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其实, 如果从第一峰所设立的岗哨角度往下看,第一峰仿佛仍然是被围得水泄不通而且人畜皆不能过的模样。但大当家的派出去探查的哨兵是一个有轻身功夫在身的人,他沿着山崖一侧攀了下去, 发现山寨盲区的士兵被撤走了大半。哨兵觉得有异,便又去另一侧查看, 发现那里的士兵竟然也减了很多,这才赶忙回去将所看到的情况禀报给大当家的。

    大当家的听完, 一拍大腿,说:“我所预料的不错!他们果然是要对第三峰下手了!”那些狗日的官兵, 他们肯定也是发现了第三峰存粮不足, 这才会又烧又烤地打击山上人的心志。算是他们歪打正着了, 第三峰的主事人刚好为人急躁,说不得真会被那些官兵搞得心烦意乱, 疏于防范。

    这还真的不是大当家的乱猜,自从第三峰开始减粮, 那边儿的哨兵轮换都能看出乱相, 明眼人一看便知道第三峰的人心里已经乱了。

    那些狗官兵们今日偷偷摸摸的削减另外两峰的守卫人数,定是打着晚上偷袭第三峰的算盘!几乎没有犹豫,大当家的已经决定给那些狗官兵们来一个前后夹击, 好好教他们做人!

    他连忙让手下人去哨台打旗语给第二峰的人。虽说旗语不能制定太过详细的策略,可简单的出兵时间与往哪出兵还是可以表达的。而且,第二峰的老马素来心思多,不会猜不出那些狗官兵们的打算。

    果然, 第二峰的人同样猜到了萧璃的想法, 也想着前后夹击教他们做人。第一峰第二峰一拍即合, 决定今夜听见动静儿就出兵!

    是夜, 月黑风高, 第一峰和第二峰的两位当家人带人从山崖一侧放下绳子,那些贼匪们就一个接一个地沿着已无人看守的山壁下了山,悄无声息地赶往第三峰。

    领头走在前面的大当家的一边爬山,一边在心中叹息。今日月黑风高,帮了他们下山,同样也帮了萧璃他们隐藏。他们现在仍然没有发现萧璃他们的踪迹,也不知道埋伏在何处。

    第三峰上,三当家的被接连几天的烤肉香味弄得心里烧得慌。

    那领兵的不愧是长安来的贵人,烤肉时那安息茴香就跟不要钱一样的放,弄得满山都是味道。他坐在马扎上,心想若是他们今日真的攻上来,他要砍那个公主几刀!

    这时,他听见一个声音喊道:“来了来了!他们来了!”

    是哪个废物这么沉不住气?三当家的起身,拿起刀向外走去。他们已接到了第一峰的旗语,今夜谁都没有入眠,一直准备着。

    其实不用第一峰说,他也能猜得到。哼,如此雕虫小技,亏得那些逃窜掉的山匪把萧璃传得神乎其神,不过只是他们太没见识罢了。

    这时,另一个声音嘶声力竭地喊道:“当家的小心!他们伪装成了主峰的兄弟们!”

    三当家的脚步顿了顿,这倒是他没想到的,今日月黑风高,他们不穿铠甲,反倒是难辨认了。不过没事,他们寨子里有暗语,到时候只要对上暗号便好!

    三当家的带人守住了下方的关隘,看见下方林间有细细簌簌的动静。他抬手,所有弓箭手全都举弓准备。他正想与下面的人对一下暗号,好决定是否出箭,却冷不防看见一直利箭飞速朝自己面门飞来!

    他连连后退好几步,这才躲过了这道暗箭!

    行了,这也不用对暗语了,三当家的一怒,当即下令放箭!

    下一刻,林中传来了有人中箭受伤的呼痛之声。

    “老三!你疯了?!我是你大哥!”林中传来的带着愤怒的吼声,但是因为距离太远,听得不是很真切。

    “我是你老子!”三当家的回道:“你这些小伎俩还想骗到我?”虽然嘴上这么说,可是心中仍然有些犹疑,抬手,让身后的弓箭手暂停放箭。

    他手还没放下,冷不防又有几支箭向他冲来!这几箭的角度极为刁钻,就是带着要他命的架势来的。他拼尽全力躲开了两个,却还是被第三个伤到了肩膀。

    三当家大怒,一边令弓箭手不停放箭,一边派人打了下去。

    去他娘的,老子要他们死!

    另一边,大当家和二当家的人迎头挨了一波箭雨,手忙脚乱地抵挡完,大当家还未来得及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就听见有人用大家都能听见的声音嘀咕:“怎么回事,三当家的不会因为没粮了就投敌了吧?”

    “不可能,三当家怎么会因为区区烤肉就背叛我们?!”立刻有人反驳。

    “那他为什么攻击我们?!”第一个声音又说话了。

    反驳人不做声了,似乎是不知道还能怎么反驳。

    一时间,众人心中都有些嘀咕。

    这时,一支羽箭以力拔山河之势向大当家的射了过来,直奔大当家的心口。

    “当——”是箭头撞击金属的声音。那支箭撞上了大当家的护心镜,虽然没有刺破皮肉,其冲劲儿却还是震得大当家的胸口生疼。

    “老三,你竟如此狠心?!”

    大当家的惊怒交加,老三竟然要对他下杀手?今日若不是他的护心镜挡住了箭,他怕是……不对!

    大当家的立刻意识到问题,老三知道他有护心镜,若要杀他,怎么可能会射他心口?!他们中计了!他立刻大喊有诈,可是已经晚了,上面的人已经冲了下来,两方已然开始厮杀!

    “啧,可惜了。”

    离他们很近的树冠之上,萧璃叹了口气收回弓。若没那护心镜,他们此刻就已群龙无首,任人宰割了。

    “如今这般境况已是超出预期,总不能事事都被你料准。”范烨从另一棵树的树冠飞身落到了萧璃的身边,对她说道。

    是的,刚才所有的冷箭,都是这两人放出来的。那些挑拨离间之语,都是范烨和另一校尉喊出来的。

    “也是,饭得一口一口吃。”萧璃立刻抛下了心里的那一丝不甘心,调整好心绪,道:“不知道徐都尉和老霍那边如何了。”

    “咱们该退了,不然一会儿他们反应过来,我们怕是插翅难逃。”范烨低声说。

    “走。”萧璃背起弓,三人悄无声息地离开。

    第三峰上,两伙人打得难解难分,一直到第一峰与第二峰的求救信号在天空上炸开,这两拨人才后知后觉的停下动作。

    “停下!快停下!我们中计了,他们这是调虎离山,打另外两峰去了!”大当家怒极的声音在林间回荡。

    另一边,千石寨,第一峰

    由徐都尉领兵,以有心对无意,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将第一峰给攻了下来。

    萧璃坐在山寨的哨台栏杆上,俯身看向第二峰的方向,垂着的双腿摆来摆去,一看就是心情不错的样子。

    范烨爬上哨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摆着腿哼着小调的萧璃。

    听见后面的声音,萧璃没有回头,却开口说:“老范,你说,他们雄心壮志地想要给我们来个前后夹击,最后却发现后方被我们偷了,会是什么心情?”

    范烨想了想,说:“大概会气得破口大骂吧?”

    “真是可惜,好想亲眼看看他们的表情。”萧璃一脸好奇。

    “老霍还没打下第二峰吗?”这个哨台正面对着第二峰,可是范烨却并没有看见第二峰插上了他们的旗帜。

    “我们兵力有限,勉强打了两峰下来也守不住,不如集中火力打第一峰。”萧璃说道。

    “那霍毕去第二峰做什么?”范烨问。

    “烧粮食啊!断人粮草虽然老套,但是真的好用。”萧璃回过头,笑着回答。那笑容,既天真又残忍。

    “喂!你们在上面看什么景儿呢?”霍毕在台下冲上面喊。

    “都烧好了吗?”萧璃听见霍毕的声音,连忙跳下栏杆,探出身大声喊道。

    “烧干净了,萝卜菘菜都——烧——啦——!”霍毕拉长了声音,大声回喊。

    范烨:以二位的耳力,着实没必要这么声嘶力竭地大喊。

    范烨看着仿佛两个稚子一般对喊的两人,摇头轻笑。

    萧璃玩够了,纵身一跃而下落到了霍毕的身边,然后对走过来的徐都尉说:“收束兵力,不再阻他们两峰的通路,只在出山的路上派人守着就好。”

    “是。”徐都尉领命。

    “三峰的人,一峰的粮。”萧璃回过身,对范烨与霍毕说:“接下来就看他们怎么狗咬狗了!”

    *

    洪州刺史府

    范烟站在回廊上,看着府中最貌美的婢女扶着裴晏进了客房。等了一会儿,不见婢女出来,正准备离开,却见到那婢女捂着胸口走了出来。

    “裴大人没有留下你吗?”范烟的声音轻柔,看她表情仿佛还带着些笑意,可那婢女却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裴大人身体不适。”那婢女犹豫了一下,放下了捂在胸口上的手,范烟这才看见,她前襟儿上沾着些呕吐之物,甚至还能闻到酒气。

    范烟后退了一步,声音冷了冷,然后说:“去收拾一下,今夜伺候何大人吧。”

    婢女松了口气,屈膝行礼,轻声道:“是,夫人。”

    客房内,梅期拿水打湿了帕子,递给裴晏,然后又转头去泡浓茶,嘴里还嘟哝着:“拒绝便拒绝呗,还能吐人家一身,公子真是不懂怜香惜玉。”

    拿着帕子擦拭嘴角的裴晏动作顿了顿,然后面无表情说道:“我若不吐,她怕才是要被责罚。”

    “啊?”梅期愣住,不太相信。

    “你以为谁人都像你主子一样由得你们放肆?”裴晏嗤笑。

    “我可没放肆!我一直在好好办差!”梅期气鼓鼓回答。

    大家讲讲道理,他明明就是最辛苦的那个,好吗?

    鞍前马后不说,还要间或承受公子音律暴击,说实在的,与其听公子吹箫,他宁愿挨一顿胖揍!

    梅期在心中愤愤地想。

    第82章

    第二日, 裴晏并没有因为前日醉酒而晚起,依旧如往日一般,晨光出时便已洗漱穿戴齐整。昨日他与赵刺史已经说好, 今日要去府衙清点救灾的银两与粮食。

    到了府衙时,刺史把账册拿出, 一项一项交给裴晏过目。

    “此次受灾主要为贡水一带,以洪州这里受灾最为严重。粮食运到时, 便已最快速度分发了周围的几个州府,如今, 各地的粥棚应当已经设立起来了。”赵念说:“洪州的粥棚就在南城门外。”

    裴晏点了点头, 然后开口问道:“可有对洪水损毁的耕田统计造册?”

    “已吩咐下去让各地管耕田的书吏去各村统计了, 那些整个村子都被毁的便没有去。”赵念回答。

    之后,裴晏又问了几个救灾相关的问题, 赵念皆对答如流。最后,裴晏面带满意之色, 称赞道:“赵大人已经做得很好, 看来陛下没什么必要遣我来。”

    “哈哈。”得到赞赏的赵念笑道:“裴大人过奖了,大家都是为陛下办事,自当尽心尽力。”

    “赵大人, 我可否去粥棚看看?”裴晏问。

    “这是自然!请!”赵念连忙叫人准备马车。

    *

    自从萧璃带人打下了第一峰,又烧了第二峰的粮之后,就再没什么大动作。就像她说的,如今这个情况, 确实可以开始欣赏狗咬狗了。

    这期间萧璃也不做别的事儿, 就是时不时地派人去暗中游说收买一些小头目, 再转头泄露给另一边知道, 使得千石寨内部混乱了起来, 终日互相指责,几个当家人想压都压不下去,让三个当家深刻理解了何为‘人心散了,人不好带了’。等最后萧璃带兵对第二峰大举进攻时,第三峰甚至没有派兵协防救援!就那么看着官兵打上第二峰,只盼着能借机寻到机会自己杀出官兵的重围,重新寻一个地方再占山为王。

    也因着萧璃心慈手软这名声在南境匪徒之间传得远,那些自觉没做什么大恶事的小兵也没什么抵抗的心思。毕竟,拼死抵抗或死或伤或残,投降的话也就是吃几年牢饭做几年苦力,出来又是一条好汉。

    总之,因着这样那样的缘故,这第二峰打得相当轻松,几乎没什么大的死伤,正与萧璃所预料的情况相同。当初切断三峰通路,看起来不算什么进展,可却极打击对方士气,并且给了萧璃他们浑水摸鱼抢到第一峰的机会。等他们抢了峰烧了粮,胜局便已定了。

    “尽可能活捉首领,我有话要问。”进攻前,萧璃对几位将领吩咐道。

    “末将领命!”

