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你谁呀?”萧璃几日不曾好好睡过觉了, 此刻满脸的暴躁,高高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马前的人。

    “殿下, 小的梅期!裴晏裴大人身边的随侍梅期!”那人回道。

    霍毕一愣,继而恍然。范烨此时也想起来了, 这人看着确实像裴晏身边的人。

    他的面容虽然平凡,可名字却挺有名气的, 长安的人都多少听说过。

    那是裴晏十七八岁的时候,裴太傅想要为他择一女定下婚事。这在他们长安可不算是小事, 各家夫人小姐均是蠢蠢欲动跃跃欲试。那几月, 别家的儿郎连婚事都不大好说, 全长安有些脸面的人家全都盯着裴氏。

    后来,听说裴太傅有意与素有清名的杨御史家结亲, 没等各家夫人哀叹小姐嫉妒,那边杨御史的独女杨蓁转头进宫当了女官, 这边裴晏招呼都没打直接下了场参加科举。两边都把这婚事嫌弃地明明白白的。两家无奈, 只得作罢。

    裴晏才子之称从不是浪得虚名,下场科考,直接被点为状元, 极得荣景帝爱重。不知道他是怎么同荣景帝说的,竟让荣景帝允他婚事自主,不必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听闻此事, 长安各家一时哗然。

    当时裴晏尚未及冠, 荣景帝以为他不过少年心性, 不愿娶端庄无趣的杨蓁, 这才求了这么一个任性的旨意。等再过上几年, 他知道娶妻的好处时,自然便会娶妻了。谁知道,裴晏回头就把自己身边两个侍从改了名字,一个梅妻,一个鹤子,配上裴晏那好样貌和谪仙一般的气质,还真有点儿不落凡俗,不染凡尘的意思。

    综上,梅妻鹤子这两人虽然不出名,但名字却是出名的。后来听说两个侍从不高兴一个‘妻’一个‘子’,这才取了同音,变成了梅期和鹤梓。

    霍毕和范烨都知道萧璃和裴晏两人的恩怨,不由朝她看去,这一看果然,萧璃的脸更冷了。

    “到底怎么回事?”霍毕见萧璃不出声,开口问。

    梅期说他本是陪裴晏来此赈灾,结果遇到匪徒劫掠,他们好不容易逃了出来,裴晏却因伤势过重而不得不被安置在山间猎户搭建的木棚中,由梅期出来求救。

    这一段解释生出了更多的疑问。贼匪一般不会跟官差作对,尤其裴晏还是钦差天使;再者,他堂堂中书侍郎,身边怎么只有梅期一人?

    不过现在不是细问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还是先救了人再说。霍毕看向沉默不言的萧璃,恐她意气用事,刚想开口相劝,却在这时听见了马蹄声。

    萧璃,霍毕还有范烨回头望去,赫然见到一身穿绯色官袍的男子带着一队人马匆匆而来。在见到萧璃等人时勒住了马,下马行礼。

    “下官洪州刺史赵念,见过长乐公主,见过霍公爷。”

    萧璃一行人带着一队士兵从岭南而来,这并非什么隐秘之事,所以赵念知道也并不奇怪。

    “这里是吉州一带,没想到竟然会见到洪州刺史。”萧璃揉揉发酸的脖子和肩膀,懒洋洋地说。

    “殿下!我们大人……”梅期看萧璃大有跟洪州刺史寒暄之势,不由得出声催促,毕竟救人如救火。

    萧璃没搭理梅期,倒是赵念扭头看了一眼梅期,然后笑着对萧璃又是一礼,道:“裴大人遭遇水匪之事已然传开,如今附近官员都在带兵搜救裴大人。”算是解释了他为何出现在这里,接着他又说:“此事不劳公主殿下挂心,我即刻带人去救裴大人!公主殿下一路劳顿,且先去休息休息吧。”说完,就要去牵萧璃的马绳,带她离开此处。

    “放肆!”本一脸慵懒的萧璃不知为何忽然暴怒,扬起手中马鞭,对着赵念劈头盖脸地一鞭子抽了下去!

    在场所有人都惊了,谁都没想到萧璃会如此喜怒无常,不管不顾。

    立在萧璃马前的赵念同样震惊,震惊过后,脸上开始后知后觉地感到刺痛。萧璃那一鞭子,是结结实实地抽到了他的脸上。

    脸上刺痛,心中无限屈辱,那赵念死死咬着牙,才压下了汹涌而上的怒火。

    “阿璃!”

    霍毕与范烨异口同声喊道。

    赵念说话时范烨正在下马,那是他阿姐的夫君,按礼他当下马见礼的。这一遭变故,他连忙走到赵念身前,挡住他,抬头看向萧璃,面带惊怒问:“阿璃你这是做什么?!”

    他前几日才提到他姐夫是洪州刺史,难道萧璃已经忘了吗?

    却见萧璃收了鞭子,全无莫名打了人的心虚,道:“哪里来的狗东西,本公主怎么做事,要你来教吗?”

    霍毕和范烨简直惊了,无故打了人不说,还要追加羞辱。唯有萧璃身后的书叁和跪在地上的梅期,脸埋得低低的,看不清表情。

    “公主殿下,我家大人……”这时,梅期又一次不怕死地开口了。

    周围人像看勇士一般看着梅期,心中不由暗赞他忠心护主。没看赵刺史都被甩了鞭子,他还敢开口,怕不是要被打的皮开肉绽?

    谁知萧璃一脸地烦躁,却没再扬鞭子了,她说:“霍毕,书叁,你们带人去跟这个什么……”

    “梅期”梅期小声提醒。

    “跟这个什么期去救人,不然那些个黑心烂肺的御史知道了又要给本宫使绊子。”说完,萧璃打了个哈欠,满脸困倦,说:“本宫先去休息了。”

    驭马走了几步,萧璃问:“哪个官衙离这里最近?”

    “回殿下,是吉州别驾。”书叁连忙道。

    “派个人,叫他收拾收拾府邸准备迎本公主的驾。”萧璃又打了个哈欠,吩咐。

    “是。”

    “还有那个裴晏。”萧璃说:“找到以后他要是死了就算了,要是还剩一口气就给他抬到本宫那。”

    如此轻慢的语气议论裴晏生死,跪着的梅期被气红了脸,但无奈形势比人强,只能忍着。

    仿佛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萧璃一笑:“最好他还是留着一口气,这么大的救命之恩,本宫可得好好想想怎么羞辱……咳,怎么叫我们裴大人报答。”

    公主殿下你知道你险恶心思都暴露了吗?

    “还愣着干什么?不是要给本公主牵马吗?本宫允了。”萧璃转头看向赵念,说:“这救人的功劳叫本宫抢了,赵大人不会生气吧?”

    “下官不敢。”赵念咬牙道。

    “那就好。”萧璃轻佻一笑,骑马头也不回地走了。

    *

    “这是什么味道?”裴晏坐在萧璃的身侧,闻到了一股带着清凉的苦涩味道。

    “墨姐姐家传伤药。”萧璃回答。

    “殿下受伤了?”裴晏扭头,看向萧璃。

    “昨天跟萧烈打了一架。”萧璃随意道。

    裴晏抿起嘴。

    “阿晏。”萧璃看着裴晏,忽然郑重。

    “殿下?”不知道为什么,裴晏也有些紧张了起来。

    “你抿嘴的样子,好像一条鲇鱼啊。”

    “……”

    裴晏还记得,那一天阳光暖融融的,晒的人很舒服,就像现在一样。

    现在……

    裴晏睁开了眼睛。

    因为久睡,身上一片酸疼,可酸疼中又带着大病初愈的舒爽。裴晏挣扎着坐起身,想要分辨自己现在身在何方。

    拉开衣袖,手腕上一直系着的腕带已经不见了,裴晏一愣,接着耳边仿佛听见了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在说——

    “我知道了,放心。”

    裴晏心一颤,手腕处开始发烫。手指轻轻一触手腕又立刻收回,就仿佛那里仍然被人握着一般。

    在嗅到那熟悉的清凉中带着苦涩的药味时,裴晏缓缓低头看去,见他胸口伤处已被完好地包扎,他的目光落在包扎绳结处,久久没动。

    “哎?你醒啦!”

    沉思被打断,裴晏抬头,见是霍毕双手环抱于胸前,倚在门边看着自己。

    “霍将军?”裴晏开口,声音不似想象中那般干涩,想来昏迷期间是被喂了水的。“是你救了我?”

    “阿璃救的。”霍毕略过萧璃那种种荒唐行为和言语,简单地说:“你那个侍卫求救时候恰好遇到我们,阿璃便遣人救了你。”

    且不说萧璃救人是抱着什么心思,这怎么说都是确确实实的救命之恩,裴晏但凡有点儿良心,以后也不至于太针对萧璃了吧。

    霍毕一片好心,结果说完就发现裴晏整个人僵住,然后肉眼可见的,从脖子一直红到了脑门。

    “啧——”

    不至于吧,好歹也是救了他,不至于气得脸都红了吧?

    “梅期呢?可还好?”好半晌,裴晏才又开口问。

    “伤得不轻,已上了药。”一说这个霍毕就觉得头疼,也不知道萧璃跟裴晏到底什么孽缘,连底下人也不对付。那个书叁抢过伤药,非说他担心梅期要去上药。这书叁要不是一脸的幸灾乐祸,霍毕就真的信了。

    “你那个侍卫不错,求救之前还能给你包好伤口,郎中说还好处理及时,用了上好的伤药,不然怕是很难痊愈。”郎中来时解开了一处缠布,见伤口处清洗地很干净,药粉闻着便是用了上好的药材,包扎的手法也老练,就没再处理其他伤处,只开了内服退热的药方。

    “郎中看你身上伤处包扎得很好,便没轻易动,你胸腹处的伤口若是有什么不适,就……哎不是,你这脸怎么更红了?”

    作者有话说:

    昨天30W,忘了撒花~

    *

    给书叁和花柒发不死卡,这两个人还要出现在子世代的故事里呢哈哈(如果还有子世代的故事的话……)

    第92章

    “殿下……在何处?”裴晏轻抚手腕, 问道。

    “隔壁睡着呢。”霍毕努努嘴。

    萧璃真是连样子都不愿意做,问都不曾过问裴晏之事,大摇大摆占了人家吉州别驾最好的客房, 睡得昏天暗地。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几日不曾睡过觉了呢。”霍毕嘀咕。

    裴晏往外看了一眼,问:“我们是在吉州别驾府上?”

    “哟, 怎么猜到的?”霍毕惊讶。

    “又不难猜。”裴晏淡淡回了一句,却没说是怎么猜到的。

    霍毕也是见到吉州别驾时才知道这个人就是当年裴晏在宫宴上保下的举子。当年萧璃还让人家去她府上给她写诗骂人呢, 现在就一副不认识他的模样,让他备吃备喝备客房, 还把伤员, 也就是裴晏也一并抬了过来叫章临照看。

    看章临的神情, 他倒是很想照看裴晏,但八成不是很想接待萧璃这个公主。

    说曹操, 曹操到。

    “大人,你醒了!”章临端着一碗药走了过来, 一见裴晏醒了, 立刻满脸欣喜,一个跨步走到裴晏身边,将药碗递了过去, 道:“裴大人,我亲手熬的药,您快趁热喝了。”

    裴晏接过药碗,这时——

    “怎么, 你们裴大人要喝的药就有, 我要喝的汤就没有?章大人怎可如此厚此薄彼?”说话人声音微微有些沙哑, 难掩骄纵。

    章临一僵, 裴晏面色未变, 可手却抖了抖,洒了小半碗的药。

    章临忍着气,回头对声音的主人说:“回公主殿下的话,微臣府上小锅小灶,熬了药便烧不得汤了,裴大人伤势要紧。”

    “呵,你要不要问问你们裴大人几日水米未进了?”萧璃往前走了几步,在章临面前站定,嗤笑:“这一碗药灌下去,一会儿怕是连胆汁都要跟着吐出来。”

    “真的?”章临一惊,见霍毕和裴晏都没有反驳,连忙夺过裴晏手中的药碗放在一边,道:“裴大人,我立刻去让人熬粥烧汤。”说完,立刻匆匆去吩咐下人。

    “啧,蠢成这样,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萧璃摇摇头,骂道。

    这事儿确实是章临做得蠢,章临没有反驳。萧璃骂完了,又扭头看向裴晏。

    裴晏垂头,死死盯着身上的薄被。

    “老霍,你告没告诉我们裴大人是谁救了他啊。”

    “咳,说了。”霍毕一看就知道萧璃要搞事情,轻咳一声,忍笑说道。

    “裴大人,说说看,这救命之恩你打算怎么报?”萧璃略弯下腰,凑近裴晏,笑吟吟地问。

    裴晏脸上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红晕又开始涨回来,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裴晏抬眼飞速看一眼萧璃,又立刻移开目光,重新盯着被子,道:“谢殿下……”这几字仿佛在喉咙处翻滚,全无他当日在皇城大殿中的冷硬与气势。

    “光口头谢谢可不行。”话未说完,就被萧璃打断。她伸出手捏住裴晏的下巴,把他撇向一边的脸掰回来一些,语气轻佻道:“瞧瞧我们裴侍郎这小脸儿瘦的,啧啧啧,可真叫人心疼。”

    全然是浪荡子在平康坊与歌舞伎调情时所用腔调。裴晏听了,脸涨得更红。

    章临开始还想忍着,但眼见萧璃越来越过分,终于忍不住想开口打断她继续借着救命之恩羞辱裴晏,却听见霍毕先一步开口了——

    “阿璃,好了。”霍毕忍着笑,说。

    霍毕开口,萧璃悻悻然放下禁锢着裴晏的手,站直了身子,一脸未能尽兴的遗憾。

    裴晏抿起嘴。

    “行吧,既然霍将军这么说了,裴大人就好好休息吧,顺便认真想一想怎么报答本宫救命之恩。”说完,施施然转身,离开了这个房间。

    萧璃与霍毕逐渐走远,却还能听见两人对话隐隐约约传来。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别老招惹人家?”好好运作一下,未尝不可凭这救命之恩做些什么。被她这么一折腾,旧怨未消,怕是要又添新仇。

    “知道了,知道了,你怎么比书叁哥还像老妈子。”

    “你说我像老妈子?萧璃你还有没有良心!”

