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长安, 大明宫。

    太子萧煦从皇后的立政殿离开,出宫路上途径御花园时,听见假山后似乎传来隐约的哭声与压低的咒骂声, 心下好奇,不由得走了过去。

    走近一看, 才发现是一个高阶宫女在训斥低阶宫女。那低阶宫女跪在地上,捂着脸颊, 似乎是被打了耳光。听到脚步声,两个宫女双双抬头, 向太子看了过来。

    本是站着的高阶宫女见来人是太子殿下, 连忙低着头跪了下来。倒是那个原本哭着的低阶宫女, 似乎是第一次见到太子,不由得看得呆了。

    照理说, 宫人是不可如此无礼直视主子的。此事若是发生在大明宫其他皇子后妃身上,这宫人定是要被拉下去责打一番的。但她今日幸运, 遇到的是太子萧煦。

    萧煦素来仁厚, 轻易不会苛责宫人,在大明宫和皇城里私底里流传的名声极好。

    宫人之间的纠葛,萧煦一般不会过问, 今日好奇来看,已属于例外。本来他也并不想理会,可那挨了打的低阶宫女,一双泪眼看向他时, 让他莫名想到了阿璃。也不知阿璃在南境过得如何, 既是剿匪, 又可有受伤。

    这般想着, 萧煦不由得心中微软, 于是温声开口说道:“手下犯错,当以宫规处罚,教导为主,而非处以私刑。”

    那高阶宫女听了,连连磕头谢罪。太子随意点点头,淡声说:“你们下去吧。”

    那高阶宫女如蒙大赦,连忙离开,再顾不得低阶宫女。那低阶宫女站起身,却没有立刻离开。

    “你为何还不离开?”因着这宫女的眼睛让他想到了妹妹,于是他便多问了一句。

    “奴……奴婢就是御花园的扫洒宫女。”低阶宫女深深低头,回答。

    “原来如此。”萧煦温和笑笑,说:“倒是我误了你做活?以后当心些,勿要再犯错了。”说罢,太子摇摇头,便离开了。

    那低阶宫女看着太子的背影,张了张嘴,后又闭上。

    她想说她不曾犯错,只是因为偶然被同游花园的陛下与贵妃遇见,然后陛下随意说了一句她的眼睛同贵妃娘娘生得有些像,这才招来了责难。

    那高阶宫女也并不是她的管事宫女,而是贵妃娘娘宫中的宫女。

    罢了……

    宫女深深低下头,垂下眼帘,盖住那一双漂亮的眼睛。

    *

    东宫

    太子来到了杨墨所居的那个院子外面,将一个由火漆封着的信件送了进去,然后就在院外等着。

    没过一会儿,他就见到杨墨手中捏着那封信,匆匆走了出来。

    “阿璃的信?”杨墨看见了火漆上的图案,遂出来问萧煦。

    萧煦点了点头,然后小声抱怨:“这么久了才来了一封信,想来是玩得疯了。”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杨墨不愉道:“你妹妹在南境出生入死,你竟说她……”说到这里,她蓦地停住。她才反应过来,以萧煦的性格,当是比她更为担忧才是。会这么说,怕只是在这里没话找话。

    杨墨瞥了萧煦一眼,问:“既是阿璃的信,你为何不看?”

    “以红漆封信,这信当是以‘那一套’密语所写。”萧煦说到这里,面上显得赧然,问:“你可还记得如何译码吗?”

    杨墨心里清楚,以密语写的信,自然至关紧要,萧煦怎么可能不知道怎么破解。

    可是……

    杨墨低头看着手中的信件,终究还是让开身子,她没有看向萧煦,只低声说了句:“进来吧。”

    萧煦露出些小心翼翼的笑容,然后走了进来。他身后的陈公公捧着一摞史记,也跟着走了进来,将书放下,再回到院外候着。

    杨墨拆开信封,将纸张打开平铺在桌上,不由得感到有些麻爪,不由自主地看向萧煦。

    萧煦轻咳了一声,看了第一行的文字,然后拿起那摞书的其中一本,说:“这句当是从本纪里找……”

    *

    东宫

    书房里,萧璃与裴晏各自跪坐在一个书案旁边,案上横七竖八地摆着好多书,杨墨只扫了一眼,就看到了三国志,汉书还有史记,当下脑壳开始疼。而萧璃和裴晏一边飞速地翻书,一边拿笔在纸上写画着什么,萧煦瞄了瞄,见两人纸上都写着凌乱不成句的字和词,偶尔还记些数字和章目。

    两人书案中间的空地上摆着一个香炉,里面燃着一根不粗不细的香,看长度,这香大概已经燃尽十之七八了。

    “阿璃,阿晏,你们在做什么?”萧煦率先开口问。

    忽然被打扰,萧璃和裴晏一同抬头,对萧煦和杨墨两人做出安静的手势,然后对视一眼,眼中满是敌意,接着各自低下头去,继续飞速翻书,写写画画。

    杨墨见两人的样子,忽然想起来什么,然后拽着萧煦的衣袖退出了书房,这才小声说:“他们俩大约在互相破译密语。”

    萧煦恍然大悟。

    前些日子,杨墨不知怎得,提到了军中密报所用密语。裴晏只听杨墨说了两句,就通晓了破译密语之法,当即摇着头,嘲笑这密语太过简单。萧璃虽然心里也觉得这个密语有些简单了,却见不惯裴晏那副模样,于是替杨墨反驳。两人话赶着话儿,不知怎得就约定比试一番。

    萧璃和裴晏决定以史书为本,各自编一套密语,再写十个提示,交给对方破译,就以一炷香为时限。

    想起来这一桩事,萧煦和杨墨索性就站在门外,也跟着等一个结果。

    “你觉得谁会赢?”萧煦轻声问。

    “十两银子,押阿璃。”杨墨对太子挑了挑眉毛,低声说。

    “那我就押阿晏吧。”萧煦温柔地笑笑,说。

    香马上就要燃尽时,萧璃把笔重重往桌上一拍,大笑一声,说:“简单,破了!”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裴晏也撂下笔,长出了一口气,说:“颇为容易,没甚么难度。”

    萧煦,杨墨:真应该把你们俩刚才急迫紧张的模样画下来让你们自己瞧上一瞧。

    萧璃和裴晏对视一眼,然后拿着自己所破译的文字段落走到了太子的书案,那上面放着一个锦盒,里面装着萧璃和裴晏写下的破译密语的规则,还有密语所对应的文字段落。

    萧璃和裴晏拿着对方所写答案,打开查看。萧璃直接打开了密语所对应答案的那一张纸,只一扫,脸上就露出笑容。

    裴晏则是先打开了写着破译规则的那一张纸,开始倒还好,但越看到后面,脸色便越差。

    萧煦与杨墨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萧煦叹了口气,提笔写了张欠条放在杨墨手里。

    这时,萧璃已经放下了手中答案,好整以暇地欣赏着裴晏的表情。

    裴晏看完规则,又去看萧璃写的提示,两相对照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殿下好谋略,裴晏受教。”

    那时裴晏还不如现在这样不动声色,还是一个可以从脸上窥见其心绪的少年。他脸上的懊恼实在太过明显,让太子都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哈哈哈哈。”萧璃再忍不住,大笑出声,拿起裴晏给她写的提示,甩了甩,说:“半真半假的提示?你以为我猜不到吗?裴晏,人与人还是当多一些真诚,你瞧我,给你的提示几乎全都是真的!”

    是啊,几乎。

    裴晏咬着牙,看萧璃笑得得意,脸逐渐涨红,却偏偏说不出话来。

    殿下给他的提示都是真的,只除了一条。且那一条还隐藏在第六位提示里,正是他防备心最弱之时。因为他已小心地验证过前面的几个提示,全都是真实的,这才在后面逐渐放下了戒备,因为一心求胜想要迅速破译,这才没有耗神验证。殿下偏偏抓准了他的心理,在那里安插了一条假的提示,而正是那一条提示,带偏了所有的破译!

    这谜题同样选得微妙,裴晏以错误的方式破译所得字句,同样通顺,所以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只以为自己得出了正确的答案……

    棋差一招,裴晏也不是愿赌不服输的人,他长长出了一口气,然后认输道:“是我输了,殿下要我做什么?”

    “唔,这可得好好想想了。”萧璃点点下巴,决定要好好把握这得来不易的机会。

    *

    东宫

    萧煦与杨墨面对面坐着,一字一句地译着萧璃的密信。

    谢府

    谢尚书正在书房里看些白日里未看完的文书,忽然听见女儿敲响了书房的门,“阿爹,我可以进来吗?”

    谢尚书一愣,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些微弱的期待,这女儿总算晓得心疼阿爹,给他送宵夜来了。

    这么想着,不由得温声说:“是阿霏啊,进来吧。”

    可是,让谢尚书失望的是,谢娴霏手中并无食盒托盘,显然并不是给他送宵夜的。

    “阿爹,我可否找些书来看?”谢娴霏问。

    虽然失望,可谢尚书自问是个好阿爹,于是挥挥手让谢娴霏自己去找书。

    谢娴霏找好了书,要走时瞧见了谢尚书的脸色,不由得问:“阿爹为何好像有些失望的模样?”

    谢尚书不开心,于是说:“我以为阿霏是来给为父送宵夜的。”

    谢娴霏眨眨眼,然后浅浅一笑,说:“夜间进食伤肝胆,阿爹还是早些休息吧,阿娘吩咐了明日朝食做阿爹做喜欢的古楼子呢。”

    说完,谢娴霏就好像要忙着做什么一般,拿着书走了,徒留谢尚书一人在书房生闷气。

    他还是觉得,若真如他人所说,儿女是债,他前世定然欠了旁人巨款不曾还啊!

    摸了摸肚子,想起女儿说的明早的古楼子,谢尚书瞥了眼未看完的公文,决定还是先回房休息。毕竟公事总是做不完的,明日做也是做,早早休息更重要。

    嗯,就这样吧。

    谢尚书关上书房门往卧房走的时候忽然想到,阿霏怎么忽然想起来要读史记了?

    *

    山南道,襄州。

    “公子怎么还不睡?”梅期见到房里燃着的油灯,不由得问鹤梓。

    “公子还在读书呢。”鹤梓回答。

    “读书?读什么书?”梅期疑惑,公子自来了山南,不是每日都处理公事的吗,怎么有闲暇看书了?更何况还是今日……

    “在读什么太史公……还在做笔记呢。”

    作者有话说:

    大家留个脚印嘛,不然沧海真的会谢,仿佛单机写文,嘤嘤嘤

    第72章

    之后的几日, 萧璃就留在了城里,没有回军营去。

    她每日去府衙溜达一圈瞧一瞧他们审案的进度,偶尔还旁听一下, 看看能否学到些什么,毕竟问讯这种事萧璃还真的没做过, 她说谎说的不少,倒是鲜少站在对面的角度去识破谎言。

    左右她跟王放也算是旧相识, 所以跟班跟得毫不脸红,更有甚者, 偶尔见到别的县令文书那里有新奇的事, 也会凑过去看一看。

    只是, 偶尔看见旁人瞥过来的眼神,让萧璃总觉得自己是学堂里招人讨厌的先生, 就是那种不仅布置了很多功课,还要在旁边看着学生做功课的讨厌先生。

    王放对此倒是无所谓的, 毕竟萧璃不说别的, 武功那是真的高,在长安时是可以跟二皇子掐个不相上下的选手,有她在旁边跟着, 王放对犯人放狠话都只觉得更有底气了些。而且也不知道萧璃的嘲讽技能太过纯熟又或是天生招人恨,王放逐渐发现,有她在场,犯人就特别容易被气得发疯失去理智, 吐露真言。

    这几天下来, 两人竟然还逐渐生出了一些未挑明的默契出来。王放甚至偶尔偷偷觉得可惜, 可惜萧璃身份太高不能奴役, 不然就这样一个能气人, 武功高,堪比人形恶犬的大杀器,他还真想雇一个来压榨其劳动力。

    当然,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王放是万万不敢表露的,不然别说奴役萧璃,他搞不好先要被公主殿下奴役死。然后又马上想到,他难道不是已经在被公主殿下奴役了吗?

    一时间,不由得悲从中来。

    *

    有一日傍晚,到了下衙的时间。

    “我要去买些花饼来吃,有些日子没买过了。”萧璃对王放和吴勉两人说道,又问可需要她带回一些给他们尝尝,尤其王放,毕竟这多少也算是黎州的特色。

    吴勉埋头整理文书没有抬头,只是摆了摆手表示不感兴趣。王放倒是愣了愣,他来黎州已经有一段时日,也弄清楚了最初剿匪的缘由。若是没记错,最初萧璃冲冠一怒,就是为了一个卖花饼的姑娘。

    于是鬼使神差的,王放竟然点头,然后跟着萧璃一起去到那花饼摊子。

    其实傍晚并不是一个特别好的时间,按照郭宁那个馋猫儿的说法,最先出锅的那自然是最好吃的,到了午后,花酱的味道便没那么清香了。当然,萧璃倒是吃不出来,她觉得现在不好,是因为这时候大约已是收摊的时间,阿芫见她,说不定还要重燃炉灶给她蒸上一屉花饼。

    但她也只能这时间来,阿宁说这几个月来阿芫的生意特别的火爆,白日总是很多人,唯有傍晚收摊时会清闲些。

    其实自打救她回来,萧璃便开始带兵出去剿匪,一直打打杀杀,竟然已经有几个月没有见阿芫,那闲聊时光也好久不曾有过了。

    不知为何,萧璃越是走近阿芫的摊子,便越是有些近乡情怯之感。离那摊子只剩一个转角时,萧璃甚至萌生出了‘不知道阿芫是否想要见到她’这样的想法。

    这也并非萧璃多思。

    因着萧璃之后剿匪之举太过惊人,这最初的‘冲冠一怒为红颜’也被当作个传奇闹得沸沸扬扬,传得人尽皆知。便是南境其他州府都知晓此事了,更何况事件中心的黎州本身?