    *

    千石寨第二峰之上,火光漫天。萧璃没有与部将们一起杀敌,而是纵身一跃跳到了房顶上,眯起眼睛寻找千石寨大当家的踪影。

    “这家伙,总不会是知道打不过,索性弃寨逃了吧?”萧璃自语,一边跃上另一个屋顶,继续寻找。

    萧璃所猜不错,从得知他们粮食被烧起,大当家的也明白了大势已去。虽然恨不得把萧璃千刀万剐,但也不得不咬着牙承认这一局是她棋高一着。

    不过没关系,他武功高,他若存心想逃,怕也是没人能拦得住他。如今,只要静待一个混乱的时机就好。

    在山寨里闹得鸡飞狗跳之时,大当家与二当家暗暗对了一个眼神,瞬间便明白了对方所想。萧璃大举进攻那天,两人一边安排小卒子在寨子里迎敌,一边趁机逃走。

    大当家的沿着山的北侧下山,打算直奔江南道。可还没走出多远,就听见身后传来了声响,那声音以很快的速度向他靠近!大当家的明白,今日不把身后人打败,他怕是走不了了。

    大当家的停下,回过身,恰巧这时身后的人也追了上来,落在了他面前。

    “萧璃!”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虽然这仇人是第一次见,但也丝毫不妨碍大当家的眼红。

    “哟,本宫已经这么声名远播了吗?”萧璃咧嘴一笑,说。

    “千石寨已经送了你们,为何还要死命追我?!”大当家的怒问。

    “匪首自然不能放了。”萧璃说:“若你不抵抗,还可少吃些苦头。”

    “哈,怕是不能让公主如愿了,我可受不得依律受审。”不然他长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萧璃眯眯眼,道:“若你告诉本宫想知道的事,本宫可以考虑留你个全尸。”这大当家的功夫不低,萧璃心里并不确定她是否真的能将他生擒。

    “哦?殿下想知道什么?”大当家的冷笑问道,一边偷瞄两侧山林,看是否找到机会逃走。

    “那么多被拐的女子,都叫你们送去了哪里?”萧璃问。

    “道儿上都说长乐公主殿下这般发疯是为了那些贱妇,我本不信,原来竟是真的吗?”大当家的大笑一声,声带嘲弄地说。

    萧璃的目光冷了冷,却仍问道:“送去了哪里?”

    “女人吗,还能做什么用,自然送去能伺候男人的地方了。”大当家的目露淫邪之色,上上下下地扫着萧璃,道:“公主金尊玉贵,难不成也想试试?”

    “呵。”萧璃笑了,拔出身侧宝剑,道:“还会逞嘴舌之利,看来对你们这些人,还是得打碎了骨头才能老实。”

    说罢,便不再废话,直接攻了过去!

    *

    马车抵达南城门,裴晏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粥棚就在那边。”赵刺史引裴晏走到城门外,指向城外的几处粥棚,对裴晏说。

    那几个粥棚里各架着一口大锅,里面熬着粘稠的杂米粥,米香诱人。

    城外有为灾民临时搭建的简易木棚,看着虽然拥挤,却还算干净。粥棚前,灾民都拿着碗安静地排队,不见拥挤也不见推搡,并没有人仗着年轻力壮便欺凌老弱,一切井然有条。

    那些人虽然消瘦憔悴,可精神头还算不错,眼中并无死寂绝望,虽然受灾,却还远没到活不下去的程度。

    裴晏和赵念这两个身着官袍的人出现在城外,一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些灾民自发地走到了两人地面前,纷纷跪下磕头,大呼谢恩。有的人甚至老泪纵横,哭得不能自已。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救命之恩!”有人这样喊的。接着,越来越多人这样喊起来,细小的声音汇聚成了海洋,几乎成山呼海啸之势。

    “谢谢大人救命之恩!”

    一直到裴晏和赵念回到了城里,还能听到灾民们感激的谢恩声。

    赵念擦了擦眼角,感叹道:“为人父母官者,所念所想不就是百姓能过得更好一些吗?”

    “赵大人高义。”裴晏认真回道。

    第二日,赵念本想带裴晏去贡水处看堤坝的修建进度,却得到下人禀报:裴晏水土不服,卧病在床了。

    *

    萧璃与大当家的在林中过了几百招,才终于寻了一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重创了大当家的。

    萧璃勉强压下胸腔中的气血翻涌,面上不露分毫,她屈膝压在大当家的脊椎之上,剑紧紧抵在他的脖颈上,甚至擦出了一道血痕。

    大当家的双手反剪,动弹不得。

    “那些女子,被你们送往了何地?”萧璃问。

    “送的地方多了去了,老子哪能记住?”大当家的回答。

    萧璃膝盖微微一松,大当家的还来不及松一口气,紧接着就听见喀拉一声——

    “啊!”惨叫声响彻林间。

    萧璃捏碎了大当家的一只手腕。

    “据说人身上有两百多块骨头,我们可以一根一根捏碎。”萧璃这话说得,慢条斯理到有些温文尔雅,却让大当家的浑身发冷。

    “矿场,军营,哪里要就送去哪里!”大当家被疼出了满头的冷汗,连忙说。

    “大周明令禁止军营私蓄营妓,你们往军营送人,便从未被监察御史发现过?”

    “做的隐蔽些,还有军官帮着掩饰,又有何难的,那些文官哪知道军营是何模样?”大当家的回答。

    “待回去,把所有问你买过人的军营都写下来。”萧璃冷声道。

    “……是,是。”

    “还有矿场呢?矿场并非军营,挑夫工匠来去自由,多有家眷驻于附近,又何须营妓?”萧璃追问。

    大当家的面色一僵,连带的,身子也开始发僵。

    萧璃注意到他的变化,心中一凛,喝道:“南境是不是有什么未被记录在案的矿场,说!”

    大当家的瞳孔一缩,道:“你怎么知道?”

    “哦,看来确实有这么个矿场。”萧璃腿上使力,用力压住大当家,道:“在哪里?那里可是在私锻钢铁?”

    大当家闻言,双目因震惊瞪圆,却是咬紧牙关,不肯再说话了。

    萧璃见状,右手上移,又咔嚓一声捏碎了他的小臂骨,厉声道:“说!”

    “左右都是死,你杀了我吧!”大当家的疼得直哆嗦,却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萧璃双目微眯,道:“若本宫保你不死呢?”

    大当家的目光闪烁。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本宫想从皇伯伯那里保一个人,谁又能动你?”萧璃继续游说,眼见着大当家的态度略有松动,却在这时听到一声怒喝:“狗贼,受死!”

    紧随其后的,是一柄刺向大当家的利剑。

    *

    千山岭,千石寨下,二当家背着一包金银细软,轻手轻脚地在林中穿梭。这一路走来,他都没听见有人追击,想来就算他们想捉匪首,也会追着大当家的走。

    嘿嘿,这就是当老二的好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出事儿了还有老大去担着。

    正当二当家在心中盘算着究竟要去哪里落脚时,忽闻一阵破空之声——

    下一瞬,一支短剑从后到前,从二当家的咽喉直穿而过!

    二当家的双目瞪圆,摇了摇,然后直直地倒了下去。

    第83章

    那刺向大当家心口的剑, 来势凶猛,剑锋凌厉。萧璃找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发现了切实的线索, 怎么可能轻易让大当家的被人杀死?

    她横剑在前,生生挡住了那人的攻势。

    “你是什么人?”

    挡住了攻势, 萧璃这才有机会观察来人。他身材高大,穿着夜行衣, 蒙着面。面巾之下有遮挡不住的络腮胡子,横七竖八地露出来。

    萧璃飞速地扫这么一眼, 觉得这人虽然功夫很好, 却又不太像杀手。这一身子草莽之气, 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个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汉子一样。

    “杀他的人!”蒙面大汉说完,收剑, 重新起势攻来。萧璃没办法,只好放松了对大当家的钳制, 起身迎敌。

    “这名匪徒已由官府缉拿, 速速退下!”萧璃怒道。

    “狗逼的官府,给老子滚!”那大汉吼道:“老子今日一定要杀他!”

    “你!”萧璃气结,她刚才与大当家的对战, 内腑气息已然不太安稳,此刻再与这蒙面汉子打,已无法再两头兼顾。

    “滚,别挡老子的路!”

    “他事涉要案!我还有话要审他!”萧璃试图跟他讲道理。

    “我刚才都听见了!你要保他性命!”若非听见萧璃这句话, 他也不会冲出来杀人。他找了好几年才找到这人的踪迹, 可不能再把人放跑了。更不能因为他知道什么狗屁讯息就得到官府的保命符!他犯下的血债, 自然要拿血来偿还!

    大汉全不为萧璃的话所动, 攻势愈加凶猛。

    *

    洪州

    赵刺史站在裴晏下榻的院子外, 面对着守着院门的羽郎将,一脸担忧。

    “裴大人还未好转吗?”

    那羽郎将摇摇头,神色亦是担忧。

    “可请了郎中?”

    羽郎将点头,说了个名字。赵念听说过,那是洪洲颇负盛名的郎中。

    这时,另一个侍卫提着一个食盒从厨房的方向回来。赵念的鼻子动了动,从那侍卫闻到了一股苦涩的药味,想来食盒里面装的是裴晏要用的药。

    赵念回过神,对羽郎将道:“那我便不叨扰了,还望几位好生照顾裴大人,若有任何需要,尽管找府里管家。”

    说完,转身走了。

    回到书房,赵念看见范烟倚靠在窗边的小塌上,手里拿着一本账册细细核算着。听见推门声,范烟抬头,对赵念浅浅一笑,问:“裴大人如何了?”

    赵念关上门,然后才笑着说:“羽郎将说还病着,这都已经快五日,长安来的贵人果然娇贵。”

    “羽郎将说……”范烟轻声重复,“这么说,你没见到裴晏?”

    “他尚在病中,羽郎将拦着,我还能硬闯不成?”

    “可请了郎中?”

    “请了保世堂的陈郎中,还开了药。我走时,才有侍卫煎了药回来。”

    范烟听了,并未作声,只是手指无意识地在帐册上转圈,赵念知道,她心里这是在想事情呢。

    “我知道夫人在担忧什么。”见范烟仍蹙眉思索,赵念大刀阔斧地坐在范烟的身边,说:“夫人无非是怕裴晏这病不是真病。你是没瞧见,他来那日就被我们派的人吓破了胆子,之后宴席上又被我们灌了那好些酒,病了也寻常。”

    “可到底没有见到人。”范烟慢慢说道。

    没见到人,心里就总是悬着。

    “夫人放心,账册粥棚,全无纰漏,那裴晏半点儿破绽没瞧出来,还赞我来着。”赵念得意:“他裴晏就算是个真才俊,我赵念也不是个假豪杰,夫人安心,安心。”

    听见赵念这自夸之语,范烟斜了他一眼,到底还是无法安心,遂招了那日伺候裴晏的婢女过来。

    “你去厨房拿些清淡的米粥和小菜,给裴大人送去。裴大人病了这些时日,想必清减不少,记得,务必伺候裴大人用一些饭食。”

    “是,夫人。”婢女应声而去。

    “夫人还真是关心裴晏。”赵念在一旁酸溜溜地说。

    范烟没理会赵念的玩笑之语,只是蓦地想起了少时她进宫看望贵妃姑母时,偶遇那些王孙贵胄们在御苑斗文斗诗,少年裴晏轻而易举夺得魁首的场面。不论是以诗文见长的三皇子,还是她的弟弟范烨,都无法与其争辉。

    那时范烟才明白何为陌上人如玉,何为君子世无双。

    那才是她当嫁之人,霁月清风,举世无双。

    只可惜……范烟的指尖不自觉地捏紧了账册一角。

    只可惜,她一片相思之意,尽付流水。

    *

    霍毕与范烨赶到时,萧璃正咬着牙与那黑衣人打得难解难分。

    霍毕眼利,立刻就看出萧璃的勉强,于是赶紧上前挡住萧璃与那黑衣人对招,范烨紧随其后。

    有二人的加入,局势立刻大变。而且也不知为什么,那黑衣人看见霍毕时竟然愣了神,此为武者对战之大忌,霍毕瞬间抓住了机会,一举擒住了他!

    霍毕将蒙面大汉双手反剪,一脚踢向他的膝弯逼得大汉跪下,范烨上前,一把拽下了大汉的蒙面巾。

    萧璃此刻平复了内息,也走了过去,却见霍毕双目瞪圆,震在原地,大声道:“燕帮主?”

    *

    “如何?”范烟坐在书房的塌上,看向跪在身前的婢女,慢条斯理地问道。

    “奴已伺候裴大人用了饭。”

    “确定里面的是裴晏?”赵念心急,开口追问。

    婢女睫毛颤了颤,心中觉得今日里见到的人虽然是裴大人的模样,但总有些莫名的僵硬,而且也全没有之前所见的清贵无双,仿佛珍珠成了鱼目一般。

    但是观其五官,又确确实实的就是裴大人。

    最终,婢女深深俯下身去,谦卑回答:“是裴大人。”

    *

    “你说这是谁?”

