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湖心谈

    和燕双心不同, 凌歌笑渡劫的时候没有受伤,自身天赋又高,结丹之后不需要稳固修为, 就可以继续参与在退光三星府内的探索。

    程野秋借助凌歌笑的雷劫, 修为也已经到达了筑基期圆满。

    这样飞一般的修炼速度, 让前世修为进展龟速的程野秋极为不适应。

    前世且不说自己无心修炼的日子, 光被囚禁之后宋酒尘灌了多少天才地宝给他, 才用了五十年让他达到筑基圆满。

    程野秋知道天星骨的修炼速度,现在不过一时偷了个巧, 反正自己来退光三星府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便不再出门, 只专心在自己房间里修炼。

    直到被凌歌笑叫开门,程野秋才得知他们准备回去了。

    看凌歌笑的表情不大好看, 程野秋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凌歌笑拧着眉:“宋师弟至今还没有回来。”

    程野秋提起来的心立刻放了下去。

    “此外, 虽然成功找到了退光剑仙的剑诀, 但是……”凌歌笑抿紧了唇,“师父和云潮宗的金丹真人都受了重伤。”

    程野秋一怔:云潮宗的金丹真人……那不就是燕双心的师父?

    ……

    程野秋找云潮宗的弟子问询了一下燕双心的状态。

    许是觉得程野秋懂得知恩图报, 又或许是燕双心早有嘱咐,那弟子态度倒是还好:“燕师叔已经提前出为师祖疗伤了, 想来没有什么大碍。”

    程野秋知道凌歌笑现在每隔两日也要去帮泉剑真人疗伤,稍稍放心。

    按照凌歌笑的话说, 泉剑真人重伤之下恐怕有些伤了根本, 但是性命想来无碍。

    这一趟好歹算是找到了当年剑仙的功法,总是不亏;只等着凌歌笑把宋酒尘找回来, 他们就可以启程回去了。

    只要凌歌笑不去危险的那几个法阵,金丹境界倒也可以自保。但若迟迟寻不回宋酒尘,只能当作宋酒尘陨落了。

    程野秋倒是压根不信宋酒尘会死在这里——大概是找到了退光剑仙的什么遗物独吞了吧。

    倒是凌歌笑和宋酒尘系真的不错, 除了帮泉剑真人疗伤,其他时间都在外面找人。

    程野秋打听了一圈消息,最后发现这些事情他都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就继续回到自己房间修炼了。

    大约十日之后,燕双心忽然发了信过来,请程野秋私下过去一趟。

    程野秋来到燕双心的房间。

    过去常穿水蓝的燕双心已经换上了一身纯白的素服,尤其从款式上看,第一眼就让程野秋觉得有些不详。

    似乎看出了程野秋眼眸中的吃惊,燕双心指了指坐垫:“坐下说。”

    等程野秋坐下,燕双心才开门见山道,“明日我们就要返程,我是想问你,你跟我去云潮宗,还是回清尘宗?我现在问你,是因为师父不日便将登仙,之后我独领一脉,你若来,我定能护得住你。”

    程野秋吃惊地道:“舒真人要去世了?”

    凌歌笑不是说两位金丹真人的伤并不危及性命么?!

    燕双心面色沉重,声音放低了一些:“师父伤势本不致命,只是云潮宗功法特殊,外貌会反应根本,若要疗伤恢复如初,怕是有近百年保持衰老之态。师父宁愿尝试提前渡劫结婴,也不愿衰老百年。”

    程野秋从未见过燕双心的师父,但听宋酒尘提过,这位舒真人在数百年前是四海闻名第一的美人,得无数惊才绝艳的青年子弟追求,但比起她的容貌,舒真人的自恋更是天下第一——她毕生所爱就是自己的容颜,就连修炼也只是为了长久保留在最美貌的状态。

    “可是,舒真人重伤之下尝试结婴……”

    燕双心苦笑了一声:“成功率自然是万中无一,我劝了,师父不肯听——她已经做了决定,回去便将位置传给我,之后便开始冲击元婴。”

    若是成了,元婴境界便已经算得上人仙之境;若是不成,自然也就消散无痕。

    左右都是登仙。

    燕双心又道:“这事也不算秘密,至少你们的金丹真人也知晓。我就是想问,你来不来?”