    她在长安时自己就曾推动过些流言蜚语,那些她与令羽的传言,背后便有她的推波助澜。所以她更知道,世人有多爱议论这些风月韵事。

    旁人的伤心事,落在别人嘴里不过谈资。

    萧璃自己皮糙肉厚,既有所求,自然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她和令羽。可如今,被人当作谈资议论的却是阿芫了。

    一旁跟着的王放就见到萧璃的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全没有她往日大步流星的模样。扭头看去,竟然还在她眼中看到了犹疑之色,令王放很是震惊,毕竟,这位在长安可是一个拳打皇子脚踢世子的主啊。

    但是,不论萧璃走得多慢,那摊子也只会越来越近。越过行人,萧璃已经能看见阿芫那忙碌着的身影。阿芫背对着萧璃,正在给客人装花饼,是阿芫娘先见到了萧璃,对阿芫说了什么。

    于是萧璃看见,阿芫的背影顿了顿,然后飞速转身。

    于人来人往之中,两个姑娘四目相对,阿芫率先绽开了一个笑容,那个笑容带着无限的生机与活力,又有见到好友的欢欣雀跃,极是感染人。

    “阿璃!”阿芫挥舞着手臂,大声喊道。

    紧接着,王放清楚地感受到,刚才笼罩在萧璃身上的犹疑全部不见了,她也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同样挥手,“阿芫!”

    然后迈开步子,向那个叫阿芫的姑娘身边走去,又是大步流星的模样。

    *

    萧璃和王放坐在摊子后面的长凳上,面前摆着几个精致的花饼,阿芫在招待着几个客人,阿芫娘给两人倒上热茶,心怀感激却又战战兢兢。

    现在阿芫娘已经知道了萧璃的身份,公主,那是皇帝陛下的女儿,是县令见到都要跪下行礼的人物!她们这种平头百姓,也不知是烧了几辈子高香,做了几辈子善事,才能得到这样的人物的照拂!

    王放已经饿了,于是不客气地先喝了口茶,然后拿起一个饼吃了起来。一口咽下,发现果然别有风味,味道完全不逊于府里自家厨子所精心制作的点心。

    又是一轮忙活完,阿芫在围裙上擦擦手,这才走过来,与萧璃说话。

    “怎么这个时辰了,还这般忙碌?”萧璃捧着茶杯,歪着头问道:“你还不收摊吗?”

    “还不是因为你?”阿芫似娇似嗔地瞥了一眼萧璃,说:“如今黎州城谁不知道公主殿下被我花饼西施迷住了心神?这贵人喜欢的东西,自然有其独到之处,这不,每日都有人慕名而来,再加上回头客和常客,客人不就络绎不绝了?”

    萧璃捧着茶杯,整个人僵住。

    阿芫见到萧璃的模样,扑哧一声笑了:“前几日阿宁来时说你或许会因为牵累我的名声而心怀愧疚,我还当她酒喝多了在说胡话,现在一瞧,你竟然真的会有这种荒谬的想法吗?”

    “可人言可畏,流言如刀”萧璃放下茶杯,轻声说。

    “阿璃,你为何剿匪?”阿芫却是笑笑,未等萧璃回答,就接着说:“是为解救那些同我有一样遭遇,甚至比我更惨的姑娘们,我说的可对?”

    王放就坐在萧璃旁边,但是阿芫仍然提起了这本该深埋掩藏的一节。

    萧璃点头。

    “阿璃为了我们这种微如草芥之人,便是真的刀枪棍棒都未曾畏惧,区区流言如刀,我又有什么可怕的?”阿芫如此对萧璃说。

    阿芫的笑容,让王放觉得这姑娘就如山间野草,任你疾风骤雨,雷霆闪电,都无法将之击倒。

    阿芫永远忘不了,在她最最绝望,仿佛已经坠入无间地狱之时,是萧璃推开了那道一直锁着的门,于漫天火光中抱起了她。虽然那时萧璃浑身是血,状如修罗,却让阿芫觉得,如果这世间真有阿娘所说佛陀,就该是眼前这般模样,渡世人一切苦厄。

    阿芫收了笑,认真地看着萧璃,说:“区区流言,能奈我何?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不如真金白银来得重要。”说着,阿芫掂了掂钱袋,里面发出了铜钱碰撞声,甚是清脆悦耳。

    沉默良久,萧璃才开口:“阿芫洒脱,是我着相了。”

    “阿璃,我如今生意是真的好。”看到钱袋,阿芫高兴了起来,说:“这几月,我差不多都攒出了去长安的盘缠与些许租金!”

    “当真?”萧璃惊讶。

    “自然!”阿芫笑得得意:“这些日子来的人多,我叫阿娘跟着卖些茶水小食,正经赚了不少钱。”说着,阿芫摇头晃脑,说:“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赚钱最让人快乐!”

    “噗——”王放没忍住,一口茶水呛在嗓子里。

    “对了,这位是……?”注意到王放,阿芫问。

    王放:我好歹也是跟裴晏齐名的长安双璧之一,竟然现在才注意到我吗?这几月操劳,他难道已经失去了俊逸的面容了吗?

    “这是长安来的大理寺少卿,王放。”

    阿芫不知道大理寺少卿是个什么官儿,就又听萧璃说:“就是来帮着审案子的,毕竟山匪太多。”

    “原来如此。”阿芫明白了。

    王放:虽然我也知道我是来做苦力的,但殿下你也可以说得稍微委婉一些。

    这边阿芫随意地向王放行了个礼,那边萧璃则继续问:“阿芫可是已打算准备去长安了?”

    毕竟阿芫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去长安,如今既然银钱已差不多妥当,此事自然也可以提上日程。

    “不急。”阿芫的笑容淡了淡,说:“阿宁告诉我,所有的极刑都要等长安的法三司审核批复后才可执行。”

    “是三法司。”王放纠正。

    萧璃倒是没在意这些细节,她愣了愣,然后马上反应过来,说:“阿芫你是想……”

    “自然是跟阿璃你一起,去亲自观刑,看他的尸身拿去喂狗。”阿芫面上带着无限的冷意,一字一句说道。

    那之后,她才能心魔尽除,安安心心去长安。

    王放这时正喝着茶,吃着饼,心中感叹这姑娘的心志坚定,却冷不丁看见萧璃慢慢转过头看向了自己。

    这种死亡凝视任谁都无法无视,王放连忙咽下嘴里的食物,开口问:“殿下?”

    “三法司的批复何时能到?”萧璃问。

    王放刚来第一天,都未来得及沐浴就被拉去审案子,那些最初俘获的山匪早就审结,他也将审核结果快马加鞭送回了长安,只等上官批复。

    “殿下,审核结果两个月前应该已至长安,如今只等三法司送还批复。”言外之意,他该做的已经都做好了,请别用这种眼神看他,他怕。

    “两个月前就已到长安,却现在还无音讯,三法司做事实在太慢。”萧璃自语。

    王放又开始嚼饼喝茶,心想谁说不是呢,他也觉得三法司做事太慢,很应该被公主殿下在背后盯一盯。可惜了,三法司没机会体会到公主殿下的死亡凝视了。

    想到这里,王放咀嚼的动作逐渐慢了下了……

    慢着……王放心中缓慢地划过了一个念头,目光也瞧瞧落在了萧璃的身上。

    真的,没这个机会了吗?

    作者有话说:

    王放跟萧璃没有感情线,是单纯的苦逼打工人与狗比老板的关系。

    第73章

    且不说王放脑子里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但说萧璃与阿芫。

    “这是我才做好的玫瑰花酱,还未来得及给阿宁尝,竟让你先吃到了。”阿芫拿出了一个小小的坛子, 里面是以红色玫瑰花瓣做的蜜酱,单单是闻着就已经沁人心脾了。

    阿芫拿出一个干净的勺子, 挑出一点儿放在盘子里,递给萧璃。

    王放见这姑娘没招呼他, 但心里又好奇那味道,所以自力更生, 在阿芫把盖子盖上之前也舀了一勺出来塞进嘴里。

    “这味道真不错!阿妹定然会喜欢的!”王放吃掉那一勺蜜酱, 赞不绝口。心里想着若是这东西容易储存, 他离开南境时也买上一小坛,给阿鸢带回去。

    “阿芫竟然先做了阿宁想要的玫瑰花酱吗?”萧璃一手捂住心口, 做伤心状。

    “我知道,木槿嘛。”阿芫没理会萧璃那假装的伤心, 说:“木槿的味道有些特殊, 不像玫瑰已自成味道,所以还需要费一些功夫。”其实阿芫已经尝试着做了几罐子木槿花酱,只是她一直都不太满意, 这才没有拿出来。

    她总觉得她还能把木槿花酱做的更完美一些,再完美一些,才能拿给阿璃。

    这时,阿芫往远处看了一眼, 然后转过头来对萧璃说:“你刚才不是问我, 为何到了这时辰还未收摊吗?”

    萧璃点头。

    “绣坊和布坊就在离这里不太远的坊里。”阿芫说:“被你救回来的女子, 若是无家可归, 就被县令大人安置在了绣坊和布坊, 做工维生。”

    萧璃恍然。

    “她们知晓我的事,也知道你我相识,若是得了空闲,就会相伴来我这里坐坐,吃些茶,聊聊天。”阿芫说到这里,觉得有些好笑,“我从小到大,一直跟阿娘琢磨怎么赚钱,不曾与谁深交过,如今倒多了很多小姐妹。”

    “你看,她们这不是又来了吗?”阿芫指着一个方向,对萧璃说道。

    *

    太阳已快落山,街道上的人也逐渐少,百姓多已归家,与家人一同用暮食了。萧璃与王放缓步往府衙的方向走去,却并无交谈。两人的思绪仍然沉浸在刚刚所见场景。

    当时,萧璃与王放一同顺着阿芫指着的方向看去,见到好几个姑娘正结伴往这边走来。她们仍然有些消瘦,可精神还称得上好,眸中也不再似刚被救回时那般一片死寂了。

    王放甚至有些怀疑,她们当真是公主从匪寨里面救回来的女子吗?乍一看,仿佛跟长安那些结伴逛街的小娘子们并没有很大的区别。

    他又想到刚刚阿芫掂钱袋子的模样,恍惚间想到,世人总说女子柔弱易折,但王放却觉得,她们或许确实柔弱,却韧如蒲草,无可断绝。

    那几个姑娘走到了阿芫的摊子,其中一个眼尖见到了坐在后面的萧璃,整个人顿时定住,紧接着,所有姑娘都看见了他们。

    王放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再回过神来时,那几个姑娘已经都跪在了萧璃的面前。而萧璃则站起了身,似乎有些无措。

    有一句话阿芫没有说,这些姑娘得了空闲就来她这里坐坐,最大的原因就是希望某日能遇见萧璃,亲自向她谢恩。

    阿芫站在那些姑娘们后面,看着神情中透着无措的萧璃,也缓缓跪下,同那些姑娘们一起磕头。

    一谢殿下,免她们身陷沟壑泥沼。

    二谢殿下,许她们安身立命之所。

    三谢殿下,报她们刻骨铭心之仇。

    叩谢,公主殿下。

    *

    “子贤,你出身世家公子,大好前程,却投身历来不太招人待见的大理寺,所欲为何?”萧璃忽然站住,回过身问道。

    萧璃脸上并无玩笑戏谑之色,王放见了,便也郑重回答:“为荡尘埃,欲扫不平,愿行律法。”

    “为谁荡尘埃,为谁扫不平?”萧璃继续问。

    “为所有身染尘埃之人,为所有遇不平之事之人,不论贫富,不论贵贱。”

    “那些姑娘所遇的不平之事,要向谁问罪?”

    “此为匪寇之罪。”

    “匪寇为患,当向谁问罪?”

    “此为官员吏治无能之罪。”

    “吏治无能混乱,又当向谁问罪?”

    “此为……”说到这里,王放说不下去了。

    “此为,萧氏之罪。”萧璃却一字一字地将王放想说而未敢说的话说了出来。

    王放立刻跪了下来。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他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他可不是章临那种愣头青。

    “起来吧,此处只有你我,杨御史那老刺头又不在,你装模作样给谁看?”萧璃说。

    王放……王放想想觉得也是,于是又站起身。

    “我大周南境驻军十万,竟然纵得山匪肆虐。文官不敢举,武将不敢动,区区山匪,不过区区山匪!”萧璃紧紧攥紧了拳头,闭上眼睛,叹了口气,然后才又开口说道:“从前读书时,读到屈子所说‘哀民生之多艰’时总会想,幸甚我大周国泰民安,若屈子生于我大周,定不会长太息以掩涕。可到头来,我所谓国泰民安,不过孤陋寡闻。”

    王放看着眼前的女子,心底忽然觉得无限可惜。可惜这位殿下没有生得男儿身,可惜先帝过世太早,可惜太子不得陛下喜爱。不然……

    到头来,他也只能长叹一声,反过来安慰萧璃道:“民多艰,却也多坚。观那些女子情状,当已迈过了这道坎儿,殿下,您已经做得很好了。”

    萧璃苦笑,说:“我父皇从前常常……”说到这儿,萧璃忽然止住话头。

    王放见到萧璃周身的气场骤变,几乎在转瞬间化成了一柄利刃。

    这时,萧璃看着摸不着头脑的王放,‘啧’了一声,道了句‘失策’。

    王放:殿下,你看着我说失策,实在让我有些心慌。

    “你说你跟我出来做什么。”萧璃埋怨一句。

    王放:为了稍微放松一下,换换脑子?

