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王绣鸢的声音实在太过撕心裂肺, 以至于不仅萧璃,就连霍毕和范烨都齐齐看过去。
前方王绣鸢大半个身子探出围栏,用力挥舞着手中的帕子。
待萧璃走近, 王绣鸢的手一松,那帕子就如春末的落英一样, 悠悠飘落。
“玩过多少次了,又来?”崔朝远见到王绣鸢的行径, 不由嘀咕。
王放不明所以,却见谢娴霏无奈地摇摇头, 自顾自地倒了杯茶。
萧璃这一路走来, 谁的帕子都未接, 谁的呼唤都未理,唯到了此处, 她仰起头看着飘落的帕子,抬手, 接住。
四周静了静。
萧璃往王绣鸢他们所在的楼阁看了去, 周围的小娘子们亦是随着萧璃的目光看了去。
王绣鸢屏住呼吸——
萧璃身下乌云骥未停,在经过王绣鸢那儿时,却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 这个笑容有点儿甜,又有些坏,总之让看见的人觉得心痒痒的,然后, 萧璃右眼一眨——
“啊~”吸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小娘子们纷纷对王绣鸢投以羡慕嫉妒的目光。
王绣鸢脸颊飞红, 闭上眼睛向后倒去, 王放眼疾手快, 连忙把妹妹托住。
崔朝远悻悻然收回双手。
王绣鸢闭着眼,双手交叠置于胸前,心满意足道:“啊,此生无憾了。”
“你们在搞什么鬼?”王放摸不到头脑,追问。
街道上,霍毕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阿鸢说,喜欢我于万千人中只注视她一人的感觉。”萧璃的表情有些无奈,又带着些宠爱,“阿鸢说每每这时她都会灵感爆发。”
另一边……
“打马球时要接她送的花,比武之后要喝她送的水,还要偶尔把她揽在怀里带她策马……”吕修逸掰着手指一项一项给王放例举着。
王放闭眼,用力揉着额角,“王绣鸢,你当真是我们王家人吗?”
王绣鸢理都没理会兄长的日常感叹,睁开眼睛,兴奋道:“我又可以了!我觉得我可以再战三个话本!”
所有人:“……”
*
皇城
“皇伯伯!我回来啦!”人还未到,声音就先于通传的内侍,冲进了紫宸殿里。
紫宸殿内正在议事的诸人安静了片刻,神色各异。
两年过去,长乐公主的声音依旧充满力量,仿佛可以随时上街殴打三四人,毫不费力。几个家中子侄曾被萧璃揍过的朝臣开始感到窒息,御史台杨御史的眉头下意识皱了起来,三皇子萧杰的眸色变深,面色微沉。显国公倒仍是笑呵呵的往门口那边看去。
萧煦素来温雅的面容出现了明亮的笑意,眼中也染上了真切的暖色,他缓缓回过身去,正巧紫宸殿的大门被内侍们打开,萧璃一身银色轻甲,红色的披风飘在身后,大步流星,踏着阳光走进紫宸殿中,冲散了大半的沉闷之气。
萧璃一路疾行,目不斜视地越过面色各异的朝臣,一直走到了萧煦的身边,然后才冒冒失失跪下,仰头一边笑着,一边道:“臣萧璃,参见皇伯伯,皇伯伯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句问好被萧璃说得不伦不类,直接让跟在后面的霍毕和范烨愣了愣才想起来行礼。
“臣霍毕(范烨),参见陛下。”
自萧璃一开口,清净了两年的荣景帝的脑子又开始熟悉地嗡嗡响,他揉了揉眉心,这才让三人平身。
萧璃一站起来,悄悄对身边的兄长眨了眨眼,然后开口道:“皇伯伯,两年未见,您想不想阿璃啊?”
萧璃的笑容清澈坦荡,问话问得理直气壮,仿佛这两年她不是被放逐出京,而是在荣景帝的殷殷期盼中离开长安出去游学一般。如今是游历结束,便开开心心地回来,理直气壮地问家中长辈是不是想念自己。
荣景帝见萧璃笑容明朗,全无怨怼,心中满意,面上却做出佯怒的模样,道:“哼,朕好不容易才得了两年的安宁,你这一回来就又开始闹朕。”
“皇伯伯!”萧璃不满意了,提高声音:“我这才刚回来,还没开始闹呢!”
“怎么?你还真想闹啊!”荣景帝一拍桌案,也提高了声音。
萧璃也不怕,撇了撇嘴,用略略压低却仍然能被所有人听见的声音说:“我哪次打人不是有理有据?”
“打人你还有理了?”想起前些年被朝臣追着告状的景象,荣景帝的火气一下子又上来了。
“从前不说,至少我在南境打的人都有理吧!”萧璃继续跟荣景帝对着呛,“三法司都复核了,那可都是穷凶极恶之徒!”
这倒是事实,荣景帝心想,刚想夸奖一句,就听见萧璃又说——
“皇伯伯,我带着人横扫南境,立了这么大的功,您打算奖赏我些什么呀?”
夸奖的话瞬间堵在喉咙里,完全说不出口了。
“就算不奖励我,跟着我的将士们也得奖赏一下吧。”萧璃全然没看见荣景帝脸色,继续说。
荣景帝这憋在胸口的一口气总算喘明白了,“南境军的封赏已经传令下去了。”荣景帝摆摆手,“至于你……”
萧璃睁大眼睛,目带期待。
“你的奖赏容朕再想想。”
“……哦。”
“怎么,你不满意?”
“不敢。”一脸不高兴。
荣景帝已经被萧璃气得没脾气了,他又揉揉眉心,这才注意到自进殿起就老老实实安安静静站在萧璃身后的霍毕和范烨两人,颇有些心累地开口道:“阿烨,月离,这两年辛苦你们二人了。”
想到自己两年的安宁全是靠面前这二位的牺牲换来的,再想想这两年他们跟着萧璃东奔西跑毫不停歇,荣景帝就心生怜爱,道:“回去好生歇着,朕重重有赏。”
“皇伯伯!”被明显厚此薄彼的萧璃开始撅嘴。
“好了,少不了你的!”面对萧璃时荣景帝又开始脑壳疼。刚好在萧璃来之前他与朝臣们议事已然告一段落,于是摆摆手对众人道:“今日就到此为止,都回去吧。”
“是,陛下。”朝臣们道。
“你也回去。”荣景帝看着萧璃发间还有身上沾着的花瓣香粉,嫌弃道:“看看你这像什么样子,回去好好收拾收拾,明日再去拜见皇后。”
“是——”萧璃拉长了声音回道。
朝臣们以最快速的离开是非之地,荣景帝也回了后宫,一转眼殿上就只剩下太子,显国公还有萧璃几人。
显国公拍了拍范烨的肩膀,虽然面上不显,但是见到离家许久的长子,眼中仍能见到难掩的喜悦。
太子则丝毫未掩饰自己的开心,抬手抚了抚妹妹的发顶,为她摘下几瓣粘在头顶的花。
霍毕看着两个伙伴,看他们被各自的亲人关心,脸上没什么表情,肩膀却塌了塌。
显国公已经带着范烨告退离开,萧璃摸摸肚子,喊了一声饿。
“陈公公早就备好了你爱吃的菜。”太子无奈一笑,说:“足够你吃一顿再包一顿回公主府。”
“这,连吃带拿的,不太好吧。”萧璃挠挠脸颊,嘴上说着不好,脸上却高兴得很。
“行了,我还不知道你?”萧煦被萧璃的模样逗笑了,一点她鼻尖,道。
“那我们快快回东宫!万不能辜负陈公公的心意!”萧璃当机立断,拉着萧煦加快脚步。
霍毕在后面站着,思索着等会儿要去哪填饱肚子。军师带着袁孟和林选征,仍在南境追查铁矿之事,整个霍府如今也就他一人在长安,当真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这时,他看见前面的萧璃站住脚步,回头对他招手。
“老霍你磨蹭什么呢?没听见兄长说准备了好吃的吗?”
“我……我也去?”霍毕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道。
“粗茶便饭,还请霍将军不要嫌弃。”萧煦温声道:“孤还未替阿璃谢过将军一路相随护佑之情。”
“没……没什么。”霍毕想说萧璃那一千八百八的心眼子再加上能一拳打死牛的蛮力,实在不是很需要他保护,但他脑中残存的一丝人情世故之道阻止了他在人家兄长面前说出这番话。于是只好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对萧璃说:“我还以为你回了长安就把我忘了呢。”
语气中带着一丝霍毕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埋怨和委屈。萧煦的脚步一顿,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专心跟萧璃说话的霍毕,眉心出现了几道竖纹。
“怎么可能?”萧璃挑挑眉,压低声音:“明日起就带你去见识见识平康坊。”也让你见识见识本公主在平康坊的人气到底有多高。
“那倒也不必,我是正经人。”霍毕板着脸回答。
“假正经什么?”萧璃说:“你敢说两年前刚入长安时,你没去过平康坊?”
还真的去过,被袁孟那家伙拉着去的。霍毕的脸一下子涨红。
萧璃一见霍毕的表情就知道答案,想继续嘲笑他,却被萧煦轻轻打断。
“各国使团即将入京,你也老实些时日。”太子道。
“使团入京有什么的。”萧璃满不在意。南诏使团肯定不会找她麻烦,吐蕃使团,老熟人了,她去南境时还接到过塞聂的来信,邀她去吐蕃一游。至于其他小国……
“北狄王也遣了使团。”萧煦道。
萧璃和霍毕的脚步同时一顿。
北狄,北狄,害霍老将军身死的北狄,屠她大周一城百姓的北狄。
“他们来做什么?”萧璃沉声问道。
“不知。”萧煦摇头道,“但我得到的消息说,除了使臣,北狄王庭大王子亦随行。让最有可能继承王位的王子出使敌国……”
“……必有所图谋。”霍毕咬着牙,接着说道
作者有话说:
第112章
东宫
太子所说‘粗茶便饭’虽是谦辞, 却也不算过谦。
萧煦素来不喜奢靡,萧璃对吃穿住行也不怎么挑剔。陈公公备下的确实就是寻常饭食,只是能看出在烹制上很是花了心思。再一看陈公公见到萧璃时那笑得满脸褶子的模样, 不难知道萧璃在东宫是真的招人喜欢。
看得出来这一桌子菜都是萧璃喜欢吃的,因为她每吃一个都要感叹一声, 赞叹一句,就好像桌上那一道道不是菜, 而是一个个久别重逢的老友。
这一顿饭吃得霍毕很舒适。太子并没有花心思跟他寒暄客套,更没有试探拉拢, 他只是专心听萧璃讲在南境发生的趣事, 霍毕偶尔听不下去插个话, 倒也没有冷过场。
萧璃:“南境的蚊子是真的能炒菜,有碗口那么大!”
霍毕:“哪有碗口那么大, 顶多杯口大小。”
萧璃:“可惜没吃到那种菌菇,我也想看小人跳舞~”
霍毕:“说不定你吃完就去阎王面前跳舞了。”
萧璃:“兄长你是没看见, 我在黎州打趴了多少都尉校尉。”
霍毕:“然后转头就被秦将军打趴在地。”
萧璃:“如今南境的匪徒听见我的名号, 那叫一个闻风丧胆!”
霍毕:“是啊,大虫谁不怕呢?”
“霍毕!”萧璃一掌拍在桌上,使得盘碗都跟着颤了颤。
霍毕立刻闭上嘴。
倒是萧煦追问了一句:“大虫?”
“是道儿上给我们公主殿下的诨号。”霍毕咧嘴一笑, 解释。
萧煦轻笑一声,看萧璃有气急败坏之势,于是开口道:“山中猛虎,百兽之王, 看来阿璃确实令他们闻风丧胆。”
萧璃于是又高兴了起来, 说:“对, 我也这样认为, 他们定是对我又敬又怕, 才会这样称呼我。”
“是极。”萧煦点头。
霍毕:我倒是有些不同的意见,但你们兄妹已经如此自说自话了,我再提反对意见好像不太好。霍毕所剩不多的为人处世之道又蹦出来阻止他继续抬杠。
于是,一顿饭,算是宾主尽欢。
萧璃全不拿自己当外人,直接打算留宿,霍毕却还是要回他自己的府邸的。
同太子和萧璃告别时,霍毕甚至觉得多来吃几顿饭也挺好,但他脑子到底还在,知道以他的身份,着实不适合与太子交往过深。这一次便也罢了,往后仍当保持距离,就像他跟裴晏那样。
跟着安静的侍从往外走时,霍毕忽然发现,没了萧璃的闹闹腾腾和自吹自擂,周遭好像一下子就寂寥了下来。
说起来,霍毕摸着下巴,在心中想,他虽然不能来东宫蹭饭,但还是可以去公主府蹭饭的,正好还能跟萧璃切磋功夫,免得武艺生疏,一举两得,不错不错。
这般想着,霍毕又高兴了起来,也不再觉得寂寥了。想起萧璃对着太子殿下叽叽喳喳的模样,倒跟寻常人家兄妹没什么差别。他不由得想,若是当年他不曾离开长安,跟萧璃相伴长大……想起自己少时人憎狗厌的模样还有初次见面就把萧璃推个跟头的壮举……霍毕打了个哆嗦,算了算了,若是他们相伴长大,估计现在见面就要互薅头发,关系可能还不如萧璃跟裴晏融洽。
……
另一边,送走了霍毕,萧璃拽起兄长的衣袖就往后院走。
“这是做什么?”萧煦无奈道。
“去看墨姐姐啊!”萧璃道:“我得告诉墨姐姐她给我带的药膏起了大作用了!”