    程野秋低头思忖了片刻,摇摇头:“谢谢姑姑,我觉得我现在在清尘宗或许更能找到我的道路。”

    燕双心一眨不眨地看着程野秋,过了好一会才露出意思笑意:“看来你已经有找到你的道的眉目了,这很好。”

    她拿出了几个玉瓶,“我本想离开退光三星府之后去见见你娘,可惜这事一出,我几十年内怕是都没有时间,你帮我把这些转交给她,以谢当初再造之恩。”

    程野秋点点头收了下来。

    燕双心表情轻松了些,旋即又皱了皱眉:“宋酒尘找回来了吗?”

    程野秋不知道为什么燕双心忽然说这个:“还没有。”

    燕双心拧了拧眉:“我渡劫之后,他突然出现,取了心口血替你疗伤。”

    程野秋这倒真的不知道,反而怔了怔。

    “他取血的那一瞬间,我感应到一丝难以言喻的气息。”燕双心抬起眼眸,直直地看着程野秋,斟酌了一下台词,才道,“有些像魔气。”

    看程野秋脸上没有吃惊之色,燕双心眉头再度皱起,“你早就知道?”

    程野秋如实道:“之前是不知道的,只是觉得他入魔也不意外。”

    燕双心伸出一只手。

    程野秋会意,将手腕伸了出来。

    燕双心两指点在程野秋腕脉上,灵力在程野秋体内转了一圈,松了口气:“看来你没有被魔气侵染。宋酒尘疑似有魔气这一点,我不便与你们宗的金丹真人直说,暂且录了个传声鹤,你回头看情况报上去吧。”

    她掏出一只小巧的纸鹤,脸上多了一丝忧虑,“魔气显露愈发频繁,不知道这一次的月蚀,又有多少人死于非命。”

    程野秋内心一凛,沉默了好久,才伸手接了过来。

    ……

    然而第二天,宋酒尘竟然回来了。

    他一回来便向燕双心和凌歌笑致歉:“一时贪心,被困在了阵法中,多谢两位等我寻我,不然我怕是要困死在阵中。”

    燕双心已经是云水飞舟的新主人,没有多说什么,只道:“既然人都回来了,那我们便启程吧。”

    云水飞舟起飞的当口,宋酒尘转头看了程野秋一眼。

    程野秋正思索该把燕双心给的纸鹤转交给凌歌笑还是司阳,恰好此时抬头,和宋酒尘对视,旋即微微一怔。

    宋酒尘眼神……好奇怪。

    复杂得让他根本分辨不出里面有哪些情绪。

    宋酒尘慢慢走过来,声音依然和过去一模一样:“程师弟。”

    程野秋低头行礼:“宋师兄。”

    宋酒尘沉默许久,开口道:“我有件重要的大事,须得和程师弟当面说清楚……回宗之后,程师弟可愿前来——”

    他顿了顿,忽然改口,“或者程师弟说个隐秘的地方,我们一叙前事。”

    程野秋警惕心浮起:“宋师兄有什么事情直说便是。”

    宋酒尘看着程野秋保持着拱手的姿势,眼底极快地闪过了一丝自嘲。

    他如今才发现,程野秋和他说话时,常常保持着这样恭敬礼貌的姿态。他过去怎么会觉得程野秋是对他过于爱慕才保持这个姿态的呢?