    “可会拳脚功夫?”萧璃问。

    王放茫然摇头。

    “子贤啊,等回长安以后找个师父学几招,若是以后被人套了麻袋暴打,好歹也知道怎么护住自己。”萧璃拍了拍王放的肩膀,说。

    “殿下,到底怎么了?”王放心慌的厉害,连忙追问。

    “杀我的人来了。”萧璃语气平淡地回答。也不枉她在城里等了这么多天。

    “!”电光火石之间,王放猛地想到了吴勉曾跟他说过的话,前任别驾才要上奏折上报匪患之祸,就全家惨遭横祸的事情!

    “本宫继续打下去,子贤继续审下去,那些官匪勾结的事儿全都要兜不住了,这有些人可不就坐不住了吗?”萧璃冷笑,说到这儿,萧璃反应过来,说:“那看来也不是我连累你,说不定他们就是想寻个你我落单之时把我们一起干掉。”

    “就是殿下你连累我啊啊啊啊!”王放崩溃大叫,道:“我还有壮志未酬,还不想死啊啊啊啊!”

    “放心。”萧璃抽出身侧宝剑,一把将身娇体弱的王放拉到身后,低声笑道:“本宫不会让你英年早逝的。”

    *

    长安

    崔吕王谢:“……”

    裴晏:“……”

    王放:“你们为何这样看着我?”说完,又转向裴晏,道:“为何清和也是这种目光?”

    崔朝远:“所以你真的对阿璃说是阿璃连累的你?”

    吕修逸:“所以你真的躲在了阿璃的身后?”

    王绣鸢:“我也想被阿璃这样护着。”双颊微红,双手托腮。

    谢娴霏:“我也想跟阿璃共同御敌。” 目露憧憬。

    “殿下跟我是被人刺杀,被人刺杀啊!”王放看着面前这四个不着调的,说:“你们能不能好歹关心一下我是否安全,可有受伤?”别人他不好指责,但自家妹妹还是可以骂一骂的,“王绣鸢你没有心!”

    “看子贤如今生龙活虎,当是未曾受过什么伤的。”裴晏开口道。

    王放:如今连裴晏都不会说人话了吗?

    在场之人当中,唯有会武的吕修逸在心里嘀咕了一下。如果王放形容属实,那阿璃的耳力未免也太惊人了些。他瞧瞧看了一眼裴晏,见他神情并无异常,想来是没有注意到此节,不由得心下稍安。

    “之后呢?可是阿璃独自御敌,以一敌十?”王绣鸢追问。

    “第一,这来的刺客可不止十个。”王放说:“第二,带着我这个拖油瓶,殿下自然没法专心御敌,只能逃跑。”

    崔吕王谢和裴晏:也不知道你在骄傲什么……

    *

    萧璃与王放所处之处,虽不是闹市可仍有来往行人。萧璃四下看看,然后收了剑,拉着王放就开始狂奔。

    王放被拉的一个趔趄,却也只能努力跟着跑。逐渐接近两人的刺客见已被发现,遂不再隐藏身形,蒙上脸,取出兵器,追了上去。

    王放四肢是真的不太勤,哪怕使出吃奶的劲儿也快不了多少。萧璃叹了口气,终于放弃拉着王放逃跑这个想法,拎住他的后领,一个提气,纵身一跃跳到了屋顶上,施展轻功离开。

    后面的刺客见状,也纷纷跳到屋顶上,加速跟了上去。

    被萧璃拎在手里的王放只恨刚才一时口快,吃了太多茶点,如今腹中翻江倒海。但他又不敢呕吐,生怕自己吐到萧璃身上,惹得萧璃丢下他独自逃跑。也因此,他没有注意到萧璃一边跑,一边所发出的鸣啸之声。

    等王放的双脚再次踩到地面时,已不知是多久之后了。此刻两人置身一个荒院之中,耳朵里已听不见人声,想来已远离闹市区。萧璃一手抽出剑,一手将王放推到身后废屋之中。

    王放刚躲到门后,那些刺客也纷纷而至,或是站在了院墙之上,或是落到了荒院之中。院中的,手上都拿着利刃,墙上的,背后都背着弓箭。

    “轻功都不错啊。”被二三十人重重包围,可萧璃脸上却还带着笑:“到底是哪个寨子啊,竟然有这么多高手?”

    “等到了阴曹地府,问阎王吧!”为首那人不多废话,直接举剑向萧璃攻来!

    第74章

    王放躲在一扇破门之后, 探出半个脑袋看萧璃在破院之中以一敌三。为首的那人似乎不想一下子将人灭杀,于是算上他也就只有三人在合攻萧璃。这三人都用剑,将萧璃围在中间, 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向萧璃刺来,并无疏漏之处, 眼看着萧璃就躲无可躲!

    王放紧张地咬住手。

    这时,他看见萧璃一跃而起, 躲开了三把剑的攻势,同时, 她手中的剑如灵蛇一般在那三把剑的缝隙之间穿梭, 不知怎么做到的, 竟然借着刺客本身的力,将那三把剑全全挑飞!

    随着利剑落地的声音响起, 三人为躲萧璃剑锋,也全部后退。那三柄剑, 也就被留在了萧璃脚下。

    萧璃再次落地, 把落于身前的头发扬到脑后,大声笑道:“本宫武功盖世,就你们这几个臭鱼烂虾, 也想行刺?”

    说实话,若是不考虑别的,此情此景王放是应当赞一句少年潇洒,肆意风流的。但是……现如今他们是被二三十个人围攻, 不是在长安打纨绔, 公主殿下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嚣张惹人恨啊?!

    刚才一番打斗, 让为首的意识到萧璃的武功确实不是花花架子, 当即也不再纠缠, 抬手示意,那些站在院墙上的刺客纷纷举起了手中弓箭。却也是在这时,萧璃笑了,她看着为首刺客说:“盯了本宫这么些天,你们是不是真的觉得自己做得毫无痕迹啊?”

    为首刺客想到今日萧璃早早地发现了他们的靠近,不由得心中一惊,正待思考今日是否有陷阱,却已经迟了!他的耳朵一动,听见了外面传来的甲胄脚步之声!粗粗算下来,竟有几百上千之数!他们这二三十人,根本无法突围!

    如今之计……只有……

    “你是不是在想,如今之计,只有拼死擒下我,以我为质,才能拼出一条生路?”萧璃歪歪脑袋,笑着说出了为首刺客心中之语。

    王放同样听见了院外兵甲的声音,想着公主殿下果然不是毫无准备,心下当即就安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心态变了的原因,现如今他再看萧璃的嚣张模样,怎么看怎么觉得顺眼。

    对,与匪贼对峙,怎可失了气势!

    如今这般,才正显皇家威严!

    萧璃话音刚落,便见一把短剑飞旋而出,转瞬间打掉了数个立于墙头的弓箭手,又有一根粗绳腾空而起,将剩下的那些扫下了墙,被墙外的士兵擒拿。

    不过三两息的功夫,刺客于高处的优势便化为虚无。这时,两人自院外飞身而起,落在了院中,站在了萧璃的两侧。

    王放定眼一看,正是霍毕与范烨!想来刚才的短剑和粗绳就是两人所为。总算还算有用,不然要他们何用,王放心想,全然没发现自己的心已经全偏到萧璃身上去了。

    “八百士兵已将这里团团围住,今日一个人都别想走。”霍毕说道。

    “殿下所料果然不错,他们确实要在城里对殿下出手。”范烨开口,声音中带着浅淡的笑意,赞叹道。

    “随便想想都能猜到的事情,也就这些山匪,蠢笨至极,还以为自己能一招鲜吃遍天。”萧璃冷笑,然后对为首刺客说:“束手就擒,本宫留你个全尸如何?”

    王放:虽然但是,公主殿下您讲话为何那么像话本中的大反派啊?

    *

    府衙,吴勉坐在首位,王放坐在旁边,下首坐着黎州治下的官员县令。因着这些时日萧璃都在养伤,没有继续出征剿匪,总算是给了他们一些喘息的时间,将前段时间所积压的所有犯人全部审结,文书全部写好。

    吴勉今日将人全部叫来,就是为了商讨一下后续之事的处理,毕竟山匪肆虐,几乎每个县城都或多或少地有被祸害到,怎么发安民告示,怎么治罪,那些未判死刑之人怎么处置,都需商讨。

    人已陆续到齐落座,可上首的吴勉却只是端着茶杯,仍不见说话,下首的各位官员不由得沉默对视,颇有些不解其意。

    终于,黎州城的县令率先开口问道:“吴大人,下官看着,这人差不多都到了,我们是否应当开始议事?”

    “啪”吴勉将手中茶杯放在桌上,发出一声响,道:“不急。”

    “这……”黎州县令不解,又朝那位长安来的大理寺少卿王放看去,却见他同样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

    而这时,黎州县令忽然觉得脚下似乎有轻微的震动,紧接着,耳中就听见了切切实实的甲胄碰撞之声,扭头一看,外面竟然进来了许多士兵,观其甲胄模样,竟然是黎州军!

    怎么回事,黎州军不是应该驻扎于城外军营的吗?怎么会来了府衙?

    那些士兵并没有进入内堂,只是将这堂屋团团围住。官员们皆惊疑不定,互相打着眼色。

    就在这时,围在门口的士兵们向两侧散开,让出了一个容一人通过的空间,接着,一个身穿银色轻甲,身配长剑之人大步流星的走去内堂。

    正是萧璃。

    “公主殿下?”黎州县令不由得喃喃自语,还未等诸人回过神来起身行礼,就见到萧璃一抬手,轻轻一摆,一队士兵得令冲了进来,将黎州县令和另外六个官员直接擒拿!压着脖子让他们跪在地上。

    “殿下!您这是何意?”黎州县令心下一惊,觉得有什么事情已经超出了掌控预料,却还是强压着心中的不安,大声问道。

    萧璃垂首看着跪在面前的人,却是轻笑一声,问:“黎州县令是吧,本宫问你,十日前,你在何处啊?”

    黎州县令面上全是疑惑与莫名,他说:“十日前我长孙出生,因儿媳有难产之兆,故而下官就留在府中坐镇等候。”

    “哦。”萧璃面色不变,轻松问道:“那你儿媳后来如何了?”

    “幸得老天保佑,母子平安,第二日我还给诸位同僚送了红鸡子以贺之,在座各位应该还记得!”黎州县令连忙说道。

    在坐的一众官员纷纷点头称是。

    “殿下,您无缘无故羁押下官,又是为何?”黎州县令见众人点头,心下稍安,对上萧璃时又满脸惊怒问道。

    “无缘无故?”萧璃轻声反问,道:“十日前,县令大人难道不是借府上人来人往混乱不堪之际与贼匪商量怎么行刺本宫吗?”

    萧璃这话一出,有的官员面露惊惧之色,有的人则满面狐疑看向萧璃。

    “殿下!下官冤枉!您无凭无据,如何……”黎州县令还要辩解,却被一沓纸张迎头拍下!

    他定眼一看,只见最上面那一张所记录的赫然便是他与贼匪的对话!其记录之详细,竟然分毫不差!

    “阿芫被劫,她娘去官府报官,可县令大人却连案都未曾立,记录都不曾记一下。”萧璃脸上仍带有淡笑,可声音却让人觉得冰冷刺骨,“本宫未深究,不过是为了查实证据,抓齐涉事官员。”说着,萧璃微微俯首,凑近跪在地上的黎州县令,说:“本宫忍而不发,只为叫你放松警惕,你还真当本宫傻吗?”

    事实上,萧璃早就让书叁派人一直盯着了。

    黎州县令脑中嗡地一声,却还仍然强撑着,说:“这些纸张怎能算作证据,下官不认!殿下凭什么拿这些写着胡言乱语的纸张就要治罪下官?下官不服!”

    “凭什么?”萧璃反问,“凭本宫是南境唯一的正一品!本宫要治谁的罪,就治谁的罪!”

    一旁坐着跟吴勉一起喝茶的王放张了张嘴,很想插一句话打断萧璃这大反派一般的发言,说正一品位阶虽高,却是爵位,并无行政之权。但他瞄到了萧璃身边唯公主命令是从的南境军,又想到了昨日被追杀时心中的惊恐,终于还是闭上了嘴,没有在这时候拆台。

    “纸上写的罪状你不认?可以。”萧璃一笑,继续说:“本宫开始剿匪之前就已经派手下盯着你了,你府上哪个下人其实是贼匪,哪个护院儿为你送过信,本宫,一,清,二,楚。不用担心无凭无据。王放!”

