里，有一个是孔悬厌的母亲身边的人！”
曲涟兮缓了口气，却仍艰难出声：“孔嫣的人？”
可恶，那个女人究竟要做什么！
曲涟兮砖头看向青鲤，额头上汗珠大颗滑落：“青鲤前辈……”
青鲤抬手用衣袖将她额头上的汗小心翼翼擦拭而去：“你现在难受，就不要说话了。现在爆-炸还在继续，我尽可能护着你，你别乱动。”
曲涟兮抓住青鲤的手：“青鲤前辈，我有问题想要问您。”
“你觉得现在是适合问问题的时候吗？”
“在封山结界之下，覃蒼山的地基……会不会被炸毁？”
青鲤眉头皱了皱，轻抿了下唇：“你想听实话么？”
“嗯……”
“如果继续现在这种程度的爆-炸，一天之后，别说是地基了，大概结界都要承受不住。”
“什么？”曲涟兮错愕：“这怎么可能……”
青鲤神色凝重：“你母亲真应该在你小时候还在覃蒼山时便将这里的事都告诉你。”
曲涟兮用力抿了抿唇，而后大口喘了喘气息。
当初母亲拼命送她离开时叮嘱过她不要回来这里……那时候母亲大概也没有想到她没听话，有这么一日还是回到了这里。
因而对于覃蒼山，她知道的其实并不多。
她本以为，她只要回到这里就可以了，就没事了。反正外面有封山结界，三十年后，主脉处的结界也仍然存在，这种近乎是全封闭性的地方，怎么也不该有危险才是。
但显然，她的想法是错误的。
曲涟兮眼神疑惑望向青鲤，请求她为自己解答。
青鲤轻叹息一声：“维持覃蒼山结界的阵法就在山下边，也就是我们脚下。但具体的位置我不清楚，我们这些家伙也没有资格过去查看。”
曲涟兮眉头已经拧在一块儿，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维持覃蒼山结界的阵法设置在地下？这事她都不知道，孔嫣应该……也不知道吧？
希望她没来由的忽然跑来炸-山只是因为气愤她进不来这里，而不是真的知晓覃蒼山结界的秘密。
曲涟兮忽的又想起另一件事。
她紧紧抓着青鲤的手，甚至顾不上肚子上传来的疼痛，着急问道：“青鲤前辈，那您知不知道覃蒼山中是否藏着什么值得外人争破头都想夺得的宝物？”
青鲤避开曲涟兮视线，扶着她直接坐下。一直蹲着也不舒服，山脚下的爆-炸动静大概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坐着比较好。
她掌中凝出灵力，轻轻放在曲涟兮小腹上，替她安抚着腹中躁动不安的胎儿。
曲涟兮依旧看着她：“青鲤前辈，你知道吗？”
青鲤叹了口气：“这覃蒼山里确实生长这不少珍稀的花草，服下可以助长修为、治疗顽疾，亦可延年益寿。可我觉得，你母亲那次闯入覃蒼山中的人，还有现在正在山脚下炸-山的人，都不是为了那些花草来的。”
她低头注视着曲涟兮的小腹，又道：“我猜，他们口中的宝物，大概指的是随着阵法被一同埋葬于这山脉深处之地的……”
她的话戛然而止，像是倏忽想到什么，表情似有些为难之意，好像不知自己该不该是否继续说下去。
曲涟兮问：“跟着阵法一同埋葬的，是什么？”
青鲤道：“总觉得我说这些事不太合适。”
“可这里也没有别的人能给我回答了。”曲涟兮握住她的手：“青鲤前辈，请您告诉我。”
孔嫣一直想要进入覃蒼山，甚至为此不惜代价，可她进来这里要找什么？却不得而知。
即便是当年，那个杀害母亲的臭男人领着一众人袭击此地也是为了那个所谓的宝物。但他们并没有找到。
而那时候的曲涟兮也从未在自己母亲口中得知此处藏有什么宝物。看起来，那时候的这里和如今的此处也并无太大差别。
那些人不惜代价要找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青鲤抬头看向曲涟兮，曲涟兮也正望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
青鲤无奈，一边扶着曲涟兮的身体，一边回答道：“与维持覃蒼山结界的阵法一同埋在这山脉之中的，还有神界初任神君的妻子、也就是初任君后尊者的尸首。”
曲涟兮瞬间睁大眼，震惊与不可思议：“君后的……尸首？”
“君后尊者乃是吸收天地灵力而化生的万年雪灵，她拥有不老不死、可催化万物生长的能力。初任神君湮灭世间后，君后不愿独守这漫长岁月，便选择放弃自己生命，将自己的灵魂融于这神君曾经居住的覃蒼山。但她的尸首并没有随着时间腐朽，如今仍完整的保存在山脉之下。”
“我太祖母告诉我，如若有人能得到君后的尸首，将其尸首上存留的力量吸收，便可以得到君后那不老不死、催化万物生长的能力。数千年前，也有过其他族类前来袭击覃蒼山，意图得到君后的尸首，将她的能力占为己有，只不过最后都无功而返。”
“原本这种事该随着时间流逝而渐渐被世人遗忘，可不知为何，最近这几十年间，又陆续有其他族类出现在覃蒼山中。”
“即便覃蒼山有结界护佑，可君后的力量实在过于诱人，不是吗？”
听完青鲤的话，曲涟兮表情有些愣，眼里和脸上的不可置信很是明显。
她以前只知道她们雪楹花灵树一族是负责守护此处的灵，她以为守护的是这座初任神君曾经住所的覃蒼山。可如今看来，她们真正守护的，其实是埋葬在这山脉之下的初任君后尊者的尸首。
仍留存有巨大力量的君后尊者的尸首。