“明日再去吧。”萧煦止住了萧璃的脚步。
“为什么?如今天色还早。”萧璃不解。
“咳。”萧煦咳了一声,却没回答萧璃的问题。倒是一旁的陈公公走了过来,笑眯眯的说:“殿下,姑娘身体不适,这时应该已经歇下了。”
“什么?”萧璃听了,眉头一皱,回头瞪向萧煦,问道:“两年前我离开时墨姐姐身体已经养得不错了,大夫不是说,虽不能习武,但很快就可与常人无异吗?”
太阳还未落山就已经歇下,很难不让萧璃想起前几年墨姐姐虚弱时整日昏睡的模样,心里着急,更想去看。
“咳,不是你想的那样,阿璃。”萧煦拉住萧璃,却别开眼看向别处,说完这句,脸上开始发红。
到了这时,萧璃才注意到兄长和陈公公不同寻常的表情。是啊,前些年墨姐姐身体不好时陈公公也是天天愁得掉头发的样子,哪里还能笑眯眯的。
萧璃的嘴慢慢张大,先看了看陈公公愈发灿烂的笑容,再看看兄长,她丰神如玉的兄长,从来光明坦直的兄长,此刻甚至不敢看她,而且连耳尖儿都红了。
恍然大悟的萧璃想尖叫,却又怕声音被人听到,只好反手抓住萧煦的手臂,五指捏紧。
“兄长你到底做了什么?”明明她走时墨姐姐还不太跟兄长说话,会离开院子完全是因为她在东宫养伤的缘故。
“这两年来公主殿下每次来信,殿下都会与姑娘同看。”陈公公看了一眼自家主人,笑呵呵对萧璃说,言语间带着些欣慰和自豪,“每每有公主殿下的消息,殿下也会第一时间去告诉姑娘。”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兄长!萧璃的手捏得更紧,满眼难以置信的控诉。她这两年可没少闹出动静,想来兄长是有很多机会以她为借口来找墨姐姐了。
“陈公公!”萧煦压低声音喝止陈公公,不让他继续说下去,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羞恼。
“书上说的没错,果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萧璃这下不抓着太子手臂了,改为狠拍两下。之后看向陈公公,连声问:“墨姐姐可还有什么别的不适?我听闻女子孕期口味常常大改,她可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我可以给她寻来。还有……”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陈公公连忙打断,笑着回道:“这些老奴都注意着呢,绝不会疏漏的!”
是哦,萧璃停住嘴。这方面陈公公比她有经验的多,想来不用她来瞎操心。
萧璃心情激动,想立刻去见见墨姐姐,但也知道不能打扰她休息,原地转了几个圈,然后大步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一边走还一边说:“叫人给我备水备新衣,我这一身香粉尘埃的,可得好好洗干净明日才能去见墨姐姐。”
“是,公主殿下。”陈公公答应着。
萧煦看着萧璃越走越远,最终还不停念念叨叨着男孩儿女孩儿侄儿侄女,一脸兴奋难耐的模样,脸上不由露出一丝笑。
但这笑很快就褪去了,眼中涌上了萧璃不曾注意到的悲意。
“陈公公何须误导阿璃。”萧煦垂下眼,盖住了那一丝悲意。
“殿下……”陈公公的笑容也渐渐消失,面上带上心疼,“姑娘虽未曾言明,但她心中定然是有殿下的,不然又怎么会……”
听到陈公公的安慰之言,萧煦却只是苦笑着摇摇头,“阿墨她只是……”
只是什么,却没再说出口了。
可陈公公已然知道萧煦未尽之语。
杨氏一门死绝,只留杨墨一人,阿墨她只是,想为杨氏留一线血脉罢了。
*
第二日晨间,萧璃不放心,又沐浴一次,正由婢女绞干头发时,接到了萧煦送来的消息。
萧璃打开信纸,目光一凝。
洪州刺史赵念在长安天使抵达之前,畏罪自尽,血溅三尺。赵念谢罪自戕之前,还毒杀其妻范氏!数名大夫连夜施救,不眠不休几日几夜才堪堪将人救回,只是范氏腹中才堪堪两月的胎儿却救不回来了。如今这事儿传得人尽皆知,显国公已经进宫向荣景帝负荆请罪。
而范氏,则由即将回京复命的裴晏,一同带回。
萧璃拿过帕子,挥挥手让婢女退下。同一时间,江南,裴晏独自坐在一处院落中,慢悠悠地给自己煮茶。
“这赵念自戕的时机选的可真是好,只是这方法……”萧璃自语。
“……一刀入心,血溅三尺的自戕之法……”裴晏看着茶壶,听着咕嘟咕嘟的水沸腾的声音,自言自语。
“……对妻子却是用毒……”萧璃慢慢地擦着头发。
“……还不是见血封喉之毒……”裴晏摇摇头,从炭炉上拿起茶壶。
“……赵刺史对其妻……”萧璃放下帕子。
“……当真温柔怜惜……”裴晏举起茶杯。
长安,江南——
“倒是有趣。”
*
皇城
显国公只着单衣,以荆条覆身,跪在紫宸殿前面磕头,老泪纵横。
随着他每一次磕头的动作,荆条的刺就要刺入皮肉,鲜血逐渐染透了白色的里衣,看着让人心生不忍。
“滚进来!”紫宸殿里传来荣景帝的怒喝声。
显国公闻言,连忙跪行进殿,这般动作之下,血流得更是瘆人。
荣景帝本是怒火中烧,见到显国公那惨样,闭了闭眼睛,道:“你现在倒是知道来请罪了!这江南道让朕丢了多少脸面?查了多久?查来查去竟然是你的罪过!”
“臣有罪。”显国公重重地磕头,道:“臣择婿不贤,臣愧对陛下厚爱。”
“择婿不贤?”荣景帝被气笑了,“江南道这么大的篓子,你一句择婿不贤就过去了?你也听见谢景行所推算的被贪污的数额了,你敢说你全然不知,一点儿好处都没得?”
“你好啊,你好得很啊!”荣景帝一怒之下,将手中的茶杯扔向显国公。
显国公一动未动,直直被砸上了额头。
鲜血顺着额角流下,滴到了地上。
滴答。
作者有话说:
第113章
“陛下!臣愧对陛下。”显国公再次重重磕头。
他口中并未喊冤, 只是谢罪。
“臣有罪,臣为了阿烟,确实默许了赵念仗显国公之势。”显国公匍匐在地, “臣只想着,赵念仕途平顺一些, 阿烟也能过得好。但没有料到他竟然如此胆大妄为啊陛下!”
“你竟然还在狡辩!”荣景帝口中仍不依不饶,可语气中的怒气却散了些。他同样不愿意相信江南种种有显国公在里面掺和, 可赵念与显国公府牵扯太深。且那赵念何德何能,凭什么号令贡水一系的官员?还不是仗着显国公的势!
显国公这番谢罪之言, 倒是正中了荣景帝心中所想。这就如同权贵家的豪奴, 同样会背着主人在外仗势欺人。只这一回豪奴变成了女婿, 他所作之恶是打了荣景帝的脸面罢了。
“臣当真不知啊陛下。”显国公抬起头,满脸是泪, “臣若是知道,又怎会年年往阿烟那送金银布帛, 便是阿烨阿炟都越不过去。臣就怕她不在跟前, 唯恐她受了委屈。”
荣景帝揉揉眉心,这事儿他也是知道的。
显国公发妻去的早,范烟出嫁之前显国公府一直都是范烟管家, 显国公对这个女儿也极是爱重。从前每次萧璃闯了祸,显国公还要若有若无地显摆一下自己的女儿有多乖巧懂事,很是气人。
说起女儿,显国公仿佛忘了他还在谢罪, 竟然跪在地上开始抹起了眼泪。
“陛下, 削官降爵都随您, 臣只求求您饶了阿烟的性命。臣当年让她嫁给文官, 就是看准了他们读书人温文尔雅, 阿烟不会被欺负。可哪知……哪知……赵念竟然如此禽兽不如!早知如此,臣定会逼着阿烟习武,也就不会被赵念灌了毒药,也就不会性命垂危……臣悔呀,悔呀!”
说到这里,恨不得捶胸顿足,人也越发泣不成声。
听显国公连逼范烟习武这话都说出来了,荣景帝叹了口气,心想显国公这也是真的气疯了。
范烟也算是荣景帝看着长大的。
她是显国公的第一个孩子,她出生时荣景帝和显国公都还在军中,荣景帝至今仍记得显国公是如何盘算着教导孩子十八般武艺。
后来范夫人临盆,生了个女娃,显国公失落了片刻,又很快打起精神。有林昭在前,女子也可以习武打仗,于是显国公又开始思索女娃该怎么教。只是后来发现范烟体质实在不能习武,这才作罢。
那之后显国公就总是会忧心女儿嫁人后被欺负,当时荣景帝还不是皇帝,被迫听了好友不少叨念。
所以当荣景帝听到显国公说让范烟嫁文官不受欺负,又给她送金银撑腰之时,没有觉得荒唐,反倒是有种‘不愧是你,这确实是你能干出的事儿’的感觉。
“我的阿烟命怎么那么苦,她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儿家,又哪管得了男人在外之事?还有我那尚未出世的外孙,你说那个畜生怎么忍心……”显国公还在那抹眼泪。
“行了,孩子没了还能再生。”荣景帝揉着眉心,烦躁道:“不然生出来也是罪臣之子,反倒不好处置。”
显国公的哭声蓦地停住,他瞪大眼睛看着荣景帝,小心翼翼问:“那阿烟……”
“不是让裴晏顺道接回来了吗?”荣景帝没好气地说:“怎么说都是朕看着长大的孩子,还能真让她死不成?”
“谢陛下!”显国公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冒了出来,连连磕头。
“好了。等孩子接回来以后好好养养身子,等这阵子过去了再选个老实人家嫁了。”荣景帝道。
“不嫁了,臣明白了,哪都不如家里好。”显国公擦擦眼泪,顶撞道:“不嫁了,就养在家里,反正能养一辈子!”
“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样子?”荣景帝简直没眼看,“姑娘家哪有不嫁人的?有你撑腰,谁敢欺负她?”
“可现在也有我撑腰,阿烟还是被人灌了毒药。”一说到这个,显国公顿时悲从中来。
又来了,没完没了了。荣景帝被他哭得头疼,当即摆手:“滚滚滚,要哭回家哭去,别在朕面前碍眼。”
“是……”显国公把眼泪憋了回去,委委屈屈应道。
“这事你虽然不知,但也有失察之过。朕不能不罚。”荣景帝道:“至于怎么罚,容朕想想。”
“谢陛下恩典!谢陛下恩典!”显国公再次磕头,瓮声瓮气道。
*
“大人,驿站到了。”马车外,一个羽林军凑近窗口,对车内的裴晏说。
“辛苦了。”
裴晏掀开马车帘,走下车来,抬头见到那位羽林军又走到后面的一架马车之上,弯腰说着什么。
“公子,他这表情可比刚才跟您说话时温柔多了。”梅期拄着拐,歪到裴晏这边,低声说。
裴晏收回目光,淡淡看了一眼梅期,目光落在梅期的拐上,问:“你打算什么时候痊愈?”
“哎?”梅期一愣,不明所以。
“你的拐,拄反了。”说完,裴晏没再理会梅期,举步朝驿站走去。
梅期低头看看自己,然后慢吞吞地把拐从左边换到了右边,接着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这时,有侍女将后面那辆马车的车帘撩开,一个头戴白纱帷帽,身着白色素服的女子迈步下车。
因带着帷帽,看不见容貌。但这女子身姿绰约,步履婀娜,让人见之难忘,想来也是个美人。只是这美人似乎太过娇弱了些,才走了几步就虚弱无力,柔柔地跌进身边婢女的怀中。
“夫人!”婢女高声惊呼。
已经一脚跨过门槛的裴晏停住脚步,回过身向白衣女子看去。
女子伸出手抓紧了前襟,似乎是呼吸不畅的样子,头一歪,靠在了婢女肩上。因着她的这个动作,帷帽掉落,露出了白纱下娇美姿容。
范烟生得极美,是个浓丽美艳的样貌,眼尾微微上挑,自带着妩媚妖娆。如今这妖娆美艳中加上了三分忧郁,三分病弱和四分娇软,更是让见者垂怜,心生不忍。
随队的羽林军都知道范烟的遭遇,见此情形不由得都目带怜惜,若非顾及着男女之别,倒是很想亲自将她抱起,送她回房,免她劳累之苦。
就连裴晏都好像被范烟的脆弱所打动,但他并没有如羽林军所想的那般亲自扶起范烟,而是扭头吩咐小厮,让他寻几个驿站的婢女来,扶着范烟回房,并将驿站最好的客房让给了范烟。
不愧是裴大人,既怜香惜玉,又有礼有节,滴水不漏,羽林军们暗自佩服。
此时范烟已经重新戴好了帷帽,经过裴晏身侧时稍稍停顿,微微俯首道谢。
裴晏眸色微动,点头回礼,之后,就目送着范烟在婢女的搀扶下走进房间。
是夜,驿站内。
“小姐您是没瞧见,那些羽林军今日看小姐,全都看得呆了。”婢女站在范烟身后,一边为她通发,一边轻声说。
范烟听了,面上并没有什么得意之色,她平静地注视着镜中的自己,冷淡道:“一时的容色痴迷,最是廉价。”若非现在非常时期,她也不愿利用容貌博取怜惜。
婢女讷讷不知该说些什么,就听范烟又问:“可看到了裴晏的反应?”