    萧璃忽然喊王放的名字。

    “在!”王放下意识应声。

    “给他们说说,私通贼匪,行刺当朝公主和大理寺少卿,是何罪责?”萧璃直起身子,随意问道。

    王放忽略了萧璃口中挂件一般的‘大理寺少卿’,只说:“行刺皇室,罪同谋反,按罪,当诛九族。”

    “吴勉!”萧璃又道。

    “下官在!”吴勉连忙起身应声。

    “这几人府上,不论老少主仆,尽数羁押!”萧璃点着面前的黎州县令和其余几个被擒下的官员,说。

    “下官领命。”吴勉连忙应下。

    “你!”黎州县令听见,双目充血,目眦尽裂,他猛地开始挣扎,却又被押着他的士兵压下,于是只能大喊:“萧璃!你不得好死!你可知你得罪的是何人?”已从萧璃的行为中知道自己怕是不会有好下场的黎州县令恶狠狠地说道。

    “本宫好不好死尚且不知,但县令大人你,怕是不会好死了。”萧璃淡声说道:“只可惜了你家稚儿女眷,要受你牵连了。”说完,萧璃不再看他,只随意摆了摆手,说:“押下去吧。”

    刚才还在这里安然坐着,隐隐为众县令之首的黎州县令这就被死狗一般地拖了下去。内堂众人一时间安静如鸡,只有吴勉心中松了一口气,又拿起了茶杯想要饮茶。

    “王放,这几个官员,由你亲自审问,本宫手里这种种罪证,准你一一核实,不可错漏。若查到有其他牵扯……”萧璃的目光如刀子一般从在座各位脸上一一刮过,吓得他们纷纷离座跪下,然后才说:“……同样不可姑息。”

    “下官明白。”王放俯身领命。

    “行了。”萧璃见威慑已到,于是收了气势,整个人显得有些懒洋洋的。“吴大人,这有罪要严惩,有功嘛,自然也当奖赏,其中准绳,便由大人评判吧。”说到这儿,萧璃和气地笑笑,说:“本宫也知道诸位近日辛苦,已叫了宴席,佳肴美酒,过会儿就会送到府衙。诸位大人们辛勤之余,也放松放松。好了,本宫要回军营继续与众将商议剿匪之事,便不在这里打扰诸位办公了。”

    此话说完,便利落转身,大步离去。

    那些随她而来的黎州军,也一言不发,整齐有序地跟着萧璃离开,来去无痕,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从始至终,这些官员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至此,终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背后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上首,吴勉吴别驾带着一脸与萧璃同款模样的和气笑容,说:“那么,我们来商议一下……”

    黎州官员们纷纷回过神,连忙回到座位,争先恐后开口:“下官觉得……”

    “下官是这样想的……”

    “我以为……”

    当真是好一派积极办公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王放:这才是皇家威严啊啊啊啊

    霍毕:谁给你带上了滤镜?

    萧璃:宴席送到府里,你们一边吃还可以一边商讨公事。

    25W字撒花,沧海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剑南的部分写了24章还没写完……按照这个进度第二卷 怕不是要拉到35W或者40W才能完结,真的头秃……这是一篇重新捡起写作感觉的文,为什么战线拉得这么长呜呜呜

    第二卷 有一个重要的盒饭要发,结果领盒饭的人甚至还没出场,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75章

    当天夜里, 萧璃带着霍毕与齐军师来到了府衙库房。

    王放与吴勉遣散了下人,等在库房门口。前些日子,袁孟已经快马加鞭从北境带了兵器回来, 恰好吴勉也整理好了兵器的格目。

    白日里萧璃在府衙里一顿铁血发威,把诸位官员给吓得够呛。吴勉为了手下人的身心健康, 便让他们早些下衙回去休息休息,同时也是清一清人, 方便萧璃夜间带人过来。

    王放和吴勉虽说不知道萧璃为何要特地带人来验看兵器,但整理完格目, 他们二人也隐隐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

    这山寨的私兵, 也未免太多了些。什么时候刀枪剑戟成了如此易得的物件了?

    兵器库里, 王放和吴勉跟在萧璃等三人身后,看着那个文士模样的男人打开由白布包着的两把兵器, 与兵器库里缴获来的兵器细细比对,期间, 萧璃和霍毕就站在那文士的身后, 一言不发。

    很久以后,久到吴勉打了好几个哈欠,久到外面传来巡夜人打更的声音, 那文士才终于站起身,叹了口气。

    “先生,如何?”萧璃问。

    “殿下,将军。”齐军师回过身, 看了一眼王放与吴勉, 然后对萧璃与霍毕两人说:“已经确定了。这库房里的兵器, 半数与……相同。”似乎是顾及着王放和吴勉, 军师隐去了一些语句。

    “殿下, 可要我等退下?”吴勉最会察言观色,见军师语焉不详,当即问。

    “不用。”萧璃说。这事终归还需要王放和吴勉继续审问,也瞒不过。萧璃看了看霍毕,霍毕点头,然后萧璃对仍旧摸不着头脑的王放和吴勉说:“这位先生乃是霍将军的军师,曾于北境之战中立下献策之功。”

    王放和吴勉听见,连忙对齐军师见礼。

    接着,萧璃继续说:“前些日子我让吴大人整理所有缴获的兵器,是因为齐先生发现在山匪处缴获的兵器,与当年北狄人所用兵器,似乎出自一地。”

    王放和吴勉两人皆是浑身一震。

    “我们带来的这两把兵器是袁都尉快马加鞭从北境带回的从北狄缴获的兵器,今日两相对比过后……竟有半数相同。”萧璃把刚才齐军师所隐去的话解释给两人听。

    两人闻言,久久不能言语。

    吴勉是在头疼这兵器的来源,尚未多想。可王放身在大理寺,于三年前之事知之甚多,几乎当即便想到了萧璃所想的事。他猛地看向萧璃,颇有些心惊肉跳。

    “子贤,你跟我来。”萧璃见到他的神色,于是说。

    库房外,萧璃与王放相对而立。

    “殿下……打算就此追查下去?”王放犹豫着开口问。

    “查,北境几万将士,霍老将军,不能白死。”萧璃的目光从远处霍毕和军师的身上移回到眼前王放,说:“你在此处重审匪首,我跟霍毕会继续追查其他山寨。”

    “殿下想查出一个什么结果?” 王放深深地看着眼前人,问。

    “什么结果?”萧璃反问:“自然是水落石出的结果。”

    “殿下,若是此事查出与三年前杨氏案有关,殿下会如何做?”王放堪称失礼地看着萧璃,追问道。他身在大理寺,曾读过当年的卷宗。其中有重重疑点与令人不解之处,他也曾试探地问过上官,可是上官却讳莫如深。

    堂堂一介镇边大将就这样满门死绝,且卷宗不尽不实,如何能不叫人介怀。王放一直不敢深想,只怕深想下去,就能看见那卷宗下盖着的天大的冤屈,天大的不公。

    萧璃明白,王放真正想问的是,如果查出此事能证明当年杨氏有冤,她会如何做。

    “若是考虑兄长的处境,最好的做法就是叫杨氏一案就此过去,谁也不提。”萧璃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叹了口气,说道。

    王放眉目微凝。

    “若是杨氏一案的疑点由我挑起来,皇伯伯也只会将此事记在兄长身上,视他忤逆。况且,人都已死了,翻不翻案,于死人而言又有何区别呢。”萧璃继续说。

    王放眼中出现了一丝讽刺,道:“是啊,即便翻了案,杨氏一族也再不能做太子殿下的助力了。”

    听见王放的嘲讽之言,萧璃并没有发怒,而是看向王放,接着说:“可是,杨氏为守护边疆出生入死,若是就这般放任忠良身负污名而毫无作为,又何异于忘恩负义,此后夜夜,又如何安眠。”

    似乎是没料到萧璃会这样说,王放微微有些诧异。

    “如果最后真的能查到此案有异,我定会想办法还杨氏清名。”萧璃认真地看着王放,说:“只是在此之前,你我需低调隐秘调查,且……这件事,我希望子贤你可以不回禀长安。”

    “为何?”

    “一则,此事事关重大,你我都不知背后会牵扯到谁,贸然调查,可能你我都会有危险。二则,如今敌不明,还是不打草惊蛇的好。三则,此事若是尚未查明就被兄长知道,我怕他……”萧璃沉吟片刻,继续说:“我怕他翻案心切,反倒行差踏错。”

    杨氏一案和墨姐姐是兄长心中最痛的伤,看他在南境布置的人手便知,这几年他一直未放弃为杨氏翻案的心思,只是一直没什么进展。若是贸然让他知道,萧璃真的很怕兄长失了冷静。当初她写给兄长的密信都未敢提及此事,只说了她受伤的疑点和南境官匪勾结之事。

    “所以,这也是殿下以雷霆之势处理了那些通匪官员的原因?”为了方便他之后审问且不走漏风声。

    “是。”萧璃点点头,大方承认。

    王放静静地凝视着萧璃,半晌,才轻声开口:“这就是公主殿下真正的模样吗?”此时此刻,他再想起萧璃在长安时的荒唐样子,简直有恍若隔世之感。

    “子贤,你想荡尘埃,扫不平,行律法。我也有自己想做的事,只是这世间事,不是仅靠刚直便可得偿所愿的。”萧璃并未回答王放的问题,反而这样说道。

    “殿下想做什么?”王放心中有些好奇,不由地问。

    “秘密。”萧璃弯弯眼,对王放笑了笑,“不过总归与你的鸿鹄志无关,也无碍。”

    不知为何,王放觉得此刻萧璃虽然笑着,可眼中却并没有什么笑意。

    最终,王放点头,说:“此事,我会谨慎行事,殿下放心。”

    “如此最好。”

    “只是殿下,我欲查此事,只为可能蒙冤的忠良,只为南境北境将士,不是为太子,更无意于什么从龙之功。”王放说。

    “哧——”萧璃见王放这么急着撇清关系,不由得嗤笑,说:“我也不知一个头铁的大理寺少卿能帮到我兄长什么,王大人还是专心查案审犯人吧。”说完,便扭头向在一旁等着的霍毕走去。

    留在原地的王放:刚才还一口一个子贤,一副礼贤下士苦口婆心的模样,这怎么达到目的就翻脸不认人了呢?

    *

    长安,绣玉楼

    他们在南境查到关于兵器与铁矿的种种,他终究没有向上官回禀,更没有向任何人泄露一丝一毫。除了公主和她的人,此事就只有他和吴勉知晓。他离开南境时,萧璃已经追着线索查到了岭南道,当然,依旧是打着剿匪的名义行事。

    这两年,萧璃一路从剑南打到了岭南,观其线路,几乎可以说横扫了整个南境匪寨。

    而她这般高调行事,长安竟然没谁觉得不对。也不知道是不是公主荒唐的样子太过深入人心,长安之人竟然对萧璃做出此事并不感到奇怪。

    想想也是,在长安,权贵得罪她,她就揍权贵。在南境,山匪得罪她,她就杀山匪……好像也没什么反常的?

    王放想着公主殿下在南境的种种行事,又看了看眼前没心没肺的阿妹,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同样都是年纪差不多的姑娘,这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也不知道公主殿下现在如何了,是否仍安好。王放捏着酒杯,心中无可避免地有些担忧。

    他不知道公主所欲为何,但却莫名相信她不会做不义之事。毕竟,那是会沉着声说出百姓之难为萧氏之过的人,他有时甚至会想,若她是男儿……若她是男儿……

    “阿兄?阿兄!”王绣鸢见兄长不知出什么神,不由得大声喊。

    “怎么?”王放猛地回神,见在坐众人都在看着他。

    “然后呢?刚才才说到了阿璃跟霍将军还有范烨携手对敌,怎么样,刺客是不是都被制住了?”王绣鸢双手托着脸,问。

    “啊,是啊。”王放说:“他们打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说到这里,王放不由得赞叹道:“霍公爷不愧是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随便出一招,都是横扫千军之势。殿下亦然,锐不可当。”

    “公主与大将军。啊!”王绣鸢双目看着上方虚空,也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画面,把自己激动地满脸通红。

    谢娴霏飞速地瞄了一眼裴晏,见他垂着眸,全没注意王绣鸢,又飞速收回目光。

    作者有话说:

    这章写得有点儿卡,后面可能会回来修一下文。

    虽然两年前南境和两年后长安是穿插着来的,但是王放给他们讲的也都只是明面上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毕竟这里还有一个众所周知跟萧璃不对付的裴晏,王放也不可能啥都瞎bb。虽然王放自己没察觉,但是他已经开始帮萧璃隐瞒该瞒着的东西了,也已经逐渐地跟萧璃一条心了,嘿嘿——

    王绣鸢:公主和大将军,awsl!