    “有的有的,走,找徐都尉去,今天带兄弟们吃点儿好的。”

    “你不喝汤了?”

    “就章临这冷锅破灶的,能做出什么好东西,留着给裴晏喝吧,咱们去酒肆。”

    “……”

    人越走越远,声音也逐渐再听不到了。章临被气得不行,转头一看裴晏,嘴角抿得更紧,想来也是被萧璃气得够呛,不由开口道:“公主殿下肆意妄为惯了,裴大人不需往心里去。”

    裴晏这时已面色如常,他开口道:“稍后将你所查到的整理一下,等殿下回来,尽数说给她听。”

    “什……什么?”

    “瞒不住的,不然你以为她为何把我送到你府上?”裴晏道:“如今贡水一系虎狼环伺,你我还要仰仗殿下的兵力方可保得平安。”

    “……”

    “所以,”裴晏扫一眼章临,道:“如今是我们有求于人,将你的不满收敛些。”

    所以……这就是裴大人对公主殿下百般忍耐,连调戏都不吭声的原因吗?

    章临傻傻的想。

    不愧是大人,忍常人所不能忍,他还有的学!

    *

    萧璃离开章临府上也不是真的要去外面吃喝玩乐,而是要去找徐都尉部署之后的行动。她让徐都尉带了一小部分善于追踪的士兵继续追查张彪的下落,另外留了一大部分人驻扎在吉州城外,等萧璃调遣。

    两年下来,这些士兵都惟萧璃命是从。将士们领命而去之后,萧璃与霍毕策马回城。

    “范烨呢?”萧璃问。

    “你还知道问起他啊。”霍毕回道:“你知不知道你那时一鞭子抽的是谁?”

    “洪州刺史。”

    “那是范烨的姐夫!”霍毕脑壳疼。

    萧璃沉默。

    “此地离洪州不远,他去探望他阿姐了。”霍毕见萧璃不吭声,只好继续说:“我知道你不想嫁给范烨,无意交好范家人,但也不用上赶着结仇吧?”

    他们与范烨两年同行同止,已有袍泽之情,至少霍毕是这样认为的。

    *

    洪州,刺史府。

    因为得了消息,范烟一早便等在府门前,望向城门的方向。

    “阿姐!”接近黄昏时,一人一马向范烟飞奔而来。

    “阿烨!”范烟露出笑容,伸出手,向少年招呼着。

    范烨翻身下马,走到范烟近前,咧嘴一笑。范烟踮脚摸摸范烨的头发,柔声道:“黑了,也壮硕了些。”

    “毕竟一直在外奔波,黑了也是正常。”范烨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你姐夫呢?”

    说起赵念,就能想到他脸上那道鞭痕,范烨有些不自在道:“姐夫有事需要去府衙一趟,等会儿便会回来。”

    “如此。”范烟笑容不改,拉着范烨进府,道:“早给你备好了饭菜,快进来吧。”

    *

    萧璃与霍毕两人骑着马回到章临府上时已是日暮时分了,远远的,见大门处有个人提着灯候在那里,再定睛一看,竟是裴晏。

    萧璃下意识打马快走了几步,看了眼霍毕,又慢了下来。

    “裴大人不好好休息,在这里守门做什么?”下了马,萧璃把缰绳递给霍毕,问。

    “有事欲向殿下请教。”裴晏道。

    霍毕看着手里的两份缰绳:“……”

    这是让他牵马去马厩的意思吗?但他不想走啊,就很怕他一个没看见萧璃又要给裴晏难堪。他霍毕不拘小节,被调戏调戏也就罢了,可裴晏跟他们可不是一路人。

    “本公主心情好,你问吧。”

    裴晏不语,目光却移向了霍毕。

    霍毕:“……”行吧,好心没好报,他走,他走。

    霍毕对裴晏翻了个白眼,牵着两匹马走了。

    见霍毕已走远,萧璃道:“有什么话要问?”

    “书叁说,殿下疾行两日两夜未合眼,穿越极险隘口才来了江南。”裴晏的目光落在萧璃仍稍显干燥的唇瓣上,又迅速移开。

    萧璃闻言不由得咬牙,她有朝一日一定要把书叁的嘴拿针线缝上。

    暗处,书叁失手折断了一根树枝,气得半死。这裴晏真是谦谦君子啊,竟然转头就卖他。梅期蹲在书叁的身边,浑身缠满了白布,左手还拄着一根拐杖,看着甚为凄惨。他的面目依然平凡,只于明亮的眼中藏着丝丝幸灾乐祸。

    “哦,我……咳,本宫想着是否可以抄近道儿拦截住一个匪寇。”萧璃尽力语气自然。

    “这个借口不大好。”裴晏摇头,眼中露出了些微让萧璃很火大的笑意。

    “谁说这是借口……”

    “不若说收到急报,要为太子殿下救下重要证人。”笑意隐去,裴晏正色道。

    萧璃:“……”还真的是一个更好的借口。她之前的借口连燕必行那个笨蛋都骗不过去。

    “左右,殿下确实救下了重要的证人,不是吗?”裴晏轻声道。一边说,左手轻轻抚着右腕。

    说到证人……

    萧璃从袖袋中拿出了一个半长不短的布条。这布条原本应是白色,可被人写上了字迹,又被洗过一遭,如今墨迹晕染开,斑斑驳驳的。

    “裴大人不如给本宫解释一下,这是什么?”萧璃手指中夹着布条,歪头问。

    裴晏呼吸一滞,再笑不出来,伸手想把布条夺回来,却慢了一步,被萧璃躲开了。

    “这是微臣的腕带,殿下习武,当比我了解这是何物。”裴晏强自镇定,道。

    “是吗?”萧璃摆弄着手中的布条,说:“小柒可不是这么说的。据说裴大人一直将它系于腕上,日夜不离,宝贝的很。”

    树后,梅期一整个僵住,书叁慢慢扭头,幸灾乐祸过后,又颇有些同病相怜地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为什么在章临面前也要演戏,涉及后面剧情。

    章临,裴晏舔狗,阿璃工具人。

    *

    大家有点儿可爱,如果是我的话,看到作者大大给谁发了不死卡,就会额外担心那些没卡的……

    第93章

    萧璃就这样好整以暇地站着, 眼看着裴晏莹如白玉的皮肤从脖子开始往上红透。

    裴晏倒也没全然变傻,略过那句‘日夜不离,宝贝得很’, 直接道:“请殿下归还微臣之物。”

    待拿回罪证,自然可以结束这令人尴尬的对话。

    “归还?”萧璃眼尾与声音一同微微上翘, 似是惊讶。

    裴晏点头。

    “归?还?”拉长语调。

    裴晏这头就有点儿点不下去了。

    “这腕带所用的锦缎为杭州进贡的雪蚕锦,很是珍贵, 当然,裴大人深得帝心, 得赏贡品也不是难事。”

    裴晏要开口解释的动作顿住。

    “只是我不明白, 裴大人, 裴府的绣娘这针法怎么跟我家诗舞的,一模一样呢?”说完, 萧璃往前走了一步。

    裴晏后退。

    萧璃挑挑眉,难得见到裴晏如此局促模样, 不由好笑, 又走近两步。

    裴晏再退,后背却撞到了廊柱,再退无可退。

    这场景叫外人看来甚是怪异, 纵然萧璃生得高挑,可裴晏仍比萧璃高大半个头,如今个子高的却被个子矮的那个逼进了死角,进退不得。

    无人知道, 裴晏被萧璃身上仿如林中冷泉的气息紧紧包裹住, 宽衣广袖之下, 他只觉得皮肤寸寸颤栗。

    裴晏再退不得了, 萧璃却仍能走近, 一瞬间,两人便近到呼吸可相抵,衣袖可相触。

    裴晏屏住呼吸,紧紧地捏着手中灯笼,手背上血管暴起。

    他低垂眼眸看着身前的少女,目光黏滞,无法移开,或许也不愿意移开。

    “说啊,裴大人?”少女不知危险,朱唇轻启,继续做着自以为威逼之事。

    被更为浓烈的气息包裹住,一时间,裴晏双耳轰鸣,心跳如鼓,喉结不由自主地上下滚动。

    “殿下……”声音低沉暗哑。

    “嗯?”

    “殿下……”裴晏仿佛只记得这一个词,他深深看进萧璃清透的双眸中,空闲的那只手终于控制不住地微微抬起,开口道:“我……”

    “裴大人!”回廊另一头,章临堪称撕心裂肺地喊道。

    喊完这一嗓子,章临连忙跑了过来,硬生生地跑到了两人中间,将两人隔开。

    幸好萧璃反应快,先退开两步,不然章临非要撞上她不可。

    章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公主殿下未免也太过无法无天了些!之前觊觎他章临也就算了,如今竟然还想对裴大人下手!

    “公主殿下!”章临红着脸,咬着牙,仿佛刚才被欺负的是自己一般,正想刺萧璃几句,却猛地看见裴晏撩起眼看向他的目光。那眼神凉凉的,可绝不是高兴或鼓励的样子。

    章临一下子僵住,这才想起来裴大人之前说过,他们两人的平安还要仰仗公主殿下。难道这就是裴大人百般容忍公主殿下的理由?

    章临心中好一顿挣扎,咬咬牙,狠狠心,道:“我来!”

    裴大人不染凡尘,不可受欺辱,还是他来吧!说完,便一脸悲壮地看向萧璃。只是眼中的悲壮在触到萧璃玉色姿容时又不可避免地散了大半。心底深处某个角落有一个小小的念头冲破了重重礼义廉耻涌上来告诉他,被殿下欺负好像也不是什么难挨的事。

    章临摇头,连忙晃散了这个荒唐的想法,就听萧璃说:“章大人,你来什么?”

    “我来……咳……这一次裴大人受袭之事的因由,还有如今江南道境况,裴大人都要下官报与殿下知晓。”

    越过章临,萧璃看向裴晏,见裴晏轻轻点头,于是喊了一声:“书叁哥,把老霍叫来。”

    以为自己躲得很隐秘的书叁:“……是……”

    梅期:嘿嘿,没有被发现,他就说他是最厉害的。

    *

    霍毕来后,章临把三人引到了书房。

    书房里有一张小书案,下人已布好了四个座位。萧璃没什么犹豫,率先跪坐在主位之上。霍毕跟着,盘膝坐在了萧璃身侧的位置。裴晏的目光从霍毕身上收回,然后跪坐在萧璃对面的位置。

    书房真正的主人:“……”行吧,在场就他身份最低,剩哪个座位就坐哪个吧。

    “裴晏,究竟怎么回事?真是遇到水匪截杀了吗?还是说……”霍毕早就好奇,这还没坐稳就问了出来,却在看见萧璃抬手时止住了问题。两年下来,这些默契还是有的。

    “书叁哥,外面劳你看着了。”萧璃对候在门口的书三说道。

    “诺。”书叁点头。

    霍毕抬头,见到身上缠着重重白布的梅期也拄着拐站在门外,不由得在心里感叹这侍从也太尽职了些。

    “你先去修养,不必在此候着。”裴晏也见到了梅期,开口道。

    梅期:可我也想听啊,我有两年没见到过主人了。

    “裴大人,小人这就赶他回去休息。”书叁一把揽住梅期,笑着关上门。

    书房外,书叁赶狗子一样摆手赶梅期走。梅期板着脸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不甘心地回头看,又见书叁对他做出‘坐下’的手势。低头一看,才看见他刚好走到回廊,刚好可以坐下。

    书叁:不错,赶回去了,虽然只有几步。也休息了,坐下也算休息,嗯,不愧是我。

    书房内,萧璃对外面发生的事恍若未觉,开口道:“裴大人,章大人,到底有何事要求本宫,说吧。记得,本宫喜欢听好听的,嘴甜点儿,哄得本宫心情好了,也不是不能帮。”

    章临一愣,没想到萧璃竟然这样敏锐,“殿下怎么知道……”

    “你我不了解,他,”萧璃指指坐在对面的裴晏,道:“我还是知晓几分的,若无利可图,会对我百般忍耐?会让你把事情经过尽数告知?”