    霍毕一认出人,就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对大汉的钳制,大汉揉了揉手腕,站起了身。

    “他是南方水路上的霸主,燕必行。”霍毕给萧璃解释。

    江南岭南两道水路纵横,从官到商,通运也多选水路。这个燕必行,就是江南岭南两道水路上最大船帮的帮主,江湖人都会尊称一声燕帮主。

    “所以,他就是南方最大水匪的匪首?”萧璃正满肚子火无处发,听到霍毕这么说,当即抓住重点,没好气地说。

    “小丫头你说什么呢?”被说成水匪,燕必行立刻恼了,嚷嚷道:“老子一生行侠仗义,锄强扶弱,从来无愧于心!”

    他拍着自己的胸膛,目光清亮坦荡,确实是豪侠之相。

    霍毕与萧璃同行两年,一见萧璃表情就知道她此刻气得很,连忙转移话题:“那个大当家呢?抓到了吗?”

    “跑了。”

    “跑了?”

    一说这个,萧璃更加火大,道:“我本来已经将其制服,这家伙冲出来喊打喊杀,我只顾着拦他,自然无多余闲暇去管千石寨匪首!”

    毕竟人跑了还能抓,人死了可就什么都问不了了。

    “若非你承诺留他性命,我也不会急着要杀他!”燕必行理直气壮:“我与他血海深仇,定要他以命偿命!”

    “混账!”萧璃怒道:“你可知他身上有多少牵扯?你既听了我们说话,当知道他与千石寨在行诱拐贩卖女子之事!我们查了两年才找到首犯,就为了你的私怨,便要置那些受苦的女子于不顾,便要置将士们的牺牲于不顾,便要容涉事之人逍遥法外!”

    “这……”萧璃这一番指责太过严重,燕必行无言以对,讷讷道:“他不是说女子多被卖去了军营吗?既如此,你们从军营着手彻查不就行了?”

    萧璃一拳砸上树干。

    若岭南军营是她说彻查就能彻查的,还需要费这么大的功夫在山里蹲几个月剿匪吗?

    看到萧璃的表情,燕必行明白过来了,底气又足了起来:“说到底,还是你们这些狗官通同作恶,沆瀣一气。你光剿匪有个屁用,只要买家在,生意就在。今天有千石寨,明天就有万石寨。”

    萧璃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从上至下彻查南境军营她做不到,若是得到山匪证词指认,她好歹还能做些什么。

    “哎,你这小姑娘怎么这么死脑筋。”见萧璃板着脸,燕必行说:“我去追杀我的,你们去审问其他匪首就行了嘛,这偌大的山寨,总不会只有一个当家的吧?”

    这也是萧璃在想的。

    “抓到二当家了吗?”萧璃沉着脸问。

    “……”

    霍毕与范烨对视一眼,然后两人一起摸摸鼻子,说:“我们二人找到二当家时,他已经死了。”

    “死了?!”

    “是,被短箭射穿了咽喉,一击毙命。”范烨回答:“那短箭并非我们军中所用,且他受袭地点也非寨中。”

    “你怀疑是灭口?”萧璃问。

    范烨点头。

    这话一出,萧璃,霍毕和范烨三人一同看向了燕必行,看得他一哆嗦。

    “你们看我干什么?我连二当家是谁都不知道,我此行只为杀那个姓章的王八犊子。”燕必行立刻给自己辩解,见萧璃仍面露怀疑,他连忙说:“霍大将军,你知道我的!”

    听到燕必行的话,萧璃与范烨又看向霍毕。说起来,从刚才开始萧璃就想问了————

    “你们认识?”

    作者有话说:

    过渡章

    要加快进度推剧情了

    第84章

    燕必行在看见霍毕时愣了神, 之后就失去了抵抗之心,霍毕也在看见燕必行的第一时间叫他燕帮主,用的是尊称而非直呼其名。

    这两点已足以证明两人关系匪浅。

    而且霍毕自顾自松开对燕必行的钳制之事也让萧璃颇为在意。霍毕虽然人傻, 但行事并不失谨慎,他会这样做, 想来是相当的信任燕必行的人品。

    “你们有何渊源?”萧璃问。

    “有何渊源,为什么要告诉你?”燕必行道。

    见燕必行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肆顶撞, 范烨怒道:“不得对公主殿下无礼!”

    “哟,我差点儿忘了, 你还是个公主来着。”燕必行冷笑一声。他生平第一讨厌达官显贵, 第二讨厌王孙贵胄, 偏面前这人全都占了。燕必行实在做不到好声好气。

    “你阻挠官府剿匪办案在先,放跑重要人犯在后, 本宫未处置你,已是看在霍毕的面子上!”

    “若你不阻拦我, 我现下已经把他杀了, 他还能跑?处置我?小公主,你能抓得住我吗?”燕必行嗤笑,全不在意萧璃的公主身份。

    “燕必行!”霍毕开口阻止燕必行继续呛声, 不想这两人继续剑拔弩张下去,只好回过头对萧璃解释:“当年北狄骤然发难时,燕帮主对北境有相助之情。”同生共死过一场,霍毕自然信任燕必行。

    那时燕必行的船队正好停靠在平州, 本是要到高句丽与渤海国通商, 听闻北狄发难犯边, 便筹集了手边所有物资, 带着船队的兄弟赶往北境支援, 途中还聚集了一些北方的绿林好汉。

    燕必行带来的兄弟各个都是好手,每一个都能以一顶十。当年确实也给了霍毕很大的帮助。

    “事后我本想为燕帮主向朝廷请功,可他不愿,而且他们江湖人最忌与朝廷牵扯不清。我知他心意已决,这才作罢。”霍毕解释。

    燕必行北上助霍毕抗敌之事,朝廷虽不知晓,但道上的人却都是知道的,若像话本传奇里讲的,江湖绿林什么时候要选个什么‘武林盟主’,那绝对非燕必行莫属。

    听完霍毕的解释,范烨看向燕必行的眼神不再充满敌意,萧璃也缓和了脸色。

    士兵好歹还吃着朝廷的军饷,可燕必行北上相助霍毕,却全凭着一腔义气与孤勇,堪称壮举。

    “而且,当年深入敌后烧军粮的三千将士里,亦有船帮的兄弟。”霍毕说到此处时,面色有些沉重。

    萧璃和范烨亦是不语,他们二人都知道那三千将士一直令霍毕无法释怀。或许说,整个北境之祸都令霍毕无法释怀。

    “往事不必再提,霍将军也不必耿耿于怀。既是为国而战,又何惧生死。”燕必行也明白霍毕心中所想,他拍了拍霍毕的肩膀,道:“我已安置好那些阵亡兄弟的遗属,断不会叫他们受委屈,也不会叫他们老无所养,少无所依。”

    “燕帮主既然如此赤胆忠心,又为何要阻挠我们捉拿匪首。”范烨问。

    “我忠肝义胆,为的是边关将士,为的是边关百姓,可不是为了你们这些膏粱子弟,更不是为了那些只知搜刮民脂民膏的狗官的。”燕必行凉凉问:“我们船帮兄弟帮霍将军御敌时,北境将士牺牲阵亡时,你们又在何处啊?”

    还不是在那锦绣长安安乐窝里?就这般,还有资格数落他?

    听到燕必行的话,萧璃的脸唰得变得煞白。

    明明燕必行只是不轻不重地讽刺了一句,于萧璃,却仿佛一个耳光狠狠地打在了她的脸上。

    “燕兄!”霍毕提高声音,加重语气,再一次阻止燕必行继续说下去。

    *

    洪州通往吉州的路上,梅期架着一辆板车,裴晏就在一旁坐着,两人如此赶路已有一天一夜。

    也不是梅期不想给裴晏找一个舒适一些的马车,只是他们来时的马车要留在刺史府带不出来,只能在外找车。可如今这一带水患频发,平日里根本无人远行,能找到这个板车都是靠裴晏对一个老庄稼汉刷了脸的缘故。

    这板车就是最最普通的那种,每压过一个石子小坑都会把人颠上又颠下,这一天下来,真是被颠得骨头都快碎了。

    梅期一边驾车,一边偷瞄坐在他身边的裴晏。

    “有何事?”在第三次偷瞄裴晏时,裴晏终于受不了了,开口问道。

    “啊!没什么。”此刻没有外人,梅期也没有刻意降低存在感。他顿了顿,到底还是问出口:“公子还行吗?真的不需要休息一下?”

    裴晏闻言,斜了梅期一眼,声音凉凉问:“怎么,你也觉得文官身娇体弱吗?”

    “没有没有。”梅期连忙摇头。察觉到裴晏的目光有些冷,梅期连忙转移话题,道:“我们这样偷跑出来,当真不会被发现吗?”

    他临行前带了不少易容的材料,昨日公子告诉他两人要前往吉州和虔州暗访之时,他便迅速将一个护卫易容成了公子的模样。

    “时间仓促,我也只能让他与公子有七八分相似,加上散发病容,或许能有九分唬人。”梅期老实道:“但我也只能做到形似,神韵上却是无能为力了。”

    “不怪你,想来也没什么人能模仿裴某神韵。”裴晏面色坦然地宽慰道。

    梅期:忽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而且,这到底是宽慰,还是自夸?

    “类似这样的话,你原来应该不少听见吧?”裴晏见梅期一脸无所适从,不由觉得好笑,问。

    梅期……梅期不想吭声,于是再次转移话题,问道:“公子就这么确定洪州刺史有所隐瞒吗?”甚至不惜抛下侍卫,两人暗中出行。

    “若心怀坦荡,又何须在我进城前来那么一场下马威?”裴晏道。

    梅期点头。

    这一点他当时也看出来了,那些拦路的劫匪们虽然刻意往粗俗里伪装,可于细节处却还是能看出令行禁止的痕迹。这一点,在撤退时最为明显。那么多人,几息之间就退得无影无踪,显然很不寻常。

    “说不定是赵刺史不愿长安来人抢了赈灾的功劳,这才想吓唬一下大人呢?”梅期提出一个假设。

    裴晏摇了摇头,然后将前一日在府衙与城外粥棚所见说给梅期听。

    “赵念欺我年轻,以为我未见过灾民是何等模样,也以为我不知当一域受灾时,其地方官员是何模样罢了。”他以为他做得天衣无缝,其实处处都是破绽。

    “都加冠许久了,哪里年轻了……”梅期小声嘀咕。

    裴晏耳尖听到,随即不满地瞥了一眼梅期,然后悠悠道:“总归比霍将军要年轻。”

    梅期:“……”

    梅期彻底不想吭声了,也不再费心转移话题,眼皮一耷拉开始专心赶车。

    裴晏望着远处吉州的方向,面色逐渐沉了下来。

    若吉州与虔州堤坝尚且牢固还好,若真如他所担忧的一般,恐江南之事就无法善了了。

    *

    千石寨,萧璃站在第二峰的寨子里负手听徐都尉禀报战果。他们攻打第二峰的时候,第三峰的人想要见机逃跑,一部分被拦下捉住了,另一部分却被他们逃了。

    那之后,第三峰几乎也已经人去山空。

    “三当家呢?”萧璃问。

    “士兵搜山时搜到了三当家的尸体。”徐都尉低头回道:“是被一枚短箭射穿了心脏。”

    果然。

    萧璃心下一沉。

    她想,她怕是真的找到了重要关键之所,不然也不会有人做灭口之举。她剿匪的事并不是秘密,又在千石寨这里纠缠了三个月有余,足够背后之人派人来见机灭口了。

    现在只是不知道这背后之人是谁,还有……

    萧璃回过头,看向了站在霍毕身旁的燕必行。

    还有,不知道这件事跟燕必行是否有关。他当真是偶然参合进来的,还是有意掺和进来的?

    另一边。

    “那个小公主刚才是不是瞪我了?”燕必行凑到霍毕耳边,小声说。

    “嗯。”霍毕已经放弃了让燕必行唤萧璃‘公主殿下’,于是随意回道。

    燕必行看着一个又一个武将军官在萧璃身边回禀又离去,清剿俘获均井井有条,丝毫不乱,难以置信道:“这里真的是她领兵,而不是你领兵?”

    “自然,南境剿匪之事就是因殿下而起,你难道没听说过?”他们都有了‘鬼见三愁’这样的名号了,他还以为早就传遍南方绿林。

    “我听说过,只是我以为她只需在上面发号施令,其余事都是你来做的。”燕必行道。

    霍毕摇头,“我不可染指南境兵权。”

    燕必行了然。

    “而且,公主也不需我为她领兵,她自己便可做得很好。”霍毕望着萧璃的背影,认真说道。甚至有些太好了,聪慧地令人心惊。若她是阿爹的女儿,想来阿爹不会对她有任何不满,也绝不会像嫌弃他一样嫌弃萧璃。

    此时不知徐都尉说了什么,萧璃好像沉思了片刻,然后动身随徐都尉往后走去。

    燕必行看看霍毕,又扭头瞧瞧萧璃,再转回来看看霍毕……

    “啧。”

    “你又做什么怪?”霍毕皱眉,问。

    “我之前听见传闻说你要尚公主做驸马时还打死不信,现下看来你待她果然不同寻常。”燕必行眨眨眼,笑得有些吊儿郎当。

    “你胡说些什么?”霍毕不悦道:“我与殿下只是合作,我对她并无私情!”