婢女想了想,说:“裴大人倒是没什么表情,还是一贯的清冷模样……不过我想裴大人定然也是怜惜姑娘的,你看,他不是叫人照顾姑娘还把最好的房间让给了姑娘吗?”
这样说来,裴晏应当没有怀疑她。也对,毕竟她是实打实地中了毒,没有半点儿虚假。这时,她听见了婢女的后半句话,因着心下微微放松,她浅浅一笑,道:“若是轻易被女子容貌所迷,那裴晏也就不是裴晏了。”
“姑娘对裴大人评价竟如此高吗?”婢女语气中带着惊奇。
“事实而已。”范烟道:“若他是色令智昏之人,又怎么会与长乐公主分道扬镳?毕竟说起容貌,满长安谁又能比得过长乐公主。”
“长乐公主殿下当真那么美?”
“看我那傻弟弟的模样就知道了。”范烟笑着摇摇头。
“但为何从未有人说起过?”婢女奇怪。时人最喜排位,动不动便想选个‘长安第一美人’,‘江南第一美人’出来。便是裴晏和王放当年能被称为‘长安双璧’,也与他二人容貌昳丽不无关系。长乐公主殿下若是真的那么美,怎么会无人谈起。
说到这个,范烟的笑容深了些,“所以我才说,萧璃她很聪明。”
以萧璃的处境,凭借貌美而得盛名,可不是什么好事。像她现在这般,张扬肆意,反倒是容易行事。
想到这里,范烟的笑容逐渐淡了下来。
这么聪明的萧璃,真的会任性妄为到同裴晏交恶吗?
即便之前是真的交恶,这一次江南之事萧璃多少算是救了裴晏,救命之恩,就这么白白放过?
若是,裴晏和萧璃二人,从来就不曾有过所谓的‘分道扬镳’呢?
作者有话说:
荣景帝:等过阵子找个老实人嫁了
老实人: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其实皇帝是真的蛮好忽悠的,感觉被写成了智商盆地。哦不对,盆地是小霍。
第114章
长安, 绣玉楼
“所以说,这件事告诉我们何为知人知面不知心。”王绣鸢一手拿着茶杯,一手拿着栗子糕, 认真地说:“往日里看着浓眉大眼的,说不定就能干出灌发妻毒药的事。”
“王绣鸢你说就说, 你瞅着我说是怎么个意思?”崔朝远不满道:“我才不是那种人。”
“你当然不是。”王绣鸢冲着崔朝远甜甜一笑,“你哪是毒杀妻子之人?”
崔朝远刚缓和了表情, 就听王绣鸢又说——
“你根本娶不到新妇吧。”
“噗——”吕修逸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
崔朝远一拍桌子,很想说我娶不到媳妇, 难道你就能嫁出去吗?大家彼此彼此, 何须互相捅刀。但眼一抬, 见王放就坐在那儿,整个人立刻就萎靡掉了。
不过就算王放不在崔朝远也没法说, 如今阿璃回来,她们三个对自己和吕修逸两个, 全没有胜算。
王放倒是没注意到崔朝远和王绣鸢这边的官司, 他看了看萧璃,又看了看谢娴霏,张张嘴, 最后却什么都没说。罢了,他自己手头上的案子还没理清楚,旁人的闲事还是少操心为好。
萧璃斜靠着,一手搭在围栏上, 另一手捏着酒杯, 俯视着下面的街道和行人, 一直没有说话。
“所以说, 赵念到底是怎么想的, 自己造孽也就罢了,要死自己死,干嘛拉着发妻一起死。”王绣鸢仍然愤愤。
“可能怕黄泉路孤单,想找个人陪吧。”谢娴霏随意道。
“这种事听得多了,就越发的不想嫁人了。”王绣鸢托着腮,道:“好想一辈子留在家里。”
崔朝远听了,眨眨眼,心里琢磨就这话叫王放听见怎么说都得怼王绣鸢几句吧,结果王放抬手抚了抚王绣鸢的头,柔声道:“行,我们阿鸢就一辈子在家做娇小姐。”
“呜呜呜阿兄你真好。”王绣鸢一下子扑到兄长怀里。
崔朝远:也不是很理解你们兄妹俩。
这一边王氏兄妹正上演百年难得一见的兄妹情深,另一边吕修逸放下酒杯叹息了一声:“只是可惜了范小姐,无端被牵连至此。”
听了吕修逸的感叹,崔朝远有些好笑地重复,“无端?”恐怕没那么简单。
萧璃听见崔朝远的意有所指,没有说话,只在脑子里思索着在江南的种种,耳边听着王绣鸢嚷嚷着下一个话本要换个桥段来写。
正想摇头,却在此时察觉到了向她注视而来的目光,萧璃抬眼,向那目光的来处看去——
人来人往之中,有个人正骑着马,认真地看着自己。
萧璃愣住了,下意识地笑了起来,理智回笼后,又很快收敛笑容。
“——我下次就写相爱而不得相守吧,要么女子别嫁,要么男子另娶,终归是不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裴晏立于马上,虽只着布衣青衫,却如濯尘青莲,天质自然。他微微仰起头,素来清冷的眉眼染上了一丝丝的暖意。那一分暖意让他整个人仿若青莲初绽,叫见者忍不住沉溺,再移不开目光。
“——王绣鸢你为何总要写这般叫人难受的故事——”
“——因为摧心剖肝的桥段,才叫人记得深刻啊——”
目光交缠撕扯,不得离分,好像可以就这样一直一直纠缠下去。
裴晏身后的马车里,一只纤细素手自车窗伸出,微微撩起了车帘。
萧璃收回了目光,街道上,裴晏面色未变,也垂下眼帘,只是眼中的那一丝暖意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不见。
一直骑着马往裴晏身边挤的梅期见萧璃连头都扭了回去,也不再费力往裴晏那边靠了。垂头丧气地跟裴晏拉开距离,一边在心里嘀咕:从江南到长安坐了一路的马车,结果进城却非要骑马,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当真心机深沉!
“——任周遭热闹喧嚣,熙熙攘攘,可我眼中只看得见你一人——”
“——我可做尽想做之事,采尽欲撷之花,却独独不能靠近你——”
“——但其实,只要能远远地看一眼,就已经很好了——”
王绣鸢灵感来了,仍然喋喋不休地说着。
谢娴霏颇为淡定地倒茶饮茶,受荼毒最深的崔朝远和吕修逸则头疼地捂住耳朵,只想少听几句。
“阿璃,你说这个故事怎么样?”王绣鸢兴致勃勃地问道。
萧璃手中的酒杯几乎被捏碎,面上却丝毫不见端倪,她看着面前开开心心笑着的阿鸢,也慢慢笑了出来。
“听起来是个有趣的故事。”
楼下传来了阵阵喧闹之声,崔朝远探头一看,惊讶道:“咦?裴大人回来了。”
其余几人闻言都朝下看去,萧璃随着众人一齐向下看了看,旋即又收回目光,面无表情。
王绣鸢叹了口气,说:“不说别的,裴大人这卖相,当真秀色可餐。可惜只能远观,不可……呜呜呜!”
话未说完,就被王放一把捂住嘴。
“小心被清和听见!”王放提着王绣鸢的后衣领把她扯回来,警告道:“别怪阿兄没提醒你,就你这小脑袋瓜儿,怕是玩不过裴清和一根手指。”说完,狠狠敲了王绣鸢脑袋。
“我就随便说说,欣赏一下美男子。”王绣鸢嘟着嘴,说:“我又没想做什么。”
“你最好什么都没想。”王放恐吓妹妹。
崔朝远在一旁跟着点头。
“说起来这一次,裴大人再立大功,是不是又要晋升?”吕修逸问道。
“又晋升?”崔朝远扳着指头算了算,说:“他如今已经是正四品上的中书侍郎,若再升……那可就是三品了……”
哪怕是从三品,也位同大理寺卿,跟王放的顶头上司同级。
“兄长啊。”王绣鸢精神了,问:“你这大理寺少卿,是几品来着?”
王放闻言,整个人都蔫了下来。
说起这个,王放就心中酸楚,长安女尸案再不破,别说升官儿,搞不好整个大理寺都要跟着吃瓜落儿。京兆尹那边同样,头发都快要落光了。
在场几人都多少知道王放头痛之事,谢娴霏想了想,开口道:“案子还不曾有进展吗?”
王放摇头,“这些时日没有新的尸体出现,是以我们虽布置了人手严密监察那几个坊,却并无收获。”王放长叹了一声,道:“也不知道是该喜该忧。”
喜的是那杀人狂徒或许会就此收手,不会再害无辜者性命,忧的自然是怕他就此逃脱,不得伏法。
“那些女子的身份呢?查不到吗?”崔朝远问。
“没有查到。”一说这个,王放就更是头疼。大理寺和京兆府尹把近三年长安万年两县所有走失女子的记录全都翻出来,挨家挨户叫来辨认尸身,结果愣是一个认出来的都没有。
“我听说那些女子面目都被刀匕划得面目全非,既如此,认不出来也属寻常。”崔朝远说。
“不止如此。”王放道:“那些走失女子的家人或许打心眼儿里不愿认出自己的女儿。”
“这又是为何?”王绣鸢不解。
“若认不出,那女儿就还活着。”萧璃看着酒杯,说:“女儿与情郎私奔却活得好好的,和女儿遭人欺侮,死状凄惨,面目全非……若是你,你愿意相信哪个?”
众人无言。
王放长叹一声,道:“这还只是上报官府的,又有多少因着家族名声而不报官的。”
“其实……还有一类人,若是失踪……可能也不会有人报官。”谢娴霏犹豫片刻,开口道。说完又朝萧璃看去,像是确认。
萧璃点点头,接着说:“私娼暗巷的妓子,走了,丢了,死了,无人在意,更没人会报官的。”
王放一愣,这一点他倒是没想到。
也不怪王放,他平日里连平康坊都很少去,更遑论那些私娼妓馆。
“我明白了。”王放点头,“明日起就开始查风尘女子。”
有了新的方向,王放就开始坐不住,扭捏片刻,还是起身告辞,回了府衙。谢娴霏看着王放匆匆而去的背影,收回目光,浅浅笑了笑。
*
范烟回到了显国公府,显国公连着几日告病在家,珍贵的药材流水一般的往府里买。范炟见到虚弱苍白的阿姐后简直气得炸了锅,骑着马出城,打算去江南鞭尸,后来被显国公的府兵押了回来。
那之后范家人尽数深居简出,连范炟都被拘在家里不能再在外面横行霸道。
长安勋贵女眷之间的议论纷纷,在荣景帝和贵妃娘娘接连赏赐珍贵药材到显国公府之后,逐渐偃旗息鼓。
荣景帝的寿辰将至,南诏,吐蕃,高丽等各路使团纷纷进京,让鸿胪寺忙得脚不沾地。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也通过各种各样的门路来到长安,进入到各个高门府邸,等着在荣景帝寿辰时进献上去。
又过了几日,二皇子萧烈带着一队人马风光招摇地进入长安城。
跟在萧烈后面的,是一队生得高大威猛,虎背熊腰之人。这一队人每人都身挂至少两柄刀剑武器,身戴皮毛骨饰,目光凶横。
正是北狄使团。
*
随着各路使团的到来,两年前萧璃与南诏王之间的爱恨纠葛,又开始被人谈起。
公主府
“都过去两年了,这事儿还有什么可说的?”霍毕盘腿坐在院落里,对与他一墙之隔的萧璃抱怨道。
房间内,画肆和诗舞刚刚为萧璃盘好发髻,正在插簪钗步摇。
萧璃头皮被扯得生疼,眼看着画肆还要继续往她脑袋上插簪子,连忙制止:“够了够了,再多都走不动道儿了。”
“别说笑。”墙外霍毕听见萧璃告饶的声音,一乐,道:“公主殿下力大可举鼎,何况区区发簪?都插上!可不能堕了我们长乐公主的威风!”