青鲤伸手轻拍了拍曲涟兮的小腹：“他们安静下来了，肚子还疼么？”
曲涟兮表情呆呆的，尚未从震惊中完全缓过神来：“青鲤前辈……”
青鲤站起身来，曲涟兮顺着她起身的位置抬起头继续看着她。
青鲤笑着摸了摸她的脸：“你肚子要是不疼了，我就带着树妖们去山脚结界边教训那些炸-山的蠢货们了。
曲涟兮乖乖点头：“嗯！注意安全。”
“结界现在还在呢，那些蠢货又进不来。”青鲤笑着：“你乖乖在这里坐着休息，等爆-炸的震动完全停歇、或者等我回来后，你再起身。”
“好。”
青鲤正欲离去时，曲涟兮忽然又喊她：“青鲤前辈。”
青鲤转身望向她：“嗯？”
曲涟兮道：“青鲤前辈，谢谢您告诉我这些事。”
“这本来就是你应该知道的事，只是，原本该由你母亲告诉你。”
曲涟兮笑了笑。
青鲤朝她挥了下手，而后带着树妖们离去。
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后，曲涟兮才将脸上笑意敛了回去。
肚子上的疼痛已经消失，她眨了下眼，索性躺下了。雪地柔软，带着些许凉意。
“砰——”又有爆-炸声响起。
曲涟兮的身体随着爆-炸的震动晃动了那么几下。
像是习惯了一般，她脸上没有什么太过震惊的表情，只是平静的凝望着头顶那片天。
寻常时候是蓝色的，现在她瞧着，仿佛比寻常时更为湛蓝。
蓝得有些幽深。
她眨了下眼，嘴唇动了动，似喃喃：
“母亲……”
第68章
“滴——嗒。”
好像是水珠落于水中时发出的声响。
很轻, 却很清晰。
不久之前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好似全部消失，覃蒼山被震动后身体随之被晃而产生的不适感也消失不见。
很静。
曲涟兮好像做了一个梦。一个很安静的梦。
梦里她能清楚听见细微的水滴声响，能感觉到自己平稳的呼吸与在胸膛中跳动的心脏。可她什么也看不见。她努力想要睁大眼看清眼前景象, 可不管她怎么使劲，眼前所见皆是漆黑。
“孩子……”好像有人在呼唤她。
曲涟兮愣了愣，转身面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孩子，到我这里来……”声音忽然换了个方向响起。
曲涟兮又转向那一边。虽然看不见, 可在这静谧之处，即便是再轻微的呼唤也显得尤为明显。她小心出声询问：“是谁在说话？”
“叮——”有一点白色亮光忽的闪现, 而后连接成一条长线, 犹如为曲涟兮指引她该去的方向。
曲涟兮下意识闭了闭眼, 待稍缓和后才看清。这画面，倒是与她先前初回到覃蒼山时有些相似。
只是当时她知道她要去的是覃蒼山主脉之地，如今她不知道这条光线要指引自己前往何处。她甚至不知自己眼下身在何处。
周围漆黑, 伸手不见五指。
在这之前，她记得自己躺在木屋前的雪地上看天，兴许看得有些无聊后便睡着了。但她仍不知晓这是哪里。
是梦境？还是幻象？
曲涟兮盯着身前这条不知指向何处的光线看了会儿，又往四周瞥了几眼，最后选择跟着这条光线走。
她迈开步子往前。
脚下几无着力点，每往前迈出一步，便好似踩在水面上, 有轻微的水声, 低头时, 还能在光线散发出的光照下看见因步子走动而漾起的圈圈涟漪。
曲涟兮不由睁大眼, 诧异从眼底迅速浮现。她这是……在水面上走？
这到底是哪里啊？
她下意识抬手去抓那条光线, 却在手掌触碰到那条光线的瞬间, 她所握那端光线刹那间蔓延生长将她手臂与腰身悉数缠绕住, 而后猛的一用力，在曲涟兮尚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前，将她往前直直带去。
“欸？”
“啊——”
猛力冲击下，她不得不闭上眼。
曲涟兮茫然，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没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而后便被光线放下了，缠绕在她身上的光线也迅速散去。
她睁开眼，有种惊魂未定的感觉，慌张的往周围打量看去。
现在她所处之地不再像之前那般伸手不见五指，此处光线明亮，仰头往上看去，是蓝天白云，还有一行飞鸟从云端掠过。
她眨了下眼，一面平复自己的呼吸，一面低下头去。她脚下踩着的，仍是水面。
水清澈，倒映着头顶天空的景象。以及，还有立身于水上的她。
曲涟兮使劲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有眼花。又用力跺了跺脚，水面有涟漪泛起，可她却没有因此掉入水中。
她再次望向四周。可四周没有边际，只有望不见尽头的水。
回头所见，也是不见边际的水。好似她方才所置身的黑暗空间不过是她的错觉，并不存在。
慌乱之下，曲涟兮不由疑惑出声：“这是哪里？”
“这里是，覃蒼山主脉深处。”有个嗓音温柔的女子给了她回答。
曲涟兮一惊，猛然转身。
不知何时，有个女子出现在曲涟兮身后。她身体漂浮于水面上，赤白皙双足，右脚脚踝上系着一根红绳。她着一袭雪白衣裳，一头披落在肩的雪白发丝好似要与她的衣裳融为一体。
女子笑得温柔，如珠子般晶莹漂亮的眼眸带着笑意注视着曲涟兮。