    分明就是永远带着提防和警惕,用手臂护在身前,希望眼前的人能够后退甚至消失。

    宋酒尘觉得自己的心口微微的疼——但他迫切想要和程野秋说清楚,便仍然坚持道:“涉及我们的秘密,这件事不方便在这里说,还是回宗之后,程师弟找个地方。”

    说完这句话,程野秋的脸色果然微微变了变,沉吟片刻,同意了下来。

    宋酒尘内心却全无喜悦。

    他甚至不敢去想,程野秋同意下来到底有几分是觉得被他“要挟”;又或许过去他已经不自觉地“要挟”了程野秋许多次。

    想来他自重生以来那些自以为贴心的照顾,对经历过前世的程野秋而言,都是莫大的梦魇。

    就算心痛得难以呼吸,宋酒尘还是强撑着露出笑容:“那我回去等程师弟消息。”

    ……

    “我就知道好徒儿不会让我失望!”

    司阳高兴地捧着龙肝,嗅了嗅又有些疑惑,“怎么烧焦了,你把九霄辛炎符用在龙肝上了?”

    程野秋有些尴尬:“这龙肝诞生了灵智,我没留住手。”

    司阳倒是不在意:“人安全就行,反正炼丹也是要烧熟的——对了,你已经筑基圆满了吧?打算什么时候突破到养神?”

    程野秋老老实实地道:“弟子灵力已经圆满,正想请教师尊。”

    “筑基到养神水到渠成,除非你刻意压制,否则随时都可以突破,倒也没什么需要顾忌的。”

    司阳托着下巴想了想,忽然想起来,“不对,你还是压制一下,办完两件事再突破更好。”

    “什么事?”

    “一嘛,宗门内不是有弟子比试么?我要你拿下筑基期的头筹。”

    程野秋想起来,自己刚刚重生的时候,考虑过通过在宗门大比中崭露头角获得换峰的资格。后来被司阳要来药峰之后,就没再考虑过这件事,没想到现在竟然又撞上了。

    “师尊可是要大比头筹的奖励?”

    司阳道:“大比第一名奖励是可以入宗门藏书楼一观术法秘籍,能学多少全看你天分,与我没什么系。”

    程野秋这倒是有些不大自信:“弟子的天分不高……”

    “只是要你进去一趟留个记录。”司阳道,“我这里有一大堆道术秘技,碍于宗门规矩不好直接传授给你,你只消进去一趟,回头我教你的你都只说在藏书楼自个儿学的就是。”

    程野秋:“……”

    他这师尊未免有点过于不藏私了。

    “另外一件事,就是把上次给你那株花喂了。你境界越低,喂出来的花后面功效越大。”

    程野秋想起来那株飨血兰,不免有些疑惑:“那株兰花有什么功效?”

    “飨血兰被称为‘第二灵根’,用血饲养,花的性质便会逐渐变得和饲主越来越贴近。”司阳靠在摇椅上懒洋洋地道,“寒月收藏了这些年都不舍得用,就是因为她自己的灵根并不特殊,用了浪费。”

    程野秋内心渐渐有了些凉凉的猜测,低声道:“师尊自己用岂不好?”

    “都说了普通灵根用了浪费,我也不特殊啊。”司阳指了指程野秋,“你用着恰好——飨血兰和天星骨贴近之后,会自发吸收天地灵气,等到开花就会变成一个巨大的灵力源泉。你结丹和结丹之后都需要极为恐怖的灵气支撑,靠飨血兰就能抵消。”

    程野秋没有料到司阳竟然随口就把他的秘密说了出来,当即背后生出一层冷汗。

    ——师尊是什么时候知晓他有天星骨的?谁告诉他的?

    ——师尊又打算做什么?现在为何要提出来?

    各种各样的思绪和猜测一瞬间袭来,又如潮水一般快速褪去。

    程野秋很快冷静下来。

    如果司阳像宋酒尘一样图谋不轨,那就不该这样直接地说出口;既然说了,就代表司阳不介意和他开诚公布地谈天星骨的事;只是天星骨之质珍贵万分,司阳真的一点都不动心么?