    “你可还记得当年你对长安皇室是何态度?而你现在对这个长乐公主又是何态度?”燕必行脸上的嬉笑淡去,面色沉下来,提醒霍毕道。

    “我自然没忘。”霍毕道:“只皇室是皇室,萧璃是萧璃。”说罢,他对上燕必行那双不太赞同的眼,说:“你若了解她便能明白了,她同那些人是不一样的。”

    这话听得燕必行牙根儿泛酸,最后也只能翻了个白眼,不再作声。

    “啧。”

    作者有话说:

    六月份开始估计不能日更了,需要停几天梳理一下后面的剧情和感情线~

    就像之前一样,哪天更新哪天不更新会提前告诉大家的!

    第85章

    千石寨已被攻下, 萧璃派了一队人马把贼匪押送去了最近的韶州府衙,又派了一小队人马去接应从黎州启程的大理寺官员。

    王放返京之前,足足给萧璃骗了, 不,召了三个能办事的大理寺同僚来。他在信中对大理寺卿狠狠地夸了一顿萧璃, 把她描述地谦和有礼,绝不会为难大理寺人员, 总之极尽赞美之能事,并且把黎州说成了一个可以坐着捡功劳的地方。

    这倒也不算骗人, 萧璃只要剿匪, 就会源源不断地送贼匪来给他们审问, 这审问的每一个匪寇都能算是大理寺官员的政绩。单单是人头数,就要超过留在长安的同僚一大截, 绝对是一个捞政绩的好去处。

    当然,王放同样选择性地忽略了黎州日以继夜的工作量以及大把离他远去的头发。总而言之, 王放施展了他做为长安双璧之一应有的文采, 把黎州描述成了一个大理寺官员的桃花源,成功骗了三个能干实事的同僚来,之后才功成身退回长安复命。

    千石寨处理妥当之后, 萧璃将剩下的士兵分为两队,一小部分跟着她和霍毕范烨快速启程追踪大当家,剩下的大队人马就由徐都尉带着跟在后面细致搜索。

    “你既然认识他,可知道他会逃往何方?”萧璃问燕必行。

    “我要杀他, 你却要抓他保他活,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燕必行哼哼。

    “好啊, 不说是吧。”萧璃一笑, 看起来有些乖张。

    站在燕必行身边的霍毕以手覆脸, 心里哀叹。他已经再三嘱咐燕必行不要老是跟萧璃对着干,对他不会有任何好处,这不——

    “那本宫即刻令韶州刺史上书给我皇伯伯,说此一次千石寨剿匪燕必行燕帮主居功甚伟,当予朝廷嘉奖,这说不定你人还没回江南,朝廷的奖赏就敲锣打鼓送到你家门口去了。”萧璃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明明应该是好看又可爱的模样,但在燕必行眼里却好像是狐妖出来吃人了!

    狐妖还不肯放过他,继续说道:“不是最忌讳与朝廷牵扯吗?那我就让天下知道你燕必行帮我长乐公主剿匪,鞍前马后,不亦乐乎。我看你这张老脸往哪放!”

    “你!”燕必行额头上青筋暴起,想了半天,才咬着牙说:“你我无缘无故,我为何帮你!且全天下都知道我厌恶朝廷,根本不会相信!”

    “就说你一见本公主,惊为天人,甘愿为本宫坐下犬马,你觉得如何?”萧璃挑挑眉,说:“到时候让人编几个英雄红颜的段子,什么江南第一船帮燕必行帮主和盛世红颜长乐公主的爱恨情仇之类的,你说别人会不会信?”

    会信。

    燕必行一脸憋屈。

    恐怕不止会信,还会深信不疑。尤其这个公主不说话时,确实一副天人之姿,容色慑人。

    “张彪,就你们说的那个大当家,他这处老窝没了,怕是要琢磨路子出海了。”燕必行好汉不吃眼前亏,一脸憋屈地开口。

    “你是说他会南下出海?”

    “未必,若是走水路,从此处进入江南水系更近一些。”燕必行道。

    他们此刻虽然身处岭南道境内,但却是岭南道最北端,紧挨着江南道南沿。若从此地北上贡水,从贡水入江,顺江而下进入东海,那可去的地方便多了。

    “燕兄认为他会往江南跑?”霍毕问。

    燕必行的脸色并不太好看,他说:“张彪在江南约莫还有些关系,不算全然人生地不熟,故而我才推断他会往江南道去。”

    萧璃想了想,然后抬头对霍毕使了个眼色。

    霍毕心领神会,问道:“燕兄,那个张彪到底什么来路,他又为何会与你有仇怨?”

    燕必行的脸色沉了下来,不是刚才被萧璃怼得憋屈的那种沉,而是真真正正的阴沉,带着痛恨。

    “张彪,原是我船帮的一个舵主,掌温州至登州水运,四年前,他趁我北上时,卷款叛逃。”

    若只是这样,他一帮之主也不至于要亲自追杀他不放。真正让燕必行恨不得生啖其肉的原因是——

    “他叛逃前,杀了我结义兄弟令狐允一家,唯其长子令狐翡,因在长安探望外祖而逃过一劫。”

    *

    吉州,一个极不起眼的客栈里,裴晏将一封信递给了梅期,道:“你趁夜潜入吉州别驾府中,把信给他,帮他掩藏行迹,与我相见。”

    “吉州别驾是可信之人?”梅期接过信,问。

    “吉州别驾是章临,你忘了?”裴晏扬眉。

    梅期想了想,然后恍然大悟。

    就是那个仗着有点儿才学就在青楼楚馆大放厥词,最后惹怒了皇帝险些被夺了功名的举子。啧。梅期皱了皱鼻子,颇为不以为然。

    “行了,去吧。”

    “是。”

    *

    自打南诏与大周休战,船帮于南方的航线尽数恢复,再加上本来就一直运行着的北方的航线,两个加起来,让整个江南岭南水路颇有些应付不来。

    造船工匠连夜赶工,船帮的兄弟不是在江上就是在海上漂着,几个月没睡过踏实的床铺。就连燕必行,堂堂帮主,也被他的结义兄弟赶上了船,带队北上送货。

    燕必行武功高强,义薄云天,在江湖上有侠名。让他带人去打架是可以的,但若要他处理帮务他就要嚷嚷脑瓜子疼的。所以,帮里的大小事务,其实都是他的结义兄弟令狐允副帮主在管着的。

    所以,若是令狐允踢他上船让他跑船,他也不能不跑。

    南部航线断绝的那些年,船帮的收入一直是靠北边的航线支撑着。这南边一通行,也不知怎么的北边航线的需求也增多了,那段时间是真的让船帮忙得焦头烂额。

    不论是出于道义还是出于利益考虑,船帮都不可放着北边航线不管,令狐允无奈之下,这才把帮主派了出去。说实话,若非他儿子还没有货船围栏高,娃子一个没站稳就会顺着甲板咕噜下去,令狐允真想连儿子一起踢出去帮忙。

    就像霍毕所说,北境腹背受敌之时,恰巧燕必行和一众的船帮兄弟就在北方港口,这才能及时赶到北境边城驰援。而待北境之危解了,朝廷的援兵也到了,燕必行便事了拂衣去,带兄弟们沿海路回了江南。

    等他们回到江南大本营,这才知道令狐一家被屠,家宅被烧成了灰,张彪携金银叛逃,北边兵荒马乱,燕必行与报信人错过了,所以一直没有得到消息。

    “我与令狐弟是在天地面前盟过誓的结义兄弟。”说起旧事,燕必行双眼通红,“我定是要手刃张彪为他报仇的!”谁都不能阻止他杀了张彪,霍毕也不行。

    此刻,几人围坐在篝火前,士兵们在不远处扎营,打算在此处过夜。

    “那个令狐允,确实是人品可信之人?”萧璃盯着眼前的篝火,忽然开口问。

    “那是自然!我们是有过命交情的拜把子兄弟,有福同享有祸同当,才不像你们官府之人两面三刀,口蜜腹剑!”燕必行道。

    范烨眉头皱着,张了张嘴,看见燕必行的模样,又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罢了,便不在人伤心事上撒盐了。

    萧璃却不管燕必行什么心伤不心伤的,她见范烨不语,直接道出了范烨原本想说的话:“你有没有想过,若只是要捐款私逃,又为何要多费力气屠你那兄弟满门?”萧璃的声音清脆,一句话说得又快又利落,简直像一把小刀子一样直刺入燕必行心里。

    燕必行抬头,目光越过篝火看向萧璃,有点儿愣,道:“难道不是因为我兄弟发现了他想叛逃?”

    “啧,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萧璃点点自己脑袋,又要说话,却被范烨接过了话头。

    范烨是怕了这两人了,好不容易消停了一会儿,可别再打起来,于是用更为委婉一些的语言道:“若是因为令狐副帮主发现了他欲卷款私逃,那只杀令狐副帮主便可,又为何要屠他满门,又为何要烧他府邸?这更像是灭口之举。”

    “灭口?”燕必行喃喃重复。

    “对,明显就是灭口。”萧璃道:“范彪怕是被你令狐兄弟抓住了什么了不得的把柄,这才要杀人灭口。杀了令狐允本人还不放心,非要把身边亲近人都杀了,宅邸都烧了才可放心。”

    “若是照此推论,令狐允恐怕是找到了什么实证。”霍毕接着说。

    “这样看来,卷款私逃倒更像是个掩人耳目的行为。”范烨道。

    以卷款私逃掩盖更见不得光的东西。

    燕必行的双眼瞪圆,掩盖在蓬乱胡子下的脸虽然看不见表情,但可想而知是满脸的震惊。

    “你们官府之人,肚子里都这么弯弯绕绕的吗?”

    “不是我们弯弯绕绕。”萧璃就没见过这么直肠子的人,难怪他会跟霍毕成为好友,她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道:“是你蠢得没有药医!”

    “公主殿下!”霍毕与范烨异口同声。

    “这么多疑点摆在面前,你还只想杀了范彪了事,丝毫不在意真相,也不知道你是真心要为兄弟报仇还是做做样子。”萧璃拿手指点着燕必行,道:“我若是你兄弟,真的会死不瞑目!”

    见燕必行又要怒而出声,萧璃直接将其打断,道:“刚才霍毕和范烨所说,才不是什么弯弯绕绕,是直接明明白白摆在你面前的东西!想听弯弯绕绕吗?老范,给他讲讲,若以阴谋诡计而论,又是如何!”

    范烨:为什么讲阴谋诡计就要我来?

    到底不愿意落萧璃的面子,范烨轻咳了一声,道:“燕帮主曾说过,帮中事务都是令狐副帮主所掌管,可对?”

    “是。”燕必行道。

    “燕帮主可曾想过,因着令狐副帮主与燕帮主的关系,只要有燕帮主在,这船帮就无人能越过令狐副帮主去。他虽不是帮主,却掌帮主实权。小门小户尚且会为争夺遗产而兄弟反目,更何况燕帮主这泱泱大帮?”

    范烨的声音平和,说话也不像萧璃那样句句带刺,却让燕必行出了一身冷汗。

    “燕帮主对令狐副帮主确无杀心,那,别人呢?”

    作者有话说:

    王放:殿下,我给你骗的这三个都相当的能干!

    王放:来黎州,业绩稳了!

    大理寺官员:来了来了,我们来捡业绩了

    大理寺官员:我们想要业绩,但并不想007啊!放我们回去!

    萧璃:来了就别走了吧

    *

    虽然裴晏在江南道,但其实按照今天的地理位置应该是江西一带。洪州对应的差不多是江西锦江,虔州对应的是江西赣江一带。萧璃在韶州一带,就是广东韶关市一带。两处从地图上看比较近,所以燕必行判断大当家会往江南道(实际是江西)走。

    明天也不会零点准时更新,更新时间不定,大家晚上不要等。

    更新可能会在白天随机掉落。

    第86章

    燕必行呆坐着, 久久不能语,良久过后,才艰难开口:“这一切不过都是你们的推测罢了。”

    “确实, 仅为推测而已,燕帮主不必当真。”范烨自打知道燕必行北上相助霍毕的义举之后, 就对燕必行颇为敬重,也不愿他太难堪, 遂如此宽慰道。

    “我……”燕必行犹豫了好久,终于对萧璃说:“我不会再阻拦你捉拿张彪, 反而会尽全帮之力助你搜寻他。江南道是我船帮的地盘, 相信我, 你们会想要得到船帮的助力。”

    “条件。”萧璃干脆问道。

    “在你们审问之后,我同样要审问他。”燕必行道:“那之后, 张彪是死是活,我们各凭本事。”

    “可以。”萧璃爽快答应。她本来就不在意张彪是死是活, 她只想问出买卖女子为营妓的军营和那个矿场在哪里而已。答应张彪保他性命不过权宜之计, 毕竟她也真的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来着。

    看着萧璃露出满意的笑容,燕必行冷声道:“说起来,你们故意将张彪携款叛逃之事猜得如此复杂, 就是为了让我不再阻挠你们活捉他吧?”