曲涟兮一时愣住。这个女子一头雪白长发，却有着一张脱尘惊艳的貌美面容。
曲涟兮眨了眨眼：“你是谁？”
女子轻轻飘到曲涟兮身前，笑着打量了她一番后，又飘到她身后，如玉白皙的手轻碰了碰曲涟兮的肩，手指从她漆黑发丝间划过，又很快收回，继而再次飘回到曲涟兮身前。
曲涟兮一脸疑惑看着她：“你……是鬼魂么？”
漂亮女子轻轻笑出声来：“你也可以这么理解，毕竟，我死了很多年了。”
曲涟兮注视着她，她也笑吟吟看着曲涟兮。
曲涟兮忽的想起方才这个女子说的，这里是覃蒼山主脉深处，而她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如果她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的话，那眼前这位白发如雪的美丽姑娘，岂不是……君后？
这覃蒼山主脉底下，应该没有埋葬除君后之外的人吧？
曲涟兮挑了下眉，话语顿时变得小心翼翼：“您是……君后尊者么？”
“叫我流光便好。”
“……”果然是青鲤前辈之前提到过的那位初任君后尊者。
但是曲涟兮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见到她？而且这地方看起来有些诡异，怎么看这里都是一处见不到边的湖……或者江？怎么会是覃蒼山主脉深处呢？
而且，君后尊者不是已经放弃自己的生命死去了么？如今这飘在自己身前的……真的是鬼魂？
曲涟兮回过神来后拱手要朝流光行礼，流光却先一步扶住她的手：“不必如此。”
曲涟兮站直身体，定了定神后，小心询问：“那个，我能问一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我记得我之前应该只是睡着了。还有，这里看起来像是湖，不像是覃蒼山主脉底下啊。”
流光笑道：“你的确是睡着了，你的身体仍然在地面上，但意识却在地面之下。你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我想见你。”
“至于这里为何是这样，是因为这是我构建出的幻境，并非我尸身真正所处之地。”
曲涟兮不解：“您为何要见我？还有，您不是已经……”
她朝流光使劲眨了眨眼，没有直接将后边的话说出，但流光明白她的意思。
流光笑了一声：“我确实是死了，你现在看见的不过是我留存的一缕灵魂罢了。至于见你的理由，应该问你自己才是。”
“问我自己？”曲涟兮回想了下，而后恍然：“是因为覃蒼山现在正被坏人攻击，而我没有及时保护好覃蒼山，您是来问责的，是吗？”
“不是。”
“……”
曲涟兮愣住，倒是没想到不会是这个原因。
现在外边有人在袭击覃蒼山，而她身为现任覃蒼山山主却没有做到及时保护山中的精怪，甚至还反过来被青鲤前辈保护，是她失职。而且，现在的她还是太弱了，没能好好护着这里。
但，如果不是这个原因，那会是什么原因？
曲涟兮一脸困惑看着流光。
流光笑着问她：“你见到我，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么？”
曲涟兮表情更为茫然，并且大为不解：“那个……我其实都不算认识您，为什么会有话要和您说？”
流光眉头轻挑，有点意外：“真的没有？”
曲涟兮摇头。
“你难道，不想让我帮你离开这里么？”
“这里？”曲涟兮眨了眨眼：“如果我只是睡着了的话，我等会儿醒过来就行了。”
“……”流光愣了愣，脸上表情有一瞬的僵硬，而后无奈道：“我指的是离开覃蒼山。”
这回轮到曲涟兮愣住。
她看向流光的眼神随即变得诧异，话语不由激动些许：“离开覃蒼山？您可以帮我离开覃蒼山？！真的吗？！”
流光答道：“当然可以。”
期待的光芒迅速从曲涟兮眼底浮现，而后蔓延至她满眼。她眼眸亮晶晶的，脸上的笑中是怎么也无法遮掩的惊喜。
流光又道：“但是你需要给我一样东西，作为帮助你离开这里的报酬。”
“什么东西？”
流光眼眸稍低些许，眼神带着笑意落在曲涟兮的小腹上。她嘴角勾了勾：“将你腹中那个女孩儿留下，我可以送你和那个男孩儿离开覃蒼山去和你的夫君团聚。”
曲涟兮脸上笑容瞬间僵住，眼里的光芒顿时消散。
她睁大眼，眼神不可置信望着流光。她下意识抬手护住自己的小腹，眼神警惕着后退两步：“不可能。”
“她继承了雪楹花灵树一脉的职责，本就该留在这里。在你离开后，我可以用我的力量将她迅速催化生长成人，直接代替你如今的覃蒼山山主之位。她是纯灵，比你更适合当覃蒼山的主人，日后修为也会高于你，你和其他人的存在，反而会影响她。”
流光飘到曲涟兮身前，伸手将她如墨的发丝勾起几缕在指间把玩：“你是她母亲，难道不该为她的未来考虑么？而且，你不把她留下，你就不能和你夫君团聚？你不想再见你的心上人么？等到三十年后，说不准你的心上人早就变心爱上别的女子了，到时候你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与别的女子恩爱缠绵。”
曲涟兮瞬时瞪大眼：“住口！”
“留下你的女儿，我可以让你和你的儿子离开这里，去见你的心上人。”