    程野秋想了想,试探着道:“师尊为何这样……”

    司阳“唔”了一声:“你该不会以为,为师想把你练成丹药吧?”

    程野秋被点破心思,略带尴尬地笑了笑。

    司阳悠悠地道:“虽说仰仗外物是常见的修炼方式,但是天星骨和一般的外物截然不同,任何一个找到自己道的人,都不会借助天星骨修炼。”

    这让程野秋颇为诧异:“为何?”

    司阳点了点自己脑袋:“因为天星骨太强了,能够无视境界、无视心性直接拔高修为,连成仙的门槛都能轻松越过去。”

    “这样不好么?”

    “如果你的目的仅仅是成仙,那确实好;但对于有了‘道’的人而言,成仙只是对自己追求的‘道’的一个肯定,并不是最终目的。绕过过程直接要结果……有这种心性的人无法成仙,能成仙的人也不需要。”

    程野秋沉默了半晌,才道:“师尊说的境界太高了,我不懂。”

    司阳笑了起来:“我也是修炼多年以后才有了这些感悟……你的担忧倒是没错的,现在的修真界,多得是不要过程只要结果的人。他们知道你有天星骨,自然千方百计想要谋划你,还是妥帖藏起来的好。”

    程野秋其实比较倾向于司阳确实不打算对他怎么样,但还是问道:“那师尊为何还要说出来呢?”

    “你已筑基,《红尘甘苦百录》也已经入门,接下来我教你势必要配合你的天资来。”司阳无所谓地耸耸肩,“藏着掖着反而不便,干脆说开,你要是不信我,我只当没收过你这个徒弟就是了。”

    看程野秋似乎要跪下,司阳又道,“你也不用有什么压力,虽说欺师灭祖听起来吓唬人,在我这倒也不算什么——不瞒你说,欺师灭祖的事我干过不止一起了,你将来知道了别被吓到就成。”

    欺师灭祖在重视宗门传承的修真界算得上一顶一的大罪,到了司阳嘴里却好像不值一提。

    程野秋有些哭笑不得,但心情却奇迹般地放松下来。

    师徒两人达成共识,程野秋顺便将燕双心的那只纸鹤拿了出来:“师尊,云潮宗的燕真人对剑峰宋酒尘有些线索,要我转交给宗门。”

    司阳一伸手,将那纸鹤拿过来,贴在耳朵上片刻,随后皱起眉:“那个宋酒尘身上有魔气?我上次见过他,不像入魔被侵蚀的样子。”

    程野秋实在不想管宋酒尘的事情:“是与不是,想来宗门一验便知晓了。”

    司阳扫了他一眼,忽然似笑非笑地道:“这个宋酒尘,该不会知道你是天星骨吧?”

    程野秋抿着唇点了点头。

    “若是你报上去,他怀恨在心,自然要报复你,把你的天星骨咬出来,大家都不好过。”司阳歪着头想了片刻,坐直了身体,“依我看,不如先下手为强,直接把他做了。”

    程野秋反而被吓了一跳:“师尊?!”

    司阳被程野秋的反应逗笑了:“这有什么可惊讶的,若他真的入了魔,哪怕不除他,也得囚禁起来,说不定就是囚禁到寿尽。”

    程野秋手指稍微握紧,随后松开:“若他没有入魔,弟子也不想白沾个冤屈他人的恶名。”

    “那还是私下悄悄把他约出来。”司阳想了想,“我给你几个专门针对魔修的法器,你口头试探、加上取一滴血验一验,若真是魔修,直接斩杀,再将证据交给宗门;如果不是,也不伤和气。”