萧璃:就你这张嘴,小时候没被打死,可真是霍师父脾气好啊。
第115章
“对了, 我前些日子跑去鸿胪寺瞧了一眼,南诏使团里有个熟人。”霍毕说。
“熟人?”
“是你的熟人,就是上次黎州引我们去见令羽的那个。”
“高九?”
“好像是这个名字。”霍毕说:“你不知道?他没来找你吗?”
萧璃觉得霍毕的问题很是莫名其妙, 反问:“他与我非亲非故,来找我做什么?”
那谁知道, 说不定要帮他主子传个信,送个书什么的。
霍毕撇撇嘴, 在心中如此想着。若不然他一个武将,跟着使团来大周做什么?又或者, 令羽就是派高九来看一看萧璃, 说不定等回去还要找高九细细询问萧璃的情况, 问些酸话,比方说——
“她过的可好?”
“可还开心?”
“嘶——”霍毕被心里的想象酸到牙齿了, 赶紧摇摇头,觉得男子汉大丈夫实在不该如此婆婆妈妈, 当断不断。
这时, 画肆终于插好了最后一根碧玉簪,将整个发髻彻底固定好,诗舞也将扶着发髻的手松开。
“终于好了。”萧璃长出了一口气, 起身往外走去。
“要我说,长安这些人就是吃得太饱,闲极无事才会整日里讨论这些——”霍毕听见身后熟悉的脚步声,转身, 然后消音。
他看着萧璃, 嘴巴开开合合, 可脑中一片空白, 完全忘了自己刚才想要说的是什么。
萧璃身后的画肆和诗舞看着霍毕呆呆的模样, 各自掩嘴而笑。
萧璃扬扬眉,问:“怎么,震惊在本公主的绝世美貌之下了?”
回过神来的霍毕咬牙道:“你但凡少说几句话……”
“本宫实话实说而已。”萧璃得意大笑,说:“看呆了就看呆了,我又没笑话你,霍将军何必学那些俗人装模作样?”
好了,短短几句话,霍毕刚才胸口小鹿乱撞的感觉全部消失,他现在满心暴躁,想赶紧寻出几句话来回敬萧璃好叫她不要这么得意。
可是一直等到马车行至皇城,萧璃和霍毕在内城门下了车,他都没想出什么说辞来,于是只好板着脸跟着萧璃往宫内走。
今日是荣景帝寿宴的第一日,群臣及其家眷,还有各国使臣都会出席。
若非如此,画肆和诗舞也不必按照公主规制将萧璃全副武装。萧璃晃晃脑袋,觉得自己现在可能就像个插糖葫芦的稻草靶子,满脑袋糖葫芦串子。
“你能不能走得快点儿?”按礼制,霍毕与萧璃同行,当落后一步以显示尊卑。萧璃和霍毕都不是循规蹈矩之人,往日里不在意这个,但今日在皇城,却不得不循礼。
偏偏今日萧璃不像平时那样大步流星地走,霍毕又要落后一步,想快又快不得,烦躁地很。
“衣服累赘,脑袋太沉,走不快。”萧璃瞥了一眼霍毕,道。
“你再磨磨蹭蹭,小心误了时辰。”
“怕什么,皇伯伯没那么早入席。”萧璃仍是不紧不慢,仿佛在自己后院儿散步一样。
霍毕无奈,又不想越过她先行离开,只好在后面慢慢跟着,看着她走得四平八稳。
*
萧璃和霍毕出现的时候,意料之中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视,位阶低于两人的纷纷起身行礼。
萧璃这回倒是不觉得衣服累赘迈不开步子了,虽身着端庄明耀的公主服,却生生走出了不羁无忌之势。面对众人的行礼,她看得顺眼的就点个头,看不顺眼的就直接无视,随心随意随性得很。
朝臣勋贵们素来都知道长乐公主是什么德行,被她搭理的没觉得高兴,因为说不定明日哪个子侄犯到她手里就要挨一顿胖揍;被无视的也没觉得气恼,毕竟被公主注意可算不得什么好事。
这不——
“哟,这不是堂兄吗?”此时霍毕已经落坐,萧璃则停在了安阳王的桌案前,笑眯眯地跟安阳王世子打招呼:“堂兄这一向可安好啊?”
“你不在长安,自然所有人都安好。”萧燕翻了个白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改天比试比试,也叫我看看堂兄这两年是否有长进?”萧璃一副可以随便指教指教你的模样,叫萧燕看着火冒三丈。
“阿璃还不坐下吗?”安阳王见势头不对,开口道:“陛下马上便到了。”
“啧,安王叔说的是。”萧璃笑了笑,然后慢悠悠的走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了。
坐在附近的勋贵们见了,暗暗松了口气。这长乐公主虽然被发配南境两年,可性子不但没有收敛,看着反倒是更加刺头了。
范烟端坐在显国公与范烨的身后,平静地收回目光。
今日的宫宴范烟本是不能来参加的,但贵妃娘娘为了她特地向陛下求了情,这才让她跟了来,以示恩宠和撑腰之意。
没办法,这个世道对女子来说总是更为艰难严苛,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向萧璃那样肆意妄为的。
范烟又朝裴晏看去,他自始自终安静地坐着,并未同旁人寒暄,只是在萧璃经过时随众人起身行礼。被无视之后也面色不改,好似一切都是寻常。似是察觉到了注视的目光,裴晏抬眸,范烟及时收回视线,低眉垂首。
没过多久,荣景帝便携皇后贵妃而至,萧璃在帝后面前素来乖乖的,再没闹什么事儿,这宫宴也就顺顺当当地继续了下去。
酒过三巡之时,北狄的大王子翰雷忽然起身,走了出来。
朝臣勋贵们见此情状,逐渐安静下来。
只见翰雷单膝跪地,对荣景帝郑重行了一个北狄之礼,然后开口道:“大周强盛,长安繁锦,此行令翰雷大开眼界。”
在场众人闻言,皆面露得色。他们大周的繁华锦绣,自然是北狄那等地方比不了的。
霍毕则紧盯着翰雷,眯了眯眼,面色发冷。与北狄交战多年,霍毕对北狄王室还是有所了解的,这个翰雷在北狄王一众王子中,不论武功智谋皆是上乘,出身又最为高贵,已是默认的王储。他在听说翰雷随使团出使大周时就觉得来者不善,几番出入鸿胪寺也正是为了此人。可不论他是明察还是暗访,都未探得什么消息。
这时,翰雷又道:“临行前,父王曾叮咛嘱咐,要翰雷对周皇陛下表明诚意。”说到这里,翰雷双膝跪地,道:“北狄大王子翰雷,请旨求娶大周公主殿下,与大周修永世之好。”
这话就如山中惊雷,把所有人的酒意都震得散掉了。诸人神色各异,一同把目光投向了低着头剥芦柑皮的长乐公主萧璃身上。
众所周知,大周就只有一位公主。
这个北狄大王子要求娶的,就是萧璃。
似乎是感受到了众人的注视,萧璃抬起头,手上动作却没停,她满脸好笑地问:“娶我就能修永世之好?怎么修?”
翰雷早有准备,他抬抬手命人递上一份国书给荣景帝,然后继续道:“公主若是嫁给了我,以后就是北狄的王后。自此北狄大周血脉相融,自不会再起纷争。”
有那古板的朝臣如杨御史之流听到这话已经皱起了眉头,这北狄大王子说话未免太过失礼了一些,不愧是蛮夷之辈,不知礼数。若是个寻常的未嫁女子听到这番妄言,怕已是羞恼不堪。幸好,公主殿下并非寻常女子,脸皮厚得很,当能应付翰雷。
意识到自己所想,杨御史一愣,随即有些哭笑不得。
萧璃倒确实没什么生气羞恼的表情,她掰了一个桔瓣送进嘴里,一边吃一边说:“哟,想的还挺远,你是不是连孩子的名字都取好了?”话中的嘲讽之意满满,让在场的一些年轻人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就连一些素日板正的老臣听闻此言,也露出微微笑意。
翰雷好像没料到这个公主竟然如此混不吝,怔了片刻,就听见萧璃又说:“大王子再多读几年书就能学到‘兄弟阋墙’这个词。这亲兄弟都能为了家产争个你死我活,更别说国与国,君主与君主之间了。说什么永世之好,当我皇伯伯是小孩子吗?”
这时,翰雷已回过神来,他没有被萧璃的嘲讽之语所激怒,而是对着荣景帝开口道:“周皇陛下,若得公主下嫁,北狄承诺退驻兵百里,边市互通,三十年绝不犯边,苍狼神为证,若违此誓,人神共弃。”
这话一出,朝臣们,尤其是六部尚书的脸色全都变了。退兵百里,边市互通,这诱惑着实有点儿大。
太子的脸色也变了,他飞快地看了一眼荣景帝,然后就想起身说话,却被萧璃以眼神制止。萧煦不着痕迹得往裴晏那边看了一眼,见他仿佛看戏一般,面色平静,这才逐渐平复了心跳,继续端正地坐着。
六部尚书们互相打着眼色,公主虽然只有一个,但是宗亲勋贵家的女儿可不少。就算为了陛下的名声颜面不能把萧璃嫁去北狄,随便加封一个公主和亲还是可以的。
这个承诺不仅对朝臣们,对荣景帝同样有吸引力。他坐在高位之上,审视着翰雷,未置可否。
这时,翰雷又开口了,这一次,他站起身,面对着萧璃说道:“大周长乐公主之威名,小王早有所闻。听闻公主殿下带兵横扫南境,敌寇莫不闻风丧胆,小王听后,心甚倾慕之,诚心求娶,愿殿下成全。”
这个翰雷倒是好心计,先是诱之以利,如今又动之以情。而且指名道姓,求娶的不是别人,就是萧璃。
萧璃咽下最后一瓣柑桔,拍拍手,随意道:“倾慕本宫的人那可太多了,你当本宫稀罕吗?”
裴晏将酒杯送到嘴边,闻言,浅浅一笑。
“我听说公主殿下尚武,想来公主殿下愿嫁之人定得是武功绝世之人。小王不才,愿向公主殿下讨教一番,也借机让公主殿下了解小王,绝非徒有其表之辈。”
“就他这个外貌,还好意思说自己徒有其表,他哪有表,是不是太有自信了一点儿?”坐在大后面的崔朝远悄悄跟吕修逸耳语。
“嘘——”吕修逸捂住崔朝远的嘴,制止他继续说话,然后一脸紧张凝重地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这求娶在一瞬间变成了请战,还带着那么一点儿‘打不过我就嫁给我’的意思。霍毕再忍不下去,立刻起身,走到了萧璃与翰雷之间。与他同一时间起身而出的,还有显国公世子,范烨。
这两人挡在萧璃面前,成护卫之势。朝臣们见了,互相打着眼色。裴晏倒是淡定,还把手伸向了酒壶,欲为自己倒酒。
范烨先一步开口,道:“范某不才,愿替公主殿下出战,向王子讨教讨教。”
翰雷看了看挡在面前的两人,其中一人还是让北狄人恨得咬牙切齿的霍毕,他哈哈一笑,却并没有理会两人,目光越过霍毕和范烨,直直地投向了仍旧坐着的萧璃身上,音带嘲讽地问:“公主殿下的威名赫赫,所向披靡,原来竟是靠着裙下之臣得来的吗?”
“放肆!”众人大怒。
“我说错了吗?”翰雷对众人的怒目而视全然不惧,冷笑着看着范烨道:“你是个什么身份,凭什么替公主殿下出战?”
裴晏倒酒的动作顿了顿,终于扭头,向翰雷看去。
“你问我什么身份?”范烨的嘴唇几不可见地抖了抖,他深吸一口气,提高声音,说:“我与殿下,早已……”
“这两人与本宫早已并肩作战百余次,最是了解本宫。”萧璃叹了口气,终于站起身,离开了座位。
范烟于显国公身后,亦是叹了口气。
可惜了。
另一边,萧璃一边走,一边慢条斯理地将头上的钗冠步摇一个一个地取出。
没了簪钗的固定,一头乌发倾泻而下,披散在后背,像是最最上好的锦缎,夺人目光。
荣景帝看着萧璃的背影,微微失神。
去掉累赘,萧璃以最后一根碧玉簪随意绾了个简单不碍事的发髻,又从一个羽郎将身侧抽出他的佩剑,随手挽了个剑花。
最后走到翰雷的面前,站定。
“霍毕和范烨为本宫出头,是想保王子殿下你的颜面。”萧璃仿佛跟朋友话家常一样,神态轻松自在,又带着微微调笑之意。
“哦?”
“因为他们二人知道,若是本宫出手,王子殿下你以后怕也是没脸见人了。”萧璃盈盈笑着,单看表情,还以为她在说着什么甜言蜜语。
翰雷被萧璃的笑容迷了眼。
但是没少挨揍的安阳王世子萧燕和范炟见到萧璃的这个笑容,异口同声地倒吸了一口气。
这时,萧璃又开口了:“单纯比试有什么意思,以性命为注,生死斗,如何?”