    “你!”章临见萧璃如此误会裴晏,不由生气,可心中还记得裴晏告诉他的话,只好忍下火气。转头看裴晏,见他仍旧端坐,仿佛刚才被言语攻击的不是他一般。

    心中敬佩裴晏的养气功夫,章临深吸一口气,也平静下来,心平气和开口:“事情是这样的……”

    *

    洪州,刺史府。

    范烟盛了一碗汤羹递给范烨,范烨伸手接过却没有立刻饮下,而是端着碗,继续滔滔不绝地讲着他们剿匪之事。如此模样已有小半时辰,从剑南道讲到了岭南道,现下正在讲他们怎么在千石寨调虎离山,隔岸观火,最后一举拿下整个山寨。

    几个人名一直穿插在叙事里反复出现,其中以‘阿璃’两字出现的最为频繁。范烟安静地看着弟弟,这才发现,原来在长安时他一直兢兢业业地扮演着显国公府沉稳老成的世子,为三皇子鞍前马后,两年来在外奔波,倒添了一股子意气风发的少年气来。

    “‘阿璃阿璃’,如今看来,你对尚公主倒是不抵触了。”显国公初初提起有意让范烨尚公主时,范烨虽不曾反对,却也并没什么欢喜。

    这也不难理解,毕竟有一段时间萧璃跟范炟几乎天天掐架,任是圣人也不会想娶一个天天把自己弟弟揍得满头包的女子吧。

    但是瞧瞧,现在范烟看到了什么,她这个素来稳重的弟弟提起那位公主时,眼中都仿佛闪着光一样。

    范烨没吭声,脸上却泛上薄红,躲避着阿姐的目光。

    “都要及冠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一般?”范烟无奈的笑笑,她脸上柔色未变,语气中的温软亦未变,道:“阿烨可还记得,父亲是缘何派你去南境的吗?”

    范烨的脸色白了白。

    记得,亲近公主,收拢人心。

    “我……我有去交好剑南的武将。”范烨底气并不是很足。

    初去南境时,他确实有认认真真地交好南境的武将。只是后来他们越打越远,他也逐渐沉浸在了一次次胜仗带来的喜悦与成就感中。收拢人心什么的,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阿烨是如何与剑南武将交好的?”范烟又问。

    “……”范烨答不出来。

    “阿烨当知道,只是吃喝玩乐,醉后推心置腹,可不算交好。”范烨基本没有动用父亲给的人脉做事,范烟就已猜到范烨怕是没花多少心思在收拢人心上。

    “何为拉拢人心?”范烟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似水,可说出的话却截然相反,“或许以财帛美色,或许以功名利禄。以其弱点攻心,以其把柄威胁,这才是拉拢人心。不是要你去与他们做朋友,而是去掌控他们的。”

    “可……我所遇之人,实在没什么把柄。”范烨想到他接触过的那些将士,从秦义到下面的各个都尉,都是磊落的汉子,铁骨铮铮。

    “这有什么?”范烟一笑,像是在看不懂事的孩子,“父亲给你的人手是做什么的?没有把柄,制造把柄便是。”江南道缘何能为三皇子揽财,还不是因为被父亲捏住了把柄掌握了弱点的缘故。

    *

    “所以……你查到了江南道的官员上下勾结,将筑坝材料以次充好的证据……”萧璃一边思考,一边慢慢复述,“裴晏也是因此而招来杀身之祸。”

    “其实我也并不确认对方是否真的知道我们知道……”章临还想挣扎一下,把话说得跟绕口令一般让霍毕头疼。

    “不用安慰自己了,就是因你这猪脑子才害得你们裴大人身陷险境。”萧璃压根没留情面,直接道出章临心中最内疚处。

    “咳。”裴晏轻咳一声,萧璃瞥他一眼,没搭理他。

    “我送了密信……”章临嗫嚅。

    “你说你是不是傻,你要么走寻常驿站送问安信,既送密信就有个密信的样子,加密到除了裴晏谁都解不出来才好。你以密信渠道送了封请安的信,难道不是在脸上写着‘我有秘密快来探究’吗?”

    “咳咳。”裴晏又咳。

    霍毕倒是听得挺开心,他发现萧璃这利嘴毒舌若是不喷他喷别人,听着还别有一番乐趣。

    “我的信送出去一月有余,若被发现,我不是早就没命了。”章临嘀咕。

    “你还真当你是头蒜了?小小别驾,还是开罪过我皇伯伯的别驾,捏死你不比捏死蚂蚁难多少。我都不需要多想,就能有十数种办法叫你开不了口。人家不是不管你,是暂时懒得管你。章临,你是靠着傻人有傻福活到今日的吗?”

    萧璃骂的句句属实,把章临骂的萎顿不堪,内疚不已。

    “消消气,消消气。”霍毕连忙给萧璃倒了杯茶。一直到萧璃拿起茶杯将还有些烫的茶水一饮而尽时,他才反应过来,不对啊,萧璃这么生气做什么?

    “若非裴晏要管这闲事,他们也不必如此恐惧,直接痛下杀手。”萧璃放下茶杯,道。

    闻言,本已差不多萎顿在地的章临抬起头,看着萧璃,一字一句认真道:“殿下!江南水利,数十万性命与民生,这不是闲事!”

    霍毕惊讶于章临到这时候还敢跟萧璃呛声,一边心中又有些佩服。

    出乎意料的,萧璃听到这话,倒是没继续骂他了。

    她往后一靠,没好气地说:“求我做什么事,说吧。”

    霍毕先是一怔,然后看着萧璃,微微笑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章临:突然觉得脑门有点儿亮。

    章临:我愿意为了裴大人舍身,殿下来调戏我吧!(闭眼)

    霍毕:你在想peach

    范烨:你在想peach

    裴晏:你在想peach

    第94章

    洪州, 刺史府

    赵念回府时已是月上中天,他直接回了书房,又遣人将范烟请了过来。

    范烟已从范烨处得知裴晏被萧璃所救之事, 所以并不奇怪赵念的晚归与气急败坏,只是在看见他脸上鞭痕时露出讶异的神色。

    “阿烨没跟你说?”赵念指着脸上伤痕, 冷声问。

    范烟摇头。

    “是公主殿下?”

    “除了她还能有谁?都说公主喜怒无常,今日我算是见识到了。”

    “夫君当看看我二弟被她打成什么样子。”范烟叹了口气, 安慰道。

    “我就不明白了,不是都说她跟裴晏交恶吗?怎么我要帮忙救人反倒要挨一鞭子?”

    “夫君可否将当时情形讲给我听?”

    赵念知道范烟素来心细如发, 当即详细讲了一遍。范烟听罢, 眉头轻蹙, 道:“公主说得倒也不错,此事闹得颇大, 又被众人所见求到了她面前,她确实不得不做个姿态。若不然, 御史确实不会放过她。”

    “所以你的意思是, 她那一鞭子是拿我出气?”赵念更气。

    “安阳王世子的牙齿都被她打掉了,还不是就不痛不痒罚了些俸禄?”范烟摇头,无奈道:“谁叫她是大周唯一的公主呢。”

    虽是如此说, 可范烟心底却仍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儿。范烟将这一丝不对劲儿放了过去,如今当务之急并非萧璃。

    “裴晏之事,夫君打算如何?”

    说到这个,赵念眼中闪过焦躁之色, “本以为可以在他的那群护卫找到他之前先下手为强, 谁知道半路杀出个萧璃。”

    现如今他的那些侍卫都去了吉州, 又有萧璃的人马, 怕是杀不了裴晏了。

    见赵念仍在纠结已成定局之事, 范烟眼中闪过一丝厌烦,却又立马很好地掩饰住,柔声道:“除掉裴晏自然是最好的办法,可既然除不掉,也不至于毫无转圜之地。现在的问题是,章临究竟查到了什么?”

    “他能查到什么?工部前前后后派了那么多人都没查出个端倪,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

    “夫君!”范烟微微提高声音打断赵念,问:“以最坏的可能做打算,他能查到什么?”

    *

    “那个匠人查这事已有几年,正巧这一任上被派来虔州。他经验老到,总觉得是材料出了问题,所以每个阶段都会私自留下一点儿材料暗中检验。这一开始时的砖石泥沙倒都是质量过关的,可到了中期……”

    “便替换上了次等材料?”霍毕接话。

    “是。”章临点头:“中期时的材料比之初期的材料,便如柳絮之于棉花,看着相似,可却全耐不住河水冲击。”

    “他发现不妥,不找上官,为何来找你?”萧璃盯着章临,问。

    “江南堤坝几次出事,工部多次调查未果,他位卑,却并不蠢,非可信之人,自然不可随意透露。”

    “可他却信你?凭什么?”

    章临回视萧璃,道:“我缘何险些被陛下除去功名?不就是因为肆意议论水利之事?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他与我是同乡,我们有同样苦楚,自然多了份信任。”

    萧璃怔了怔,此时裴晏开口道:“五年前潭州大坝决堤,死伤无数。”

    章临与那匠人,正是来自潭州。

    “五年前,前有杨氏之案,后有北境之祸,江南不过淹了一两个州府,官员随便掩饰一番,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只要要到了修河款,要到了赈灾粮,谁又会去管百姓的死活?我说陛下闭目塞听,又有何错?!若是先帝……”

    “章临!”眼看章临越说越是愤恨,萧璃厉声打断:“你若不想被贬到沙州伊州之处做县令,最好不要再提起先皇。”

    “可是……”先皇是你的父亲啊。章临怔怔地看着萧璃。

    “继续说,之后呢?”萧璃没有纠结于此,继续问。

    “这几年我一直暗中留意各处堤坝河道情况,但凡有崩坏处,不论大小皆有记录在案。”章临说:“既然得知了材料有异,自然要追查来源,这一查才发现,几乎所有工事都在中后期换了‘船帮’来运送材料!”

    听到‘船帮’两字,萧璃与霍毕不由对视一眼。

    这眉眼官司没避着旁人,自然也被裴晏收于眼底,他开口问:“可是有什么不妥?”

    萧璃和霍毕都没吭声,想到燕必行,又交换了个眼神。

    这一副‘我们有秘密不方便说’的模样颇为刺眼,裴晏轻咳一声,道:“两位有话直说,裴某与章大人看不懂二位的眉眼官司。”

    莫名被刺了一句,萧璃讶异地看向裴晏,却见裴晏扭开头。

    “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萧璃摸摸鼻子,说:“我们霍大将军跟那位船帮的帮主是过命的好兄弟。”

    听了这话,裴晏便明白了萧璃的意思,他清冷的眉目转向霍毕,问:“霍将军可是信任那位帮主的人品,不认为船帮会参与此事?”

    霍毕点头,然后又忍不住去看萧璃,想看她如何说。

    “燕必行虽然不太聪明……但确实是磊落之人。”萧璃算是赞成了霍毕的话。

    霍毕不由得松了口气。

    燕必行一切行为言语皆出自本心,有着让萧璃羡慕的坦荡和磊落。而且当年他北上相助霍毕,也确实是置生死于度外。他纵使张嘴狗朝廷闭嘴狗官员地骂,却未做过任何有害于百姓之事,萧璃不信他会做出以次充好的事,至少不会主动去做。

    “说起来,燕必行不是同你们一道来的江南?为何不见他与你和书叁一起?”既然这事可能牵扯船帮,霍毕恨不得立刻找燕必行问个清楚。

    “我们到了江南就已分开,他去贡水的分舵布置人手,继续搜寻张彪的下落。”萧璃低声道:“再过一两日他就应该会回来与我们汇合,到时再与他细说此事。”

    见萧璃与霍毕如此信任那个船帮帮主,章临心中觉得有些不妥,转头看裴晏,却见裴晏望着低语的两人,似乎是在出神。

    轻咳一声,裴晏打断两人对话,道:“随我自长安而来的护卫应当明日即可抵达,我会派他们去虔州。”见萧璃望过来,裴晏不由坐直了些,道:“至于我和章大人的安危,就有劳殿下了。”

    霍毕刚想问你的护卫都到了为什么还要我们保护,就看萧璃眉目一凝,问:“你担心他们要对虔州动手?”