    程野秋细想也觉得不错——刚好宋酒尘说有要紧的事要和他私下说。

    早在杀龙肝幻化成的假宋酒尘时,程野秋便已经做好了和宋酒尘不死不休的准备,当即写了信,传给了剑峰。

    ……

    程野秋和宋酒尘定的地点在清尘宗之外一处湖泊——刚好司阳的这座山头下去就到了护山法阵的外面。之所以到宗门外面,也是避免护山法阵的侦测。

    他们约好的时间是子时,程野秋准点到来的时候,发现宋酒尘不但已经等着了,还在湖心岛摆上了茶桌、烧好了茶炉。

    看到程野秋飞过来,宋酒尘略有些欣喜地站起身:“程师弟,坐。”

    程野秋拱手:“宋师兄。”

    他依言坐下,看着宋酒尘斟了热茶推过来,没有动手端茶杯:“宋师兄有什么事,需要这样掩人耳目地和我商谈?”

    宋酒尘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又放下茶杯:“只是有一些事情,想和程师弟说清楚。”

    他深深地看了程野秋一眼,发现程野秋并没有看他,只低头不知道想着什么,内心苦笑了一下,随后缓缓地开口:

    “……于我们的前世。”

    程野秋冷不防听到这句话,瞳孔猛然收缩,下意识捏紧了袖子中的符篆,镇定地道:“前世?”

    宋酒尘终于和程野秋对视,毫无意外地在程野秋的眸子中看到了震惊、提防和排斥,令他的心口蔓延起绵密的疼痛,直刺入骨。

    却没有仇恨。

    宋酒尘原本绝望的内心陡然浮现出一抹微薄的希冀。

    他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已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低声道:“我知道你定然是恨我的,前世我做过的事,你确实该恨我——只是好歹重活一次,若程师弟念在当初我们曾经一起和睦时光的情分,能听我辩驳几句,便是我莫大的福分。”

    程野秋已经从最初的震撼中回过神,睫毛垂下,掩住了眸中的情绪。

    宋酒尘突然这一串话出来,倒让他有些始料未及。

    是他在哪里露出了破绽,让宋酒尘发现他也是重生回来的?

    如果司阳窥破他的天星骨秘密只是让他略有些紧张,那宋酒尘看破就让他一瞬间难得在内心起了一丝杀意。

    这一世的宋酒尘知道他经历过上一世,会不会直接撕破脸、选择现在就把他囚禁起来?

    刚巧这个地方四周渺无人烟,连凡人小镇都没有,在这里动手只要别搞出什么大动静,根本无人能够发觉……

    还好刚才没有喝宋酒尘的茶,怪道深夜会面宋酒尘还有闲情逸致泡茶,不知道里头放了什么东西。

    程野秋手中的符篆捏紧,随时预备接受宋酒尘的攻击。

    似乎察觉到了程野秋的防备,宋酒尘的面色都变得白了些,声音也略带一丝沙哑:“程师弟不必这样防备我,我真的只是有些事想和程师弟说清楚、再就是向程师弟……道歉。”

    程野秋抬眸看着宋酒尘的表情,抿了抿唇,淡淡道:“不防备你的下场,我早已经知晓了。”

    这话让宋酒尘的脸色再度苍白了一瞬。

    程野秋灵识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埋伏,依然不敢放松警惕,只说道,“宋师兄到底要说什么?”

    宋酒尘一只手按在心口上,慢慢平静下来:“程师弟不好奇,前世我为何要对你做那等背信弃义的事么?”

    “自然是为了天星骨。”

    宋酒尘摇摇头:“是,也不是——我不会只是为了天星骨便对我最重要的人下此毒手。”

    这句话听得程野秋实在忍不住,露出一丝嘲弄。

    宋酒尘只能忍着心头的悔意和痛苦,假装没有看见,继续道,“实际上,是因为过去的我把你当成了我的仇人派来的人。”

    程野秋抬眸看着他。

    宋酒尘以为程野秋不信,继续解释道:“我出身天山宋氏,年幼时族中上下为人屠戮,只我被家仆带着下山逃过一劫。后来我查探多年,确定他们是为了宋氏家传功法而来。”