“嘶——”范烟身边,范炟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我的奶奶呀萧璃走了两年没变好也就罢了,怎么越来越疯了?!这以后还叫他怎么放心上街玩耍?
第116章
萧璃‘以生死为斗’的话一出, 全场寂静,针落可闻。就连荣景帝都被惊住了,他心中所想跟范炟所差不多——他知道萧璃向来不管不顾, 气头上来更是全无所忌,却不知道在南境撒欢了两年后, 竟然变得这么疯。想来刚才翰雷那一番冒犯之言,萧璃虽未表现, 但心里实则是气炸了的。
这一惊,阻止的话也就迟了一步。翰雷已从另一名羽林卫身侧抽出了一柄刀, 摆出了起手之势。本是大家饮宴赏舞之地, 竟然转瞬之间成了比斗场。
“公主殿下如此佳人, 小王哪舍得取公主性命,若小王侥幸取胜, 公主殿下就随小王回北狄如何?”翰雷大笑着说,仿佛已然胜券在握。
“那也等你有命留下来再说吧。”萧璃说完, 率先提剑攻去。
这说打就打的架势, 让在场一众正在思考如何体面地阻止两人比武的朝臣很是无奈。公主殿下但凡再给他们几刻时间,他们便可周全此事,化干戈为玉帛。
萧璃这一剑直逼翰雷面门而去, 翰雷凝神,横刀在前,挡住了剑身攻势。剑势停不住,擦着刀身而过, 竟是擦出了阵阵火花。
这一招过后, 萧璃和翰雷两人各自退后一步, 低头看了下自己的兵器, 又看向对面。萧璃挑挑眉, 心里有了底,翰雷的表情则微微凝重了些。
这个长乐公主确实是有些真功夫在身上的,可能并非全是靠男人。
“郭威。”荣景帝微微偏头,对立在他身边的禁卫军统领低声道:“阿璃的功夫比之翰雷如何?能看出门道儿吗?”
北狄的使臣安安稳稳地坐着,老神在在,看起来颇有底气的模样,想是对北狄大王子的武力极为自信。
单说身形,北狄人本就生得高大,翰雷比一般的北狄人还要高大威猛不少,本来生的高挑的萧璃在他面前,倒是显得娇小了起来。
转瞬之间两人已经过了十几招,荣景帝的面色渐沉。萧璃输了事小,丢了大周颜面事大。北狄好不容易消停了两年,可别以为大周势弱,又起争端。
“陛下,公主殿下轻功很好,这十几招下来翰雷全没占到便宜。”郭威低声道。
荣景帝转瞬间想到好几年前萧璃的轻功就已经好到可以从郭威手下逃离,不由得心下稍安。
“只是翰雷练的当是修体的功夫,肉身强硬,若找不到弱点死穴,轻易破不开其防御。”郭威又道。
荣景帝瞪了一眼郭威,恼他说话大喘气。
下方,萧璃为躲避翰雷攻势,一跃而起,点着翰雷的肩膀跃到了他的身后。明明身着贵重的公主礼裙,却轻盈地如同蝴蝶飞鸟,她的衣袖一展,顿时挡住了翰雷的视线。萧璃于半空中勾了勾嘴角,借着滞空的时机双脚一踏,生生调转方向,然后,一脚踢上了翰雷的后背督脉至阳!
“刺啦——”是布帛撕裂的声音。
翰雷失去平衡,单膝跪地,萧璃落地,衣袖被砍掉了一半。
萧璃看着没了一半的袖子,心下可惜,又要去找内务府做新的公主朝服了。而另一边的翰雷面上虽看不出什么,但心下大惊。他此刻内腑隐隐作痛,完全说不出话来。
他回过头,目光惊疑地看着萧璃。
“你知不知道本宫这两年在军中揍过多少修体的武将,宰过多少练硬功的山匪,本宫如今闭着眼睛都可寻到弱处死穴。”萧璃嗤笑着说道:“井底之蛙,练了几年工夫,得了几句吹捧就敢来我大周显摆,还想求娶本宫?”萧璃挑眉,拿剑尖儿拍了拍翰雷的脸,羞辱道:“不怕被本宫打得断子绝孙吗?”
来了来了!范炟与萧燕默契地互相对视,萧璃最毒的从来都不是她的功夫,而是她的嘴啊!多少次了,他们就是被萧璃这张嘴刺激地失去理智,做了多少失智之事?
若是翰雷此刻神智清醒,就应当干干脆脆起身,洒脱认输,如此,还能留一丝颜面。但他自小因着出身,因着习武的天赋,高傲惯了。如今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介女子打了脸,又被她轻描淡写地比喻成井底之蛙,好像他多年所下的苦功夫全是虚假一样,好像他的声名全是靠人吹捧而出的。这叫人如何能忍!
翰雷喘匀了气,缓缓起身,眼中带上了北狄人素有的凶悍狠戾之气,将手中的刀一扔,举拳朝萧璃攻去!
霍毕见此情形,倒是彻底放下心来。翰雷失了武者的冷静之心,虽有爆发的蛮力,却只是悍勇,已不再是萧璃的对手。
果然,萧璃只是足尖轻轻一转就轻松躲开了翰雷的进攻,她也没有再用剑攻,而是右手成拳,趁机重击翰雷肋下!
“咔——”细微的骨裂之声,除了萧璃与翰雷,无人听见。
翰雷倒吸一口气,因为剧痛脚步一顿,又被萧璃抓到了漏洞,一掌打上后心。这一下打得翰雷再压不住胸腔内的气血翻涌,一口血喷了出来。
北狄使臣淡定自若的表情终于消失了,他意欲起身,想要开口阻止两人继续打下去,却被旁边的南诏使臣拦住了。
“既要求得美人归,总要有些诚意,是不是?”那个南诏使臣笑眯眯地问。
问题是,这哪里是求美?北狄使臣嘴里发苦,心里发颤。这是求死啊!
也就是这么一瞬间而已,翰雷已经被打倒在地,萧璃的膝盖顶着翰雷的胸口,她俯身看着翰雷,面无表情,目光凛冽,这还不算完,羽郎将的利剑在她手中乖巧地转了个圈儿,剑尖向下,对准了翰雷因愤怒而通红的双眼,直刺而下!
“萧璃——”
“阿璃——”
“公主——”
阻拦不及,只能如此大喊。
这一瞬间,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萧璃的杀气。她是真的想杀了这个胆敢挑衅她的北狄王子!
眼看着下一秒就要血溅当场,萧璃剑尖儿一偏,剑身贴着翰雷的头皮刺入砖石,半个剑身尽数没入地面!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好半天过后,才缓缓吐出这口气。没有人敢出声,生怕惊扰到了什么,于是大家都只能安静地看着场中两人。
翰雷的一片头发被剑削掉了,可他却毫无所察,他看着上方萧璃的眼睛,胸口轻轻颤抖着,大脑一片空白。
这时,萧璃面带雷霆肃穆之色,冷声开口,一字一句道:“我大周上至王孙贵胄,下至贩夫走卒,没有谁的女儿姊妹会去和亲,听见了吗?”
翰雷仍被萧璃的雷霆之势震慑,并未第一时间开口。
“听见了吗?!”萧璃厉声问,与此同时,手上用力,另外半个剑身瞬间没入地面,发出‘咣’的一声。
“听见了!听见了!”翰雷被萧璃眼中的杀意吓破了胆子,连声说道。
得了话,萧璃松开了对翰雷的钳制,缓缓起身。北狄使臣见状,连忙跑上来想要扶起翰雷。萧璃垂目俯视着两人,道:“北境之仇我还没忘,若你们再敢来犯,本宫有生之年,定屠尽你北狄王族!”
霍毕怔怔地看着萧璃,心口发烫。
翰雷和使臣被气得浑身发抖。使臣想要开口指责萧璃不顾礼数,羞辱威逼他们北狄的王室,却在这时听见旁人先开了口。
“公主殿下武艺高绝,令人佩服,不知在下可否也讨教一番?”这个声音使臣听着耳熟,抬头看去,说话的人竟然是吐蕃的一个武将!他来凑什么热闹,没见到他正要为他们王子殿下讨公道吗?使臣满心不解。
萧璃看向说话的赛聂,对上他的目光,眨眨眼睛,眼中闪过微微的笑意。
如此甚好,倒是不用她再费口舌给自己解围了。
霍毕在一旁皱皱鼻子,翻了个白眼。萧璃嘴巴这么坏,脾气那么差,倒总是有眼盲心瞎的前仆后继。
“这是不是两年前跟你们比赛马球那人?”崔朝远打开纸扇挡住嘴,又歪到吕修逸一侧低声问。
“就是他。”
“我记得第二场阿璃胜了以后他还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没想到被踢了一脚之后倒是懂事了。”
“没阿璃那一脚,他八成要被惊马踩断腿。”就是现在叫吕修逸回想,仍觉得凶险。
那边,萧璃与赛聂过了几十招之后,赛聂和和气气地拱手,利落认输。他话音刚落,南诏又有武将出身的使臣开口请战,萧璃一看,正是高九。
被两人接连打岔,北狄使臣彻底错失了讨公道的时机。萧璃与翰雷的这一场‘生死战’也变成了很是随意的比武,就像萧璃跟赛聂和高九的比试一样。
你说有区别,翰雷这场格外丢脸?哦,那自然是因为你学艺不精又无认输的气度啊,跟公主殿下又有什么关系呢?
等高九也在几十招之后认输时,荣景帝大笑出声,语带欣慰说:“阿璃,你这两年长进不少!这才是最让朕高兴的贺礼!”
此时,已然无人注意脸色铁青的北狄使臣与翰雷。萧璃看向荣景帝,高兴的说:“真的吗皇伯伯?那不如您把之前的那份儿礼还给我,我留着明年再送?”
“你当朕傻?不还!”荣景帝笑骂,朝臣勋贵们也都笑出声,之前紧张的气氛尽数散去,又开始了觥筹交错。
“嗤——”萧璃不高兴地撅撅嘴,然后跟着皇后遣来的宫女去后殿换上新的外袍。
萧璃已经离开,范炟仍然死瞪着眼睛,满脸涨红,脑中回忆着刚才萧璃那让人心潮澎湃的问话——
“——我大周上至王孙贵胄,下至贩夫走卒,没有谁的女儿姊妹会去和亲,听见了吗——”
“——听见了吗——”
就在这时,他听见耳边阿姐长叹了一声,开口道:“胆识过人,智勇双绝,意气风发,扬我国威……今夜宴饮,竟是被公主殿下撑起了风骨脊梁。”
范炟听见,只觉得阿姐当真是厉害,说出了他心中所想。当时朝臣们互相打眼色的时候他可看见了,不过是承诺一句退兵百里,就让他们动了和亲的心思!真是叫人觉得恶心又可笑!而这时,他又听见范烟开口,声音中带着微微叹息。
“卿本佳人,奈何……”
奈何注定为敌。
作者有话说:
羽郎将:虽然但是,公主殿下您还记得那是我的剑吗?呜呜呜呜呜,您好歹给我□□啊!
*
感觉写着写着,男一二三四全部成了挂件……
*
第117章
内殿之中, 萧璃举着手臂,任宫娥为自己穿上新的外袍,整理衣冠。
“将金冠发钗为公主殿下戴好。”杨蓁站在萧璃对面, 淡声对宫娥说道。
“是。”
“我刚才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把头饰都扯下去的……”萧璃楚楚可怜地看向杨蓁。
“不许撒娇。”杨蓁面色不改,但还是对宫娥说:“只将金冠戴上便好, 簪钗就罢了。”
“多谢尚宫大人。”萧璃笑嘻嘻道谢。
杨蓁轻轻瞪了萧璃一眼,萧璃讨好地笑笑, 哪还有一丝半点刚才出手狠辣的模样?
整理好衣物,杨蓁挥挥手让宫娥退下, 内殿中便只余萧杨两人。
杨蓁走到萧璃背后, 亲手帮她抚平背上的褶皱, “裴晏前些日子已于御前奏对江南之事,那之后陛下招了几个重臣去了紫宸殿, 应当是商议处置之事。”
“你猜皇伯伯会怎么处置?”