    霍毕和章临:“……?”

    裴晏点头。

    “你还要做什么?”萧璃直觉裴晏想做的事不止于此。

    “还有几个州府的赈灾银粮未到,我得把它们拿在手中,才可谈赈灾之事。”裴晏说:“这期间恐怕还要仗殿下之威。”

    “虔州的堤坝当真会塌吗?”

    “十之八,九。”

    “等一下!”霍毕出声打断萧璃与裴晏这两人旁若无人的对话,开口问:“什么叫他们会对虔州动手?”

    章临跟着点头,同样不解。

    萧璃和裴晏不约而同地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由裴晏开口解释道:“他们只因怀疑就要行灭口之举,想来堤坝之事牵扯颇多颇广,让我因‘贼匪’而亡故于江南是最为简单有效的办法。而今他们灭不得口,自然要开始猜测章大人究竟查到了什么,查到了多少,查到了谁。不论我知道了多少,总要握有实证,才可上奏陛下。”

    “所以你们刚才的意思是,他们要派人去虔州毁灭证据?”霍毕渐渐明白过来了。

    “物证——虔州坝,如今水位居高不下,雨落不止,怕是保不住了。人证,他们虽然不知章大人都查到了什么,但左右离不开虔州工部匠人与负责工事的官员……”

    “洪水泛滥,死一些工部匠人和官员也不算奇怪。人证物证俱毁,到时候只要把罪过推到虔州别驾身上自然万事大吉!裴大人,我们得派人保护虔州的工匠官员!”章临急道。

    萧璃和裴晏:“……”

    “你们裴大人不是说了,等护卫一到,立刻派他们去虔州吗?”萧璃揉揉眉心,只觉得心累。

    “噢,是噢。”章临后知后觉道。

    “他们去灭口,对我们来说未尝不是好事。”霍毕与章临两人面色凝重,萧璃倒是敲敲书案,笑了。

    裴晏也笑了一下,跟着点头。

    霍毕和章临:“……?”

    这一次没等两人发问,裴晏就说:“被灭口之人,定是有牵扯之人。我们按图索骥,说不定能策反几人。”

    “到时就要看裴大人怎么巧言令色了。”萧璃刺了一句。

    “哪敢在殿下面前献丑。”裴晏软软刺回来。

    霍毕与章临:“……”

    *

    洪州,刺史府

    “就按照夫人说的办,左右这虔州坝也留不得了,不如趁着决堤,除了那些人。”赵念来回踱着步子,说:“若是虔州别驾‘畏罪自杀’,以陛下的糊涂性子,再有岳父在旁帮衬,此事估计仍会不了了之。”

    “夫君英明。”

    “我这就派人连夜赶往虔州!”赵念等不及了,拉开书房的门就要去安排人手。却在书房门口见到了不应该出现的人。

    范烨。

    范烟闻声看去,怔了怔,却又很快恢复过来,柔声问道:“阿烨?”

    范烨面色苍白如纸,先是看向赵念,而后又盯住范烟,艰难开口:“阿姐,你们要让谁‘畏罪自杀’?”

    作者有话说:

    霍毕和章临:讲题请不要跳步骤,不然就听不懂了。

    第95章

    这夜, 萧霍裴章四人初步商定了暂时联手。

    其实说是联手,不如说是裴晏请萧璃帮忙。

    商讨完了,萧璃抻抻胳膊, 趾高气扬道:“裴大人可得记住这天大的人情,也好好想想要怎么偿还本宫。”说完, 施施然往自己的客房走去。

    裴晏起身却未动,只站在原处, 安静地注视着萧璃的背影逐渐远去,一直到再看不见。

    霍毕觑着裴晏的面色, 见他面无表情不太高兴的样子, 不由得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

    “阿璃素来嘴硬心软, 事关百姓,她既知道了, 即便你俩……她也不会就此撒手不管。”

    章临点点头,赞同, 公主虽然说话不好听, 却自始至终都没有拒绝过帮助他们。甚至……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章临竟然觉得公主殿下跟裴大人,竟然比他跟裴大人更加默契。唔, 应该是他的错觉。

    “即便我俩如何?”裴晏闻言,面无表情看向霍毕,问。

    “即便您与公主殿下交恶呀。”章临理所当然地接上霍毕的未尽之语。

    裴晏:“……”

    “阿璃其实很能体谅他人苦楚,也并非真的蛮横无理之人, 你们到底是怎么走到这水火不容的地步的?”霍毕叹了口气, 说:“要不借此机会, 你同阿璃好好谈一谈……”

    “霍毕。”裴晏出声打断。

    他其实没有听霍毕在说什么, 只觉得被那一声声‘阿璃’搅得没办法平心静气。他清冷的眉目染上些许不易察觉的烦躁之意, 反问:“霍将军还未尚公主,就已经开始为殿下考虑人际往来了吗?”

    霍毕被这么一噎,很想反驳说他才不喜欢萧璃,他们两个只是权宜之计暂时结盟而已。但这件事是他和萧璃的谋算,外人又不知道,所以也不能对裴晏说。

    毕竟在外人看来,他确实是有意迎娶萧璃的,而且这事儿怕是等他们回长安就要提上日程。

    反驳不得,解释不得,霍毕不由涨红了脸。

    “好心没好报。”霍毕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然后也转身走了。

    裴晏站在原地,脸色并不太好,章临见了,想转移一下话题,于是道:“公主殿下与霍将军倒是般配。”

    这句话成功地让裴晏将目光转移了过来,他看着章临问:

    “如何般配?”

    “这……公主殿下与霍将军都武艺高强?”章临试探说道。说实话此刻裴大人给他的压力着实有点儿大,当年他投行卷时都不曾这么紧张。他见裴晏不说话,又道:“今日晨间我见到公主殿下与霍将军练武比剑,引得落英纷纷,着实赏心悦目。”

    “……”裴晏眼帘下落,道:“殿下私事,还是少议论的好。”

    章临:“……”这……不是裴大人您先提起的吗?章临看着裴晏离去的背影,委屈地想。

    *

    第二日晨,萧璃练完武,想去用朝食时,却见章临寻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个熟人。

    “范烨?你怎么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吗?”范烨似乎想笑,却并没有成功。

    “可你不是去洪州探望你阿姐了吗?”萧璃看着他眼下青黑,衣衫上还沾着露水,发髻有些乱,“为何又彻夜赶回吉州?”

    “尚未抓到张彪,我自然要回来。”范烨说:“裴大人如今已然无事,这事再牵扯不到我们,我们也不必在此久留。”

    “说到此事。”萧璃道:“我正要遣人去告诉你,我们怕是要在吉州呆一段时间了。”

    “为何?”

    萧璃扫了章临一眼,章临立刻会意,退了下去。他一出了园子,就见到霍毕和书叁躲在外面,苟苟祟祟地往里面偷看。

    霍毕和书叁也就罢了,章临不明白为什么裴大人的侍从也这般好奇,跟着一起偷听偷看。

    唯有裴晏坐在书房中,安静写信,对外面的事恍若未觉。

    园子内,萧璃对范烨说:“贡水灾情有变,我们一时半会儿怕是走不了。”见范烨依然不解,她说:“燕帮主之前的‘恐有大灾’,估计要不幸言中。”

    范烨明白萧璃这多管闲事的毛病怕是又犯了。在南境还好,可这里是江南……

    “朝廷已发赈灾银粮,这里还有江南道的官员和裴大人……”

    “呵,江南道的官员?”萧璃反问,面带嘲讽。

    那一瞬间,范烨几乎觉得萧璃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就又听萧璃说:“南境一样有文官武将,还不是有山匪作乱?”

    原来只是认为江南道官员无能。范烨心下一松,还想再劝。

    “我意已决。昨日已派徐都尉带着几个追击的好手继续搜寻张彪的下落,我会暂时留在吉州。”

    “阿璃,你就一定要管贡水之事吗?”范烨声音微沉。

    “事涉百姓,我怎能不管?”萧璃道:“难道你想日后被燕必行之流指着鼻子骂腐蠹无能,草菅人命而无可反驳吗?”

    不,他不想。可是……

    范烨沉默地看着萧璃,好久之后,忽然说道:“两年过去,南诏对大周秋毫无犯,陛下可能很快就要召你回长安了。”

    萧璃不知道他为何忽然说起这个。

    “等回了长安,我向陛下乞旨尚公主,好不好?”范烨轻声问。

    霍毕:“!”这个转折他是真的没想到。

    范烨说完就安静地看着萧璃,却无法从她脸上看到任何表情。

    “显国公大人威严赫赫,已是如日中天,难道还需要以尚公主来增添恩宠吗?”萧璃问。

    “这与阿爹无关,是我想要……”范烨着急解释,却在看见萧璃脸上的嘲讽之色后问:“阿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范烨。”萧璃露出一个笑容,这笑容中带着无奈,“在南境,无朝廷之势纷扰,我们是并肩作战的同袍。可回了长安,我们仍可并肩吗?”

    这一句话,就将范烨和萧璃有意回避之事尽数摊开在阳光下。

    “为什么不能?”范烨听见自己问。

    “兄长徒有贤名,却不为皇伯伯所喜,更无显赫外家妻族。这几年三皇兄在朝堂之上权势益盛,又有显国公为外家帮衬……这些事,是你我不提就不存在的吗?如今朝堂之势,但凡有些脑子的人都能明白吧?你要我嫁你,若是他日图穷匕见,我又当如何自处?”

    “朝堂上的纷争,又与你一个公主有何关系?”

    “所以你便要叫我弃兄长于不顾吗?”

    “太子是你的兄长,三皇子就不是你的兄长吗?!”范烨气急,道:“这皇位以后不管谁坐,你都是大周唯一的公主!”

    “教导之义,护佑之恩,我从不敢忘。”萧璃一字一句说:“我的兄长,只有萧煦一人。三皇兄若是要争位,那我们只能是敌人。”

    长久的沉默过后。

    “所以,你要选霍毕,是吗?你以自己的婚事做筹码,为太子拉拢霍毕?”

    “拉拢谈不上,霍毕一心忠君,至少嫁他不会置我于两难之地。”

    “一心忠君……”范烨笑了,嘲道:“霍毕心悦于殿下,以殿下手段,还不是你叫他忠于谁他就忠于谁?”

    在一旁偷听的霍毕:不是……你俩说事儿就说事儿,为什么要骂我?我可一点儿都不心悦萧璃,谁喜欢她谁是大傻子。前面一个令羽,现在一个范烨,都是傻子。

    裴晏写罢一封信,抬眼向霍毕望去,见他扒在墙头上,脸色一会儿一变,复又低下头,继续写信。

    *

    来时急色匆匆,去时失魂落魄。范烨牵着马,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游荡,耳边交错回响着阿姐与萧璃所说之话。

    “——阿烨,记住我说的话,收拢人心,当以弱点攻心,以把柄威胁。你可知阿爹与我花费了多少心力,才将江南掌于手中?若无利益牵扯,把柄相胁,他们凭什么为阿爹,为三皇子做事——”

    “——事涉百姓,我怎能不管——”

    “——我范家并非世家大族,走到今日,全凭陛下恩宠,若不能更进一步,待陛下过身,所有繁花锦簇将尽成过眼云烟——”

    “——教导之义,护佑之恩,从不敢忘——”

    “——阿烨,你当时年岁尚小,未曾见过那些世家大族嘲笑我范氏不过泥腿子的光景,可我记得,阿爹也记得——”

    “——三皇兄若是要争位,那我们只能是敌人——”

    “——说到底,姑母与阿杰比之穆氏与太子又差些什么呢?若我范氏早有权势,姑母不必为妾,阿杰自是中宫嫡子——”

    昨夜——

    “阿烨,你也该长大了。”范烟轻柔的抚摸着范烨的额角,说:“范家的一切终究要交到你的手上。阿姐希望有朝一日我范家可以如裴氏谢氏,成为无人敢小觑的世家大族,这一切就要靠阿烨了。”

    “可是……一定要用这样的方式吗?”不止萧璃记得,范烨同样记得那一日燕必行的嘲讽之言。

    他说江南官员贪腐无度,置百姓民生于不顾,生生逼民为匪。那时他还在心中暗想,等他入朝为官,定要上奏陛下,肃清江南官场。

    万万没想到……万万没想到……

    “都快及冠了,怎么还像个孩子?”范烟目光温柔,“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阿姐知道,阿烨心怀天下,等这天下握在我们范家手中时,阿烨自然想要怎样,便怎样。”

    第96章

    “想做什么, 就做什么吗?”人来人往之中,范烨自语。

    他不知为何就想到了他们在剑南道时的事。

    那时是他们刚刚剿了第一个匪寨,萧璃命吴别驾送了折子去三法司, 请求审核匪首的极刑之判。按照周律,极刑都需三法司核对无误后方可执行。那之后大理寺派了王放来黎州核对情况, 核对之后继续等三法司的准令。

    萧璃恨极了那个□□了阿芫姑娘的匪首,故而时时去黎州府衙问询, 可否收到三法司的回执。

    “你为何如此关注此事?”那时范烨问她。

    “既说了要去亲自观刑,自然要说到做到。”萧璃道:“且他不死, 阿芫心魔难除。”

    “既然如此, 当初在山上时, 殿下就应该一剑杀了他。”

    “当时留他性命,是为问阿芫下落。”

    “可那之后呢?殿下有大把机会一剑刺死他, 左右他本就该死,不是吗?”