“舍弃一个尚未出生的婴儿，你可以得到更多你想要的，不是很划算么？”
“我说，住——口！！”
曲涟兮瞪大双眸，眼底怒火愤然，也顾不上思考太多，朝着流光便是凝出一掌灵力拍了过去。
可那一掌却没有真正击中流光。她不过是一缕灵魂，可在曲涟兮那愤然一掌劈过去时，她脸上也显现出难得一见的错愕。而后她的灵体瞬间消散。
“哈哈哈哈～”她的笑声轻轻响起。
曲涟兮找寻笑声的来源，想着这次一定要打中她时，自己的身体却好像忽然被什么强大的力量吸引，猛然往后退去。
眼前画面变得模糊不清，只觉得脑袋嗡嗡的，一片漆黑，刚才的怒意在此时半点不见。
“滴——嗒。”
水滴落的声音。
曲涟兮猛的惊醒，一个激灵从躺着的雪地上惊坐起。她喘息紊乱，眼神慌张不安的望向四周，身体下意识呈现出防御姿态，可这时候她看见的却都是熟悉之景。
她抿了抿唇，确认似的用手抓住身边的雪握在掌中，冰凉的触感随即传开。她已经回来了，可心中的不安却仍未褪去。
小人参精趴在她腿上，眨巴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她：“山主大人，您怎么了？”
曲涟兮抬手扶额，闭眸深吸气来缓和。她想，刚才见到的大概并非是真的君后尊者……身份尊贵、让诸神敬仰尊重的君后尊者不可能是那样！
可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曲涟兮却不知道。
她睁开看了看周围，多的是坐着歇息的山中精怪，而爆-炸声响与震动也不知何时已经停歇。此刻，倒是静了下来。
六九飞落在她肩膀：“宿主，你好点了吗？”
曲涟兮淡淡“嗯”了一声：“还行吧。”
“宿主，虽然现在跟你说这些事好像不太好，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你还记得我之前是乾元山回来的吧，你师傅让你帮忙找东西来着。”
曲涟兮侧目看向它，眉头不由皱了皱：“找什么东西？”
“是一些用来给你五师兄治病的药草之类得东西，他给你写了信来着。”
六九举起爪子，可原本系着信纸的爪子此时是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六九诧异，曲涟兮疑惑。
六九惊呼一声：“明明有信的，肯定是刚刚弄掉了！宿主，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曲涟兮叹了口气：“算了，不怪你。反正……”
她站起身来看向因长时间爆-炸震动而被雪崩破坏的覃蒼山，再次叹息一声：“现在这情况，就算你没丢那信，一时半会儿怕是也难以帮忙去找那些药草了。等休息好后，辛苦你再跑一趟乾元山让师傅再重新写一遍要找的药草就是。”
语罢，她抬手捏了捏眉心，觉得累，浑身沉重。不久之前猛然激动起来的心情尚未完全缓和，不安，且又有些焦躁慌乱，脸色也不是很好。
六九有些担心：“宿主，你看起来不是很好，不舒服么？”
曲涟兮抿唇，轻道：“无碍，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很可怕的噩梦吗？”
“嗯，很可怕的噩梦。”
她另只手不动声色挪到小腹上，本就凝重的神情更显严肃。她紧抿了下唇角，而后深吸口气，又重重呼出。
第69章
青鲤带着树妖从山脚回来时, 曲涟兮正在收拾木屋前摔倒破碎的冰雕。
她半蹲着身体，心情沉重的捧起刻着孔悬厌面容的冰雕头像，大概是摔倒在地时滚动了好多圈, 原本清晰刻有的五官此刻却有些模糊。
其余几座冰雕也皆如此，没有一个完好的。
她盯着地上那些断碎成好多块的冰雕像，嘴唇抿了抿，而后发出一声叹息。她将手里的冰雕头像放下, 和那些已经损坏的冰雕堆积在一起。
很快，便有负责清理的树妖过来, 用树枝藤蔓缠绕着、将它们带离这里。
曲涟兮转而去收拾木屋。
木头做的台阶已经全部塌陷, 屋檐处有一半塌落, 屋顶也掉下一大片来。曲涟兮进屋去瞧了几眼，里面乱糟糟的，遍布木头碎屑, 何况屋顶已坏，窗户更是打开，冷风可毫无阻拦灌入其中，这屋中是全然不能住了。
曲涟兮站在屋中央，一时恍惚的愣在了那里，许久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青鲤找到她时, 她就呆呆的杵在屋子里。
“小山主大人？”青鲤大步上前, 下意识扶住她肩膀：“你没事吧？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不是让你在外面乖乖待着么？”
青鲤瞥了眼塌得差不多的木屋, 又道：“这木屋随时都有全部塌落的危险, 你在这里不安全, 先出去吧。”
青鲤扶着曲涟兮的肩膀出了木屋。
曲涟兮缓缓回过神来, 她眨了眨眼：“青鲤前辈，山脚下那些坏人赶走了么？”
“算是赶走了吧。”青鲤蹙起眉来：“虽然我们可以借助结界的优势在里面用尖锐冰柱与树枝袭击他们，可在结界外的那些人有些奇怪……怎么说呢，他们好像一点儿也不怕疼，那尖锐的冰柱都直接刺入他们的身体，他们竟然无动于衷。”