    宋酒尘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己的眉心,“这门功法一向只在嫡系子弟记忆中传承,没有实体,所以在他们眼中,我应该是唯一有这门功法的人。

    “我曾经布过几个疑阵,观察那些人有没有找上我、和他们找上门的法子,发现他们的手段就是令修士转世夺舍有先天灵根的孩童,再封印记忆,作为对我的引诱,一旦上钩,解除封印就可以就近夺取记忆。”

    宋酒尘看了程野秋一眼,眼神中满是快要滴落的懊悔,“我那时只想着报仇,得知程师弟是先天灵根之后,曾试探过,发现程师弟的躯体和灵魂并不匹配,故而……”

    程野秋慢慢看着宋酒尘,没有说话。

    宋酒尘继续道:“程师弟或许不信……宋氏的家传功法《炼心诀》颇有些特殊,也不需炉鼎,只愈是和先天灵根气息长久相处,修炼愈快。因此我们家过去成亲都是选择先天灵根互相成就。幕后之人便是用这个特点来钓我。”

    程野秋还是头一次听到宋酒尘有这样的身世,慢慢握紧了手。

    一股难以言喻的可笑感从他的内心涌出。

    他垂下眼眸,声音中无悲无喜:“宋师兄当初既然断定我是,如今又如何断定我不是的呢?”

    宋酒尘抬头看了程野秋一眼,低声道:“程师弟——”

    说到这里,宋酒尘似乎很难说得出那两个字,模糊了一下才继续,“之后,我修炼有成,找到了当初的仇人,并翻找到了这些年那人定下的各种计划。”

    程野秋唇角扯了扯:“里头没有我?”

    宋酒尘动了动唇:“有你的母亲——但你的母亲是他们的‘失败品’,虽是珍贵的天星骨,品质却很低,夺舍时又出了岔子导致夺舍失败、灵根也毁了大半,便将你母亲洗了记忆随手丢弃。”

    程野秋这次倒真的怔了一下。

    他童年回忆中的谢若荷一直都缩在小小的药房里研究药草,哪怕他被那位父亲毫不留情地抽血重病,谢若荷也只敢深夜抱着他偷偷的哭。

    彼时年幼的程野秋曾问“为什么我们不走”,谢若荷只是茫然地回答“我也不知道能去哪里”。

    如果宋酒尘所言不差,母亲在被程璧捡到前后处于被洗去记忆的时期,自然不知道能去哪里。

    想来不管谁都没有想到,谢若荷这样一个“失败品”竟然生下了他这个完美的天星骨。

    只是宋酒尘刚才说他的灵魂和躯体不匹配……

    程野秋确定自己的记忆清晰而完整,也从未觉醒过什么夺舍的回忆。那到底是宋酒尘又在欺骗他、还是他身上还藏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宋酒尘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喘了口气,脸色比之前更显得白皙。

    程野秋看他没有要说的了,才道:“宋师兄此刻跟我说这些,又是为了什么?是想着我觉得宋师兄情有可原,从此过往一笔勾销?”

    宋酒尘手指轻轻一颤,缓缓呼了口气,声音愈发轻了:“我知晓我对不起程师弟,不过几句解释无法弥补过去的错。程师弟要打要骂任凭你,只求程师弟给我一个能够弥补你的机会——我纵使堕入九幽黄泉也甘心。”

    程野秋抬起头,第一次主动看向宋酒尘的双眼。

    过去他因为各种原因,一直都躲避着宋酒尘的视线,不敢对视。前世是因为羞涩、今生是因为畏惧。

    看到宋酒尘眼眸中那些懊悔、脆弱、祈求,程野秋忽然发现,宋酒尘也不过如此。

    过了好一会,程野秋才道:“我该相信你么?”