    “他是该死, 却当由律法判他死, 而不是被我因私怨所杀。”萧璃看向范烨,道。

    范烨不解其意,面露疑惑。

    “阿兄曾跟我说过, 如你我这般地位之人,因着位高权重,便更加不能行差踏错。”

    范烨知道萧璃口中的‘阿兄’指的是太子萧煦,故而颇有些不以为然。萧煦身为太子, 自然不能行差踏错, 要时时谨慎, 免得被人抓到了把柄。

    似乎是看出了范烨的不以为然, 萧璃笑了笑, 继续说:“阿兄说,君子当存敬畏,守底线。我今日因私怨杀一人,明日是否就会因私怨而杀十人,百人,千人,万人?况且,要怎么判断一人是否该死呢?以我心中准绳吗?今日他无恶不作,我认为他该杀,将他杀了。明日有人惹我不快,是否该杀?后日有人阻我坦途,又是否该杀?”

    “殿下,那不过是一个穷凶极恶之徒罢了。”范烨觉得萧璃想得实在太多。

    “可我也要守我的底线,前路漫漫,道阻且长,我不想一步步变得面目全非,有朝一日自己也不认得自己了。”

    *

    范烨走后,萧璃又独自在园子中站了许久,久到裴晏已经写完所有的信件,并安排人送了出去。久到那些从长安而来的侍卫已从洪州抵达了吉州,又被裴晏派往虔州。

    裴晏走出书房,见霍毕蹲在书叁旁边,正拿胳膊肘拐书叁。

    “你是不是进去叫一下你家公主?”

    书叁往旁边挪了挪,说:“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说完,跟一旁的梅期一起剥花生吃。

    “那你就由着你家公主在里面伤心?”

    书叁瞪大眼睛,就连梅期也一起看了过来。

    “你怎的就知道殿下是伤心了?”

    是啊,他为什么觉得萧璃伤心了?霍毕忍不住又往萧璃那看去,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丝丝萧瑟之感。

    范烨人真的不坏,这两年同行同止,即便未成莫逆之交,可同袍之情还是有的。范烨走时那失魂落魄的模样,霍毕看着都觉得有些不忍。

    但他也不能说萧璃做错了,立场不同,若注定背道而驰,不如一早说开,也免得范烨泥足深陷。霍毕摸着下巴,也不晓得能怎么安慰一下萧璃。

    这边霍毕和书叁还在争论要不要去叫萧璃,那边萧璃已自己走了出来,板着脸。

    这已经是霍毕第二次亲眼见着萧璃往人家一往情深少年郎心上戳刀子了,见她这表情就知道她现在心绪不佳,有了上次的经验,霍毕这次学乖,坚决不开口招人烦,等着书叁或者裴晏先开口。

    结果,倒是萧璃先开了口——

    “范烨去过洪州后心境有变,看起来格外在意江南水患之事。赵念该是逃不脱干系,此间事很可能牵扯到显国公,你们注意谨慎行事。”

    “嘶——”裴晏和章临还没有反应,霍毕倒是先倒吸了一口气。

    “你又怎么了?”萧璃皱着眉头问。

    “你自己在那杵了那么长时间,就在想这个?”霍毕惊得语调都有点儿起飞。

    自然不止这个,但这话不必说给霍毕知道。

    “霍大将军,你那是什么表情?”

    “是我佩服的表情。”霍毕诚恳道:“论郎心如铁,谁能及得上我们长乐公主殿下?”

    “彼此彼此,论鬼祟偷听,谁能比得上我们霍大将军?”萧璃回敬:“霍将军,在北境没少扒别人家墙头吧?”

    “你什么……我才不……谁扒墙头了!”霍毕被萧璃一句话气得语无伦次,话都说不清楚。

    “我在北境时意气风流,是万千女子的梦中情郎好吗?跟本不需要扒人墙头!”

    “唔,是我想错了,你少时定是个人憎狗嫌的样子,老将军说不定天天揍你,叫你没机会去讨人嫌弃。”

    霍毕:“……”他好想问她怎么知道阿爹天天揍他……但这里还有裴晏和章临两个外人,问出来太有失颜面,于是霍毕强行忍住没有问。

    成功打压了霍毕的气焰,萧璃暂时放过了他,开始说正事。

    “章大人,你对洪州刺史赵念的夫人可有了解?”

    “这……”章临语塞,“旁人的夫人,章某怎么了解?江南道谁都知道赵念是显国公乘龙快婿,对他自然要敬着三分。”

    “仅是如此?”

    “说来惭愧。因着下官两年前那一番话,江南道的官员着实不太待见下官……”换句话说,别人不带他玩,他也不知道赵念究竟地位如何。

    仅以一个不受待见的下州别驾之身就查到了这许多事情……章临倒也有可取之处。

    萧璃回想着他所记录的江南水系这几年来的大小事故,心中如是想。

    “裴大人呢?可对范氏有所了解?”

    裴晏摇头,问:“殿下为何要特别问起范氏?”

    霍毕倒是有些摸清楚了萧璃的心思,跟着说道:“范烨与我们同行两年一直相安无事,这不过就是去了洪州一趟,就有如此大的变化……”说到这儿,霍毕试探问道:“阿璃你是觉得范烨这些变化,皆因其姐?”

    萧璃点头。她大庭广众之下抽了赵念一鞭子,范烨也不过是有些恼,她不认为赵念对范烨会有很大的影响。不是赵念,那自然就是他口中的‘阿姐’了。

    裴晏了然,然后道:“赵念于洪州为我设宴时曾有过一面之缘,并未察觉有任何同不寻常。”

    萧璃还在脑中回想着范烨的每一句话,闻言未多思考,一时口快道:“显国公只有那一女吧,我记得从前她给你送过荷包来着?”

    裴晏愣住。

    霍毕和章临闻言,齐齐扭头朝裴晏看去,眼中是尚未藏好的好奇。就连更远处候着的书叁和梅期都跟着一起看了过来。

    “我……我并不记得有此事。”即便是被追杀时依然可保持淡定的裴晏此刻破天荒的露出些迟疑的神色。他认真回想了一下,道:“应当没有……吧?”还是不确定。

    “啧啧啧,裴大人别是收到过太多帕子荷包,所以才记不得吧?”霍毕摸着下巴,嘿嘿一笑,问。

    裴晏的嘴抿成了一条直线。

    章临见霍毕跟着萧璃一起打趣裴晏,当即为裴晏说话,大声道:“裴大人才子风流,潘郎不如,受女子倾慕,也是自然!别说帕子荷包,我相信裴大人连沾着口脂的花笺都收到过!”

    印着口脂的花笺,那是平康坊的名妓才能送出的物件儿。这自大周立朝以来,从不少才子名妓的佳话。长安的那些自诩风流的才子们也向来以收到那样的花笺为荣。

    裴晏:“……”

    “厉害呀,老裴!”霍毕猛地用力拍了拍裴晏的胳膊,给了他一个男人间都懂的眼神。

    裴晏:“……”

    躲开霍毕拍来的熊掌,裴晏板着脸对章临说:“裴某从不狎妓,也不曾收到过什么花笺。”又转头对霍毕说:“不及霍将军,当不得万千女子的梦中情郎。”

    最后,对在一旁看笑话的萧璃正色道:“少时出行时车马上出现的荷包手帕,皆有专人销毁处理,裴某不曾留意过。至于入朝之后……”

    入朝之后,裴晏步步高升,威势愈盛,也愈发地让人高攀不起,那些朝他投掷的帕子荷包,反倒少了。

    行吧。

    萧璃叹了口气,既然没人了解,她只得将心中那一丝不知缘由的古怪放在一边,先议别的事了。

    *

    洪州

    范烨牵着马出现在刺史府大门前时,已是第二日夕阳西下之时了。他抬头望去,见阿姐站在大门里,温柔地看着自己,仿佛是特地等在这里,等他归家一样。

    “阿姐。”范烨低低喊了一声。

    “怎得这般沮丧模样?”范烟伸手帮范烨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然后问道:“公主殿下怎么说?”

    “阿璃她,她说贡水一带水患许是会加剧,她既遇上了,自然要帮忙。”

    范烟的手顿了顿,然后若无其事道:“怎么?不去追击张彪了?”

    “她派了徐都尉继续搜查,其余大部分的人手都会留在吉州。”

    “噢?哪怕此地已有裴大人奉旨赈灾,她还要留在此处?”

    “她似是并不信任江南官员和裴晏。”

    范烨的头发齐整了些,范烟将手收回,自语道:“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范烨看着范烟,突然道:“阿姐,我从未跟你提过我们所追击的山贼姓甚名谁,你为何会知道……他叫张彪?”

    范烟挑了挑眉,正要开口,这时一人骑着马疾驰而来——

    “夫人,连日暴雨不停,虔州溃坝,多处坍塌!”

    作者有话说:

    章临:收到荷包手帕算什么?就算是千金难求的名妓花笺我们裴大人都能收到!

    裴晏:没救了,殿下把他贬去伊州当县令吧。

    *

    在机场生死时速码完更新,想在上飞机之前更出来,结果飞机晚点了……

    北京时间周五——周一要去科罗拉多爬山,取决于疲劳程度,估计这几天更新只能随缘。日均18公里不负重,我大约能更出来一两章?

    科罗拉多,是沧海的梦中情地了,爬山,滑雪,山地车,背包,简直户外爱好者的天堂。除了海拔有点儿高,太过干燥以外几乎没有缺点。科州的雪场有我见过最好的香槟雪呜呜呜呜呜,别的地方根本没法比,但是运气不好,去了那么多次只遇到过一次香槟雪。

    第97章

    虔州溃坝, 死伤且不论,单单是那些被冲毁的良田,就已预告着今年虔州一带要颗粒无收。

    没了存粮, 没了收成,那些逃过了洪水保住了性命的百姓, 却不知能留着这条性命到几时了。

    *

    长安,皇城

    “混账!混账!混账!”朝会上, 荣景帝看了洪州刺史呈上来的折子,大怒。手一甩, 折子被摔在了地上。

    “户部年年追加修河款, 但是江南年年给朕出事!工部尚书呢?”

    工部尚书, 也就是谢娴霏的父亲连忙跪地,连声道:“臣有罪, 陛下息怒。”

    “你是有罪!”荣景帝怒道:“虔州今年若是颗粒无收,那你罪过可就大了!”

    谢尚书低头跪着, 嘴里发苦。工部下派的官员到底是外来户, 想要做事,很多事情都需要向当地官员妥协,江南官场盘根错节, 哪是一个小小的工部就能理得清楚的?

    “父皇!”三皇子萧杰出列,道:“江南水患频发,百姓怨言已深,儿臣请旨, 亲自去江南道彻查水利工事一事!”

    “陛下, 臣以为如今当务之急是要先安抚好百姓, 当以赈灾为先。”刑部尚书道:“若是派三皇子殿下大张旗鼓彻查, 引得人心惶惶, 恐会本末倒置。”

    “那水利之事就这样不查了吗?”萧杰恼火问。

    “殿下息怒,查自然是要查的,只是如今虔州民怨沸腾,若不安抚好百姓,恐有后患。”刑部尚书答。

    萧杰面露不悦之色,可刑部尚书所说在理,他便没有再开口反驳。

    “陛下,此乃裴晏裴侍郎呈上的奏疏,昨夜才快马送到,请陛下过目。”中书令出列,将奏折呈上。

    荣景帝翻开裴晏的奏折,其内容简洁明了,不似旁人的奏折一样冗长且全是废话。里面一条条皆是赈灾的策略,荣景帝大致一扫便知道裴晏应对有策,且心中有数,这积压了一早上的怒火便散了散。

    “好,传令给裴晏,由他全权负责赈灾之事,贡水上下所有官员,都听从裴晏调遣!”