“原本只是想赶走他们，可他们对于疼痛的袭击无动于衷，最后我也只能下了杀手，将他们的脑袋弄了下来，他们动作才停。”
道及此处，青鲤忍不住摇了下头，似是无奈，却又立刻双手合十对准天空、一脸诚恳祈求道：“神君大人啊，我是不得已动杀手的，这可千万不能算在我的杀孽当中，影响我的修炼和飞升啊！”
语罢，青鲤收回目光，再看向曲涟兮时，却发现她又走神了。
青鲤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小山主大人？”
曲涟兮眨了眨眼，再次回神，继而看向青鲤。
青鲤无奈：“小山主大人啊，你在想什么呢？”
曲涟兮笑了下：“没想什么。”
可她的样子确不像是没想什么。但显然，她并不想说。
青鲤知道她不想开口，所以也没有追问，只道：“这里的事我来处理，你身子不适，还是静下来歇会儿吧。”
曲涟兮也知道自己不在状态，便也没有推辞，她挤出个笑来：“那便辛苦青鲤前辈了。”
“小事而已，客气。”
曲涟兮寻了个安静的地方坐着，帮不上什么忙，起码不能去添乱。她背后是树，她轻轻靠着，双膝屈起在身前，被她用双手环抱着。
她不动声响的注视着前方这会儿已然恢复平静的冰湖湖面。阳光照耀下，湖面有些许粼粼波光闪烁，一闪一闪的，像是璀璨于白日的星辰。
曲涟兮眼眸轻眨了下，身体前往，将前额轻轻抵在膝盖上，脸朝下，被她屈起的双腿挡住。
六九飞来她身前，见她这幅模样，心觉不太对，但此时这情况，它又不敢出声打扰，思来想去，还是没开口，让曲涟兮自己安静的待会儿。
它安静落在一旁，等着曲涟兮恢复。
随后有风起，自湖的那一边轻盈的吹拂过水面，带着丝丝凉意迎面而来。
曲涟兮抱着双膝，一动未动，任凭凉风吹动她垂落的发丝，带起片片衣角。
她像是睡着了。
只是这回，她没有再做那个“噩梦”，也没有做任何一个梦。
迷迷糊糊醒来时，她躺在一张木床上。她皱了皱眉头，下意识要抬手时却先发觉了手底下的柔软。
她定睛一看，铺垫在她身下的是柔软藤蔓。她愣了愣，下意识抬头环顾四周，她如今身处是在屋子里，与先前那处木屋几乎相同。
少有的几处不同便是她身下的柔软藤蔓，摆在床边木头矮柜上的一簇浅黄色小花，还有自窗户定蔓延而下生长着雪白小花的藤枝。
看来，有人在她睡着的时候帮她重建了她的木屋，还顺带装点了一番，还将睡着的她带回了屋中歇息。
肯定是青鲤前辈带着树妖和花精们帮忙弄好的～
曲涟兮嘴角不由上扬了些，眼中浮现出笑意。
她翻身起床。
屋外已是明亮的天，屋前覆盖的积雪一如既往白的耀眼，不久之前被破坏过的痕迹此刻已是一点儿也没留下。大概昨晚下过一整夜的雪，所以才能将那些痕迹全部掩盖。
曲涟兮仰头望着明媚的天，脸上笑容更灿烂了些。
好天气。
“山主大人！”小人参精从旁边的雪地中欢欢喜喜跑来，而后一把抱住曲涟兮的小腿：“您可算是醒了！你连续睡了整整五日，都把我们给吓坏了！”
曲涟兮脸上笑容一僵，而后吃惊，觉得不可置信：“你说我睡了多久？！”
“整整五日！”小人参精举起手指，却发现自己一只手上只有四根手指头。
它愣了愣，松开曲涟兮的小腿，又抬起另只手，伸出一根手指头，加起来五根，再次举起给曲涟兮看：“五天！”
曲涟兮挑了下眉，满眼诧异。她缓缓抬手拍了下自己的脸，不是吧，她睡了这么久？她还以为就过了一晚上而已……
她有这么累么？
不过她能睡这么久，大概真的有那么累吧……
曲涟兮又拍了拍额头，问：“小人参，青鲤前辈呢？”
“青鲤奶奶灵力消耗过多，木屋重建好之后她就回湖底休息了，这两日都没上来。”
“这样啊。”她还想跟青鲤前辈当面道谢来着。不过没关系，等青鲤前辈休息好她便会从湖底出来，跟她道谢的机会多着呢，不着急。
曲涟兮深吸口气，迅速调整好情绪。她弯腰在小人参精脑袋上轻拍了两下，笑道：“好了，你去玩儿吧，我没事了。”
小人参精乖乖点头：“好～”
小人参精很快跑走，雪地上留下一串小小的脚印。
曲涟兮笑了下，转而呼唤道：“六九！”
六九很快出现在她眼前：“宿主，你总算是醒了，你这一觉睡得可真是久！”
曲涟兮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而后道：“我也不知道我能睡那么久嘛。”
很快她又说：“对了，这五日你都在覃蒼山待着，哪儿也没去吗？”
六九答：“我没有离开这里。”
曲涟兮点了点头：“我记得之前你和我说过，师傅让我帮忙给他在覃蒼山找药草来着，是吧？”
“是的。但是你师傅给你写的东西已经不见了，我试着找了找，但并未寻到。”
“没关系，我给师傅写个回信，让他再写一遍。就是要辛苦你再跑一趟乾元山了。”
六九点头：“好。”
曲涟兮用之前的办法用花汁在大树叶上写字，而后小心翼翼卷起来绑在了六九腿上。
在六九的另一条腿上，她绑上了另外一片叶子，而后将一朵雪白色小花系在上边。
她用手指按了按六九的脑袋，叮嘱道：“左边这个是给师傅的，右边这个别着小花的是给四师兄的，别弄错了。还有，要小心些。”
“知道了。”
六九很快振翅飞走，曲涟兮站在原地目送它的小身影飞高、再高、直至消失在她视线中。
她眯了下眼，彻底瞧不见六九后，才缓缓收回目光。已经过去了五日了，希望没有耽误师傅那边的事才好……