“从重,杀鸡儆猴。”杨蓁走回到萧璃面前, 淡淡说道。
萧璃笑了笑。
“这些日子显国公都未曾进过宫。”杨蓁继续道:“当是在避嫌。”
显国公自荣景帝少年起就陪在他的身边, 又有同袍之谊,这么多年下来,君臣感情从未疏远。除了正常上朝, 还隔三岔五就要进宫陪荣景帝说话。这么些时日都不曾进宫,应该确实是在避嫌了。
“御史台也不是没人上书参他,只是都被皇伯伯压下来了。”
“虽动不得显国公,至少贡水一系的官员必然大换血。”
“偌大的江南道, 贡水一系才哪到哪?”萧璃抬手, 在杨蓁面前伸出一掌, 然后弯下小指与无名指, 说道:“清了贡水一系的人, 也不过断了两指罢了,但我想斩下这一掌。”
“稍安毋躁,阿璃。”杨蓁的声音平和,让萧璃带着燥意的心平复了下来。
杨蓁最后为萧璃正了冠,“该回去了。”
杨蓁陪着萧璃走至殿外,恰逢宫娥带着几位女眷匆匆走过,看其来的方向,该是刚去了净房。萧璃与杨蓁站在台阶之上,恰好与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女子对上了视线。
月辉洒下,落在萧璃的身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锐冷了很多,双眼如同漆黑古井。
乍然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女子并未露出惊慌之色,反而对萧璃一笑,笑容温婉又娇柔,温和无害。
萧璃看着这个五官与范烨有几分相似的女子,也缓缓地勾起嘴角,笑了。
*
宫宴之后,各位大人回到家后都叫来了家里不成器的那些子侄好生告诫了一番。如今公主殿下回了长安,盛宠依旧,可万万别招惹到她面前。毕竟原来惹到公主会丢脸,现如今是可能会丢命啊!
也不知这两年公主殿下在南境杀了多少人,竟然能有如此强的气势,对上北狄蛮人毫不示弱,甚至完全压制了对方。
有那么一瞬间,那凛然的杀意让近处的几位朝臣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几个武将出身的官员感受更为明显。
那几个武将回到府邸直接下令,叫家将将府中后辈拘在家中练武。打得过公主这件事是不需要奢求了,只求真遇上了,能自保逃跑便可。
这一时间,五陵年少们是苦不堪言,怨声载道。
*
显国公府
“阿姐,你为何知道北狄王子会在宴会上求亲?”刚一回到府中,范烨就急急将范烟拉到书房,皱眉问道。
在今晚入宫之前,范烟曾特地提醒范烨,若是时机得当,不妨以言语误导众人他与萧璃已私定终身。他心中虽然惊疑不解,却仍是将阿姐的话记在心中。
等到北狄大王子以言语逼迫萧璃,质问于他之时,他就全都明白了。翰雷没有理会霍毕,只追问他是何身份,凭什么替萧璃出头,这几乎已经将话柄递到了他前,只等他开口道出与萧璃私定终身之语。
可是翰雷为什么这样帮他们显国公府,凭什么?
范烟看了一眼正向他们走来的父亲,然后对范烨说:“诸国之间,谁不是互相在对方那里安排人手,父亲早有布局,知道这些又有何难?”
“阿姐,你当我是傻子吗?翰雷的那一番言语逼迫,看似咄咄逼人,其实不过是让我得以顺势说出与公主有私之语!你即便再是料事如神,难道连翰雷会说什么也预测得到?”
范烨看着走到他身边的父亲,又看向范烟,问:“你们为何会与北狄使团有牵扯?”
“不过有些许往来,互惠互利罢了。”显国公轻描淡写地说。
“可那是北狄!”范烨难以相信,说:“屠城抢掠的北狄!”
“那又如何?!”显国公喝止了范烨的质问,道:“十几年前我们与南诏打得更为惨烈,林氏一门几乎断绝,可你看现在如何,萧璃不还是与南诏王交好?!什么敌人友人,立场变了,一切自然也会跟着改变。”
“那现在父亲是什么立场?为何竟要私下与北狄人勾结?”
范烨的质问让显国公勃然大怒,“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谁教你这样与为父说话的?!”
范烨并未被显国公的怒火吓退,他亦是提高声音,说:“我从小到大习武读书,不论严寒酷暑从不敢有半分懈怠,为的是做名臣,为良将,撑起我范氏的门楣,而不是行阴谋诡谲之事!”
“啪——”显国公一掌扇在了范烨的脸上。
显国公军武出身,这一巴掌打得实实在在,与之相比,之前范烟所打简直算得上是轻抚。
范烨的脸颊也迅速红肿了起来。
父子两人针锋相对,气氛紧张,范烟看着不忿的弟弟,忽然笑了出来,就在显国公和范烨一同看过来时,她轻启朱唇——
“阿弟难不成已经忘记,阴谋诡谲之事,你已经做过了呀。”
范烨的呼吸一滞。
范烟的语言就像是一柄利剑一样刺穿了范烨的胸膛,让他瞬间僵住。
“那个据说义薄云天的燕帮主,不是被你亲自射杀的吗?”
范烟的声音温柔绵软,却让范烨从骨子里发着冷。
……
显国公府的书房,此刻如死一般寂静。
范烨的唇不由自主地发着抖,好半晌过后,他才开口,“那是因为……那是因为你说……”
“因为我说,若是让燕必行继续在船帮追查,不仅我们在江南的布局全废,甚至还会牵扯出显国公府,让范氏再洗不脱干系,可对?”范烟微笑着接上了范烨的话。
范烨怔怔点头。
范烟又笑了,“但我也没说过,一定要燕必行死呀。”若叫不知情的人见到范烟的笑容,定会觉得这个笑容甚是甜美。
“什么?”范烨彻底愣住了,“他……他,不死也无妨?”
“虽是如此,可还是直接除掉最为保险稳妥。这一点你做的很好,阿烨。”
“范烟!”范烨心神巨震,“你为何不告诉我?你为何要误导我?”
“我误导你?”范烟歪歪头,说:“我不过是帮我的傻弟弟看清楚自己罢了。”
范烟笑笑,继续说:“若是有朝一日,他当真会威胁显国公府,你不是一样会毫不犹豫除去他吗?早些,晚些,没有什么区别。阿烨,事已铸成,回不去了。”
“那……那……”那至少不必让他死在萧璃的面前,让萧璃亲自,独自目睹这一切。范烨咬着牙齿,发出咯咯的声音。
似乎是看出了范烨心中所想,范烟安慰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父亲知,萧璃是不会知道的。”
范烨却闭上眼睛,捂住脸蹲了下去。他至今仍忘不了萧璃满身是血,试图救回燕必行的模样。午夜梦回,也总是会被萧璃痛苦的模样惊醒。他不敢想象,若是阿璃知道了……天知道,他当时是多少准备,才能若无其事地站在萧璃的面前。
范烟垂首看着蹲在那里,看起来脆弱不堪的弟弟,轻声问:“既然那么喜欢她,今日为何不趁早说出那句话?”
范烨抬起头,目光有些茫然。
“你若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坐实了与她的私情,父亲自然有办法让陛下把她嫁进我们显国公府。”
“可是……我不想用这种方法……她不会愿意的。”
“我的傻弟弟,就是因为她不愿意,所以才要用这种方法呀。”范烟蹲下,视线与范烨齐平,纤细冰凉的手指轻轻抚上范烨的脸颊,“虽得不到心,但总归能得到人,不是吗?”
范烨失去了焦距的双眼逐渐回神,落在了范烟的脸上。
“你也不想让她从此与霍毕双宿双飞,形影不离吧?”
随着范烟的话语,范烨猛地想到今日萧璃与霍毕一同入场时的景象,两人有着同样的英气豪迈,相似的坦然磊落,站在一起,宛如一对璧人。
“你若是不争,那他们就会同进同出,生儿育女。”
听到这里,范烨猛地摇头。
范烟满意一笑,声音更是温柔,如同魔鬼的低语,蛊惑人心:“萧璃的底气,不过是依仗着太子萧煦。只要太子倒了,萧璃即便是鹰,那也是被斩了翅的。等到表弟登基为帝,到了我们显国公府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时,萧璃能依靠的,能仰仗的,不就只有你了吗?”
“阿弟娇她宠她,那当初即便再多不愿,最终也会愿了的。”
“是这样吗?”范烨盯着范烟,追问道。
“自然。”范烟的笑容无懈可击,“世间女子,尽皆如此。”
“只要表弟登了位,名臣良将,自然是任你施为,到时青史留名,又有娇妻美眷,岂不快哉?”
作者有话说:
范烟人物技能一:画饼
*
范烟:“世间女子,尽皆如此。”
范烨:“是吗?”
范烟:当然是骗你的:)
范烟:我愚蠢的弟弟啊。
第118章
公主府, 萧璃与谢娴霏坐在花园中的一棵老树下,中间放着一个空着的象棋棋盘,一旁稍高的墩子上则放着茶果点心。
“我听说翰雷自回了鸿胪寺驿馆便闭门不出, 看来是真的没脸见人了。”谢娴霏捧着茶杯,仰头微微眯起眼睛。
这棵老树枝叶繁密, 为炎热的日子撑出好一大片阴凉。谢娴霏舒服地呼了一口气,继续道:“阿鸢自那日宴会起就闭门不出, 说是灵感爆发,不写完就不会出门。”说完, 低头看着空棋盘, 道:“马二进四。”
“那你呢?你对那日之事又有何感想?”萧璃拿着一片瓜, 说:“炮二平五。”
“后面翰雷被你骂出了真怒暂且不说,这整桩事情在我看来都透着奇怪。”谢娴霏又饮了一口茶, 说:“翰雷就仿佛话本中那些为了衬托主角英武的愚蠢反派一样,这真的是北狄最有可能继位的王子吗?象五进三。”
“使者寻衅, 挑战国威, 倒不是什么稀奇事。两年前吐蕃使者不是做了同样的事,不过赛聂是以马球为由,翰雷以我为由罢了。只是翰雷吃相难看, 又输在轻视我。若我没有足可压制翰雷的武力傍身,那日是何结果,尚未可知,或许真的叫他出了风头也说不定。”萧璃摇头道:“让我有些在意的反倒是他说的话。车一平三。”
“你是说那句‘你是个什么身份, 凭什么替公主殿下出战’?车一进一。”
萧璃点头, “若是你, 你会放着有血仇的霍毕不理, 反而是抓着八竿子打不着的国公世子不放吗?马一进二。”
“是啊, 翰雷的话,简直好像是要架着范世子说出些什么话一样。”说到这里,谢娴霏想起了外面的传言,说长乐公主殿下的驸马大约就是从霍范两人里选了。“可是,北狄使团凭什么帮着显国公府?”
“是啊,凭什么呢?”萧璃看着棋盘,说:“不论如何,皇伯伯都不可能让我和亲北狄,翰雷不可能不知道,却还是要以我为理由挑衅。以结果来推,若我露怯,那我的战功也就真的落到两位‘裙下之臣’身上了。霍毕是北境的战神,与南境毫无瓜葛,要这战功有何用?所以受益的是范烨。若范烨替我出战,又要被翰雷追问凭什么……”
“范烨随便说些什么,都可能会被认为跟阿璃你有私。”
“所以受益的还是范烨。”
“这北狄王子若非真的助人为乐,那就是能得到什么好处。只是,显国公能给北狄什么好处?车三进九,将军,阿璃,你输了。”
萧璃盯着空空如也的棋盘,忽然笑了。“阿霏,我真是太蠢了。”
谢娴霏:嗯?就输了一盘棋而已,倒也不必骂自己蠢。
“我一味追查细节,却忘了大局。杨氏倒了,最终受益的是谁?大周十道,为何偏偏要于江南道安插人手,为何会牵扯船帮?目的自然不止贪渎。”
“而是漕运。”
“能给北狄带来好处的漕运。”
*
显国公府
“中书省已经在拟旨,对贡水一系的裁决也差不多快下来了。”显国公一把将信件拍在桌子上,对范烟和范烨两人说道。
范烟拿起信,看了看,然后问道:“陛下处罚阿爹了吗?”
“寻了个由头罚了我半年俸禄堵御史的嘴,这倒是没什么,陛下应该不曾疑心我。”显国公随意道。
“裴晏倒是真把贡水一系洗刷得干净。”范烟看着信上所列处置的人员名单,说道。
“对了,阿烟。”显国公想起了什么,说:“虔州的那两个工部的人应当是六月中旬就进了长安,至于走的什么路子,怎么躲避过重重关卡,却没有查到,但必然不是羽林军的路子。”
“太快了。”范烟放下信纸,说。
“你说什么?”显国公不明白。
“阿爹,他们进京进得太快了。”范烟说:“裴晏六月初才得救,那之后我就派了人手紧盯着他们的人,裴晏不会有多余的人手护送证人回长安。”
“工部的两人均非习武之人,想要六月中抵达长安,必然六月初已然启程。可那时除了裴晏的一个护卫,所有人都在洪州……那时裴晏自己又在被我们的人追杀,何来的精力人手护送证人?”范烟不解。
“是啊,不过一个毛头小子,怎么就能这么神通广大?不仅自己没死,还送了证人回来。”显国公感叹,“这回工部尚书可是承了裴晏好大的人情。”不仅没能把工部换上他们的人,反倒让谢景行立了功,坐稳了工部。
“没能杀掉他,是因为萧璃救了他……”范烟沉吟,“有没有可能,证人也是萧璃送的?”
显国公与范烨同时一愣。
“爹,阿烨。”范烟终于将一直以来心中的猜测说出口:“我觉得,萧璃与裴晏只是面上疏远,实际上……是同盟。”
“不可能。”范烨下意识开口。
“为什么不可能?”范烟反问:“这才是最合理的解释,不是吗?裴晏被追杀,碰巧就被萧璃救下了。裴晏在江南孤立无援,碰巧萧璃带兵留在江南道追查张彪。裴晏没有多余的人手可用,碰巧萧璃就打算多管闲事,把人手借给裴晏。他们不是交恶吗?这样子像是交恶吗?”