    “是!”中书令应声。

    “对了,萧璃怎么也跑江南去了?”裴晏的奏折也写到了萧璃,荣景帝觉得裴晏那字里行间都是无奈,于是问了一句。

    “父皇,阿璃正在江南搜捕一个重要的匪首。”太子回答。

    萧璃这两年难得没有三天两头被御史台参,给了荣景帝不少清净。且她所剿匪徒都是实实在在的极恶之徒,此事也得了大理寺证实。

    据说萧璃在南境名声不错,其剿匪的事迹都被编成了传奇话本,甚至传到了长安来。见萧璃总算开始懂事,荣景帝也觉得颇为欣慰。若是早知如此,他早就该把萧璃派出去,也免得她一身精力无处发泄,每日不是在长安招猫逗狗就是在大明宫里拆家打斗。

    知道她跟裴晏关系不好,荣景帝特地叮嘱了一句:“叫她别去找裴晏麻烦,既懂事了,也应当知道以大局为重。”

    “……是。”太子低下头,掩住眼中神色,恭敬回答。

    “还有,虔州水利之事,叫裴晏一并查了。”

    “是。”中书令领命。

    萧杰闻言,神色沉了沉。

    “好了,今日还有何事?”

    “陛下。”京兆府尹出列,躬身道:“长安好几个坊皆出现了无名女尸,两年来已累积有六具之多,臣请旨,于各坊加派坊丁巡逻,还有……”

    “张大人,案子两年未破,你还不想着赶快去捉拿嫌犯凶手吗?”显国公笑了笑,问。

    京兆府尹心说我这不是抓不到,才想着加派人手巡逻吗?他还想让陛下加派金吾卫巡防,但话还未说出口,就叫显国公给打断了。

    “好了,别拿这些小事来烦我。”荣景帝随意挥挥手,让大理寺和刑部派人同京兆府尹一起,尽快破案。

    小事吗?

    站在后排的王放收回目光,无声地笑了一笑。

    *

    “小事,六名女子死得不明不白,被随意丢弃在长安的沟渠中,这是小事?”

    绣玉楼里,王放一口将杯中烈酒饮尽,酒杯‘啪’地落在桌上,将桌上的糖果点心盘子都颠了起来。

    王绣鸢见了,连忙把点心盘子拽到了自己的面前。

    自王放从南境回了长安,便时不时与他们几个闲人凑作堆,蹭一些酒水点心。开始时多是谈论远在南境的萧璃,后来时不时地也议论些政事,比如江南水患,比如长安的连环女尸案。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比起江南水患,六个尸首实在不值一提。”吕修逸说:“且水利之事已影响了陛下的声名,自然更得看重。”

    “说起来,我一直想问来着,”崔朝远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酒,道:“尸首当真只有六个吗?”

    “你什么意思?”王绣鸢扭头问。

    “我听说目前已发现的几具尸体皆有死后捆绑的痕迹,想来抛尸者原本想做的事情是沉尸,只是中间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这才让她们大庭广众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崔朝远道。

    众人闻言皆是沉默,暴露出来的有六具,那没暴露出来的呢?

    王绣鸢不由觉得有些发冷。

    “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细节的?”王放皱眉问道。这些信息他知道,是因为他看了验尸格目,但是崔朝远又是如何得知的?

    “王家阿兄,你不会以为这么大的事,长安百姓全无议论吧?”崔朝远好笑道:“光是发现尸体时围观过的百姓就数不清了,更何况那些嘴不严的皂吏?”

    这些信息也不是机密之事,对于崔朝远这种熟识三教九流的人来说,想打探一二实在是太过容易了。

    “就如你所说,寺卿大人也有此推断,所以一直想要派人去河渠中打捞,但京兆府尹生怕再新增尸首,引得陛下迁怒于他,所以一直阻拦。”王放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是应当希望有新的尸首还是不应当希望有新的尸首。”

    有新的尸体,大理寺有可能会找到更多线索,进而抓到真凶,可这也意味着,那歹徒又残害了一个无辜的女子。

    在场几人不知死者伤处细节,他却是知道的。

    他是当真难以理解,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能让这人连续反复地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大理寺一直沿着几具尸体的共同点往下查,可所获着实不多。”王放又叹了口气。

    “其实……”一直沉默地喝茶的谢娴霏忽然开口道:“若以共同点入手所获不多,为何不从不同处着手呢?”

    “阿霏这是何意?”王放不解,问。

    谢娴霏想了想,手指沾了些茶水,然后在桌案上画道:“目前发现的六具尸首,是出现在和平坊,永阳坊,昭行坊,还有大安坊四坊的。”

    “对,这四个坊皆在长安边缘,居民不多。”

    “边缘的坊并不止这四处,我们假定凶手是同一人,那么他为何会选这几处抛尸?”谢娴霏问。

    “因为……熟悉?”吕修逸猜测。

    “是,这四坊都在长安的西南角,他都熟悉。”谢娴霏道。

    “我们已排查了几次这四坊的居民,并未查到什么可疑之人。”王放道。

    “有没有可能,这人并非四坊居民?”谢娴霏道:“弃尸这种事,想来不会有人会想弃在家门口吧?”

    “所以,凶手很可能居住在长安西南角,所以才会对那里熟悉,又不住在那四坊,因为怕引火上身?!”王放忽然有茅塞顿开之感。他也拿手指沾了些茶水,在谢娴霏所画的长安坊图上一一连线,最终,这四个坊所汇聚之处——

    “归义坊?!”

    *

    显国公府

    “舅父,你为何不赞成我去江南彻查水利之事?”萧杰端正地跪坐在显国公对面,皱眉问道。

    “阿烟来信说,如今尚不知裴晏掌握了何等证据。既然如此,殿下就不好贸然插手,恐引火烧身。”显国公温声道。

    “就是因为这样,才更应该让我去。”萧杰道:“若是我去江南,大可以雷霆手段了结此事,免得牵扯到更多我们的人,也免得牵扯到赵念。如今父皇命裴晏全权负责此事,若是……”

    “殿下不需要担心。”显国公摸摸胡子,笑着道:“就如刑部尚书所说,裴晏现在怕是一心扑在救灾和赈灾上,无暇顾及其他。等他回过神来,阿烟一定已将一切事宜处理干净了。”

    “烟姐那边当真不会被牵连到吗?”萧杰问。毕竟若是牵扯到了范烟,那么也就不可避免地要牵扯到显国公和他。

    “阿烟不过一个弱女子,那些男人家的事,又跟她有什么关系?”显国公大笑着回答,显然对范烟很是放心。

    萧杰点头,也稍稍安心。

    “可惜了,也不知裴晏查到了什么,以后怕是不好再动手脚。”萧杰目光阴郁,语气阴沉。

    “无妨,不过丢了一条财路。”显国公倒是显得很淡定,“左右我们还有其他财路,现如今,保住我们的人才是正理。”

    “舅父说得对。”

    *

    绣玉楼

    王放酒也不喝了,牢骚也不发了。他猛地站起来,来回快步转了两圈,双眼发亮。平静下来后,他对谢娴霏郑重行了一礼,然后道:“多谢阿霏指点之谊,我这就去找寺卿大人商讨此事。”

    说完,转身欲走,也正是此时,王放的小厮拉开了包厢的门,道:“公子,寺卿大人叫你立刻回府衙!”

    又一具女尸,出现在了沟渠之中。

    作者有话说:

    已经快累傻了,明天估计不能更,后天更新。

    第二卷 进入收尾阶段,我们阿璃打野结束就回长安去搞事情了!

    荣景帝:你不要过来呀.jpg

    (说是收尾,可能还得写十几章)

    第98章

    江南道, 吉州

    自从虔州大坝崩塌之后,霍毕几乎就没再见到过裴晏的身影。有荣景帝圣谕在身,再加上他们所派兵马保驾护航, 裴晏成功地将后续州府送达的银粮尽数掌在了自己手中,紧接着又马不停蹄地赶往虔州。

    临时的政令一道又一道地颁布, 裴晏一边召集虔州各县官员安排任务,一边又写了简单易懂的告示让县衙派人将惠民赈灾的政策挨个村镇广而告之, 之后又召了一些江南道医属的大夫来虔州驻守,以防灾后瘟疫横行。整个贡水一带各州府都被裴晏指使得脚不沾地, 裴晏所下指令既细致, 又多而杂乱, 偏偏裴晏的脑子仿佛就是一个录簿,说了要你领一石粮食就不会记成两石, 叫人完全没有偷懒钻空子的可能性。贡水一带上至刺史别驾,下至文书皂吏, 对这样的裴晏全无办法, 只好一项一项按照他命令的去做了。

    将官员皂吏们安排明白后,裴晏还亲自去一个个地见了当地豪族家主。

    “裴晏为何还要见那些豪族?即便他们也有田地被淹,可应该都有不少存粮, 不至于度不过今年的危机。”霍毕问道。

    “你可知洪灾旱灾时,朝廷最怕的是什么吗?”萧璃不答反问。

    “怕百姓流离失所,民怨沸腾?”

    “不。”萧璃摇摇头,说:“朝廷最怕的是豪强侵地。”

    “这是何意?”

    “无存粮, 无收成, 百姓要怎么活?逼到活不下去时, 就只有卖儿鬻女和贱卖土地这两条路了, 霍将军, 若是你,你选哪条?”

    他哪个都不愿意选。

    “若你是当地望族,有金银,有存粮,如今有机会廉价购地,你会不会出手?”萧璃又问。

    “所以,裴晏去见那些家主……”

    “敲打敲打罢了。”萧璃道:“或许拦不住他们购进土地,但总归别做得太过分,更别想在裴晏眼皮子底下行豪横强买强卖之事。”

    霍毕看着跪坐在他面前的萧璃,见她云淡风轻地说着裴晏的行事与打算,忽然想起了那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让他和章临听不懂的话,还有那旁若无人的模样……

    想到此处,霍毕忽然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你倒是了解裴晏。”

    本在想着事情的萧璃听了这话,愣了愣,然后才淡淡说道:“不是我了解他,只是他既要做名臣,如此不过是基本。”

    这倒是。

    霍毕点点头,叹了口气,道:“自虔州溃坝,裴晏他睡过觉吗?若是没记错的话,他身上的伤还未痊愈吧?”

    还有那个章临,跟在裴晏身边忙前忙后,偶尔回府也是倒头就睡,即使是这般也不过只能睡上两三个时辰就要起身继续去干活了。

    萧璃掩在袖中的手不由捏紧,面上却仍是云淡风轻,她浅浅饮了一口已经冷掉了的茶,说:“名臣良相又哪是那么容易就当得的?”放下茶杯,萧璃说起了别的:“燕必行这言而无信的家伙,既叫人传了信,为何迟迟不到?”

    “刚来就听见你在说我坏话。”粗犷而豪爽的声音自头顶上响起,萧璃抬头,见燕必行就蹲在墙上,戏谑说:“先生没教过公主殿下,背后说人是非,非是君子所为吗?”

    “燕帮主都做出了爬人墙头的事了,难道还怕人议论?”萧璃挑眉一笑,反击。

    “啧,来这官宦人家的府邸,我还从来没走过大门。”燕必行轻巧地跳下来进了院子,左右看了看,然后说:“还是翻墙让我更安心一些。”

    萧璃:“……”

    “燕兄,你这么多天做什么去了?不打算捉拿张彪了吗?”霍毕问。

    燕必行飞速地瞄了一眼萧璃,见她全没有说话的意思,这才挠了挠后脑勺,道:“既回了江南,自然是要让帮中的兄弟帮忙,不然只靠我一人要寻到何年何月?”

    其实当日燕必行跟着萧璃和书叁一路穿越极险的隘口抵达吉州时,就已知道萧璃此行的目的是救人。

    虽然燕必行并不清楚她要救的是何人,但只看萧璃为了救人甚至顾不上自己安危的模样,就知道她要救的人定然非同寻常。

    他们追着记号一路寻到了山林之中,这才分开寻人。等燕必行再次见到萧璃时,她已没有来时的焦急之色。她手里捏着一个写满了字的白色布条找到他,让他跟她去寻两人。

    “去虔州寻人?”燕必行当时眼睛都快瞪出来,“你已经三天两夜未睡了,便是铁人也没这个熬法。”

    “寻人要紧。”萧璃说罢,又低头去看手中的布条。燕必行跟着看了一眼,那上面的字他倒是都认识,可连在一起却全不知在说些什么。

    于是燕必行就看着萧璃闭着眼睛默了几篇太史公记,然后睁开眼睛,报了个地址,道:“走吧。”

    那时燕必行已经完全放弃了理解萧璃的行为,傻傻点点头,就那么跟着走了。他们到了虔州,寻到了萧璃所说的地址,竟然真的找到了藏身其中的两人!

    萧璃并没有现身,只让他找到那两人,然后护送两人去到荆州,交给她在荆州的人手。

    “那两人是什么人?”当时燕必行问。

    “我并不知。”萧璃道。

    “不知道你还这样点灯熬油地奔波?”你堂堂一国公主,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时萧璃已经三日三夜未曾休息过片刻,一双眼睛红得像只兔子,精神却不错。

    “我虽不知,但可以猜一猜。”萧璃说:“其中一人腰间挂着工部的坠牌,想来是工部的人。我不认识,看来官职不高,应当是工部员外郎或以下。工部小吏,虔州,燕帮主,你能想到什么?”