乾元山。
自那只百灵鸟回覃蒼山已经过去五日有余，可却一直没有消息传回，齐徊闵难免有些担忧，不禁开始胡思乱想。
是覃蒼山中寻不到那些药草么？可若是没有，也该有个回信才是，怎会没有消息？该不会是覃蒼山出事了吧？
但覃蒼山在数月前便已启动封山结界，活物都是进不去的，不该出事才对？难道是在覃蒼山内的曲丫头出事了？！
呸呸呸！
不会的不会的！！
齐徊闵忍不住叹息一声，可眉头却不由自主拧在一块儿，担忧与紧张的神色赫然浮现在面庞。
他三日前已将叶洵的情况暂时稳住，失控的情况约摸十日不会再犯。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叶洵中-毒太深，如若只是一直强行压制，越到后面，压制的效果便越弱。他需要更为直接有效和强硬的药草来清除他体内的毒。
齐徊闵正着急的在院中来回走去时，六九从天空缓缓飞来，振着灰棕色翅膀停在齐徊闵身前。
齐徊闵的步子瞬间顿住，眼睛不由看向六九。
六九飞在半空中，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同样注视着他。
“小鸟！”齐徊闵惊呼出声：“你回来了！”
他立即伸出手想要将六九抓在手中，可六九却先一步飞高了些，避开了他的手。
六九伸出左边的爪子，点了点脑袋：“啾啾啾！”
齐徊闵愣了愣，随即反应：“这个是曲丫头给我的？”
“啾！”
齐徊闵很快去取它左爪上系着的树叶。取下时发觉它右爪上也系着另外一片叶子，他下意识伸手要取，六九却忽然晃动翅膀飞离他手的范围。
六九摇着脑袋，示意这不是给他的。
齐徊闵挑了下眉，有点意外：“这居然不是给我的……”
他眯了眯眼，看见了系在树叶上的雪白色小花，而后闷闷“哼”了一声：“是给孔悬厌那个臭小子的吧！”
六九点头。
“那臭小子不在乾元山，他有事回京都了！”
六九毫不犹豫转身要走。
齐徊闵无奈，而后大喊：“哎呀，这就信了？我骗你的，他在后山青莲池！”
六九：“……”
六九调头飞往乾元山后山的青莲池。
齐徊闵摇了摇头，忍不住咂舌一声，而后打开了被卷起的树叶：
【师傅，很抱歉现在才给您回信，我睡得稍微久了点。那个……之前您写的信不见了，您能不能再写一份让六九带回来呢？】
信的最后还画了一个不太好看的笑脸。
树叶的空间有限，笑脸画的有点挤，看起来像是在委屈着一张脸在哭。
“啧，”齐徊闵叹了口气：“这笑脸画的比哭还难看。”
不过还好，那丫头没事。
再写一遍而已，小事情。
青莲池。
六九在青莲池池边寻到了孔悬厌。
他盘膝而坐，两眼紧闭，呼吸平稳而轻，像是已经入定。这种情况，六九在曲涟兮身上见到过许多次，也是见怪不怪，也没有出声打扰他的修炼，只是径直飞过去，小心翼翼落在他膝上。
它动作细微，没有惊动孔悬厌。
就像以前等着曲涟兮从入定修炼中回神时那般，六九现在也在这里安静等着孔悬厌从入定修炼中恢复过来。
它窝在孔悬厌腿上，眼睛望着前方。
已是深秋时节，池中的青莲早已凋谢，只剩下些许莲叶与莲枝立在池中。池水平静无波澜，池边的树上自然飘下几片枯黄的树叶，轻轻落于池水面上，漾起圈圈涟漪。
莫名有种萧瑟落寞之感。
六九不由盯着在水面上打转的枯叶看。它眨了眨眼，而后有人从背后将它握住，举起。
它知道是孔悬厌，所以并未有挣扎。
孔悬厌先将六九右爪子上的雪白色小花拿下，而后将卷起的树叶取下。
六九随后被松开。
孔悬厌一手指间轻捏着那朵雪白色小花，另只手展开写有字的树叶：
【四师兄，我在覃蒼山一切安好，诸事如常，不必担忧。
不过我要提一句，之前请你帮忙想的名字，这次让六九带回来给我吧～
另，很想你，望你安好。】
孔悬厌眼神瞬柔和，他轻捻着指间那朵雪白小花，嘴角微微勾起，眼底有笑意浮现。
他仰头望向阳光灿烂明媚的天空，脸上笑意更深了些。
圆月悬挂于夜空至高处时，六九回到了覃蒼山。
曲涟兮立身于冰湖边岸，稍稍抬头。她是在赏此间皎皎美月，也是在等它带消息回来。
六九给曲涟兮带回来了三封信。其中两封是齐徊闵写的，是关于叶洵情况，与所需她在覃蒼山帮忙寻找的药草。
最后一封，来自孔悬厌：
【展信佳，见字如唔。
曲涟兮，我在乾元山一切都好，愿你在覃蒼山亦好。
说来惭愧，先前你所问孩子的名字尚未想好，现正在紧急看书做功课。人名重如脸面，不可草率随便，所以还需些许时日。望你勿怪。
待名字想好，我定第一时间前去覃蒼山告知于你。
另，曲涟兮，我也很想你，和你们。】
第70章
翌日, 天色才放亮，曲涟兮便收拾妥当，背着一只藤蔓编织成的背篓去山中寻药草。
师傅齐徊闵给她写的信里所需要她帮忙寻找的药草数量不少, 而且其中有些药草的名字她从未听说过，也不知这覃蒼山中是否真的有。
她决定先找她知道的那些，其余她不知晓的，之后再问问青鲤前辈或是山中精怪。
林中寂静, 无风，曲涟兮能听见自己踩在雪中的细微软绵吱吱声。兴许是太过安静了, 曲涟兮莫名觉得不太自在, 便忽的起了玩闹心情, 背着背篓在干净的雪地里胡乱踩着，在那片雪白地里留下大片大片的凌乱脚印。
她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来，清脆的笑声在静谧的林子里显得尤为明显。