    谢娴霏:你瞎磕什么CP呢,傻阿鸢

    裴晏:就很扎心

    我们小裴马上就要有自己的戏份了,可怜的娃,在第二卷 蹭了二十五章的茶水点心哈哈哈哈哈

    第76章

    是夜, 范烨坐在自己的营帐里,眉心微蹙,面带一丝苦恼之色。

    自最开始剿匪, 萧璃,霍毕与范烨三人就曾私下探讨过黎州官员私通山匪的可能性。正好那时黎州的官员几乎都被聚在府衙审犯人, 范烨觉得此时正是探查的好时机,于是提议派人看着他们。

    萧璃也有此意, 于是就派了书叁去暗中探查。因为人手不够,三人还去秦义那里借了一些斥候。

    那之后, 这件事情范烨就没有再插手, 只一心去拉拢南境的部将, 一直到今日,萧璃忽然发难, 他才知道那几个通匪的官员都是谁。

    在萧璃说出名字的时候,范烨就微微皱了皱眉, 却没有多说什么。等回到营帐, 他才拿出一张名单,这是临行前他阿爹给他的名单。

    上面写的,正是与他们显国公府交好, 或是搭上了他们显国公府路子的文官或者武将。而被萧璃缉拿的那个黎州县令的名字,也在这名单之上。

    他们显国公府的根基大多在岭南道,于剑南涉猎不多。毕竟剑南从前是林氏掌管,先皇后嫁给永淳帝之后, 林氏的旧将得重用。现在陛下登基, 因着过往与林氏的情分, 同样重用林氏旧将。

    这也是阿爹想要他同来南境的原因, 一来可以与他们显国公原本旧部联络联络感情, 二来也可以趁机在剑南这边发展一些人脉。

    这县令搭上了他们显国公府,却私通贼匪吗?范烨看着名单上黎州县令的名字,只觉得阿爹说得对,世人确实多人心不足,得陇望蜀。

    如此想着,范烨提笔,将最近所发生之事简略写进家书,而后叫人送回长安。

    *

    南境,黎州

    萧璃等了又等,等了又等,等得她甚至写了一封信打算送回长安去臭骂三法司一顿。

    信倒是写好了,但是被王放和吴勉死活拦了下来。

    那几日王放和吴勉每日都胆战心惊地看着萧璃,生怕她哪日火气上来了,一封信直接飞鸽送回长安。

    她臭骂三法司没事儿,但是王放和吴勉可能会跟着吃挂落儿啊。

    终于,就在萧璃终于快忍不了的时候,三法司的核审总算姗姗来迟,发还了南境黎州。

    萧璃看着三法司返还的文书,对一旁立着等候的王放和吴勉点了点头。

    最初那一批罪大恶极者,已可以依法斩首示众了。

    *

    等萧璃再一次见到阿芫时,已经是当初那匪首斩首之时。

    她依诺,亲自去观了刑。

    她与阿芫隐在人群之中,一言不发看着行刑台。萧璃并没有过多关注那贼匪,只是注意着阿芫。她见阿芫死死的盯着台上,目光一瞬都不曾离开。

    阿芫看着他上刑场,看着他双膝跪下,最后,看着他人头落地,在百姓的欢呼与骂声中转身,离开。

    萧璃安静地陪阿芫走着,一直到离开了刑场,周遭逐渐安静了下来,阿芫才停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好了,心事已了。”阿芫说:“可以心无挂碍,去长安了。”说话间,脸上已看不出什么阴霾。

    “你打算何时启程?”萧璃问。

    “我跟阿娘也没多少家当,好处理的很,等把现如今住的屋舍赁出去,就可启程。最多,一个月之后吧。”阿芫说。

    “一个月之后……”萧璃沉吟:“那我可能没法给阿芫送别了。”她马上又要带兵出去剿匪,如今她越走越远,一个月却是绝对不够她来回的。

    “没事,我就在长安等阿璃回来,到时候给你做最好吃的花饼。”阿芫的笑容很明亮。

    “也好。”萧璃笑着点头,然后道:“回了长安,我可以叫人照应……”

    “阿璃。”阿芫打断萧璃的话,她转过头,看着萧璃说:“我虽然只是平头百姓,可也并不是不知世事,便是那普通的富贵人家,都轻易不会叫家中子女外出受苦,更何况达官贵人?你贵为公主,却要到这穷乡僻壤的南境来……想来同样有自己的难处。”

    “……”阿芫所说是事实,萧璃无言以对。

    “阿璃,你的难处我怕是帮不了你什么,但至少可以不给你添麻烦。”阿芫笑眼弯弯。

    “……好。”萧璃点头。

    这时,她们已经走回了阿芫摆的摊子前。阿芫让萧璃稍等片刻,然后转身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罐子,递给了萧璃。

    萧璃打开,见里面晶莹剔透的,正是阿芫答应做给她的木槿花花酱。

    阿芫看着萧璃挑起一点放进嘴里尝了尝,然后露出了惊喜的笑容。阿芫不由得也笑了起来。

    “可好吃?”阿芫问。

    “绝顶美味!”萧璃毫不犹豫地赞道:“阿芫,你只需要把花饼做的再精致些,定能在长安卖得好价钱!”

    “木槿花既然是你要的,阿璃,帮我取个名字吧,不是说要配上风雅的名字吗?”阿芫说:“玫瑰的那个阿宁已经取了名字,就叫做赤薇。”

    “扑哧。”萧璃笑出声,说:“红玫瑰花瓣的花酱就取名叫赤薇,阿宁取的名字与她本人甚是相像。”

    “你别嘲笑阿宁了,我觉得‘赤薇’很是好听,快取你的名字!”阿芫说。

    “嗯。”萧璃想了想,说:“不如,就叫‘舜华’吧。”

    “‘舜华’?有什么典故吗?”阿芫问。

    “阿芫可知,木槿花朝生而暮落,只有一日芳华,故称舜华。”萧璃说。

    “木槿花那么美,原来只能开一日吗?”阿芫惊讶。

    “因木槿开花便花开满树,盛放之花仿佛从未断绝,所以阿芫未察觉,可对?”萧璃抱着这一小坛子的花酱,似是想起了什么,于是说道:“有人跟我说过,虽则这一朵花是朝生暮落,可若以整树观之,却绚烂而无绝,自仲夏而开花,便璀璨而夺目。且,木槿虽然看着娇贵,却可于瘠土寒风中,亦可盛放,是可开遍我大周土地之花。故而,百花皆不可与之比。”说到这里,萧璃笑了起来,眼眸中仿佛落满了星光。

    “阿芫生得这样美,又心性坚韧,在我心中,便如木槿。”

    阿芫却眨眨眼,面色有些古怪,道:“这话听着忒酸了些,总觉得说话人是个酸书生。”而且什么百花皆不可与之比……怎么听怎么觉得好像不是单纯在说花……

    听到阿芫的话,萧璃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说:“阿芫说的对,这话确实是个酸书生说的。”

    看着萧璃的笑容,阿芫的表情更加古怪了,半晌,她慢吞吞干巴巴地说:“我还是做我的芫花就好,又驱蚊,又能做花饼卖钱,耐干耐旱,多好。”

    最初让阿芫与萧璃和郭宁结缘的就是阿芫做的芫花酱,那花虽然小小的,却会大串大串地开着,也是生机勃勃之花。

    “至于这木槿,还是留给阿璃你自己吧。”阿芫拍了拍萧璃手里的小坛子,意味深长地说。

    *

    “什么?!”王绣鸢捧着花饼的动作顿住了,难以相信地看着自家兄长,又看着自己手中的花饼,说:“这么说,这精致点心不就是……”

    “就是那位阿芫姑娘所制。”王放点头,说:“阿芫姑娘离开南境前我也常去买糕饼,当时她的花饼没现如今这般精致,可花酱的味道是一样的。”

    几人皆是震惊,相互对视。王放瞥了一样裴晏,见他面色未变,不由佩服他的养气功夫。

    “确实,这都快两年了,那姑娘就是爬也爬到长安了。”崔朝远说。

    “啊!阿芫姑娘都已经开始红红火火地卖花饼了,阿璃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王绣鸢哀叹:“我好想念阿璃啊!”

    崔吕谢三人跟着点头,谁说不是呢。

    说到这儿,王绣鸢悄咪咪看了一眼裴晏,仗着自己兄长在这儿给自己壮胆,于是狗胆包天地说道:“说不定是阿璃不想回来,谁叫长安有让她讨厌的人呢。”

    气氛突然安静。

    裴晏抬眸,看向王绣鸢。

    他的目光平和,但是却没什么温度,眼神幽深见不到底,让王绣鸢一下子就如被卡住脖子的鸭子一般,失去了声音。

    王放见自家妹妹被裴晏的目光慑住,只是挑了挑眉,也没帮衬。只觉得他家这个妹妹着实该受些教训。

    崔朝远跟王绣鸢虽然私下里时常互掐,但是对外绝不会不给面子,于是立刻开口吸引火力:“是啊,回长安有什么好的呢,这个参那个罚的,有什么意思。”

    “对哉,小人太多。”吕修逸跟着追加了一句,说完,还欲盖弥彰地对裴晏假笑道:“裴大人,我不是在说你。”

    裴晏:“……”

    王放:到底是吕太常不会教儿子,还是你被公主殿下带坏了。

    裴晏被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阴阳怪气了半天,却并没有露出任何恼色,他饮下最后一杯酒,放下酒杯,对王放说:“今日唐突叨扰,虽是叙旧,却也是道别。”

    崔吕王齐齐闭了嘴。

    “陛下又要派你出去?”王放马上问道。

    裴晏点点头,道:“江南道已有水患之相,我前些日子已上奏请旨前往江南道赈灾,今日陛下已经准奏。”

    裴晏这话一出,崔吕王就算对裴晏再多的不满,挤兑的话也说不出了。毕竟抛开他跟阿璃的恩怨,这实在是一个挑不出什么缺点与错处的人。

    王放恍然。天地皆有时,万物尽有数,既然山南道大旱,自然也有地方会有洪涝之灾。只是没想到这两个都会发生在大周。

    “清和此去江南,万望当心。”王放郑重说。

    裴晏点头,之后便向几人道谢,然后就告辞走了。

    眼看着裴晏越走越远,王放收回了目光,对面前四人说:“公主殿下未归,自然是还没到归来的时候,你们做什么拿人家裴晏撒气?”

    “对了阿霏,刚才我们一致对外的时候你怎么一声不吭?”王绣鸢扭头质问一直安静如鸡的谢娴霏。

    谢娴霏眨了眨眼,慢吞吞说:“话都被你们说了。”一副懒得多说话的模样。

    想到谢娴霏一直以来的惫懒模样,王绣鸢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遂放过了她。

    见王绣鸢不再抓着此节不放,谢娴霏暗暗松了口气。

    *

    东市,阿芫又送走了一波客人,正打开蒸笼看还剩多少花饼,冷不防地看见一个青衫公子向她走了过来。

    阿芫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来长安也不少时日了,但她还从未见过这样清贵俊逸之人!这简直,就是说书先生口中住在月亮上的仙君。

    然后,阿芫看见仙君停在了她的面前,对她开口道:

    “姑娘,可还有‘舜华’?”

    作者有话说:

    裴晏:依旧是扎心的一天

    王绣鸢:他蹭我们的酒水点心蹭了整整26章,我还不能阴阳怪气他两句啦?(叉腰)

    终于,在今天,借着阿芫把两年前和两年后这两条时间线合并了,从此以后,时间就不会再来回跳(除了青梅竹马回忆杀),就是按照两年后的时间线往下走。

    按照正常的叙述时间线就是:

    萧璃去南境,融入南境军,因为阿芫的缘故第一次杀山匪,因为接连带出的拐卖女子之事开始剿匪,王放去南境,同时裴晏外派山南道,萧璃暴力镇压当地官员,因为剿匪发现了武器的疑点,阿芫离开南境,来到长安,阿璃开始追查武器的事,扫荡南境(剑南+岭南),差不多这个时候裴晏因为在山南道防治旱灾有功,被皇帝提前召回升职,萧璃收服了王放和吴勉(虽然没正面提,但是行文应该能从两人的心理活动感受到吧?),王放回长安,开始给崔吕王谢讲南境的事,裴晏死皮赖脸过来一起跟着听。

    *

    芫花是真实的花,有毒性,可入药,但是驱蚊效果只是剧情需要而已。

    第77章

    听到这位公子的问话, 阿芫先是愣了愣,然后立马回过神来,说:“有的有的, 公子你想要多少?”说着,拿起油纸就想给他打包。

    可是那公子却看了看阿芫摊子后的长凳与矮桌, 轻声问道:“两个就好,我可否就在此处用?”

    阿芫又愣了愣, 然后连忙点头说好。

    也不怪她觉得奇怪,自她来了长安, 便觉得这长安人大都行色匆匆, 比之南境, 少了几分闲适,多了些许急躁。这公子一看便知道非富即贵, 像他们这样的人,多是派下人来排队, 怎么会亲自来这小摊子买点心?又怎么会要坐在她那简陋的长凳上进食?

    这许多想法也不过是在脑中一闪而过, 阿芫娘听见了公子的问话,连忙引那公子到后面坐下。阿芫捡了两个印着舜华的花饼,拿油纸托着, 走到后面放在那公子的面前。

    “多谢。”公子轻声道谢。

    阿芫看着自家这打磨的并不算光滑的桌椅,再看看这谪仙一般的公子,第一次理解了何为‘蓬荜生辉’。

    那公子尝了尝,然后看向阿芫问道:“原来是木槿花所做, 又为何叫做‘舜华’?可是有什么典故?”

    听到公子的问话, 阿芫这一直以来被这公子清俊风姿所蒙蔽的头脑瞬间清醒了过来。她面上并未流露出什么情绪, 心里却在嘀咕, 这么个谪仙一般的公子, 原来竟然是个草包不成?