    宋酒尘一怔,右手握拳按在心口:“若我有半句虚言,就让我被九幽之火焚烧殆尽,灰飞烟灭不得超生!”

    程野秋心底冷笑了一声。

    别管宋酒尘说得天花乱坠,他自然是不信的。

    且不说宋酒尘这个身世真假,怎地重生一次,前世对他如此冷心冷清的宋酒尘忽然就大彻大悟、卑微低下?

    事出反常必有妖。

    程野秋忽然道:“这么说,这一世宋师兄一开始便想着弥补我?”

    “那是自然。”

    “弥补之后呢?”程野秋看着宋酒尘,“从此又多个心甘情愿能辅助你修炼家传功法的先天灵根?”

    宋酒尘的脸色苍白得宛如马上就要死去,心痛得难以呼吸——他又清晰地知道,这都是他做下的孽。

    他只能低声解释:“程师弟,这一世我真的只是想要弥补你,从未有半分想过自己……”

    程野秋淡淡地道:“宋师兄前世若有这样的心,抽我血拆我骨时或许就不会那么果断了吧。”

    宋酒尘垂下头,声音几乎都颤抖起来:“那时候的我,刚好在《炼心诀》的一个阶段,所以……”

    就在这时,程野秋忽然手臂一扬,掏出一柄短剑,向宋酒尘的肩膀刺了过去。

    他的动作很慢,像是故意给宋酒尘留出足够的反应余地。

    宋酒尘一怔,不闪不避,甚至撤掉了护身的灵力,硬生生吃了这一剑。

    鲜红的血瞬间染红了他半身白衣,宛如冬日皑皑雪地中绚烂的红梅。

    躯体在疼痛,宋酒尘眼眉却带上了一丝喜色,充满希冀地看向了程野秋。

    尽管早已不是前世的心境,白衣染血的青年那俊美的容颜和脆弱中带着期盼的表情依然让程野秋停顿了一瞬。

    他随后低下头,左手不动声色地按住了袖子中倏然变得发烫的感应灵器。

    ——魔气。

    这宋酒尘到底藏了多少东西。

    “程师弟……”

    程野秋将染了宋酒尘血的短剑收回来,不动声色地道:“这一剑,姑且算还了前世的恩怨。”

    宋酒尘眼眸中的惊讶闪过,只站起身:“程师弟,这怎么……”

    程野秋继续道:“宋师兄若有心弥补,我只有一个请求。”

    宋酒尘呼了口气:“你只管说。”

    程野秋淡淡地道:“只愿宋师兄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眼前。”

    宋酒尘站在那里,整个人都凝固成了一座冰雕。

    隔了好一会,他才艰难地道:“程师弟,我做不到。”

    程野秋仰头看着他。

    “唯有这,我做不到——我不是为了你的灵根……”宋酒尘凝视着程野秋,声音微微颤抖,“我只为我的心。程师弟,你……之后,我才发现,我对你……”

    程野秋打断了他:“做不到就算了,不必说这些。宋师兄,其实如今我也算不上多么恨你。”

    宋酒尘怔住。

    “刚刚重生时,我满心想着要怎么逃离你或者报复你。”程野秋也站起身,“但现在不一样了。如果我一直耽搁在过去的仇恨中,那我重活一次的意义是什么?前世为了靠近你而活着,这一世还要为了你而活着?”

    “我……”

    “幸好,我醒悟得不算晚;幸好,我也有了我的道。”

    说到这里,程野秋眉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丝属于他内心的、从未展露出来的骄傲。

    “或许我的道还没摸索清楚,或许我未必能真正找到我的道,但师尊说得对,修炼的意义本身应该在于过程而不是结果。”

    程野秋忽然直直地和宋酒尘对视,“如今对我来说,宋师兄只是一个普通的同门,我不心宋师兄现在到底是什么感情,也不在意宋师兄想要做什么,我只想寻找我自己的道,你明白么?再者……”

    程野秋顿了顿,“宋酒尘。”