    “虔州坝!”燕必行想也不想说道。

    “是,定与虔州坝有关,说不定会牵扯到整个江南水利。”萧璃说着说着,笑了起来。

    自认识萧璃此人以来,燕必行见过她冷笑,讥笑,甚至怒极反笑,却独独未见过她这样真切的笑容。

    “看来他这次是捉到大鱼了,不错,不输本公主。”

    *

    燕必行才带着两人渡了江就听说虔州溃坝,心知这两人极为重要,快马加鞭把两人送到荆州,之后又寻到荆州分舵,组织人手来虔州赈灾,这才迟了这么些时日。

    “燕帮主带人前来赈灾?”听见燕必行细数带来的人手和征集到的钱粮,萧璃讶异。

    “自然。”燕必行理所当然地回答:“百姓流离失所,卖儿鬻女之事我这些年见得太多。我能做的不多,终归是能帮一点儿是一点儿吧。”

    萧璃面露动容之色,燕必行瞧见了萧璃的表情却‘哧’地一笑,问:“就许你一个还未到双十的小姑娘为百姓之事奔波,却不许我堂堂一帮之主做些事?”

    萧璃一愣,继而大笑出声,说:“自然可以!”说罢,萧璃提起茶壶,亲自给燕必行倒了一杯茶,道:“今日以茶代酒,我敬燕帮主一杯。”

    燕必行接过茶碗一饮而尽,咂了下嘴,说:“要饮就饮烈酒,茶水太没滋味。”

    这一次萧璃没有如往日一样对他冷嘲热讽,而是笑着说:“好,等此间事了,我回长安把兄长藏的那几坛二十年梨花白抢出来,到时再与燕帮主喝个痛快,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

    “我说二位,饮酒作乐的事暂且放放,我们是不是得先把正事儿说了?”霍毕无奈打断两人这迟来的一见如故,开口煞风景。

    “霍兄弟说的是!”燕必行哈哈一笑,说:“你们速速跟我去看看我带来的人手与钱粮,看应当用在何处。我这一路行来,并未见多少流民,想来此次赈灾的主事官是个做实事的。既然如此,我这边大可以与之协同合作,争取尽快平息灾情。”

    萧璃与霍毕对视一眼,然后由萧璃开口,道:“在此之前,我们还有一事要问。”

    “何事?”

    “燕帮主所辖船帮,可曾参与筑坝材料运输之事?”

    “应当有。”

    “应当?燕兄并不确定吗?”霍毕追问。

    “在江南这片地界上,船帮拥有的船只最多,任何船队,哪怕官船都比不过。”燕必行解释道:“我们又不是真的水匪,自然要多跑活计养活众位兄弟。故而,上至官银贡品,下至蔬果筑材,能送的我们都送,能赚的钱我们都赚。”

    “所以……”

    “若有官府找到我们运送筑材,这生意我们没理由不接,所以我才说应当有。”

    燕必行此言从容坦荡,全无心虚,只有些许的疑惑,似是不明白萧璃为何要问这些。

    萧璃垂眸,从怀中拿出一张纸,展开,推到了燕必行面前。

    上面林林总总写着近几年出事的河渠堤坝,还有船帮跑船送货的时间,都是章临所搜集到的信息。

    萧璃虽未明说,可罗列出的种种意味着什么在场三人心知肚明,燕必行越是看脸色就越差。

    “不可能!”

    啪地一声,燕必行把那张纸拍在桌上,仿佛他用的力气够大,就能够把这张纸拍到消失一样。

    “不可能,”燕必行又重复了一遍,道:“我船帮的兄弟都是苦过来的,其中更有不少人曾受贪官庸吏之苦,他们怎么可能会与那些贪官污吏勾结做出这种事?!”

    “燕帮主,若是自己受过某些苦楚就因此帮扶有同样苦楚的人,那这世间大半的纷扰都不会有了。而且……”萧璃低声道:“张彪难道就不曾苦过吗?他最后又做了什么呢?”

    燕必行此时仿佛一个被卡住了脖子的鸭子,嘴巴徒劳地开开合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作者有话说:

    阿璃是举重若轻类型的,阿晏是举轻若重类型的

    先是阿璃卷,然后阿晏卷,最后一起带着朝臣卷,计划通~

    朝臣:excuse me?

    *

    想起来忘了交代燕必行去干什么了,这章说一下。本来燕必行帮萧璃护送证人是想隐晦暗示写出来的,但是后来想想还是算了,沧海隐晦暗示的东西已经很多了,这个就明着写吧。

    *

    飞机晚点,已经累得脑子不转了,明天起来修一下这一章

    这一周应该都是隔日一更,小可爱们可以稍微攒一下再看,我争取下周把第二卷 完结!

    第99章

    说来讽刺, 燕必行与萧璃初初见面时,以北境之事狠狠地捅了萧璃一刀。如今萧璃拿这薄薄的一张纸,响亮地回了燕必行一个耳光。

    燕必行知道萧璃和霍毕的为人, 不会以这种事欺骗于他。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的船帮里怕是真的有叛徒。

    深吸了一口气, 燕必行开口:“若此事是真的,你们打算如何做?”

    萧璃知道他们江湖上自有江湖上的规矩, 燕必行会去捉叛徒,但未必会愿意将他们交给官府处置。左右萧璃意不在船帮, 于是爽快说道:“此事祸首在江南道官员, 我只想通过船帮把那些蠹虫抓出来, 船帮的人自然是由燕帮主自己处理。”萧璃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会跟主事的官员讲清楚, 不会抹黑船帮和燕兄的名声。”

    听了萧璃的话,燕必行自嘲一笑, 说:“若这纸上所记之事属实, 还谈什么名声?不成笑话已经不错了。”

    “燕兄也不必太过悲观。”霍毕见燕必行神色愤然,道:“我跟阿璃商讨过,要做到此事, 未必需要牵扯很多船帮的人,只需要买通几个关键位置上的人便可。普通帮众跑船运货,哪里知道他们运送的是优等还是劣等的筑材呢?”

    听到‘买通’一词时,燕必行的脸狠狠的一抽。

    萧璃揉了揉眉心, 扭头白了霍毕一眼, 用眼神骂他不会说话。

    但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 萧璃索性也跟着说:“船帮中必然有高层牵扯其中, 能影响到这么多船线的人应该不多, 燕兄从身边左右手查起,应该就会有收获。”

    燕必行的脸又白了白。

    霍毕缓缓转头,翻了个白眼回来。

    天地良心,他俩到底是谁不会说话,他好歹顾及燕必行心情,没有明说,萧璃就差指着燕必行鼻子说他肯定有好兄弟背叛他了。

    萧璃……萧璃摸摸鼻子,发现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但左右燕必行早晚要发现,早些做好心理准备也不是坏事。这么想着,萧璃又理直气壮了起来。

    被接连插刀的燕必行:“……”我倒是也不介意你们委婉一点。

    *

    商议妥当以后,萧璃与霍毕跟着燕必行去了他们船帮的分舵,查看他所带来的物资和人手。等到了分舵,萧璃发现燕必行带来的物资多且杂,于是就让书叁去寻裴晏,恰巧这一两日裴晏会回吉州进行其他统筹安排,正好可以叫他过来看看。

    “燕帮主,你这是把你们船帮的家底给搬空了吗?”萧璃看着满船舱的米粮,扭头问。

    “这才哪到哪。”燕必行傲然一笑,道:“我船帮纵横长江南北,家底才不止这一点儿。”想说他们船帮的兄弟素来生财有道,却又想到这所生之财里很可能有与贪官勾结所生的不义之财,脸色一黑,于是把后半句话憋了回去。

    “燕叔,孙叔的船马上也要到了,你要不要去……”清亮的少年音自头顶的方向传来。

    萧璃几人此刻正站在船舱内,顺着声音抬头看去,见一个少年快步跑下来。

    那个少年十三四岁的模样,唇红齿白,眼睛如同幼犬一般明亮清透,神色本是天真无邪,但他眼角还生着一颗泪痣,于天真俊俏中又添了一丝丝的艳。

    燕必行一听见声音就知来人是谁,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那少年本是直奔燕必行而来,下到船舱里这才发现船舱中有别人,不由站定向萧璃两人看去,这一看,少年就愣在了原地,直直地看着萧璃。

    燕必行并未发现少年的异样,抬手拍了拍少年的后背,对萧璃和霍毕说道:“这是我们船帮的少帮主,令狐翡,叫他阿翡就好了。”

    说完,他看向少年,也就是阿翡,这才瞧出了他的不对劲儿,正要开口问,却听见阿翡喃喃道:“我不是做梦吧,公主殿下?!”说完,还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

    燕必行和霍毕:“……?”

    萧璃:淡定,淡定,这眼神她熟,从前长安那些常看她打马球的少年少女们都是这种目光。这一位八成也是她的崇拜者,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少年名叫令狐翡,正是燕必行结义兄弟令狐允之子。当年令狐允全家遭张彪杀害,唯独令狐翡去长安看望外祖而逃过一劫。那之后令狐翡就在长安外祖家长大,一年前被燕必行接来江南,立为少帮主,跟着几位堂主熟悉帮务。

    燕必行想着,左右他这一辈子自在无羁,也没打算娶妻生子绑住自己,等阿翡再大一些就把船帮传给他,自己无牵无挂,大可以去江湖上逍遥自在。

    “叫个未及弱冠的少年给你处理帮务,你自己在外逍遥自在,燕必行,你这算盘打得倒是美得很啊。”萧璃听完燕必行的解释,语气凉凉道。

    “我本也不是喜好权势之人,当初建帮也只是为了让大家有个容身之所,有条活路。如今船帮气候已成,规矩已定,我当不当这个帮主都没什么所谓。”

    “公主殿下!我虽然还未及冠,但已经长大懂事,能帮燕叔的忙了!”阿翡看着萧璃,双眼亮晶晶的,努力掩饰着兴奋和激动。

    燕必行看着阿翡小狗般围着萧璃的模样,有点儿牙酸。

    “殿下,此次船队中有一九帆大舟,我带殿下去瞧?”

    “竟有九帆?”萧璃微微瞪大眼睛,惊奇道:“好啊,去瞧瞧。”

    霍毕和燕必行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两人有说有笑地走了。

    “萧璃她……她对阿翡的态度怎么这么好?”他从认识萧璃开始就被她左一句右一句的讽刺,直到最近才好些。

    霍毕瞥了一眼燕必行,看着他胡子拉碴的脸,说:“你也不看看你什么模样,你家阿翡什么模样。再者说,若有人一脸崇敬激动地看着我,我对他态度也好。”

    一边说,一边又摸摸自己下颚的胡茬,琢磨着是不是也要刮一刮脸了。

    *

    洪州,刺史府

    自从虔州溃坝,范烟这个刺史夫人仿佛比赵念那个正牌刺史还要忙。赵念被裴晏支使在外,范烟则好像住在了书房,范烨眼见着自家阿姐每日写信收信,时时还会有他们范家豢养的武士护卫出现,直接进入书房不知禀报些什么。

    赵念偶尔回来,两人也是一直呆在书房,低声商讨事宜。一直到三天后,赵念再一次离开府邸,范烟也终于把事情处理妥当,这才有空闲回答范烨的问题。

    “我为何知道你们追击的山贼叫做张彪?”范烟重复了一下范烨的问题,然后缓缓回答道:“自然是因为张彪在为我们做事。”

    “什么?!”范烨如遭雷击,连声问:“张彪为你做事?为什么?你要他做什么事?”

    “是我们。”范烟注视着范烨的眼睛,纠正道:“他是为我们范家做事。”

    “我们范家何事需要山匪来做?”范烨继续追问。

    “自然是一些不足为外人道也之事。”范烟神色淡淡回答。

    范烨看着姐姐,忽然脑中闪过了一个念头——

    “千石寨那被灭口之人,是你派人去杀的?!”

    “噢?阿烨猜到了?”范烟见范烨猜出,并不生气,反倒有些高兴的模样。

    二当家的尸首被找到的时候他们曾经去检查过,看其伤口,他应当是被利箭穿喉而死。萧璃细细地查看了伤处,甚至伸手扒开了血淋淋的伤口,之后就叫徐都尉去山林中搜寻,看是否能找到杀死他的那根箭。

    最后,徐都尉只找到了一根落地的短箭。萧璃拿到那短箭,一直沉默地端详着。

    “阿璃,你在看什么?”范烨觉得不解,问道。

    “一箭穿碎喉骨,你能做到吗?”萧璃反问。

    范烨做不到。

    “若使用重弓且距离不远,我应当可以。”霍毕思索了片刻,道。

    闻言,三人皆是沉默,这世间武功如霍毕一般之人能有多少?