    萧璃回以一声冷哼,懒得搭理他。

    倒是霍毕说了句公道话:“若是燕兄心无疑虑,自然可按照之前的计划行事。”

    他既然同样要审问张彪,想来也是疑心背后是否有隐情, 认可了萧璃三人的猜测。

    “我们江湖中人才不像你们……”

    “朝廷中人, 江湖中人, 难道还如猫狗一般是两个种族不成?”萧璃忍不住, 怼道:“既然都是人, 自然都逃不过一个利字,都摆不脱一个贪字。燕大帮主,多少人毕生所求,不过权柄利益这四字而已!”

    *

    吉州,雨水连绵不绝地从天上落下

    “大人!”章临单膝跪地,向裴晏行了一个大礼。他神色激动,不等裴晏开口便又问道:“大人来此,可是因为接到了我的信?”

    裴晏目光微凝:“什么信?”

    “我约莫一个半月前暗中送往长安的密信。”章临起身,道:“大人不是因为收到了我的信才来此的吗?”

    “陛下遣我来江南道赈灾,我并未收到你的任何信件。”裴晏眉心微蹙,道:“发生了什么事?”

    “大人!我查到了江南道一系官员历年贪污修河款的证据!”章临双目发亮,激动道。

    于江南道兴修水利,这是荣景帝和永淳帝的父皇在位时便有的想法。

    只是那时国库并不丰盈,支撑不了如此庞大浩瀚的工程。当时的皇帝又不愿重蹈前朝之覆辙,为了修运河而搞得怨声载道,民不聊生。于是只好暂时将计划搁置。

    到了永淳帝时,国库略略丰盈了些,他便重启了其父皇的计划。永淳帝按照其父的想法,想要将江南水系四散的水路,沟渠,还有前朝未修完的运河尽数连接,再筑坝修湖。如此,即可勾连南北东西交通,又有湖泊做泄洪之用,叫江南不再连年受水患之扰。

    此为利在千秋之举,但永淳帝也明白不可贪功冒进的道理。在工部及下属几千匠人细细研究了江南水域之后,终于制出了方案,决定逐渐修江南水利。

    按照永淳帝及工部的推算,整个江南道的水利工程大约要二十至二十五年才可基本修完。永淳帝倒是不怎么在意这工事能否在他在位期间完成,更不在意史书上是否会将功绩归于他身。于是,江南的水利就一点一点地修了起来。

    永淳帝过世后,荣景帝即位,永淳帝时期的很多政令均被暂停,可兴修水利之事却被延续了下来。一则,荣景帝亦知道这是父皇的遗愿,想要为其完成。二来,他也明白这是可载入史册的功绩。所以荣景帝即位这十年来,户部每年都在给江南道拨款,按照原定方案一点一点筑坝,挖渠,造湖。

    只是不知缘由的,近些年来,新筑的堤坝出现了好几次坍塌,工部的好多人因此获罪,工部侍郎和工部尚书都不知被换了几个。

    不过好在,江南这几年虽偶有小灾,却一直并无大难。水患依旧年年有,但并无大祸。

    三年前,又一工部尚书被撤职,这才换上了谢氏子,也就是谢娴霏的父亲做了工部尚书。谢娴霏的父亲谢尚书上任之后,亲自甄选了很多有经验的匠人,派其与工部员外郎同去工事之地监督审查,有明查,也有暗探。

    “来到贡水探查的匠人发现了以次充好的筑坝材料。”章临压低声音道:“下官亦是查到,此事与活跃于江南岭南的水匪‘船帮’不无干系,这其中很可能有官匪勾结!”

    章临还欲再说,却被裴晏打断,他道:“种种这些,你都写到给我的信中了?”章临的信,怕是被什么人给截了。若他将这些写在信中,恐惹来杀身之祸。

    “自然不曾。”章临道:“下官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且还不知我顶头上司是否有牵扯,怎敢贸然宣之于纸。”他将讯息隐于信中,相信若是裴大人看到,不会错过。

    裴晏略微放心了一些。

    章临想到刚才裴晏所说,“裴大人是来贡水赈灾?”

    裴晏点头,开口道:“只是赈灾款粮怕是大部分落入了洪州刺史赵念的手里。他还在洪洲城外给我演了一出百姓谢恩的戏码。却不知那些灾银究竟有多少能用在灾民身上。我也是因此才来贡水上游暗访。”他来前曾研究过贡水水系,知晓几个堤坝的位置。若是决堤,当是上游首先遭殃。

    “啪!”章临一掌拍在案上,怒道:“他洪州能有多少灾民?真正的受灾区在虔州!”

    这也是裴晏一直所担忧的。

    而且若是他没有记错,虔州坝就是三四年前所修筑……若材料当真有异……

    “你口中所说,那个发现材料以次充好的匠人此刻在何处?”裴晏急问。

    “虔州坝被洪水冲坏了一部分。”章临说:“工部员外郎与贡水一带的匠人都被虔州别驾拉去坝上,指挥抢修虔州坝了。”

    *

    洪州,刺史府书房内。

    范烟走进书房暗门,从书架上拿下一个紫檀木盒。这里面装着的是这两月来所拦截的一些可疑信件,赵念看过,她却尚未亲自过目。

    纤细修长的手指将信件一封一封地翻过,一直到拿起最后一封时,缓缓停住。

    吉州别驾,章临。

    父亲告诉过她,此人在长安风月场痛斥江南道官员贪腐无度,陛下选人无能,用人不贤,甚至当众说了陛下不如永淳帝远矣之类的话。

    父亲令安阳王将此事不经意间透露给陛下知道,陛下果然大怒,要削他功名,夺他举人身份,十年不可入长安。

    不过,最后这人被裴晏救了下来,还成了吉州别驾,大咧咧地戳到了赵念所辖之区,四处探首探脚。

    这一想思绪就飘的有些远了,范烟定了定神,重新看向手中信件。这信中并未写些什么重要的内容,无非是一些向裴晏问好谄媚之语。下面的人之所以截下这封信,也不过是因着这信是章临隐秘送出的。

    等一下,范烟皱眉,若只是问候谄媚之语,当真需要隐秘送出吗?

    范烟凝神,认真翻看手中薄薄的信纸。

    半晌——

    轻柔的声音在书房中缓缓响起:“好一个,吉州别驾。”

    *

    “等入了江南道地界跟我的人汇合以后,我就传令下去搜寻张彪。兄弟们此时恰好就在贡水虔州一带。”

    “正好?”

    “江南连日大雨,贡水一带的堤坝有所损毁,我临行前才派了兄弟加急运送修坝材料,希望可以在大灾来之前抢修完毕。”燕必行说。

    “大灾?朝廷不是已经在赈灾了吗?怎么听你这意思,还未至最艰险时?”萧璃追问。若是她所知所闻没有出错,贡水一带的刺史已经上奏朝廷请求拨银拨粮赈灾,裴晏此时应当已经身处贡水一带了。

    燕必行这一句‘大灾’出口,让萧璃眉目不由得凝固了。

    “呵,赈灾,赈个屁灾。”燕必行冷笑:“江南道哪年没水患,索性水患都不大,于官府,不过是多个名目向朝廷要钱罢了。至于最后钱粮进了谁的口袋,那就见仁见智了。”

    “你是说,朝廷所拨款项,都落不到百姓头上吗?这哪怕有十之三四……”

    “十之三四?你去那些当官的府里问问,可有百之一二进了百姓肚子里?”燕必行嘲讽道:“公主殿下,你也说了这天下人皆逐利益,灾款这大好的机会,谁会不贪?左右死的不过几个村子的百姓,这些人连江南地界都出不得,求告无门,能闹出什么乱子!”

    萧璃的呼吸一瞬间滞住。

    “公主殿下。”这一声公主殿下,被燕必行叫得讽刺,他说:“你可知我船帮是怎么做大的?不过就是靠着收留那些家园被毁的江南百姓罢了!”

    官逼民为匪……

    不期然间,萧璃想起了两年前章临在清音阁所说之话。

    “燕帮主,你所说‘大灾’是怎么回事?”范烨追问。他阿姐如今就在贡水一带,闻燕必行所言,不得不多问一句。

    “我也不知。”燕必行摇头道:“只是帮里的老人都说今年的天象像是要有大水的,不似往年那小打小闹。”说到这里,燕必行亦是面露忧色,不由得出声安慰自己道:“不过只要这些年铸的那些堤坝能撑住,应该不会有大祸吧?”

    只要堤坝能撑住……

    作者有话说:

    今天晚了些,抱歉抱歉。

    白天一直在收拾房子,打包行李,跑了好几趟捐衣服,电子器材回收处,小家电回首处,累趴了快~

    昨晚直接睡了过去,今天早上五点(北京时间晚上六点)爬起来生死时速码了一章。回头还要修改一下这一章。

    房子还有最后的一些清理要做,这两天更新时间不定,但应该大概也许都会更的!六月份沧海就要躺平了,保持日更真的好艰难啊。

    第87章

    萧璃因燕必行夜间那一番话而有些心神不宁, 无法入睡。索性自请守夜,让大家都去好好休息休息。而她自己则坐在篝火边,借着火光看舆图。

    “当真不睡了吗?”范烨走到萧璃身边, 俯身,一同看向舆图。

    “心中不安。”萧璃道, 目光却没有从舆图上移开,又问:“你怎么没睡?”

    “同样不安, 我阿姐就在江南道。”范烨在萧璃身边坐了下来,说道。

    萧璃微怔, 看向范烨。

    “阿姐的夫君, 我的姐夫, 乃是洪州府刺史赵念。如今阿姐就随姐夫在任上,若是贡水受灾, 只怕洪州也要被牵连。”范烨回答。

    “我们若是要沿江追击,必然会路过洪州, 到时你自去探望你阿姐就是了。”

    “阿璃。”范烨轻声道:“你可愿同我一起去看望阿姐?”他语气中带着试探, 小心翼翼问道。

    萧璃略有些诧异,所以没有立刻回答。

    见萧璃没应,范烨又急急道:“我阿姐名烟, 为人温婉贞静,且同你一样,极为聪慧,她定会很喜欢你的。”

    “你确定, 温婉贞静的人, 会喜欢我?”萧璃指着自己的鼻子, 诚恳发问。而且她堂堂公主, 还要稀罕谁的喜欢不成?

    “嗤——”不远处营帐内的燕必行忍不住笑出声。这小公主别的不说, 自知之明是有的。

    今夜不仅萧璃与范烨心神不宁,燕必行同样被萧璃和范烨的猜测搅得睡不着,虽然人是躺进了霍毕的营帐,却一直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霍毕听见燕必行的嗤笑,于黑暗中扭头瞪了燕必行一眼。

    “哎,那边怎么回事儿?”反正都是睡不着,燕必行索性侧过身子,对着萧璃与范烨两人的方向挑挑眉毛,说:“那小子也欢喜你的小公主,发现了吧?”

    “……”霍毕皱眉,懒得搭理燕必行。

    “没想到啊,上次见你还是个毛头小子,如今也是会与人争风吃醋的年纪了。”燕必行言语间颇为感叹。

    “休得胡说!”看燕必行口无遮拦地在这里说些乱七八糟的话,霍毕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我与范烨有什么好争风吃醋的?我与公主殿下并无……”

    “并无私情,是吧?”燕必行接话,道:“行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燕必行这话让霍毕极憋得慌,但继续纠缠反倒显得自己好像口是心非一样,于是倔强地闭口不语。而另一边,范烨仍然等着萧璃的回答。

    “我就不去了吧。”萧璃揉了揉肩膀,道:“我跟这什么御史啊刺史啊尚书啊侍郎啊什么的尤其八字不合,就不去讨嫌了。”

    范烨垂下目光,没有再劝。

    范烟。萧璃在心中默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总觉得好像有些熟悉。啊,想起来了,萧璃脑中灵光一闪。这姑娘从前仿佛也给裴晏那厮掷过鲜花帕子还是香囊来着?想来少时也曾眼瞎爱慕过裴晏那家伙。

    想到这一节,萧璃就很想跟人吐槽一下那些爱慕裴晏的小娘子们糟糕的眼神儿。但范烨的阿姐都嫁人了,再说这些有些不妥,于是又把满腹的牢骚压回肚子。

    *

    洪州,刺史府

    “裴晏已有近十日不曾露面,夫君当真不打算再去打探一番虚实吗?”用过朝食,范烟对赵念说。

    赵念正在漱口,闻言,将口中的水吐出去,才开口道:“夫人便这般在意裴晏?”