    阿芫没读过书不知道,可这长安读书人多啊。出摊卖花饼的这些时日,她没少听见来买花饼的客人吟上一两句“有女同车,颜如舜华”,以至于她现在都知道了,舜华便是出自郑风,专用来指代朝生暮落的木槿花。

    这公子看着是个读书人,结果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当然,不管这公子是不是个草包,阿芫看在他出身富贵的份儿上,还是尽职尽责地解释道:“木槿花朝生暮落,一瞬芳华,所以叫舜华。”她也没有引经据典,当然,她也不知道怎么引经据典,所以就照搬了阿璃的话,给这草包公子解释。

    “朝生暮落,倒是有些凄凉了。”那公子感叹,不知为何,面上竟好似有些哀伤。

    阿芫心想你一个草包公子怎么也学人家读书人悲春伤秋的,但是这公子生得实在太好看了些,阿芫见不得他这伤感的模样,于是就把从萧璃那里听到的话给重复了一遍。有可能是萧璃声音太过好听,也可能是因为那段话带着莫名的美妙诗意,阿芫记得清清楚楚,几乎能一字不差地重复出来。

    “……所以,百花皆不可与之比。”阿芫说到这儿,就停了下来。接着,她就看见面前这位公子,睫毛轻颤了颤,然后,蓦地笑了。

    这一笑,就如冰河乍破,一弯春水直接流到了人心上。

    阿芫也不明白,她不过给他重复了一下阿璃曾经说过的话,他在这里高兴个什么劲儿。现在她不觉得这公子像谪仙了,只觉得他奇奇怪怪。

    笑了一会儿,那公子才说:“这话听着,不像在说花,倒像是在诉衷肠的。”

    这句话一下子就引起了阿芫的共鸣,她当时便有这样的感觉,当即一拍手,道:“对吧,我也这样觉得。”说到这儿,她不由得低声嘀咕:“也不知是哪个酸腐书生说的话,倒是会哄人。”阿璃提起时,脸上那明灿的笑容,让人想忽略都难。

    那公子听见阿芫的嘀咕,面色微微一僵,仿佛有些难以相信一样,重复了一遍:“酸腐书生?”

    阿芫对这公子的反应有些不明所以,就见他又重复了一遍:“酸腐,书生?”一副很想继续追问究竟哪里酸腐的模样,令阿芫很是不解。

    毕竟事涉阿璃,阿芫也不想再多说下去,正好此时又来了客人,她笑了笑,转身招呼客人去了。

    等阿芫招呼客人,那公子已经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只在他所用茶杯之下,压了一片金叶子。

    自打来了长安,阿芫没少见到怪人,为了两个花饼而留下一个金叶子在怪人怪事中也不算特别怪,阿芫撇撇嘴,把金叶子收进了钱袋。看在金叶子的份儿上,她便不叫他草包公子了吧。

    果真,还是赚钱最令她快乐啊!

    *

    南境,岭南道

    这两年来,他们一路剿灭山寨,一路调查,探查被贩卖女子的下落与兵器的来源,越走越远。最后,竟然出了剑南道的地界,进入了岭南道的范围。

    岭南道的驻军几乎都由显国公统领,勉强算是范烨范世子的地盘。刚入岭南的时候,范烨从萧璃那里得到了两年以来最好的待遇,一时间很是受宠若惊,于是晕晕乎乎地,跟着萧璃哥俩儿好地跑到岭南的军镇借兵,借将,借斥候。

    岭南的将领见来人一个是顶头上司的世子,另一个是无恶不作的公主,只能无奈借兵,由着两人劫掠一番。

    总之,等范烨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扫荡了半个岭南道。

    也不怪范烨,实在是剿匪这事儿让人觉得痛快,惩恶扬善,终归是令人极有成就感的事,不然那些侠义传奇为何经久不衰。

    于萧璃的角度来看,就是范烨剿匪剿得颇为上头,一副终于找到人生目标了一样。

    尤其是某一日他们回城,他因着受了伤不能骑马,坐在板车上被等着迎他们回城的姑娘大婶们一拥而上嘘寒问暖的时候,那又有些害羞又有些得意的表情,萧璃都没眼看,只恨这世上没什么法器宝物可以留住他那一瞬间的表情。若是有,她定会留着好好嘲笑范烨一番。

    萧璃毫不怀疑,若是有需要,且荣景帝允许,他能一路从岭南道打到关内道去,横扫整个大周的山匪林匪水匪马匪,各种匪,成为真正的鬼见愁。

    是的,鬼见愁,如今萧璃,霍毕还有范烨三人在道儿上已有了诨号,那就是鬼见三愁。

    一愁霍毕,青面獠牙。

    二愁范烨,狰狞恶鬼。

    三愁萧璃,凶悍大虫。

    “凭什么我是老三?我明明是老大!”初初听见这诨号时,萧璃当即不满抗议道。她武功高强,又领兵作战,凭什么反倒排到第三去了?不公平!

    “是啊,凭什么我就是狰狞恶鬼,我明明更像玉面判官吧?”范烨也不怎么高兴,但他排在萧璃前面,于是这不高兴中还带着那么一丝丝的高兴。

    霍毕:“到底为什么要这么认真思考贼匪对你们的称呼?”是不是太幼稚了些?而且,给他排在第一不是很正常的事吗?论带兵打仗,在座的谁能比得过他?

    “你是最威风的青面獠牙,当然不知道被叫恶鬼和大虫的不爽了!”萧璃怒道。

    范烨跟着点头。

    “青面獠牙到底哪里威风了?我怎么着也得是怒目金刚吧?!”霍毕也怒了,跟他们就排位和称号的问题吵了起来。

    最后,霍毕决定叫怒目金刚,范烨选了他刚刚灵光一闪的玉面判官。萧璃看范烨都这么不要脸地叫自己玉面了,当即拍板,说:“那我就是绝世巾帼!”

    围观了三人争吵的军师,书叁还有诸位将领:“……”

    虽然但是,贼寇又不会这样喊你们,结果还不是叫你们青面獠牙,狰狞恶鬼,和凶悍大虫吗?

    *

    相较于剑南而言,岭南的山势地形复杂,丛林更为密集,毒虫烟瘴也更多。萧璃虽然狐假虎威借着范烨的势在岭南借了兵,可即便是当地的将领和士兵对那些被山匪占据的地方同样知之甚少。大多数时候,在攻打之前萧璃等人还要带着斥候去探查地形地势,才好制定攻打的策略。

    “那寨子真的就在这几座山里面吗?”密林之中,几人靠在一个树荫之下喘息,萧璃擦擦汗,问。

    “我打探来的消息是这么说的。”书叁的白衣已经染上了翠绿的草汁,看着很是好笑。

    “可是这里全没有人行过的痕迹。”萧璃跃到树上,四下看着。如今她也算学到了些追踪之术,很是懂得怎么在山林里分辨野兽或是人类的痕迹。

    “殿下,林中搜查并非我的强项啊!”书叁险些哀嚎:“若是叫我探查消息,不管是七旬老朽,还是三岁稚儿,没有我撬不开的嘴,没有问不出来的话。可到了山里,我是真的没办法啊殿下,这里没人,没人叫我发挥长处啊!”

    萧璃叹了口气,确实,书三哥本就擅长于人群中打探消息,这也是她当初放他在外游走的原因。

    “追踪探查痕迹,这活得小七来做。”书叁擦了擦汗,又加了一句。

    “小七,花柒?”跟着两人上山的霍毕闻言,问道。

    “嗯。”萧璃点点头,说:“花柒最擅掩痕与追踪,若他在此,定能看出我们看不出来的痕迹。”

    “那你为何不带他来南境?”霍毕好奇问道。

    “花柒最是机警灵活,武功头脑均属上乘,自然是要去做重要之事。”萧璃说道。

    书叁闻言,一双眸子塌成了死鱼眼,扭头,看向萧璃。

    霍毕在后面伸手戳了戳萧璃的后背,轻咳了一声。

    “当然了,没有书叁哥重要,这两年可多亏了书叁哥帮我。”萧璃连忙找补,说罢,还乖乖地对书叁笑了笑。

    “哼。”书叁极是傲娇地哼哼,这才算满意了。

    霍毕在一旁忍笑,实在忍不住了,就轻咳一声,说:“也不知范烨那边探查地怎么样了。”

    *

    长安,十里长亭。

    “子贤,就送到这里吧。”裴晏站定,对一路相送的王放说道。

    “水患之下,定会有流民乱民,清和一定要小心保重。”王放说。

    裴晏眼中浮现了一丝笑意,又很快隐下,“子贤不需要担心,陛下已派了羽郎将一路护送,且父亲也派了府兵跟随。”

    “那就好。”听到有羽林军和裴氏的府兵,王放略放了心。毕竟裴晏跟他一样,按照公主殿下的话,就是个‘身娇体软’的文人,比不得有武力傍身的殿下。

    不过想来,裴晏此行也不会像他南境之行那么惨,不仅要昼夜不休地工作,完了还要被人刺杀一遭。虽说刺客主要想杀殿下,他只是个赠品吧,但是那惊吓也是实打实的呀。

    这边王放正胡思乱想着,那边裴晏拱了拱手,然后淡声说道:“梅期,走吧。”

    “是,公子。”面目平凡到过目即忘的随从点了点头,然后掀开马车的挡帘,只等裴晏上车。

    马车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官道上,王放一直望着裴晏离开的方向,直到天色渐晚,这才回城。

    哎,想着手头上堆积的案子卷宗,王放哀叹,今日怕是又要在大理寺府衙过夜了。

    作者有话说:

    长安双璧小剧场

    裴晏:酸腐书生,嘤嘤嘤

    王放:回了长安,依旧是社畜

    第78章

    江南道, 洪州

    洪州刺史府中,一个身着黛紫襦裙的女子提着个黑漆食盒,走到雕栏回廊上。她虽然提着食盒, 却仍娉婷袅娜。这女子生得一双猫儿般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 自带着一股妖娆妩媚之意,配上天生的一副笑唇, 是个极容易博得人怜惜的容貌。

    她在书房外站定,然后抬手, 轻轻敲门, 道:“夫君。”

    “夫人请进。”屋内人应道。

    女子于是推开了书房的门, 对书案后的人浅浅一笑,然后迈步进入书房, 将食盒放在了书案之上。

    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碗散发着诱人香味的汤羹。

    “怎么又劳得夫人亲自送来。”屋内男子, 也就是洪州刺史赵念, 对女子说道:“往后这食盒叫婢女提着就好了。”

    “食盒又不重,我好歹是武将之女,不至于连这个都提不动。”女子抬眼轻轻剜了赵念一眼, 道。

    “岳父虽是武将,可在我心中夫人却是娇娇儿,实在是不该做这种粗重之活。”赵念被夫人这一眼看得心头酥麻,说道。

    “说到父亲, 我今日刚收到他的书信。”女子说。

    “哦?岳父有何叮嘱?”赵念连忙问。

    “还不就是那些事?”女子说:“大多是跟我抱怨阿烨的。他去南境都快两年了, 家书寥寥, 正事几乎全没做, 倒是跟公主殿下剿匪剿得起劲儿。这般少年心性, 也不晓得来日怎么撑起显国公府。”

    “阿烨少年意气,会如此也不奇怪。”赵念好笑得摇头,然后接过女子递过来得羹匙,低头喝汤,“嗯,夫人好手艺。”

    “美得你。”女子做嗔怒状,说:“这是府上厨娘做的,可不是我的手艺。”

    “我不管,是夫人送来的,在我心里就是夫人的手艺。”赵念这话显得有些无赖,却让女子扑哧的一声笑了出来。

    “对了,父亲信中还提到,此番长安遣了一位天使来江南主管赈灾。”女子抬手,拿起墨锭,一边细细地研磨着墨锭,一边不经意地提起。

    赵念手中的羹匙在碗中滞了滞,然后又仿若无事发生一般,又舀起些汤羹,“岳父可提起了,这位天使是哪位大人?”

    “自然是提了的。”女子笑了笑,说:“此人就是中书侍郎,裴晏,冠绝时辈的裴清和。”

    *

    江南道,岳州驿站

    裴晏负手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滴。

    如今岳州一带的雨势已渐消,民生看起来并无大碍,只是不知洪州那边是何情况,按照时间推算,赈灾的款项与粮食应该已经先他一步到了洪州府了。

    大周国库的库银只有四成在长安,其余六成则分散在大周十道的都府。此次江南道受灾,户部便是从荆府,扬府与安府调出库银,并从江南未受灾的地区就近调出存粮以做贡水一带赈灾的钱粮。诏令在裴晏离开长安之前就已经下达各州府,且那几处都比长安离江南更近,除了扬府因为距离稍远的原因,可能灾银还在路上,其余的钱粮应该已然就位。

    “公子。”梅期提着一桶水走了进来,倒进裴晏房内的铜盆里。裴晏点点头,走过来挽起衣袖,正想洗手,却见梅期看着自己,确切的说,是看着自己的手腕。

    裴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他看得是自己手腕间系着的布带。

    “公子,护腕的带子不是这样绑的。”梅期会武,他瞧着那带子像是他们习武之人用来绑腕用的,所以开口提醒道。

    只不过,梅期怎么看怎么都觉得那带子好像短了些,而且绑的方式也不太对。

    正要开口提醒,却见裴晏已经垂眼放下袖子,道:“这样就好,你也早些休息吧。”

    行吧,梅期心想,反正公子也不会拿刀拿枪,绑的对不对也没什么所谓。

    *

    裴晏一行人又行了几日的路,眼看着,只要穿过了这一片树林便可抵达洪州,也是裴晏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地。他坐在马车里,梅期在外面驾着车,羽林军和裴氏的府兵在前后与两侧骑马护卫,将裴晏的马车围得密不透风。

    忽然听见了一阵破空之声,梅期抬头,看见一根羽箭自不知何处向马车射来,连忙一扬马鞭,打飞了羽箭。

    忽然遇袭,羽林军和裴氏府兵立刻警觉了起来,这时,他们听见林中有人喊道:“这定是朝廷狗官的车驾!兄弟们,劫了他我们就发了!”