她一边自己玩着, 一边朝向她要寻的药草所在地。也不知过了多久，反正是到了。
她微微喘息着，深吸几口气后将那因自己蹦跳玩耍而弄乱的呼吸给快速平稳了下去。继而她蹲下身，蹲下了在身前一棵被白雪覆盖满树枝的树下。
她弯腰，伸出双手开始顺着树根的位置往下刨，将堆积在树下的厚厚白雪给刨开。
片刻后，生在于树干与地面连接处、被覆盖在白雪之下的一株五叶黄心草显露在曲涟兮眼前。
她笑了下, 拿出弯刀, 小心翼翼将那株五叶黄心草连根带土直接挖出, 而后轻轻放在了背篓中。
方圆五里, 是五叶黄心草生长的区域。但它喜欢依靠着树干生长。
曲涟兮在附近的树底下也都寻到了五叶黄心草。她想, 五株应该够了。
而后她去寻清单上的第二种药草。
她一个人背着背篓在林中四处走着, 身边无人, 便自己哼着小调一路蹦蹦跳跳、自娱自乐着，时不时弄出些许小动静来。
以前她喜欢安静修炼，现在倒是觉得这里安静的太过分，她反而有些不太喜欢这种安静。这种静，静到她能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呼吸与心跳。而越是如此，她便越是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很慢……
她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这样的提醒。她只盼着时间能快些过，最好是眨眼一刹那，三十年便那样过去了。只是可惜，那不可能。
曲涟兮在林中待了一天，在临近黄昏时才慢悠悠从林子出来，她背后的背篓里已放满了各种药草，身上衣裳上到处沾着泥土，还有因刨雪而浸湿的衣袖与衣角。
这一日，她可谓是一点儿也没闲着。
虽然有些累，但却感觉很充实。
刚到木屋前，曲涟兮便看见了坐在了屋檐下坐着的小人参精，她正要跟他打招呼，身后却忽的想起一阵略微熟悉的笑声。
曲涟兮身体立即顿住，脸上笑容一瞬间僵硬。
“居然在帮山外的人找这山中的珍贵药草，你不觉得，你这山主当得不太合格么？”嗓音温柔，带着些笑意。但话里却也夹杂着几分责怪意味。
是流光的声音。
她很快飘到曲涟兮身前，与先前所见那般，雪白的发丝，白的出奇的皮肤，还有系在脚踝上那根与她浑身都显得格格不入的红绳。
曲涟兮下意识往后退去两步，神情顿时凝重警惕起来。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在覃蒼山主脉地底下么？！
“你看起来好像有点害怕～”流光面带微笑望着曲涟兮，漂亮的眸子里倒映曲涟兮此时警惕严肃的脸色。
流光朝她伸出手，又道：“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曲涟兮眯了下眼，避开了她朝自己伸来的手。曲涟兮问：“你不在地底下待着，跑出来是想做什么？”
“地底下待着太闷了，出来玩会儿～”流光笑吟吟看着曲涟兮：“再说了，之前我们的谈话还没结束呢，你忘了？”
她飘到曲涟兮身侧，又缓缓飘到她背后，从她的另一侧重新绕回到她身前。
曲涟兮道：“我与你没什么好聊的，不要在我眼前乱晃，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流光挑眉：“你对我的态度是不是有失妥当？”
曲涟兮嗓音愈冷，甚至带着些不耐烦意味：“我觉得你并不是真正的君后尊者，所以，没有必要对一个打着我腹中孩儿主意的家伙好脾气。”
流光轻轻笑出声来：“你说错了，我确实是流光。”
“也许只是同名。”
“是吗？”
“不然呢？”
“你好像觉得，身份尊贵的君后尊者就应该是对人友善、温柔有礼、胸怀天下的大好人。你为什么没有想过，也许被世人敬仰的所谓君后尊者并非他人所言呢？”
曲涟兮愣了愣，眉头不由蹙起。
“毕竟，我活着，那是几十万年前的事了。你真的觉得，从几十万年前流传到如今的话语可信度会很高么？”
“换句话说，你凭什么觉得你从他人口中得知的事是真的？说不准，他们也不过瞎说。你要如何判定其中真假？”
“……”
曲涟兮眼神渐渐疑惑，但身体上的警惕却未有半分放松。在流光想要伸手触碰她的时候，她迅速反应着后退出好几步外，与流光拉开了距离。
流光也不生气，只是看向曲涟兮的眼神里充满着兴趣。她甚至在笑，眼底笑意更深。
曲涟兮对她态度不算好，可她看起来倒是挺喜欢曲涟兮。
曲涟兮不知道她说的话可信度有多少，也并不确定她究竟是不是真的君后尊者，毕竟，她对于覃蒼山的事知之甚少，她所知道的那些，要么是从书里看来的、要么是青鲤前辈告诉她的，她自己真正知道的，很少很少。
但她明白，防人之心不可无。哪怕眼前这个流光真的是曾经的君后尊者，也不可对她全心信任。
不论如何，于曲涟兮而言，她到底是陌生人。
流光笑道：“我还会再来的，你可以仔细想想我跟你说过的那些话。下次我们再见的时候，我想得到你的回答。”
“……”
曲涟兮尚未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流光便直接消失在她眼前。她使劲眨了眨眼，立即往四周看去，而周围空旷，确实不见流光身影。