    “夫君就不在意吗?”范烟抬眸,道:“什么病能病得十日见不了人?怕是出去暗访了吧,看来,夫君演得那出戏并没有骗过裴晏啊。”

    十日不见裴晏,赵念心中也起了疑心,可人大多不愿接受现实,有时甚至宁愿自欺欺人。如今赵念的自欺欺人被范烟戳穿,他脸上颇有些挂不住,于是有些恼羞成怒地说:“他裴晏就算是出去暗访,又能访到些什么?就算他去到其他州府找到其他官员,谁又敢对他说什么?”说到这里,赵念自负道:“托岳父的福,如今江南道上下尽在我等掌控之中,这赈灾款项历来都是人人有份儿,每人都有沾手,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裴晏他查不到什么的。”

    “若不只是赈灾款呢?”范烟浅笑,说完,将一张纸推到了赵念的面前。

    “夫人这是何意?”赵念看着被放在眼前的信件,有些不解。赵念还记得这封信是章临送出的,他细细查过,并无什么不妥之处,于是便没再多于此耗神。

    这个章临最开始自诩清莲,不肯与旁的污泥同流合污,独自孤高。赵念略施小计,就让他在吉州寸步难行,空有一腔抱负却无从施展。呵,再孤高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要向他低头摇尾乞怜?在江南贡水一系,他赵念让章临活,章临才能活。

    范烟执起一支细笔,沾了些朱砂,在信面上缓缓勾出几个字。

    赵念看去,目光霎时一凝。范烟勾出的几个字赫然组成了一句——

    “水利,腐蠹,已有眉目。”

    “章,临。”赵念从牙缝中挤出两字,看来颇为恼怒。

    “原本我以为裴晏即便是私自离开洪州,也不过是要探查赈灾之事。”范烟道:“若只是如此,自是无虞。有夫君在,裴晏定无处下手,他要查便让他去查就好了。但现下看来,裴晏所图可不止赈灾款之事。”

    “你觉得章临真的查到了什么?”赵念仍不敢相信章临真的能查到任何实证,毕竟工部的人之前也不是没查过,还不是无功而返吗?

    闻言,范烟眼中有些许厌烦一闪而过,可她的声音却依旧温婉平和,她说:“章临微不足道,夫君如今当思考的是,是不是冒得起被裴晏查到什么的风险。”

    赵念看向范烟,目光锐利:“若他真的查到什么,岳父就盖不下吗?”

    范烟轻轻摇头,道:“陛下信任阿爹,也同样信任裴氏,尤其裴晏。阿爹还没只手遮天到可以拦下裴氏消息的地步。”

    “夫人有何提议,不妨直说。”赵念道。

    “阿爹一直想要拉拢裴晏,这么多年都未放下这个念头。”范烟道:“可裴晏不爱财不爱色,不重名不重利,所行所止,仿佛真的是一个一心忠于君上的纯臣。这样的人,拉拢不得,反倒会成为祸患。”

    “夫人难道想……”

    “从此处去吉州只需几日,如今十日已过,我们已失了先机。”范烟柔柔地笑着,歪歪头,问道:“夫君难道真的安心就这么容裴晏离开江南道?”

    赵念的呼吸一滞,一时间举棋不定。

    刺杀朝廷命官,长安天使,若是大功告成自然是好的,可此事若是败露,那他可就再无翻身之路了。

    范烟见到赵念眼中的犹疑之色,微微一笑,提醒道:“夫君,江南水匪成患,裴大人可好好地呆在我刺史府呢。”

    范烟一语点醒梦中人,让赵念彻底下定了决心。他神吸了一口气,然后大笑道:“还是夫人聪敏。”

    “夫君过奖。”

    “不知岳父大人派来保护夫人的人手如今可在府中?此事怕是不好派府兵去做。”赵念问。

    “自然,前几日便已从岭南回来了。”范烟道:“但凭夫君驱使。”

    “哈哈哈。”赵念大笑着拦住范烟,赞道:“赵某有今日,全赖夫人做贤内助。”

    范烟顺势倚靠在赵念肩头,垂下眼,压出眼中神色。

    *

    从吉州到虔州的山道上,裴晏深一脚浅一脚地随梅期走着。

    “公子,这么些日子过去,洪州那边会不会发现我们已不在了?”梅期拉开挡路的树枝,一边让裴晏通过,一边担忧问道。

    裴晏与梅期原本的打算是在十日之内来回,如今十日已过,那洪州刺史就算再蠢怕是也要发现不对了。

    “应当已发现了。”裴晏淡淡回答。

    “那……那怎么办?”梅期问。

    裴晏好像在专心看着脚下的路,没有立刻回答,一直到梅期以为裴晏不会回答了以后,却听见裴晏说起了不相干之事:“若岭南韶州附近当真有私开的铁矿和私铸的兵器,想要运往北狄,最快的道路就是从贡水入长江,从长江入海后再一路北上。”

    如今两人在荒郊野岭,四下无人,梅期也就少了些小心。他想了想,开口问:“公子是想为……探查水路?”

    裴晏点头。

    他自请赈灾,一是想看江南官场,二是想探江南水路。

    “原本是如此想的。”

    “原本?那现在呢?”

    “现在……”裴晏浅浅一笑,有些无奈,道:“现下不仅无法探查,怕还要将你牵扯进险地。”

    梅期一愣,猛地站住,回头看向裴晏。却见裴晏面色不变,平静道:“继续走,明日以前我们定要找到章临所说的那个工部的匠人。”

    “公子,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梅期有些着急地问。

    “怎么?怕我带你涉险?”裴晏微微挑眉,面色带上了些鲜活,不似往日人前那般老成持重的模样。

    “这都什么时候了公子你还开玩笑?”梅期急道:“我的任务是不惜一切代价护你安全,你这样……”是不是要害我完不成任务?!

    “不惜一切代价?”裴晏怔了怔,然后眸子亮了亮。下一刻,梅期就见他清清浅浅的笑了起来,很是荡漾。

    梅期:就很想打他一顿。

    那个笑容一闪而逝,裴晏很快收了笑,看着梅期,认真道:“先帝常说,能其为官者,当沐雨栉风,为民请命。”

    “我固然有主君要辅佐,却也不能置万千百姓的性命于不顾,所以,只能连累你同我一道涉险了。”

    第88章

    “什么?!《江南英雄传》里面的言巨侠竟是以燕必行为原型所写?!”

    虽说两方人暂时达成了共识, 一同去追捕搜寻张彪,但萧璃和燕必行就好像八字相克,不互相刺一刺就不会说话一样。

    霍毕觉得这一定是两人认识的方式不大对的缘故。燕必行全然不顾自己的年龄几乎是萧璃年龄的两倍, 萧璃也全不管燕必行实则是她最喜欢向往的那种江湖豪侠。

    有心缓和一下两人的关系,于是霍毕就将著名传奇话本《江南英雄传》真正的原型讲给萧璃与范烨听。

    当然, 他得到的并非是和缓的关系,而是萧璃一脸梦想破灭的惊呼。

    不仅萧璃, 就连范烨都满脸的不敢相信。

    “不止《江南英雄传》,还有《狂刀豪侠》和《碧血记》都是以燕帮主的事迹而写。”霍毕继续说。

    “你那是什么表情?”乍然听到霍毕提起此事时, 燕必行还有些羞赧, 可是在看见萧璃幻灭表情之后, 羞赧褪去,留下的只有不满了。

    “我只是觉得敬佩。”萧璃诚恳道:“文人的笔杆子竟然能将人美化到如此程度!”

    “那当然, 不然当了官以后怎么文过饰非?”燕必行立刻反唇相讥。

    霍毕:……

    范烨对燕必行倒是没什么不满,惊讶过后便开始逐渐激动, 他问道:“《江南英雄传》中言巨侠初出茅庐时为了兄弟独自一人单挑一个帮派八十八人的事可是真的?”

    “嗨, 那时年纪尚小,年轻气盛,不知以和为贵, 才会做出那般荒唐事。”燕必行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而且也没有八十八人那么多。”

    “那燕帮主是挑战了多少人?”范烨继续问。

    燕必行见萧璃虽然一脸不在意的样子,却又暗暗支起耳朵仔细听,不由得意, 于是道:“也就刚过五十人吧。”

    “噢!”萧璃与范烨异口同声。

    “《狂刀豪侠》里面的严大侠真的与孤鸿剑客在皇城大战七天七夜吗?”萧璃也忍不住了, 扭过头问。

    “这话你问我?”燕必行瞪眼道:“皇城守卫多森严你不知道吗?我与顾洪那小子比武之地是在华山的论剑台。”

    “当真打了七天七夜?”

    “那就成风干人肉啦!”燕必行道:“顶多打了七个时辰, 我俩就腹中空空, 开始生火烤鸡, 把酒言欢了。”

    “啊……”萧璃与范烨失望。

    范烨道:“还有,《碧血记》里颜少侠被贪官派出的死士埋伏,一箭穿心而未死……”

    “我也记得这处!颜少侠天生心脏生在右边,你也如此吗?”萧璃接着问。

    “这个倒是真的,我天生异于常人,心脏确实生在右边。”燕必行点头说道。

    “哇!”萧璃与范烨惊诧。

    霍毕驾着马跟在后面,见萧璃与燕必行开始认真讨论传奇话本里的剧情,不再剑拔弩张,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跟着落下马鞭,加速跟了上去。

    “我们今日在前面的县城过夜?”霍毕问道。

    “嗯。”萧璃点头,道:“书叁哥先我们一步去打听情况,已约好了在前面县城碰头。”

    “说起来你这个护卫怎么总是不见人影,身为公主护卫哪能总是乱跑?”说起书叁,范烨有话说了:“当初在长安也没怎么见过他。”

    “除了你阿弟和安阳王叔那个蠢货儿子,在长安谁还敢来找我麻烦?”萧璃道:“再说书叁哥本就是受不得拘束的性子,让他在外面撒欢,总好过留在长安,不是折腾老实人就是拆家的。”

    燕必行闻言,瞧了萧璃一眼。

    他没见过那个书叁,但是从对话中不难听出书叁是萧璃的护卫,换句话说,就是个下人。但萧璃言语中提及时却仿佛是在提及兄长友人,而非下人仆从,让燕必行不由得有些讶异。

    看起来霍毕说的也没错,萧璃虽然牙尖嘴利又时常憋着坏,倒也确实同他以往见过的贵人不一样。

    *

    小镇客栈中,萧璃坐在一间上房中,燃着油灯看着书。

    她进城时已留了讯号,书叁若是进城定然也会寻过来。算算日子,兄长和阿霏他们的信件也应当到了,不知书叁哥是否会一并送来。

    正当萧璃以为今日书叁不会到了,准备熄灯时,书叁从窗口跳了进来。

    他风尘仆仆,一身白衣几乎成了灰色,显然是长途跋涉了几日不曾好好梳洗过,只着急赶路了。

    “三哥你……”萧璃诧异,手中茶杯不由地握紧。

    “殿下,花柒急信。”书叁省过所有寒暄问安,急急道。

    “什么?”萧璃站起身,问:“他写了什么?!”

    “召了最珍贵难驯的信鹰,只传了一纸小画。”书叁垂下头,不敢去看萧璃表情,低声说道:“上面画了一只,染血死雁。”

    “嘭——”萧璃手中握着的茶盏应声而碎。瓷片刺破掌心,鲜血汹涌而下。

    *

    “你刻的这是什么?小鸟?”萧璃双手托腮,看着裴晏拿着刻刀在印章石上细细篆刻。

    “这是雁。”裴晏专注地看着手中印章,说道。

    “兄长送你的上好田黄,你就拿来刻小鸟?”萧璃不敢相信。

    “是雁。”裴晏纠正。

    “说好了拿来刻私章的,你刻个小鸟算什么?”

    “雁!”

    “好好好,雁雁雁。”萧璃算服了他了,终于改口,不再叫小鸟。

    裴晏这才满意,道:“既是私章,自然不好叫人一下看出是谁,所以不能用裴清和三字。”

    “所以你就用了与‘晏’同音的‘雁’吗?”

    裴晏点头。

    萧璃低下头,看着印章上复杂的纹路,不由头疼,问:“大雁也太难刻了,选燕子就好了嘛,寥寥几笔就能刻好!”