“裴晏的护卫大庭广众之下求到了萧璃头上,她怎么可能见死不救?至于江南之事,萧璃为的不是裴晏,是江南百姓!她就是这样的人,她只会做自己觉得对的事。送走令羽是如此,插手江南之事亦是如此。”
显国公也觉得不太可能,他说:“阿烟,你未曾见过他们二人曾如何针锋相对。两年前在大殿之上,萧璃险些被陛下打死,虽说是有萧璃倔强顶撞之因,同样有裴晏推波助澜之故。”
“萧璃死了吗?”范烟面色平静地问。
显国公父子又是一愣。
“我可以为了脱罪吞下致命毒药,为何萧璃就不能演一出苦肉计?”范烟说:“而裴晏就是帮她演这出苦肉计的人。”
“不可能。”范烨自言自语道:“裴晏能有今日恩宠,皆是因他裴氏世代为纯臣的缘故。他凭什么冒着那么大的险,违背立场去帮萧璃?”
“范烨。”范烟忽然淡淡一笑,问:“你这百般为萧璃开脱,是因为真的不相信,还是又开始自欺欺人,不愿意去相信?”
“你什么意思?”范烟这话就好像一个钩子一样,勾得他腹中翻江倒海。
“自然是因为若对手是霍毕,你自觉尚有一争之力。”范烟的笑容带着讽刺之意,道:“可若对手是裴氏的麒麟子,你便没有丝,毫,胜,算。”
“若裴萧从不曾疏远,那他们就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裴晏能为了萧璃违背家族立场,萧璃能为了裴晏千里奔袭,范烨,你拿什么跟裴晏去比去争。”范烟继续说。
范烨的脸刷的一下白了。他猛地想到韶州分离那夜,萧璃那勉强维持的平静,算算时间,正是裴晏遇难之时。
想到这里,范烨的面色逐渐冷了下来。
显国公并没有去理会一双儿女的唇枪舌战,而是思索起更重要的事:若裴晏真的站在萧璃那一边,那就等于站在太子一方……裴氏门生不少……若他们都站在太子那一边……
显国公叹了口气,说:“这些皆是猜测,我们手中并无任何证据。”若他们有证据,只需要呈给陛下,裴晏自然再不会得到重用,萧璃也不可能再如此肆意妄为。
“当真找不到任何证据?”范烟问。
“这两人都是万众瞩目之人,成日里多少人盯着。”显国公摇摇头,说:“别说他们鲜少出现在一处,便是真的出现在一处,除了针锋相对以外也几乎不会说别的,若非如此,怎会所有人都认为他们交恶?”
“那私下……”
“我派人盯一盯吧。”显国公说。
“若此事是真……”一直沉默着的范烨忽然冷着脸开口:“又何须找到什么真凭实据?只要让陛下疑心不就可以了。”范烨抬头,看向显国公:“至于如何让陛下疑心……这对父亲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吧。”
显国公先是愣了愣,然后大笑出声,说:“确实,确实。这种事情,又何须真的捉奸在床,只要挑起陛下疑心便够了!”
显国公的那句‘捉奸在床’让范烨的表情冷了一些,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对了,父亲。”范烟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那日宫宴上我看到了杨蓁,她竟还在皇后那里做女官吗?”
杨蓁初初入宫时,便是做的皇后身边的女官。
“杨蓁?”显国公一时没反应过来范烟说的是谁,想了一会儿才说:“你说杨御史的那个叛逆的女儿?她如今已是尚宫,看这架势是要在大明宫做一辈子老姑娘了。”
“尚宫?”范烟闻言神色一变,连忙问:“这么大的事阿爹你为何没有告诉我?”
“这算是什么大事?”显国公有些不以为然,“女官之首听着好听,可做的不还是些伺候人的活儿?论在宫中的权势地位,又哪里比得上陛下身边的宋大总管?清贵人家的女儿非要自甘堕落,也难怪御史台天天追着萧璃骂,从无半句好话。”
“阿爹!”范烟打断显国公的话,急道:“宫中是何等敏感紧要之地?怎能任人把守要害之位?”
显国公还是觉得女儿想的太过,范烟见了,加重声音道:“被萧璃的人占了尚宫之位,那可就是卒子过河,横竖皆可了。阿爹,我们不可不防!”
*
大明宫
“这一季内监院的衣物供给,还需您过目。”杨蓁将一本账册递给宋大总管,说。
“这种小事,实在不需要杨尚宫亲自跑一趟。”宋公公笑眯眯地接过账册,随意翻看了一下便放入怀中。
“职责所需,便不应懈怠。”杨蓁平平淡淡地说。她对上宋总管的目光,目光中既无谄媚,也无倨傲,只有平静。
说来宋公公自己都有些惊讶,这种目光竟然让他感到颇为舒服,因为他偶然发现,杨蓁在面对四皇子殿下时依旧也是这平静无波和不卑不亢的模样。让他恍惚间觉得,自己与四皇子在她眼里都没什么区别。
不像别人,一边因着陛下的缘故拼命谄媚讨好于他,一边又在心里瞧不起他,却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好。
哧。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写了好久,一直不太满意,完结以后应该还会回来修一下。
*
卒子过河那里其实我脑袋里想的是国际象棋里面的兵,到了对方底线之后就可以任选变成除了国王以外的任意棋子,当然一般是变成皇后~
第119章
谢娴霏离开公主府时已是午后, 她看了看日头,决定去书肆逛一逛再回府。马车行在路上,尚未驶出公主府所在坊门便停了下来。
“小姐。”车夫的声音自马车外传了进来, “崔小郎君骑马挡在前面。”
谢娴霏掀开车帘,看到崔朝远横马在前, 见了自己,挑眉一笑。
茶寮中
“背着阿鸢去找阿璃, 不怕她吃醋吗?”崔朝远看着谢娴霏,问道。
“阿鸢如今在闭关写书, 你又不是不知。”谢娴霏淡淡一笑, 说:“找阿璃聊聊天而已, 为何被你说得仿佛在偷情。”
“只是聊聊天?那聊了什么能说给我听听吗?”
谢娴霏看着崔朝远,笑容逐渐消失, 目光带着一丝探究,“你是什么意思。”
崔朝远倒还是嬉皮笑脸的样子, “阿霏你可知道, 前些日子有人去查令尊和工部那两个证人的事,查到了他们是何时入的长安,也查到了他们是在哪里会的面。”
谢娴霏煮茶的动作慢了下来。
“若非我消息灵通, 及时抹了你的痕迹,他们可能会知道你也在同一时间,出现在同一个坊市里。”
“知道又如何,那又不是什么人迹罕至之处, 且那日我与王子贤逛了书肆, 还买了点心, 许多人都见到了。”
“只要行事就必会留下痕迹, 一次巧合可能说明不了什么, 可巧合多了,总会让人疑心。”崔朝远收起了嬉皮笑脸的表情,说:“总有人会抽丝剥茧,聪明人也不止你跟阿璃两个。”
“你说破这些,是想做什么?”
“这话该是我问你吧,谢娴霏,你想做什么?你又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随着三皇子年纪渐长,在朝堂上已经与太子有分庭抗礼之势。未来是什么情况尚未可知,谢娴霏现在掺和这些……
“想做什么……”谢娴霏的目光仿佛在看着崔朝远,又仿佛谁都没看。她慢慢地说道:“我就是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但是,我总有一种感觉,若以后阿璃可登上高位,或许世道会大有不同。”
其实两年前她就隐隐有此想法,只是尚不清晰。这两年看着萧璃在南境闯荡,这个念头就渐渐清晰明了了起来。
“阿霏,话本看多了,会变傻。”崔朝远诚恳道:“那种以一己之力救世之人,从来只能出现在话本里。”
“呵。”谢娴霏笑了笑,说:“如今有重重桎梏,阿璃尚能闹出名堂。若他日她大权在握……阿远,你当真不好奇,不期待吗?”
“但这也不是你掺和夺嫡的理由。”
“太子殿下本就是嫡是长,何来的夺?”谢娴霏反问。
“你明知现在形势如何!”崔朝远加重语气,“若陛下当真属意太子殿下,又何须抬三皇子来跟他争斗?小时学史书你是学的最好的,不会看不清形势。”
“可是现在有阿璃啊。”
崔朝远无语。
“阿远,权衡利弊确实能得妥当安稳。”谢娴霏认真道:“但我还是想试试少年意气。而且阿璃也并非只有她自己,愿意帮她的人,或许比你想得要多得多。”
崔朝远沉默良久,然后摇头一笑,“罢了,左右王子贤去了一趟南境也成了阿璃的拥簇,你们这是不是算得上夫妻同心。”
谢娴霏的表情慢慢变得有些危险,崔朝远却仿佛没看见,继续说:“我知道你瞧上阿鸢兄长了,可别不承认。”
“哎,你别瞪我,我知道你若出手,王放必是你囊中之物。”
“我倒也没有不承认的意思。”谢娴霏拿起茶壶,给崔朝远倒了杯茶,慢条斯理道:“反正以后也是一家人。”
崔朝远一口茶喷了出来。他木着脸,眨眨眼,努力不露出任何表情。
“哦,是我说早了,能不能成为一家人,还要看阿鸢是否开窍。”
崔朝远:……
我只是来关心你一下,倒也不必这么捅我刀。
*
清音阁
嫣娘跪坐在萧璃对面,手执茶匙,舀茶倒水,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萧璃安静地注视着嫣娘这一套动作,忽然开口:“阿砚,你执意留在长安,究竟是要查当年涉事的官员,还是,要接近范家?”
嫣娘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萧璃。
“这两年你都查到了什么?”嫣娘盯着萧璃,目光锐利。
萧璃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推到了嫣娘的面前。
“既然你早已怀疑范家,为何不早些告诉我?”萧璃问。
“一切不过是我的猜想,无凭无据,如何能红口白牙断人罪名?”嫣娘说道:“既然你也有此推测,那倒是证明我的直觉没错了。”
“如今南境之事已有眉目,我的人仍在追查,阿砚,你要不要离开平康……”
一个‘坊’字还没说完,就被嫣娘打断:“可你也没有真凭实据,不是吗?”
萧璃沉默。
“我已经接近了范家,阿璃,我不会在此时退出。”嫣娘的面色有些冷,看着没有半分往日娇媚。
“靠着范炟接近范家?”萧璃道:“那个傻子怕是连自家做了什么事都不知道。”
“但至少我如今可以出入显国公府。”嫣娘没有动摇,“你不必再多言。”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墨姐姐有孕了。”萧璃忽然道。
嫣娘蓦地停住了一切的动作,静静的看着萧璃。
半晌,她艰难开口:“帮我照顾好阿姐。”
“你亲自照顾不好吗?”萧璃试探说道:“孩子出生后,你不是就做小姨了吗?你可以看着那个孩子长大,这样不好吗?”
“杨砚已经死了。”嫣娘声音冷硬道。
似乎是察觉到语气太过生硬,她微微放缓了语气,说:“女子有孕,还是情绪平和更为稳妥。不要让我的事给她平添烦恼了。”
萧璃叹了口气。
“对了。”杨砚也拿出一张纸,递给萧璃。
“这是什么?”
“这些时日在清音阁听到的消息,关于江南道的,我猜你会有些兴趣。”杨砚笑了笑,说。
萧璃看着杨砚记录的消息,挑了挑眉。
*
紫宸殿
对于江南道的处置已然定下,显国公又开始出入皇宫,商讨朝政之余也陪荣景帝说说话,就如往常一样。
“这一次裴晏是给朕立了大功了。”荣景帝把裴晏的奏折一方,叹了口气说:“工部三年都没查明白的事,他几个月就查得清楚。”
“可见这自小的才名,并非浪得虚名。”显国公笑呵呵道。
“只可惜现在三品的官职没有空缺。”说到这儿,荣景帝想起范烨,道:“阿烨这两年也历练的不错,可以入朝为朕分忧了。”
显国公闻言,连忙行礼,道:“他还有的学呢,这嘴上没毛,办事也不牢靠。”
“胡说!”荣景帝笑骂道:“人家裴晏也没长范烨几岁,办事还不牢靠?好了,等到年底估计又有一批老臣致仕,赶紧叫你家小子来给朕干活儿。”
“遵旨,臣遵旨。”显国公无奈道。说完,又偷偷瞄了荣景帝一眼,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
“公主殿下呢?陛下不赏吗?”
“朕不是已经赏了?”荣景帝奇道。
“陛下赏的那是在南境剿匪的功,可公主殿下在江南的功还没赏呢。”显国公说:“陛下也太厚此薄彼了。”
“她在江南有什么功?不就是顺道儿救了裴晏?就她那性子,指不定趁机给了裴晏多少气受。”荣景帝提起萧璃就下意识头疼,“再说,若她真的有功,早就嚷着让朕赏赐她了。”
“竟是这样?”显国公很是诧异,道:“怎么我听阿烨说,他们在江南给裴晏帮了不少的忙?”