    但其实,那时除了武功,范烨想起了另一种可能。

    他小时曾经听阿爹提起过,当年与南诏对战之时杨氏曾经造过几架机弩,先锋营仗着弩机之利,例无虚发,于战场上所向披靡。只是制造机弩的工艺繁琐复杂,所需材料亦难寻难制,无法大量生产。

    后来南诏兵败,杨老将军觉得这种武器有违天和,于是将机□□分开保存,并将所剩的机弩上缴朝廷,由朝廷军库保存。

    若是拥有这种机弩的话,或许并不需持弩人武功高强就可造成这种杀伤……但那些机弩都被好好地收在朝廷的军库中,由父亲看管,没可能流落在外,故而范烨也没有提起。

    但是现在看来……范烨心中一凉。

    “若非没能阻止你们剿匪,我倒也不至于派人去灭口。”范烟说道。

    “没能阻止?什么意思?你阻止过?”

    “自然。”范烟笑笑。

    范烨看着姐姐,愣了愣,然后猛地站起身,问。“阿璃受伤之事,是你派人做的?!”

    “这么激动做什么?坐下。”

    “阿姐!你可知那一箭险些杀了阿璃?!若非她侥幸躲开……你怎能如此狠毒?”范烨不仅没有听话坐下,反而绕过书案,走到范烟的面前,大声道。

    “啪——”响亮的一耳光落在范烨的脸上,将他的脸微微打偏。

    范烟收回手,揉了揉发红的手心,依旧用那柔软温和的声音说:“狠毒?我只可惜没能杀了她。”

    *

    萧璃长阿翡三四岁,真要论起来,他们才是同龄人,再加上萧璃怜他年幼失怙,对他很是宽容和善,没过多久,阿翡就‘阿璃’‘阿璃’地唤她了。

    裴晏马不停蹄地赶回吉州来见燕必行时,见到的就是一个眼角生着泪痣的眼熟少年,小尾巴一般地跟着萧璃的场景。

    眼熟?

    裴晏盯着那个少年,嘴角微微抿起。

    作者有话说:

    裴晏:全世界都能叫她阿璃,就我不能叫。

    萧璃:长安城马球球星第一人,风头无人能及。这种眼神我见太多了,要签名吗?要合照吗?

    *

    我的天啊我终于又把阿翡写出来了!大家还记得阿翡吗?前面短暂地提过。

    阿翡对萧璃,大概有点儿球迷看到球星的感觉吧,哈哈哈,阿翡戏份不多但是有一些关键的作用,所以很早就把这个人物埋下了。

    *

    开始心疼范烟,要跟萧璃对打还要一拖二

    第100章

    “这小娘子家是不是都喜欢以貌取人?”裴晏正看着远处甲板上的萧璃与阿翡, 冷不防被人一肘搭上肩膀,扭过头看去,发现是霍毕自来熟地将胳膊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霍将军?”抽出肩膀, 抚平衣衫上褶皱。

    “是不是长得好看就占便宜?不过是一个毛还没长齐的男娃子,阿璃怎么对他那么温柔?”霍毕撇着嘴低声抱怨。

    甲板上, 令狐翡比划着对萧璃说着什么,萧璃听了, 弯眼笑了笑。

    “她对我都没这么好过。”霍毕嘟哝。

    裴晏听到这声抱怨,扬眉看去, 目露诧异。霍毕却没注意, 自顾自朝萧璃那走过去。裴晏既然已到, 那就该谈正事了,别老是跟小孩打打闹闹的。

    裴晏看着霍毕急急往萧璃那里走的模样, 目光凝了凝。

    *

    萧璃,霍毕和裴晏三人皆是便服来此, 船帮里除了燕必行和令狐翡, 无人知晓三人身份。说是谈事,也不过是随意找了个有落脚之地的船舱。

    “我们已同燕帮主说好,待交接了这些物资就返程查章临所提之事。”萧璃率先开口。

    “殿下也与燕帮主同去?”裴晏抬眸, 看向萧璃问道。

    萧璃点头,燕必行只能顾得上船帮中事,她却是可以设法从官员方面着手。

    “殿下。”裴晏的神色凝重了些,道:“如今他们未有大的动作, 应是因为未料到我们所知甚深, 一旦他们得知我们会查到那么多人……”怕不是会狗急跳墙。

    “无妨, 我自然不会将此事宣扬的天下皆知。”萧璃一笑, 道:“我们不是正好有一个大好的借口吗?”

    “你是说……假借搜查张彪行事?”霍毕问。

    “霍将军, 你如今越来越聪明了啊。”萧璃颔首,夸赞道。

    霍毕有点儿高兴,又有点儿恼怒。高兴萧璃夸他聪明,毕竟萧璃日常看谁都笨,鲜少如此夸人。又有些恼怒她语气儿戏,仿佛在逗小孩儿,将他当阿翡那种毛头小子对待。一时间又恼怒又高兴,面上的表情就被拉扯得古怪了起来。

    燕必行和阿翡都被霍毕的表情逗得有些想笑,所以就没有发现裴晏的嘴角又压了下去。裴晏面无表情地扫了眼霍毕,声音沉了沉,“既如此,那霍将军和令狐少侠便随裴某去虔州吧。”

    霍毕:?

    令狐翡:?

    萧璃愣了愣,尚未说话,裴晏又道:“殿下智计无双,武功盖世,想来不需两人协助也能成事。”

    令狐翡满脸不愿,尚未开口拒绝,就听见裴晏说:“船帮人手物资不少,当有主事之人,燕帮主既然要随殿下离开,那便有劳令狐少侠了。”

    这话有理有据,让阿翡说不出反驳的话,但他想跟着萧璃,于是伸手拽了拽萧璃的衣袖。裴晏见了,嘴角更平。

    “霍毕就算了,阿翡才十三……”

    霍毕:什么叫我就算了?

    “这又如何,殿下十三时已经可以在平康坊为了花魁娘子暴打兵部尚书家的公子了。”裴晏面无表情道:“若裴某没记错,殿下与令世子,不,如今当称他南诏王。殿下与南诏王携手率队以马球击败安阳王世子之队时亦是十三。”

    萧璃眨眨眼,又眨了眨眼,目光从裴晏几乎抿成鲇鱼一样的嘴角移开,后知后觉过来什么。扭过头,见阿翡仍然拽着她的袖子,她眼皮跳了跳,然后伸手将自己的衣袖拽了出来。

    裴晏的表情松了松。

    “裴大人说的不错,船帮确实需要主事之人,阿翡这么能干,定然没问题的,是不是?”

    令狐翡虽然想跟着萧璃,但也知道什么是正事,虽然不愿,却还是点了点头。

    “真乖。”萧璃笑了,拍了拍令狐翡的脑袋,然后又很快收回手。

    燕必行……燕必行不敢说话。他觉得这气氛实在古怪的很,又莫名给他些熟悉感,但又想不出这熟悉感从何而来,于是只好默不作声。

    霍毕轻咳一声,刚要开口,就听见裴晏淡声道:“我的人这几日救下了一个险些被灭口的低阶官员,对方的武功不俗,虔州别驾怕是要劳烦霍将军暗中保护了。”

    霍毕:行……行吧。

    *

    长安,谢府

    江南水利之事简直是将谢尚书放到炭火上炙,烧得他焦头烂额。他派出去探查的匠人和官员又全无消息,更是令人心焦。下了衙回到府上,他既没去看望夫人,也没有去看乖女,直接回了书房。谢府的下人刚为谢尚书关上书房的门,转头就见主人猛地拉开门走了出来。

    “今日谁来过书房?”谢尚书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握成拳置于身前,神色凝重问道。

    “回老爷,晨间大小姐来拿过几本书。”下人低头回道。

    “除此之外再无旁人了?”

    “并无旁人。”

    谢尚书的拳紧了紧,半晌后道:“我知道了,下去吧。”说罢,率先转回书房,并自己关上了书房的门。

    书房内,谢尚书展开手掌,一张纸条安静地躺在手心。

    “不可能是阿霏。”谢尚书自言自语,道:“究竟是何人既能无声无息出入谢府,还能把字条放在我的书案之上?”

    那字条上写着寥寥几字,约他明日于一处院落见面,事关贡水匠人,请他务必前去。也不知是受限于字条的大小,又或是这写信人极懒,所用语句直白简洁,一个多余的字都无。

    “你都能把纸条悄无声息地送进来了,多写几字又何妨?”谢尚书不由得对这写信之人有些不满。

    第二日,谢尚书按照字条所写,来到那处院落,轻敲院门。

    院门被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一条缝,然后——

    “大人?!”下一刻,院门被迅速打开,谢尚书这才发现院中人竟然是他派去贡水的工部员外郎和最有经验的匠人!

    “你们/大人怎么在这?”双方异口同声。

    话音一落,谢尚书就意识到此处不是说话之处,连忙一脚迈进门,回头四处看了一眼,然后关上院子大门。

    街对面的茶楼上,一个身着淡色襦裙的少女放下茶杯,轻轻出了一口气,“总算是把人送到阿爹手上了。”

    “为何不能直接将人交给谢尚书?”少女,也就是谢娴霏对面,酒流不解问道。

    “怎么送?”谢娴霏瞟了一眼酒流,道:“把人领到阿爹面前,告诉他那是公主殿下送他的见面礼?”

    酒流:这有什么不行的吗?

    “此事已有裴晏经手,阿璃不应当再牵扯其中。”谢娴霏道。两人同在江南,已有些不妥。若是再叫人知道是阿璃当机立断将裴晏寻到的证人第一时间护送回长安……

    “走吧。”既已事了,那就可以回去休息了。

    “阿霏?”刚走出茶楼,谢娴霏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她的步子顿了顿,然后回过身,面上带着无懈可击的笑容,道:“王家阿兄。”

    “没想到竟然会遇到阿霏。”王放一笑,快步走过来,在走近后微微皱眉,“只有你一人?”

    酒流早就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谢娴霏保持着笑容,只能点头。

    “如今长安并不安全,你一个小娘子家怎可不带侍女和护卫就随意外出?”王放不赞同地道,“若是遇到坏人可如何是好?”

    那酒流肯定会把对方的手掰折的,谢娴霏在心里说。

    王放看了看天色,“你还有何事?我送你去,然后送你回府。”

    “不用了吧,天光尚早,我自己可以。”谢娴霏慢吞吞地拒绝。

    王放不以为意,了然一笑,“好了,我都明白,但是安全第一,我送你回府就走,绝不多嘴。”

    谢娴霏:所以你到底以为你知道了什么。

    王放见谢娴霏仍然死撑,直接道:“不论你是要买什么话本或吃食,尽去买就好了,我绝不会与你阿爹讲。”有王绣鸢那么个来讨债的阿妹,王放自认对这些小娘子之事还算了解。

    谢娴霏:这个傻子,莫不是以为我丢开侍卫是为了出来买什么春图禁书的吧?

    想到这里,谢娴霏慢慢露出一个笑容,然后说:“好啊,那先谢过王家阿兄了。”

    于是,王放陪着谢娴霏到隔壁书肆,看着她选了几个话本,然后又陪着她到街角的点心铺子买了些糖果子。等到终于把谢娴霏送回了谢府小门,王放挠挠头,道:“阿霏下次莫要独自出门了,不论如何,安全为上。”

    谢娴霏停下脚步,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从王放手中接过刚刚买的话本和打着包的点心,然后从里面拎出了一个小纸包,把它放在了王放手中。

    “这是……?”

    “五芳斋的梅干,生津止渴,谢王家阿兄相送。”

    “不必不必,我还未谢过你之前指点之情。”王放连忙摆手,却还是接过了梅干。

    谢娴霏已经回了府,王放站在门外看着手中的纸包,打开捻出一片梅干放进口中。

    他这一天说了不少话,确实口干舌燥,很需要这生津止渴的梅干。想到这里,王放的动作顿了顿,这谢家姑娘赠他梅干,不会是看出他口干舌燥了吧?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王放又开始感叹这姑娘家跟姑娘家果然不同。若是他家阿妹,把他指使个团团转都未必会给他倒杯茶。还有公主殿下……想到萧璃,王放不可自抑地抖了抖,不可避免地想到在南境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不能想,一想就全都是眼泪。他骗,不,叫来了三位同僚接替他,想来他们会轻松很多……的吧?

    唔,这梅干真不错,下次再去买来些。

    作者有话说:

    燕必行:这是什么大型妻妾争宠现场?不敢动,不敢动……

    萧璃:=。=|||

    裴晏::)

    霍毕::(

    *

    谢尚书:这信是谁送来的?高手啊!

    谢娴霏:哦,我去找书时顺手放的。

    王放三同僚:你畜生,王放你这个畜生你听到了吗??

    *

    一百章撒花~明日继续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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