    “可雁为忠贞之鸟,旁物不可与之比。”裴晏低头看着萧璃脑上的发璇儿,认真说道。

    “昂?”萧璃抬头看向裴晏,对这转折感觉有些傻眼。

    “雁为忠贞,是不渝,此一生只得一偶。”裴晏看着萧璃的眼睛,漆黑的眸子像幽深的潭水,带着能把人吸进去的漩涡,“若一方身有不测,未亡之雁则形单影只,哀鸣至死。”

    “唔,我明白了。”萧璃看裴晏说得认真郑重,不由得也跟着认真点头。

    不知为何,对上此刻萧璃认真起来的目光,裴晏的眼神倒躲闪了起来。他移开目光,耳尖微微有些泛红,问:“殿下明白什么了?”

    “下次再去郊外打猎,打雁便夫妻同打!”萧璃一拍手,觉得自己的主意甚好:“叫它们天上做一对儿,被吃进肚里也能成一双!”

    听到萧璃的话,裴晏耳尖不红了,眼神也不躲了。他一点一点缓慢地扭过头,直直地看着萧璃,抿住唇,不言不语。

    “你既不刻字,那我也不刻了,我原本想刻我的小字的。”萧璃掏出自己那块印石,端详了片刻,然后看向裴晏道:“不然我也学你,刻个同音之画。狸?鲤?梨?都不太好画。”

    裴晏不吭声,不接话。

    “不然刻一支梨花吧。”萧璃拿起笔在纸上快速勾勒出一支梨花,然后说:“阿晏,你刻章最好,你帮我刻呀!”

    “殿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想来刻章也不在话下,裴某就不献丑了。”裴晏仍然板着脸,语气冰凉地拒绝。

    “哧——”遭到拒绝的公主殿下小脾气也上来了,她跳下椅子,气呼呼道:“不刻就不刻,谁稀罕,我找阿兄帮我刻去,哼!”

    说完,一扭身子,头也不回地跑了。

    “我……”帮你刻,你别走。

    一句话未说完,人却已经跑远了。裴晏坐在原处,眼中闪过懊恼,然后开始自己跟自己生闷气。所以也就没看到,萧璃掩在散发之下的耳垂,同样红得仿佛充血。

    当然,最终萧璃并没有去找太子给她刻印,而是憋着一口气自己将印刻了出来。

    在见到萧璃印章的那一刻,萧煦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

    “这是什么?阿璃刻了株歪脖树枝吗?哦,上面还有几朵花,噗……”虽说很想顾及妹妹的心情,但萧煦还是忍不住笑意。

    “哈哈哈!”杨墨探过头看看萧璃的花,直接放声大笑。她之后又看看自己印章上那硕大的‘杨’字,说:“还以为我刻的印会是最难看的,没想到还有阿璃陪我伯仲之间。”

    萧璃撅起了嘴。

    这时裴晏开口了:“殿下所刻,斜枝萧萧,梨花落落,自带清幽高雅之意。”一通文邹邹的引经据典砸下来,说得杨墨目瞪口呆后,才总结道:“杨小姐当自信些,你那个就是最难看的。”

    杨墨:拳头硬了啊啊啊我要锤爆他的狗头!

    萧煦心累地叹了口气,今日也是忧心自己的伴读被人打死的一天。

    萧璃则认真地看着自己刻的这枝歪脖梨花,试图看出清幽高雅之意,却最终未果。只能暗自感叹,论心黑毒舌,当真是谁都比不得裴晏。

    ……

    另一间客房内,霍毕刚刚往浴桶里倒完最后一桶热水。

    今日总算不用跟那鼾声震天响的燕必行同一营帐,霍毕打算泡个澡,好好松快一下。刚脱了里衣,正要伸手去解裤带,房门却猛地被推开。

    “什么人?!”霍毕停住动作,怒目看去,却在看到来人时愣住了。下一刻,霍毕连忙抬起双臂捂住胸口。

    “徐都尉说舆图在你这里?”萧璃走进来,视几近半裸的霍毕于无物,直接开口问。

    “在包袱里……”霍毕愣愣回答。

    “谢了。”翻出舆图,转身便走,一眼都未再多看霍毕。

    霍毕维持着双手护胸的动作,怔怔地看着萧璃进门,翻舆图,又带上门离开。下一刻,整个人气得火冒三丈!

    这姑娘怎么回事!深更半夜闯他卧房,闯就闯了罢,结果看都不看他一眼就又走了?她当他这里是什么?!

    一时气不过,霍毕气咻咻地披上外衣,系上衣带,打算去找萧璃理论一番。

    伸手开门时却又愣住。

    这门上为何会有新鲜血迹?她受伤了?!

    这一下,霍毕的火立刻灭了,衣襟都来不及掩好,快步往萧璃房间跑去。

    作者有话说:

    五月全勤了!沧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

    写完这一段儿要再理一下后面的剧情,六月开始应该是一周4-5更。

    三个主角终于要汇合了!太不容易了呜呜呜呜呜。

    第89章

    霍毕追到萧璃房间时, 发现她的房门就那么敞着,霍毕忍着气,敲了敲门框。

    “进来。”萧璃盯着舆图, 头也不抬。

    霍毕进来,才发现她一手在舆图上比划着什么, 另一手抬着,书叁正给她包扎。

    “你手怎么受伤了?”霍毕见白布上仍有丝丝血迹渗出来, 不用想也知道伤口不浅,当下也没心思追问深夜闯他卧房的事。

    “不小心。”萧璃随意回答。

    书叁包好了伤口, 萧璃收回手, 然后说:“燕必行对此处更熟悉, 把他请来。”

    “是。”书叁没了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直接领命出去。

    “我说, 你是不是应该给我解释解释?”霍毕全然摸不到头脑,问。

    萧璃好像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张开嘴, 嘴唇抖了抖,这才说:“我要尽快抓住张彪,不想再拖了。”

    什么?

    霍毕满脸的疑惑。早不急, 晚不急,突然今晚开始着急了?急到不顾自己的手心受伤,也要去他房间翻舆图?

    霍毕很想说你就算编谎话也编得像样一些,却在看见萧璃的表情时自动收音。

    她虽然死死的板着脸, 全无表情, 但霍毕就是觉得她内里有一根弦已经绷得快断了。若那根弦尚在, 她就还是那个算无遗策的公主, 那根弦若是断了……

    “哎, 老子都睡了你干什么!”燕必行的嚷嚷打断了霍毕的思绪,他抬眼看去,见燕必行被书叁拽着衣领子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听到动静跟出来的范烨。

    “萧璃,你到底要干嘛?”被人从床上拽出来的燕必行没好气地问。

    “从此处到贡水,最快要多久?”萧璃问。

    “啊?”燕必行一愣,然后大怒,道:“就为了这个?你……”萧璃抬头,让燕必行也把后面的话生生地憋了回去。

    照理说这些天他跟萧璃没少互刺吵架,但他还没见过这样的眼神。明明没什么情绪,却让他全然不敢造次。他的气焰一下子灭了下来,走上前去看着桌上的舆图,说:“岭南与江南以无踪山脉为界,绕过无踪山脉,快马加鞭的话七八天吧。”

    “太慢了。”萧璃在舆图上比划了一条直线,道:“为何要绕,不能翻过去吗?”

    “你以为那里为何要叫无踪山脉?便是因为在山脉里极难辨认方向,且司南也不能用,稍有不慎,人便无影无踪了。”

    “燕帮主,可还有什么近路?”萧璃紧紧地盯着燕必行,不放过他的任何表情。

    若是没记错,这还是萧璃第一次这么好声好气地跟他说话,燕必行一时间有些无措,他挠挠头,道:“倒是有个季节性的通道,但眼下这时候……”

    萧璃眼睛一亮,问:“在哪里?”

    燕必行叹了口气,一指舆图,说:“无踪山脉里有一条细长的隘口,若是穿过隘口,三日即可到达贡水一带。”

    “好,那我们……”

    “殿下别高兴地太早。”燕必行打断了萧璃的话,说:“你道我为何说这是季节性的通道,因为这条峡谷完全是靠河水冲刷出来的隘口,高是有百丈,可宽怕还不足五丈。这种地形,在雨季极易形成暴洪,任你武功再高,都插翅难飞。”

    萧璃一滞,现在正是雨季。

    萧璃把燕必行的话放在脑子里想了想,然后缓缓开口,道:“你所说暴洪,是因大量雨水出现在狭小之地才会形成的,可对?”

    燕必行点点头。

    “那么就是说,虽然现在是雨季,谷底水位偏高,但只要不下雨,还可容人骑马通过,可对?”

    燕必行继续点头。

    “本宫明白了。”萧璃慢慢说道。

    “阿璃,你这是要做什么?”晚霍毕一步过来的范烨显然更加地茫然,完全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

    此刻,萧璃仿佛已经打定了注意,她看向在场几人,道:“本宫不耐烦跟在后面追了,现在想试试在前面堵截。”说完,甚至还笑了一下,很是俏皮的样子。

    要不是见到萧璃刚才整个人理智快要崩塌的样子,霍毕都要被她骗过去了。范烨没见到,只以为萧璃在闹什么公主脾气,不由安抚道:“阿璃,我们从明日开始加快脚步,定能捉到张彪。”

    “你要走那隘口?”燕必行一挑眉,道:“我已说了那里如今危险,你还要拖着别人陪你冒险?”不是都说她爱惜手下,从不贪功冒进的吗?

    “大队人马太过浪费时间。”萧璃没理会燕必行的讽刺,道:“霍毕,范烨,我走后你们二人带兵按照原计划,绕过无踪岭,继续搜寻张彪的痕迹。”

    霍毕心中一惊,“你……”

    “我从隘口抄道,到前方拦截。”萧璃一锤定音。

    “不行,太危险了。”霍毕道。说完,还给书叁使眼色,想让他说点儿什么劝劝萧璃,但书叁只是站在萧璃身后,眼观鼻鼻观心,像个哑巴,一声不吭。劝什么,根本劝不了。

    “此为军令。”萧璃面无表情说。

    “阿璃……”范烨还要再劝。

    “若不服从,就滚回长安。”萧璃冷着脸,道:“本宫不劳二位保护。”

    霍毕与范烨对视一眼,俱是震惊,同行两年,这是萧璃第一次对他们二人如此不客气。

    “夜深了,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出发,我们便分道而行。”萧璃面带倦色,收了舆图,对几人道。

    见萧璃态度坚决,霍毕和范烨两人只得告退,却都在心中下了决定,明日不论如何都要跟上萧璃,绝不能让她独自犯险。

    第二日一早,早早地洗漱好的霍毕和范烨在大堂等着,却左等右等都等不到萧璃,去她房间一看,竟早已人去楼空。

    *

    山道之上,萧璃与书叁快马加鞭飞驰。昨夜,等众人回房睡下之后,萧璃和书叁两人就轻手轻脚地走到马厩,牵马离开了。到了现在,已是飞驰了几个时辰,霍毕他们即便想追也追不上。这时,萧璃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心中一惊。回头看去,竟然是燕必行骑马追了过来。

    “嘿,亏老子留了个心眼儿,半夜去马厩看了一眼。”一看萧璃那匹乌云骥不见了,燕必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追了上去。

    “此行危险,燕帮主回去跟霍毕他们走大路吧。”哪怕是见到了燕必行,萧璃也没有放慢速度,任凭疾风在耳边呼啸,并对燕必行大喊道。

    “就是因为危险我才跟来的。”燕必行说:“我燕必行这一辈子不欠人,到底是我害你放跑了张彪,陪你走这一遭,算是还了你人情。”

    “好,若能平安……”萧璃道:“本宫许你一诺。”

    *

    从虔州返回吉州的山路上,一队持刀武者快马而过。这队人马时不时在某处停下,观察林间痕迹,然后队伍中的一两人就会下马,进入山林里面搜寻。

    山林里,梅期扶着裴晏,艰难地行走着。

    他们前往虔州时,裴晏说会把他牵扯进险境,梅期还觉得是公子想太多。结果没想到,他们刚安置好匠人还有工部员外郎,想要赶回洪州,竟然真的遇到了围杀!

    幸好他们当时是在山林之中,他又最善于掩藏踪迹,这才寻到机会逃脱。只是最开始被攻之不备,两人到底还是受了伤。

    梅期的伤稍微重一些,但因他有内力护体,状况倒是还好些。裴晏身上的剑伤划伤倒是让梅期更头疼一些。

    如今他们在这林中已经跑了两天两夜,无食无水,丛林又潮湿,梅期一怕裴晏渴死饿死,而怕他伤口恶化,三怕追兵。整个人简直快要炸掉。

    “他们怎么敢!”梅期仍然不敢相信,江南道的官员竟然已经大胆到敢公然刺杀朝廷命官了!