荣景帝一愣。
未等荣景帝发问,显国公又道:“到底是少时相伴,患难方可见真情。”说罢摸摸胡子,颇是唏嘘感叹。
荣景帝没有作声,可脸色却没方才那么好看了。
显国公离开后,荣景帝的脸色逐渐沉了下来,他拿起宋公公递来的茶,自言自语道:“裴晏遇到水匪,却被萧璃救了……你说这事儿是不是太巧了点儿?”
“这……无巧不成书嘛。”宋公公讪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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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
“兄长,这一期任满回长安述职的江南道官员,你帮我盯一下,尤其是有水患的那几地官员。”
“为何?”太子问:“你不是说因为燕帮主和副帮主之死,线索已断了吗?”
“也不算完全断绝。”萧璃解释道:“书叁哥和阿宁还在船帮,或许能查到些什么。”
“那你盯人……”
“兄长,我在想,若是打草惊蛇,是不是能让蛇惊慌之下露出尾巴。”
萧煦想了想,明白了过来,笑着说道:“打草惊蛇,重在一个打字,你打算怎么打?”
“这个恐怕也要劳兄长帮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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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大朝会上,中书令于朝会上公布了对江南道贡水一系的处置。这时,有朝臣出列启奏道:“陛下,江南道水患并非只在贡水一地,前几年江南各处已水患频发,或大或小,却尽数是堤坝出了问题。臣请旨继续彻查江南道官员贪腐渎职之罪。”
“臣附议,腐蠹之患,不可不除。”又有朝臣出列,说道。
“陛下,臣以为不然。”另一朝臣开口道:“人力终有尽时,总不能每次堤坝坍塌都是人祸,须知天灾才是真正祸首。若为着天灾就追责地方官员,微臣以为不妥。”
“若按照陈大人所言,以后负责修坝的官员也大可不必尽心,若有错漏,尽数推到天灾上就可以了。”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陛下,臣并非是此意。”
“并非此意?我倒是没听出陈大人别的意思。”
几个朝臣争辩的越来越激烈,大殿上一片吵吵嚷嚷,让人头疼。
荣景帝揉揉眉心,开口道:“阿煦,老二老三,你们怎么看?”
作者有话说:
阿璃的感情线跟事业线息息相关,要一直到临近正文结束才会有结果。正文主剧情,只会有散落的糖渣,还要靠自己抠,如果心急或者只关注感情线,可以等着看番外?我看了下后面的大纲,估计甜甜甜只能期待番外了。正文的感情线偏重于相互扶持,谈情说爱几乎没有。【不想骗大家订阅,所以提前说明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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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跟小伙伴下棋,被吃得只剩皇后,一个车和两个骑士,两个主教全死,兵线死了一半,然后被将死。
小伙伴(表情夸张):哇你的进步真的很大哎!
我(盯着惨死的棋盘)表面::)
心里:啊啊啊啊我要鲨了你鲨了你一定要鲨了你!
背后:疯狂看教学视频,跟AI对战……
所以,今天更完了,沧海要去看教学视频了:)
第120章
“父皇, 儿臣认为该查。”太子回答。
“理由呢?”荣景帝表情辨不清喜怒,问道。
“诚然,这四五年来江南道每一次水患都是因着天灾暴雨, 可这几年的水患天灾无一比得上十年前的沔州洪水。何以沔州坝可抗半月暴雨而无溃,江南道的堤坝最久的也不过坚持七天。事有异, 必有因,所以, 儿臣认为当查。”
二皇子萧烈觉得太子说得很有道理,跟着点了点头。
“阿杰呢?你怎么看?”荣景帝问三皇子。
“父皇, 除了贡水一系, 其他几地的水患早已事过已久, 新坝已修,新田已垦, 当年的工匠与旧坝俱已不在,现在派人彻查, 事倍功半不说, 恐还会引得人心惶惶。”萧杰说道。
荣景帝缓缓点头。
“既无亏心之举,又有何惶恐之说?”萧煦说道:“父皇,彻查贪腐, 同样也是给百姓一个交代,以平民沸民怨。”
“皇兄,这话是否有些夸张了?”萧杰笑了笑,问:“但凡有灾, 父皇定会拨款赈灾, 又哪来的那么多民沸民怨?”
“若那些官员当真清廉自然无妨, 怕的是贪官污吏, 连修河款都敢私吞, 又怎么会白白放过赈灾款?”萧煦反驳。
“好了!”荣景帝沉着脸,打断了两人的争论,“此事容后再议,今天先退朝。”
朝臣们无奈,只好躬身,“恭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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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
“清和啊,一年前你才在山南道立了大功,如今江南道又是如此,朕都不知道该怎么赏你好了。”退朝之后,荣景帝把裴晏叫到了紫宸殿,笑呵呵地说。
“此乃微臣分内之事。”裴晏并无得意之色,好像他所做之事只是寻常。
“可惜现如今三品并无空缺,不然朕定要再给你升一级。”
“臣资历尚浅,恐担不起三品之责。”裴晏连忙道。
“何必如此自谦,现如今朝上能把差事办得像你这样漂亮的人没几个了。这有功,有能力,自然当赏!这一次虽没法给你升迁,但朕可以赏你别的。”荣景帝话锋一转,说:“说起来,你年纪也不小了。”
裴晏低着头,闻言瞳孔一缩。
“不如这次朕给你赐婚如何?”
“陛下,臣……”
“你先别急着拒绝。”荣景帝笑着道:“你在朕眼中便如子侄一般,便是赐婚也不会不考虑你的心意。”说着,荣景帝上身微微前倾,说:“不管是哪家小娘子,只要是清和喜欢的,朕都可以赐婚。有朕赐婚,就算是太傅也不能不同意。”荣景帝知道,裴太傅给裴晏选妻,更是在选裴氏宗妇,挑剔的很。选出来的,也未必就招人喜爱。
“陛下误会了。”裴晏道:“臣无意婚娶,与家父无关,实是臣并无心仪女子。”
“你日日只注意公事,游园会不去,赏花宴也不去,朕听说你连上元佳节的灯会都不曾露面,又上哪去认识小娘子?”荣景帝道。
“陛下,臣志趣并不在此。”
荣景帝看着裴晏,听他一再拒绝,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
“你是志趣不在此,还是,惦记着不该惦记的人?”半晌,荣景帝沉声开口。
听闻这话,裴晏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惶惑,接着,撩起袍角跪了下来,道:“陛下这是何意?臣自问尚知些礼义廉耻,绝未曾与有夫之妇牵扯不清。”
“你……咳咳”裴晏的话让荣景帝直接呛住。
荣景帝本意指的是萧璃,可裴晏这回答……荣景帝回忆了一下他刚才问的话,好像确实会引人歧义。这有夫之妇,不就是不该惦记的人嘛!
咳了半天,荣景帝也失去了试探的心思,摆摆手让裴晏下去了。
裴晏面色如常,一直等到回到了府中,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对前来迎接的鹤梓道:“速让梅期来见我。”
“是,公子。”
*
“哎,你听说了没,今天陛下要给裴大人赐婚呢?”交班换值的偏房里面,有宫娥在窃窃私语。
“真的假的?”其他宫娥们听见,都围了过来。
“自然是真的,值守紫宸殿的小马公公亲耳听见的!”
“嘤嘤嘤,裴大人若是娶亲了,奴会伤心死的!”一个圆圆脸的宫娥闻言,立刻捂脸假哭。
“你这小不要脸的,裴大人就算不娶亲也不会娶你!”其他宫娥纷纷啐她。
“我想想还不行吗?那修缘客的上一个话本讲的可不就是年轻宰辅与可爱小宫娥的故事?”
“你也知道那是话本子啊!不过说起来,裴大人如今才二十有二,就已经官至正四品,说不定三十岁之前真的能官至一品,若是嫁了他,定能得诰命加身!”
“裴大人虽然俊俏,但是太过单薄了些,我喜欢英武的,像霍公爷那般。”
“是啊是啊,霍公爷也才二十出头,就已经是一品国公,不是更厉害?”
“那小范世子也不错啊,允文允武,生得还好看!”
“我说你们几个,陛下寿宴你们没看见吗?霍公爷和小范世子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公主殿下,几乎都不曾离开过!”
“是呀!修缘客的话本里可说过,万万不能喜欢心里有旁人的男子,伤人伤己!”
“我跟你们可不一样!”
“咦?你喜欢谁?”
“我才不想出宫嫁人,我要当尚宫!就像杨尚宫那样,多好!”
宫娥们静了静,然后哄堂大笑。
有个宫娥正想打趣,却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到,杨蓁出现在了偏房的门口。
宫娥们立刻停止叽叽喳喳,作鸟兽散,偏房里转瞬间就变得空空荡荡。
杨蓁立在原处,心中想着刚才听到的话,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这无缘无故,陛下为何要给裴晏赐婚?
*
东宫
“今日朝上已商讨是否要继续详查的事。”萧煦对萧璃说道。
“那结果如何?”
“父皇说容后再议。”萧煦叹了口气,说:“怕是最终会不了了之。”
“无妨,有详查的消息便好。”萧璃说。
“还有一件事,阿璃。”萧煦换了个表情,认真了许多。
萧璃见了,也下意识地认真起来。
“那日宫宴,你特地与霍毕一同到场……可是仍做着嫁给他的打算?”
“不嫁给他我还能嫁谁?”萧璃对兄长的问题感到莫名其妙。
萧煦不语,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太子透彻的眼神让萧璃脸上的满不在乎逐渐支撑不住,她率先移开目光,说:“阿兄,这是我们一早便计划好的。”
萧煦叹了口气。
“阿兄。”萧璃笑了,问:“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要嫁的可是最年轻的一品国公,不是村口的王二麻子。”
“可你的心意呢?阿璃?”萧煦的眼中带着些哀色,他问:“纵使他是最年轻的一品国公,不是你的心上人,又有什么意义。”
“兄长。”萧璃认真地看着太子,问:“我如今又有何资格谈‘心意’?”
兄妹两人相顾无言之时,陈公公从外院寻了过来。
“殿下,公主殿下。”
“有何事?”
“公主殿下的侍卫,叫花柒的,在外求见。”
萧煦与萧璃对视一眼,然后萧璃开口道:“快让他进来。”
“是。”
*
是夜,裴府
“父亲。”在花园中遇到了临水赏月的裴太傅,裴晏停下,行过礼后便欲回到自己的院落。
“站住。”裴太傅开口道。
“父亲有何事?”裴晏回过身,问道。
“今日陛下欲为你赐婚,你为何要拒绝?”
“孩儿为何拒绝父亲,便为何拒绝陛下。”
听到裴晏这不咸不淡的回答,裴太傅闭了闭眼睛,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继续道:“阿晏,你可是仍旧记着儿时的那些戏言?”
裴晏脸上的淡笑逐渐隐去,月光下,他的眼神看起来锐利如刀锋,全不似白日里温润和雅的模样。
裴太傅叹了口气,说:“若先帝仍在,自然能让你顺心如意,但现在……你需时刻谨记,我裴氏只做纯臣,忠臣。”
“父亲。”裴晏问:“我现在行事,哪里不纯,又哪里不忠?”裴晏看着水中的明月,自嘲一笑:“至于父亲口中的‘戏言’,我早就忘了。”
“那你到底在犟些什么?为何仍不肯娶亲?”
“我既无心仪之人,又为何要娶亲?”
“为绵延后嗣,为家族传承。”
裴晏倏然一笑,“叔梁紇七十生孔子,父亲年华正盛,努力一下,说不定能给我生一个能成为当世大儒的弟弟出来。”
“你!”
“父亲继续赏月吧,孩儿先告退。”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路疾行,未作任何停留,到了书房,关上门,裴晏才闭上眼睛。
睁眼,走到书案前坐下,拿起笔,想如往常一样靠写字来让自己静心。
笔停字成,裴晏看去,纸上只有两字——
明瑕
裴晏静静地盯着这两个字,然后缓缓开口——
“明、瑕。”
他说话的缱绻姿态,就仿佛这两字是当世至珍至贵之物,当不得半丝轻慢。
而一旦说出口,就像是骤然打破了什么一样,使人再无法忍耐,只能继续落笔,继续写着——
明瑕,明瑕,明瑕。
没一会儿,桌案上的纸张上便写满了这两个字。
书房外,鹤梓捧着一片西瓜,看着紧闭的书房门,跟刚刚回来的梅期说:“公子肯定又在写字了,拿炭盆去吧,等会儿肯定要烧掉的。”
奔波一晚上的梅期叹了口气,转身去厨房拿炭盆去了。
*
几日之后,荣景帝把萧璃召到了紫宸殿。
荣景帝看着萧璃,脸上带着慈和的笑容,说道:
“裴清和跟你自小相识,知根知底,不如就选他做驸马,如何?”
作者有话说:
昨天忘了40W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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