    这话喊得直白且嚣张,护卫们听了,纷纷拔出了武器,严阵以待。

    转眼间,林中埋伏着的人陆续现身,粗粗看来,竟然有近百人之多,足以把裴晏一行人团团围住!

    “天使出行!速速退避!”为首的羽林军手持利剑,对围着他们的匪徒大声喊道。

    “天使?老子打的就是天使!”领头的人搓了搓鼻子,歪嘴一笑,回道。

    接着,他摆了摆手,这百来个匪徒手持着刀枪棍棒便打了过来。

    荣景帝器重裴晏,所派的羽林军皆是精锐,裴府的府兵同样是同行中的佼佼者,面对人数多于他们的匪徒,全无惧色,抽出刀剑就开始迎战。

    匪徒们占着人数多,护卫们仗着武艺高,一时间颇有些不分伯仲。这时,地面一阵震动,自远而近传来了马踏地面的声音。两方首领双双看去,竟然是一队官兵!看旗帜,竟然是洪州的驻军。

    匪徒就算再嚣张,也不敢对上朝廷的正规军,那为首的见状,当下对手下打了个手势,那些匪徒纷纷得令,就如同来时一样,四散开来,纷纷隐入了林间。

    等那一队洪州军靠近了,匪徒们已跑的无影无踪。

    羽林军和护在马车之前的梅期同时抬头看去,见这一队官兵的领头之人并非是身着铠甲的武将,看其绯色官服,竟是位……刺史?

    只见这身着绯色官服之人急急勒住马,飞速下马走到马车近前,弯腰插手行礼,道:“下官洪州刺史赵念,护卫来迟,令天使受惊了。”说罢,便一直弯着腰赔罪,未得允许,便不起身。

    一般来说,见到地方刺史如此谦卑模样,长安来的天使也不会太过苛责。可那马车中之人竟然一声不吭,就任由赵念那么弯着腰。

    良久过后,车中人才开口,道:“赵刺史无需多礼,此事并非你之过。”声音倒是清润,只是赵念怎么听怎么都觉着这声音里带着丝丝的颤抖。

    这就被吓着了?赵念眼中有笑意一闪而过。

    得了裴晏的话,赵念这才起身,见那一直站在车前的护卫撩起车帘,同样身着绯色官袍的裴晏俯身踏出马车。一举一动,皆清雅,只是在走下马车的时候脚步踉跄了一下,亏得侍从眼疾手快扶住了他,这才没有在众人面前出丑。

    这下赵念心里确定了,这个裴晏,确实是被刚才那番阵仗给吓得狠了。

    呵,阿烟还说他冠绝时辈,想来是被这人的长相蒙了眼,迷了心,以为能吟两句诗,写几篇策论,博一个才子的名声便是什么经世之才了,实则,不过是长安那锦绣脂粉堆里的膏粱子弟罢了。

    这时,裴晏仿佛终于从刚才的惊吓缓过神儿来,这才勉强做出风度翩翩的模样回礼。赵念也就全当做没瞧见裴晏刚才的窘迫之态,跟着寒暄。

    赵念的全部注意都在裴晏的身上,于是也就没注意到,裴晏身边那个面目平凡的护卫,暗暗翻了一个大白眼。

    *

    岭南道,千山岭

    萧璃他们在此处已经耗了三月有余,为的,是攻打千山岭中的千石寨。

    当时决定沿着兵器往下追查时,萧璃心中就有预料到岭南道很可能被牵扯进来,因为当初杨氏所掌管的正是岭南道的大部分兵权,杨氏被举告所私开的铁矿,也正是在岭南境内。萧璃这边从山匪处下手,另一边,王放则跟着军师暗中离开剑南道,进入岭南道,按着王放所记的卷宗记载,找到了那处铁矿。

    如今朝廷会将发现的矿脉均记录在案,看管起来,却未必全都开采。金矿铜矿如此,铁矿亦然。这一座铁矿自杨氏被定罪之后,便没有再被开采了。王放,军师带着几个经验丰富的匠人,不知翻了多少山,遭了多少蚊虫的叮咬,终于寻到了那处被暂时搁置的铁矿。

    离当年杨氏获罪不过三五年,此处矿脉虽然已经有草木逐渐生长,却仍然能看出当年开采挖掘的痕迹。王放让匠人们观察此处痕迹,估算所开采的铁矿数目,继而再估算这些铁矿可成生铁几何,又可成钢铁几何。

    军师让匠人们以纯度最高和纯度最低的矿石各估算出一个数值,然后再同他所估算流落在外的灌钢数目做比对。

    最后的结果……

    “哪怕以最高纯度的铁矿计算,这里所成的钢铁也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大的数目!”看过比对的结果,王放道。

    这么说,北境和南境的这些灌钢,根本就不可能是当年杨氏所私铸的兵器!

    王放与军师对视一眼,心中震惊。

    “大人……”这时,那几位匠人聚在一起低声交谈了几句之后,最年长的那个走了过来,打断了王放与军师的对视。

    “怎么了?”军师问。

    “小的几人已探查过这处矿脉……”那最年长的匠人似乎有些犹豫,却还是说:“小的们一致觉得这里的矿石纯度不太高,若要炼钢,怕是所费颇高,并……并没有什么开采的价值。”匠人们不知道此处是令杨氏获罪的矿脉,只以为是官府前来考察,怕自己的消息令他们失望,于是战战兢兢地禀告。

    并无开采必要……

    王放闭上眼,倒吸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

    还记得范烨的姐姐叫什么吗?

    *

    天使,天子使者

    *

    钢铁估算这里大概就是专家们估算一个此地的开采量,成钢量,然后跟军师估算的在外流落的不明产地的钢铁比较一下,发现在外流落的数量远超此地的最高理论产值,得到的结论就是外面钢铁的来处不是此处铁矿。

    第79章

    当年杨氏一案, 就始于岭南道一位中州别驾冒死送出的一封血书,血书中状告杨大将军隐瞒本要上报朝廷的矿脉消息,私自开矿, 开炉炼钢,为其私兵铸器。

    收到信的御史将此事上报, 荣景帝大怒,即刻派刑部之人前去岭南调查此事。等刑部的人到了岭南, 那中州别驾却失踪了,生不见人, 死不见尸。府兵与衙差们搜寻了七天七夜, 才在城外找到了破碎的血衣, 想来那别驾已然遭遇了不测,被人灭口了。

    刑部的人在别驾书房的密格中找到地图, 按照地图暗中寻到了矿场,发现那里确实有兵丁在开采矿石, 开炉冶炼, 当即证实了别驾血书所言。荣景帝得知此事,立即下令卸了杨氏兵权,下狱看押。

    杨大将军拒不认罪, 只说其中仍有内情,他要亲自面见圣上为自己辩驳,对刑部的人却是不肯再开口了。这时,陆续又有岭南的官员暗中前来面见刑部的官员, 举告杨氏及其一脉的武将, 自南诏与大周和谈之后, 仍不肯止息兵戈, 借剿匪之名索要军需, 牢牢掌控着兵权。更有甚者,这南境的一些所谓山寨,就是他们杨氏豢养私兵的所在!

    无战而养兵,所图为何,不言而喻。

    这样一来,除了杨氏一家,岭南道大半的武将都被牵扯了进来,荣景帝大发雷霆,一时间,朝野上下皆是噤若寒蝉。

    而正是这时,北境霍老将军急报求援。

    后来,在彻查杨氏所辖军队之时,其实并未找到什么私铸的兵器,只是那时杨氏父子已死,涉事的武将又都在喊冤。刑部的人只以为兵器被藏在了岭南的深山老林之中,以此结论结案。毕竟,岭南十万大山,去找寻被藏起来的兵器,也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被私开的矿场,已是铁证如山。

    当时萧璃告知王放北狄人所用的兵器,与流落于南境山匪寨子中的兵器同出一处之时,王放立马便想到了那一批没有被找到的杨氏私铸兵器!

    这世间哪就有这么巧合的事?王放从来不相信巧合。

    如今听了这些经验丰富的匠人们的评估,王放心中几乎已经可以确信,当年的南境,只怕确实有人在私开铁矿,私铸兵器,却不是杨氏,也不是这一处矿脉罢了。

    “还有一件事,大人。”那最年长的匠人思索了片刻,又说道:“小的们也看了那废弃的炼铁炉,观其样式,那并不是冶钢的炉,只可炼生铁。”

    既然已有了结论,对于此刻的王放与军师来说,再听见什么都不会觉得奇怪了。

    军师摸了摸胡子,说道:“可否请几位师傅们写下对此处矿脉的评估?”

    “可以可以。”几人皆是剑南道极有经验的匠人,写下这些并不算难。

    “还请画出此处炼炉的样式,并注明其用处,我等好将其归录在案。”王放跟着说了一句。

    匠人连声称是。

    另一边,萧璃收到了两人探查所得到的消息,确认了心中的猜想,那就是这岭南十万大山中,怕是真的存在着一座矿场,在挖矿炼钢,私自买卖钢铁。

    现如今他们不能大张旗鼓地调查,沿着山匪这一条路子暗中查探就是最好的方法。这一查,就查到了今日,查到了现如今他们要攻打的山寨——千石寨。

    千石寨与他们这两年以来打过的其他山寨都不一样,纪律很是严明。像之前那些山寨,乌合之众更多,不论是打探还是攻打都不算难,有时甚至还能用一下离间之计,不战而屈人之兵。但这个千石寨,收买不得,挑拨不得,连探查地形都很难。而且千石寨占了三个山头,三个山头呈三角之势,互为护卫,岗哨设计的也巧妙,几乎断绝了萧璃他们偷袭取巧的可能。

    萧璃,霍毕,还有范烨商议了一夜,最终定下的计策,放弃强攻,但是却要不惜一切代价,切断三座山之间往来的通路,让这三座山各成孤岛。

    这之后,便要耐下性子,以兵围之,看谁能耗得过谁了。

    这一围,就围了近三个月。

    范烨找到萧璃时,发现她正盘腿坐在一个树杈之上,嘴里咬着一根草杆儿,目光则直直地看着其中一座山头。

    他们在这里一耗就是三个月,几乎不曾沐浴过,范烨猜测他们大约都是馊的。之所以是猜测,是因为他们自己已经闻不出自己身上的味道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久居鲍市而不闻其臭吧。范烨看着自己身上已看不出本色的铠甲和衣衫,不由得好笑,不明白他堂堂国公世子怎么就沦落到了这个地步。

    范烨走到树下,仰头喊道:“阿璃,用暮食了。”

    萧璃没有立刻应声,而是继续盯着那座山头,不觉间险些把草杆儿吃下去。

    “徐都尉只说这种草杆儿嚼起来有甜味儿,可是并没说能整根吃下去!”眼看着萧璃都快把草杆儿咽下去了,范烨连忙提高声音。

    “呸,呸呸呸。”回过神来的萧璃也发现了嘴里的不同寻常,连忙把已经没有味道的草杆儿吐了出去。

    “你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范烨好奇问道。

    “大范你说,他们寨子里还能有多少存粮?”萧璃摸着下巴,低头看向树下的范烨,问。

    这两年三人并肩作战,已经很熟了,故而也不再以殿下世子将军相称。萧璃喊霍毕老霍,到了范烨这里,就也想叫他老范,却被范烨严词拒绝。他上面还有个阿爹范国公,他怎么也轮不到被叫做老范。若是叫小范呢,可他下面还有个比他还小的弟弟范,同样不合适。

    两个称呼都被拒绝,萧璃怒了,直接决定叫他大范,在老范和小范之间,有理有据,按照范烨之前拒绝的逻辑来讲,大范正好适合他,无可反驳。

    范烨张了张嘴,最后无奈闭上,那句‘你可以唤我阿烨’的话,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你是觉得他们存粮已尽?”范烨不再纠结称呼,听到萧璃的问题,也严肃起来,反问。

    “那边儿两个我不是很清楚。”萧璃往另外两个山头的方向指了指,然后又指向她刚才死盯着的山头,说:“自五日之前,这座山里每日便只燃一次炊烟了。老霍他们盯着另一边,一会儿问问他们那边如何。”

    “有没有可能,他们只开一次火,造一日的饭食?”范烨提出一种可能。

    “为了什么?迷惑我们?”萧璃不太赞同,道:“而且米量加倍,燃炊烟的时间却短了,饭能烧熟吗?”