她有些懵。
什么叫做还会再来？什么她的回答……她觉得她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不是吗？
还需要什么样的回答啊！！
“唉。”曲涟兮忍不住叹了口气，脸色无奈，但对一个神出鬼没的灵魂，她也是无可奈何。
她往木屋走回去。
小人参精已经从坐着的屋檐下跳下来，站在木屋前的雪地里，有些担忧与疑惑的看向曲涟兮：“山主大人，您刚刚在做什么呢？”
曲涟兮一愣：“我刚刚？”
“是啊，您刚刚好像一个人在那里比划着什么，忽然就后退了好几步，表情也有点奇怪，是发生什么了吗？”
“……”曲涟兮也是茫然：“你只看见了我，没看见别的么？”
小人参精表情坚定的摇头：“没有啊，只有您。”
“……”
曲涟兮愣住，表情复杂转过身去望着方才她与流光讲话的地方。可那只是个寻常地方，除了雪，什么都没有。
那应该不是她出现的幻觉吧？
曲涟兮再次看向小人参精：“你确定，除了我意外啊，你刚才真的什么都没看到？”
小人参精十分肯定的点着脑袋：“除了您，我什么也没看见！”
曲涟兮茫然，而后觉得不可置信。可她分明看见了，还跟流光讲话了！
是幻觉吗？不应该吧……
她身体健康，今天心情也不错，这好端端的，为何会平白无故的出现幻觉？！
曲涟兮使劲甩了甩脑袋，表情郁闷。唉！！
之后一连三日，曲涟兮一边寻找药草，一边在纠结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的事。可那三日里，说着会再来的流光却没有出现。
第六日，曲涟兮将齐徊闵给的清单上列出的、她能找到的药草全都找了些回来，满满当当的放满了六个背篓。
但清单上还有五种药草她没找到，连山中精怪也没见过。
她想，大概覃蒼山内是没有。
而后曲涟兮又面临了另一个问题，这么多药草，她要怎么将它们送去乾元山？六九那小身板大概没办法一次性带这么多，可要是一趟一趟的跑，大概要跑很多趟。
她坐在木屋屋檐下，闭着眼、环抱着胳膊思索了番，而后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办法。她可以先写回信，然后在信中请师傅给一枚纳戒让六九带回来，到时候再将药草装进纳戒，再让六九跑一趟带回乾元山即可。
而就在曲涟兮拿着比巴掌大的树叶要给齐徊闵写回信的时候，流光出现了。
流光漂浮在她身前，笑意盈盈望着她：“我要的答案，你想好了吗？”
曲涟兮：“……”
乾元山。
山脚下、阴暗不见光的角落里，有什么东西从黑暗里缓缓蔓延而出，渐渐覆盖上周围区域，花草的生命被迅速吸干，而后枯萎凋落。而蔓延二出的阴影却在接触到阳光的时候变成青苔模样，与周围环境近乎融为一体。
不远处一块凸起的岩壁下方，站着两个身着一袭黑袍的人，巨大的帽檐将面容遮挡，可从露出的嘴唇、以及黑袍底下显现的精致鞋面表示，不难看出，那是两个女子。
左边那个女子瞥了旁边之人一眼，而后悠悠出声：“元夫人，你想要的我已经帮你完成，接下来就轮到你帮我了。”
元菡萏淡然启唇：“现在说已经完成是否言之过早？我夫君确实已经醒来，也可以起身活动，可他已经不记得我了，行动也有些许迟缓，你是不是应该再想点办法让他彻底恢复到之前？”
“他已死去十多年，我能帮他恢复成现在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再者，他才活过来，行动有所迟缓是自然的，你给他多喂些精气，等过些时日，他便能恢复如常。至于他的记忆，这个嘛，得看你自己。”
孔嫣侧目望向元菡萏，脸上似是带着笑，可眼底却是冰冷的。她又道：“他是你丈夫，我想，你应该有办法让他忆起你们之间的记忆。”
元菡萏眯了下眼。
孔嫣望向不远处正在缓缓蔓延上岩壁而后变成青苔的阴影块，嘴角上扬些：“不管如何，我们的合作还算顺利。等你帮我从齐徊闵手中得到轩辕戟与孔悬厌的神心，如若那时你丈夫的记忆还未恢复，我再帮你另想办法，如何？”
元菡萏稍微思索了番：“行，一言为定。”
像是想起什么，孔嫣又提醒道：“齐徊闵修为已是元婴期巅峰，他那几个徒弟也都是不弱，不是好对付的，所以，你得抓紧时间让你丈夫恢复力量，多弄些精气给他，我需要他帮忙。”
“我已经练出第二批药-尸以收取精气，最迟三月，我夫君的力量便可全部恢复，帮你自是不成问题。你既已帮我将他复活，我自也不会食言助你之事。”
“好。”
孔嫣盯着那些阴影块，眼里有一丝笑意浮现。三月之后，这些宝贝们也该长得差不多了，正是动手的好时候。
她仰头往上看去，眼眸轻眯了下，继而轻笑出声来。
而后，她与元菡萏的身影一并融于岩壁上的黑暗，很快消失于此。
山中有风起，吹动林间树叶沙沙作响。
天际有浮云悠悠飘过，有些许黄叶自树枝脱落后随着风在半空中旋转，一切都显得如此安静宁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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