    “若只是我们暗访之事被发现,倒不至于如此。”裴晏道:“只怕是因为章临之信的缘故。”只能说时也命也了。“好在我们先一步安置好了证人。”

    裴晏摸了摸手腕上系着的布条,他已经在上面以密语记下了证人和证物的位置,即便他有不测,她也定能按照提示找到……

    “若是能脱险,我定要去杀了赵念泄愤!”梅期恨恨道。

    裴晏不语。虽然接触时日尚短,但他也能看出赵念虽有狠心,但行事偏向于周全稳妥。如此干脆的刺杀,倒有些不像他的行事。

    又干掉了一个追上他们的人,趁着他放出哨音之前将他杀死,梅期板着脸,飞速的处理尸体,掩盖痕迹,最后又破坏了一下周遭的树干,最后在地上印出狗熊的爪印,伪造成大熊经过的模样,之后才扶起裴晏,继续前行。

    “原来倒是没发现,梅期这么厉害,做随侍屈才了。”因为失血,裴晏嘴唇煞白,却还是稍微笑了一下,称赞道。

    梅期抬了抬下巴,说:“那当然,我是最厉害的。”

    这时,察觉到裴晏开始发热,梅期减慢了步伐。

    “不需减缓速度,我还能跟得上。”裴晏道。

    “可公子你的身体……”梅期皱眉。

    “壮志未酬,何敢言死。”裴晏又笑了,安慰道:“我没事。”

    “公子再坚持一下,我已放了求救信,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梅期说。

    “嗯……”因为发热,裴晏头开始发晕,眼前也一阵阵地发黑,但他却还是低声回道。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作者有话说:

    下章!下章!下章一定见面了!

    *

    这里提到的隘口是以美国锡安国家公园里面维琴河隘口(Virgin River Narrows)为原型写的。

    The Narrows是公园最有特点的一条涉水徒步路线,是河水冲出来的一条很窄很窄的通道,谷底是河水。夏天没有下雨的时候可以进到峡谷里面,景色很美很美很美。但是暴雨的话就不行,因为水位会迅速升高,而且很容易发生flash flood (暴洪),到时水流速会非常快,两侧石壁非常光滑没法攀爬,是完全没有活路的。

    沧海去那里徒步的前两年,有一队背包客就淹死在里面。当时是几个有经验的人带着两个新手进去,他们觉得可以在下雨之前走出来,但是错误地估算了自己的步速。下雨之前没走出来,直接全死在里面了。所以说,去进行户外活动的时候要尽可能量力而行,不要冒险,不要冒险,不要冒险。

    萧璃的行为不可取,完全小说行为,不要模仿,不要模仿,不要模仿。

    第90章

    梅期扶着裴晏又跑了大半天, 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现在不需要触碰都知道裴晏烧了起来,他的气息越来越浑浊,神智也逐渐变得不清。

    此刻能跟着他继续走, 完全是凭着一股意志勉强跟着。可即使这样,梅期也知道, 以裴晏的体力,应该是坚持不了多久了。而以他们现在的速度, 再过不久怕又会被追兵追上。

    那些追兵都是练家子,若他没受伤, 倒是能以一敌十, 可是现在……

    不论如何, 都要保住公子.打定了主意,梅期的目光又逐渐坚定了起来。

    这时, 梅期发现前面有一个山洞,他眼睛一亮, 连忙走了过去。他检查了一圈儿, 确认这不是什么野狼野熊栖息的山洞,才小心地将裴晏扶进去躺下。

    “公子,你就躲在这里, 我去引开追兵。”梅期蹲在裴晏的面前,轻声说道。

    裴晏张了张嘴,想要阻止,可喉咙太过干哑, 说不出话来。

    “公子别忘了, 我是最厉害的, 不会有事。”梅期看出裴晏的阻止之意, 咧嘴一笑:“倒是公子, 一定要撑下去,定会有人来救你的。”我们都知道你有多重要,所以不论是谁接到了求救信,都一定会来救你。

    “千万要撑下去啊,可别害我完不成任务。”梅期又叮嘱一次,这才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出山洞。拽了些藤蔓树枝挡住洞口,又留下了他们联络的印记之后,梅期回头望望,提步离开。

    这一回,他没有再掩饰踪迹,只是把脚步装成了一个不通武艺的人,跌跌撞撞般向前跑去。

    *

    之前燕必行说过,若是快马加鞭通过隘口,大约需要三四天时间就可以抵达江南道贡水一带。

    现在他要收回这句话,事实上两天半就能到,只要不吃不喝不睡不拉不休息就可以。

    这个萧璃根本就是个疯的!燕必行抹了一把脸,然后扇了自己一巴掌,这才又清醒了一点儿,继续驭马跟上。一边强跟一边还要腹诽,这当真是一国公主,不是什么死士吗?

    这一路不是没有危险的,他们进入隘口时尚是天晴,穿越了半个窄峡时天上开始淅淅沥沥地落雨。当时燕必行心里一咯噔。立刻朝萧璃看去,却见她面色变都未变,只随手抹掉了脸上的水珠,眼睛盯着前方,没有丝毫分心。仿佛对她来说,现在唯一的事情就是向前。

    他们现在在峡谷正中间,进退皆不得,唯有继续向前,在洪水成型之前跑出隘口方有生机。如此想来,萧璃一心向前倒也没什么不对了。燕必行不愿落后,一咬牙,加快了马速。

    仿佛是老天也在照顾他们,到他们终于跑出隘口时,那淅淅沥沥的小雨也变成了暴雨,暴洪成型,洪水汹涌磅礴而出。燕必行听见身后那轰隆隆如同震雷一般的水声,心中不由的后怕。又去看萧璃,却见她仍然不为所动,没有劫后余生的后怕,也没有逃过一劫的惊喜。

    “你如此行事,当真是为了追击张彪?”燕必行不由得问出心中疑惑。

    萧璃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燕必行一哂,心道果然。他们这些人,口中就全没有一句实话,正想刺萧璃一句,却听见她说:“我是去救人。”

    两日两夜不曾休息,不曾吃喝,萧璃的声音沙哑刺耳,可语气却坚定无惘。

    “救谁?”

    “救一个,治世能臣。”萧璃回答。

    燕必行一愣,问了句:“是个好官?”

    萧璃如今只要说话,喉咙就火辣辣的,但她还是开口——

    “海晏河清,盛世太平,非他不可。”

    “姑且信你。”燕必行一笑,说:“好官不多,那老子就帮你救了。”

    萧璃眉眼略松,道:“他若平安,我许你一诺,不违道义本心,绝无反悔。”

    “一言为定!”

    *

    裴晏已不知在这个山洞里躺了多久。最开始时,他还能计算一下时辰,看一眼外面的天色。到后来,他的头愈发昏沉,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渐渐的,连眼睛都很难睁开。

    但是他还记得梅期的话,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不让自己彻底失去意识。因为在此处一旦失去意识,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再之后,他感觉身上一阵轻一阵重,一会儿又仿佛整个人飘荡在半空,如断线的风筝。

    他曾经听人说过,人若是将死,眼前会看见最想看的画面,耳边会听见最想听的声音,也不知他会看到听到些什么……

    ……

    “你就是裴晏?我的童养驸马?”

    这是裴晏第一次被裴太傅领着进宫时,萧璃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彼时小公主被陛下抱在怀里,双手抓住御案,努力把脑袋探出来,一双葡萄一样的眼睛乌溜溜地盯着他,很是好奇的模样。

    那时裴晏还太小,看不出紫宸殿里尴尬又莫名的气氛。他也不知道什么是同样福马,于是按照父亲之前教他的那样,微笑,点头。

    紫宸殿中尴尬的永淳帝,神色莫名的裴太傅,还有不怎么高兴的霍大统领:……

    “阿璃别瞎说。”永淳帝试图制止好闺女坑爹。

    但萧璃是谁,她立刻理直气壮地反驳:“我没有瞎说呀,是你跟阿娘说,裴太傅家的阿晏,还有霍师父家的小毕都不错,可以先好好养着,以后再看要不要做我的驸马。”

    霍大统领又高兴了起来,裴太傅则眯了眯眼。

    永淳帝……永淳帝特别尴尬,他只是跟阿昭讲些夫妻间的小话儿,结果转头就被闺女给卖了出来,想捂住闺女的嘴又怕憋坏了她。永淳帝又又又一次深刻意识到这女儿就是生来坑他的。

    小裴晏长得好看,小公主喜欢,于是跳下永淳帝的膝盖蹦蹦哒哒跑过去,拉起小裴晏的手说道:“我带你去花园看蜻蜓和蝴蝶呀。”

    裴晏点头,他想去看,于是另一只手不由自主地从裴太傅的大手中抽了出来。

    “什么是同样福马?”裴晏问。

    “唔,就是好朋友的意思。”小公主说得肯定。

    “原来如此。”又学到了新的知识。

    “那你愿意做我的童养驸马吗?”小公主仰头问。

    几乎没有犹豫,裴晏点头:“可以。”

    “那我们去看蜻蜓!”萧璃兴高采烈地加快脚步。

    “好的!”

    裴太傅:就这么被蜻蜓和蝴蝶骗走了?这孩子在家时也没这么好骗啊。

    永淳帝:怎么说呢,这闺女比她爹厉害多了,突然有点儿骄傲。

    霍大统领:应该把他家的泥猴子也带来的,失策。

    ……

    “阿晏!帮我捉蜻蜓啦!”

    “阿晏,看我天牛大将军攻击——”

    “阿晏哥哥,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阿爹阿娘了?”

    “阿晏,我请你吃酥山。”

    “阿晏,兄长去向皇伯伯求娶墨姐姐啦!”

    “阿晏,杨家……杨家……兄长和墨姐姐怎么办?”

    无数的声音和画面在裴晏的脑中交杂出现,纷乱而嘈杂,那一声声‘阿晏’让他心中觉得既甜且酸,又涩又苦,一直到最后——

    少女站在东宫,脸庞因大病初愈而毫无血色。她捧着一个暖手炉,看着枝上的花苞,轻轻地说:“阿晏,到此为止吧。”

    少年站在她身后,面色却比大病初愈的少女更为苍白,他衣袖下的双手已紧紧握成拳头,却仍止不住微微颤抖。

    但是到最后,他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单膝跪下,郑重行了一礼,道:“诺。”

    之后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少女回过身,在他身后目送他离开。

    ……

    裴晏猛地又清醒了几分,仿佛已然开始散溢的灵魂又重回身体。

    他不能死,他还不能死。

    君聩无道,继者无能,他唯一认可的那个,能成为天下之主的人,有明君之能却没有为君之心,他怎么敢死,他怎么敢死!

    海晏河清,盛世太平,非她不可。

    不知又过了多久,裴晏恍惚间听见了身边出现细细簌簌的声响,有清浅的脚步声,又有难掩的喘气声,仿佛来人已奔跑了很久,很久。

    最终,这一切都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怎么会这般狼狈?”

    “阿晏。”

    接着,他感觉到自己被温柔地托起,靠在一个温软的怀抱里,被一股熟悉的,如同清冽的泉水般的味道环绕着。

    嘴里被喂了什么,后背被抵住,一股热源从后心处流向四肢百骸,他又恢复了些力气,于是努力地抬起缠着布带的手腕,挣扎说道:“证……”

    手腕被轻轻握住,有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知道了,放心。”

    这个声音太让人安心了,裴晏恍惚间知道这声音来自他最信任的人……可那人是谁呢?

    “不需再撑,不会有事的。”那个声音继续说。

    接着,他感到有什么柔软之物,轻轻印在了他的额头上,带着让他心中又酸又软的珍重和爱惜。

    “后面有我,睡吧。”

    “……好”

    于是,裴晏知道他已安全了,不用再勉力支撑,彻底放任自己昏了过去。

    *

    霍毕与范烨同萧璃会合时已是好几日之后。

    说实话,相比分离那晚,萧璃要憔悴了不少。她嘴唇干裂,眼中血丝遍布,显然这几日都没好好睡过,左脸写着暴躁,右脸写着易怒,额头写着别惹我。但莫名的,霍毕就是觉得此刻萧璃的状态比那晚要好得多。

    那日她好像一炉即将炸掉的滚水,而现在,虽然形容憔悴,却又变成了一幽深潭了。

    “可捉到张彪了?”策马走近,霍毕问。

    萧璃摇头,正要开口说话,却忽然听见由远及近地一声高喊——

    “救命啊,救命啊!公主殿下救救我家大人!”

    霍毕循着声音看去,见是一个侍卫打扮的人跌跌撞撞向他们冲过来。这人有些脸熟,但面目太过平凡,他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那人身上带伤,浑身血迹,却又动作敏捷,几乎一眨眼就冲到了萧璃的马前跪下,一脸哀求,大声喊道:“求公主殿下救救我家公子!”

    萧璃似乎愣住了,同样没认出眼前的人是谁。

    一时间,大家的注意都在这侍卫身上,所以也没人注意萧璃身旁的书叁死死咬着嘴唇,怕人见到自己扭曲的面容,于是深深埋下头去。

    作者有话说:

    书叁:小7为何连戏精属性都这么高了

    花柒:就……近墨者黑叭。为了好好完成任务,我真的付出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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