    范烨愣了,君子远庖厨,这问题的答案他还真的不清楚。

    萧璃跳了下来,拍拍身上的枯枝碎叶,然后说:“走吧,回去商议一下。弓箭手把天上飞的都射了下来,他们不可能用飞鸽传讯,也无人可以通过我们哨卡,除非他们能靠旗语沟通定出一套计策,不然,这三山就只能各自为政了。”

    萧璃和范烨回到营地的时候,霍毕也正好回来,他手里提着几个飞禽,正是今天射下来的。

    “雁?”萧璃看着霍毕手里的飞禽,眼睛微微瞪大。

    “怎么了?”霍毕看着手里的加餐,不知萧璃为何作此表情。

    “雁不可驯服,不会做传讯之用。”萧璃说。

    霍毕:不是你说的把天上飞的都打下来吗?

    “且雁为忠贞之鸟,你打死了这个,它的配偶怕也活不成了……”萧璃继续说。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一对鸟儿的夫妻之情呢?”他现在只想吃肉。

    “……我的意思是说,你不如把它们夫妻都打下来,也好叫他们团圆。一家人还是整整齐齐的好。”萧璃继续说着刚才没说完的话。

    霍毕和范烨:“……”不知道为什么,萧璃总是能说出一些让人听了很想打她的话。

    霍毕送了萧璃一个大大的白眼,然后提着手里的加餐往篝火那边走了。

    霍毕身后,萧璃的目光逐渐下移,沉默地落在那只死雁上,久久没有移开。

    *

    江南道,洪州刺史府

    赵念和洪州军一路护送裴晏到了洪州府城,接风宴早就已经准备好,裴晏盛情难却,只好随赵念去了他的府邸,由他为自己接风。宴会上作陪的,除了刺史夫人范式,还有洪州的几个别驾。

    “水患天灾之时,一切从简,薄酒陋席,还请裴大人不要见怪。”宴会上,赵念举杯,对裴晏说,接着,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有食有水足矣,赵大人客气了。”裴晏亦喝光了婢女所斟之酒。

    “裴大人豪爽!”一个别驾称赞道。

    “如今天下谁人不知裴大人去岁在山南道防治旱灾的壮举,陛下还下旨让大周十道的官员参考裴大人在山南的举措,依样画葫芦呢。”一个中州别驾说:“我敬裴大人一杯。”

    裴晏眼中微微闪过一丝得意之色,又很快掩去,他微微勾唇,又饮了一杯酒。酒杯一空,他身边跪坐的美艳婢女便马上将酒杯填满。

    “就怕我等愚笨,画虎不成反类犬啊。”另一个官员叹气,道:“如今赈灾治灾有了裴大人坐镇,我们心中也更安然了些,来,我也敬裴大人一杯。”

    又是一杯酒,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说:

    裴晏:又是演的一天

    *

    卷二前面26章是两条时间线来回跳,从27章开始就是江南线和岭南线两条物理线来回跳,直到双线合并。江南和岭南这两条线的时间轴基本上是一致的。

    第80章

    “其余两峰的炊烟并不见改变。”用暮食的时候, 霍毕与徐都尉对萧璃说。

    “你们说,第三峰没粮的可能性有多少?”萧璃啃着一只烤熟的鸟腿,问。

    “虽说每日进食可能减少, 应该还不至于到弹尽粮绝之时。”徐都尉道。

    “一峰的人饿着肚子,另外两峰却仍每日两顿, 你们若是第三峰的人,会不会心头不爽快?”萧璃继续啃着鸟骨头, 尽管上面已经一丝肉都没有了。

    霍毕看不下去,把自己那个鸟腿递了过去。

    “我就是磨磨牙, 不是馋肉。”萧璃摆摆手拒绝, 继续啃她那根干干净净的骨头。

    霍毕:你是耗子吗?还磨牙?

    “你又想使离间之计吗?”范烨问。

    “唔, 这个得好好想想。”萧璃摸着下巴,然后眼睛一亮, 说:“明日派几人回城,买几头猪羊回来, 犒劳犒劳大家。”

    霍毕:所以还是馋肉了对吗?

    “对了, 叫他们多买些味道重的香辛之料,咱们就找个风口之地,好好的乐呵一下。”萧璃继续说道。

    *

    萧璃在岭南道深山密林中喂蚊子的时候, 裴晏正在江南道洪州刺史的府上听着奉承饮着酒。那些江南道的官员你一言我一语地,让裴晏不知不觉间喝尽了整整一壶酒。在他身边伺候的婢女见到,连忙从身后候着的侍女手中拿过一个满壶,继续给裴晏的杯中满上酒。

    “说起来, 夫人自小在长安长大, 不知可见过裴大人少年意气时的模样?”酒过三巡, 大家不知怎么说起了少年时的趣事, 赵念忽然看向身边的女子, 说。

    他身边女子,也就是赵夫人范氏掩嘴一笑,道:“我可不算自小在长安长大,我自小便随父亲在南境,去到长安时,已是金钗之年了。”

    “夫人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直说是否见过。”赵念此刻也有些醉了,于是很有些不依不饶。

    时下风气虽不如先秦时一般豪放,却也并不森严,同龄的少年少女,尤其是那些贵胄,一同跑马打猎或是赏花游园也是常事。三皇子萧杰就偏爱牡丹,时常跟那些同他交好的王孙公子游牡丹园。萧璃就不说了,朱雀大道上常常能看见她与伙伴们纵马而过的身影,堪称长安一景。

    所以,尽管赵念一再追问,却也不算失礼。

    范氏垂眸,无奈地笑了笑,正要开口说话,却听见裴晏的声音率先响起:“我少时多在东宫伴读,倒是并未曾见过赵夫人。”

    范氏抬眸,见到食案后,裴晏端正的坐姿与染上些醉意却仍然清冷的眸子,笑了笑,道:“确实不曾。”

    赵念得了答案,这才不再追问。范氏也没有再说话,只是给自己倒了一杯绵软的桂花酿。

    其实是见过的,就在她第一次去长安的时候,那时她还是范烟,而不是赵夫人。

    那时坐在皇位上的还是萧璃的父亲永淳帝,阿爹跟着彼时仍是王爷的荣景帝回长安为永淳帝贺寿。那时候,父亲不过是一个跟在王爷身后的,不太显眼的武将罢了。

    永淳帝为显恩厚,特地为兄长办了接风宴,跟着萧效的那些武将也得了恩典,可携家眷进宫赴宴。

    她便是在进宫赴宴时,第一次见到的裴晏。

    她因为在宴席上喝多了果子汁,席中被宫女带着去净房,回来的途中,偶然见到了一个跟她差不多年岁的小郎君,那小郎君的眉目好看极了,比她在南境见到过的所有人加起来都要更好看。

    她看见那个小郎君端端正正地站在假山前,不知在等着什么。

    下一刻,假山上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个女娃娃,头发上还顶着几片叶子,她迈着小短腿噔噔噔跑到小郎君身边,唰地一下把什么扔到了小郎君的身上。

    范烟定眼一看,见那小娃娃竟然扔了一个好大的天牛到小郎君的肩膀上!那天牛全身漆黑,身上生着白斑,长长的触角黑白相间,很是吓人。范烟被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可那小郎君却只是侧过头,瞧了瞧肩膀上那已被女娃折磨得半死不活的天牛,然后伸手把它拿了下来,放在了树叶上。

    那天牛就傻傻地趴在叶子上,也不知道趁机逃走。

    “咦?大将军怎么不动了?它今天晨间还神气地很呢!”女娃奇怪地说。

    “殿下不会是拿它吓了一整日的人吧?”小郎君问。

    “没有,我没吓唬别人啊。”女娃说:“我只是在早晨习武的时候把它扔进霍师父的后领中而已!”

    小郎君:“……”

    “怎么啦?”似乎对小郎君难以置信的目光感到不满,女娃理直气壮地说:“霍师父说了,只要我能偷袭到他,那就可以免一日功课带我去玩飞飞!既然是偷袭,那自然不能拘泥于形式,谁说偷袭就只能用暗器啦?再说,虫子也可以当作暗器呀!”

    “然后呢?殿下成功了吗?”

    “成功了啊,我丢进去后说那是蜚蠊,霍师父当即没心情捉我,脱衣捉虫,我就趁机跑到终点咯!”女娃娃一边说,一边还蹦蹦哒哒的,显得很是得意的模样。

    “霍大统领就算你通过了?”小郎君不敢相信,难道长得可爱就会受到额外的优待吗?毕竟,他是见到过那位大统领是怎么收拾他儿子霍毕的。

    “嘻嘻,我告诉霍师父是父皇告诉我师父最怕蜚蠊,师父就去找父皇算账啦!”小女娃更得意了,说:“我还跟师父说我舍不得拿蜚蠊吓唬师父,这才费心捉了类似的天牛。师父可感动啦!”

    小郎君无语,然后才板着脸,认真说:“殿下的厚颜无耻总是能令我大开眼界。”

    “跟你阿爹学的呀。”女娃被说了也不恼,笑呵呵地说。

    “我阿爹何曾教过你这些?!”小郎君倒是有些恼了。

    “前日才学到的嘛,笑里藏刀,李代桃僵,你忘啦?”

    笑里藏刀:虽然扔了你天牛却还要狡辩说是因为舍不得拿蜚蠊吓唬你。

    李代桃僵:以出卖父皇为代价保证自己能免一日功课。

    小郎君被噎得说不出话,最后只得说:“终归还是殿下学得好。”

    “客气客气,还是裴太傅教的好。”

    两相对视之后,小郎君到底气不过,伸手捏了捏女娃的脸颊,又在她想要反击的时候正色说:“皇后娘娘要我来寻你,宴席已经开始很久了。”

    “昂——”

    “走吧,殿下。”说着,小郎君伸出手,女娃虽然不太高兴,但还是乖乖把自己的手放了进去,于是小孩子就被大孩子牵着走了。一边走,小郎君还一边帮女娃娃把头上的枯叶摘下,又拍了拍她身上尘土,最后掏出一方帕子,给她擦了擦沾了灰的脸。

    ……

    范烟是后来才知道,那个漂亮的小郎君就是当今裴太傅的独生子,裴晏。那个小娃娃则是陛下的独女,出生便受封的长乐公主萧璃。

    谁能想到,垂髫总角之年便相识的两人,最后竟会变得水火不容。想来世事沧桑,人心易变,唯利之一字才能得长长久久。

    这边一杯又一杯的酒水下肚,裴晏已现出明显的醉意,整个人也有些坐不太端正的模样。那一旁服侍的美貌婢女见状,便轻轻往裴晏身侧靠了靠,裴晏就也顺势揽住她。

    婢女垂下眼,接着整个人靠在了裴晏的怀中,本就拉得不太高的齐胸襦裙又往下滑了滑,露出了大半个胸口。

    赵念见了,眼中露出满意之色,他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然后说:“天色也不早了,裴大人一路辛苦,今日便在府上歇下吧?”

    裴晏带着醉意点点头,揽着婢女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

    “大当家的!山下合围的兵减少了!”月上中天之时,千石寨的一个小卒跑进内堂,对坐在主位上的男子禀报道。

    主位上坐着的正是千石寨的大当家。此刻大当家的所处的山峰正是萧璃他们嘴里所说的第一峰,也是山寨的主峰。往日里三个当家的都会呆在主峰,另外两峰各有用途。萧璃他们带兵来打时,三个当家人商议之后,决定各自镇守一个峰头,互相策应,绝不能叫官兵钻到空子。

    因为萧璃带兵来的快,他们并未来得及分配好补给,更没料到的是,萧璃他们竟然拼着死伤数百人的代价切断了三峰之间的道路!

    这和他们所听说的可不一样啊?他们可是听说了,这个公主待下极好,所采取策略也都是会尽量避免伤亡的,哪怕是对匪徒,只要投降便不会被就地诛杀,而是会劳心费力地押回官府按律定罪。对这种心慈手软的主将,大当家的全然不惧,已然想好了对策,却不防被萧璃打了个措手不及。

    当萧璃带兵切断了通路之时,大当家的就暗道坏了。他们三人最为暴躁短视的三当家,偏偏上了补给最为短缺的第三峰!若是萧璃急于进攻还好,怕就怕萧璃能耐下性子跟他们耗。

    第一峰与第二峰尚好,可大当家的怕第三峰出岔子!

    几日之前,哨兵见到第三峰炊烟减半回报之时,大当家的当即加派了夜间巡逻的人手,严密注意山下官兵的动向。结果,自前天开始,山间就一直飘荡着一股股诱人的烤肉香味,贵重到可抵金银的香辛料仿佛不要钱一样地使劲儿去放。山风一起,那香味儿飘得满山都是!别说是第三峰,就是他们尚可饱腹的第一峰与第二峰闻着,都馋虫乱叫。

    哨兵回来说,那些官兵专门挑了第三峰的山脚烤猪烤羊,甚至还有人专门煽风点火,力保那味道飘到第三峰去。

    大当家的想想自己闻着这烤肉香味的难受劲儿,又想想第三峰可能的情况,嘴里发苦。然后再次加派人手时刻看着山下的情况,哪怕有一丝一毫的不寻常都要来回报。

    今日,哨兵来报,他们第一峰山下的兵减少了。

    果然,大当家的长出一口气,心道:来了。

    作者有话说:

    蜚蠊:蟑螂

    霍老将军:又是被小公主套路的一天

    萧璃:虽然我已学会三十六计,可我仍是一个想要飞飞抱抱举高高的宝宝

    三当家:节食中,却要被迫闻烤肉味,呜呜呜呜呜,我要鲨了他们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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