    这是这一世程野秋第一次全名全姓地喊宋酒尘。

    宋酒程怔怔地看着程野秋。

    程野秋道:“你这一世所谓的弥补,究竟是真的想弥补,还是为了自我满足,我想我们都很清楚。”

    宋酒尘看着程野秋毫不作伪的清澈眼眸,感觉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程野秋的意思他听得非常清楚。

    那个前世永远绕着他转的小师弟,已经找到了他自己的道路。从此无论爱或者恨,都和他宋酒尘无。

    宋酒尘曾经设想过,倘若能够重来一次,程野秋知晓全部会怎样恨他、骂他甚至提剑杀了他。每次想到被程野秋敌视的可能,都会让他觉得难以忍受。

    可是如今他才明白,还有比仇恨更令他痛苦的状态。

    不在意。

    前世两百年的折磨,程野秋都可以不在意。

    因为程野秋眼里已经再也看不见他了。

    他再也无法拥有程野秋那种纯粹而热烈的情感——无论是爱还是恨。

    这种剧烈的恐慌化作血色,模糊了宋酒尘的双眼,覆盖了他的思绪,让他几乎没法站稳,恨不得咳出血来;可是他又清楚地知道,纵然他咳尽全部的血,程野秋依然不会有任何动容、甚至解气。

    宋酒尘甚至不知道程野秋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又是如何浑浑噩噩地回到自己住处的。

    程师弟不要他了,那他重活这一世为的是什么?

    他恨不得回到前世,一剑杀了把程野秋错认成仇人的自己;再或者更早一些,干脆和家族一起死在天山,也好过日后将炼心诀修炼成断爱绝情的样子……

    等宋酒尘被自己的心煎熬得吐血几次回过神来,才发现眼前竟然是表情奇怪的凌歌笑,后面还有一群剑峰长老。

    宋酒尘有些茫然:“凌师兄?”

    凌歌笑看着宋酒尘的目光带着吃惊和不解。

    最重视自己外形、永远出尘洒然的宋酒尘,此刻正斜靠在墙壁上,头发凌乱,眼神茫然,肩膀和胸口满是干涸的血迹,已经变得有些脏黑。长衫褶皱不堪,随意地耷拉在榻边。

    凌歌笑有些不忍,但还是道:“宋师弟,长老们在你的血迹中验出魔气,需要你随我去禁泉中拘押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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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禁泉

    禁泉是清尘宗后山思过崖下的一处灵泉。虽是灵泉, 但却蕴含着很强的冰灵气,导致除了灵泉之外的其他地方全都被厚厚的冰层覆盖,仅仅是上溢的冷气, 就让整座山崖被当成对宗门内违规弟子惩罚的思过之处。

    而禁泉本身, 因为对灵力和魔气的压制, 则成了最严苛的囚笼。

    凌歌笑站在禁泉边缘, 看着坐在泉水中央的宋酒尘。在宋酒尘走进禁泉的时候, 一层层的冰霜就从泉水中攀升而起,将宋酒尘整个人覆盖起来, 随着宋酒尘的动作“簌簌”掉落, 又重新凝结。

    哪怕已经到了金丹境, 凌歌笑依然透过护体灵力感受到刺骨的冰冷——遑论只有养神期的宋酒尘。

    凌歌笑看了眼宋酒尘肩膀上的伤痕,手一扬, 一只小巧的瓷瓶落入宋酒尘怀中:“治治伤。”

    在禁泉内, 宋酒尘的灵力全部被封印, 这种皮肉伤也只能靠丹药。

    宋酒尘脸色冻得发青,低声道:“多谢凌师兄。”

    凌歌笑越看现在的宋酒尘越觉得不顺眼:“你怎么回事, 怎么跟死了一样?”

    他们师兄弟曾一同外出游历,也经历过不少生死危机。在他的印象中, 宋师弟无论身处任何险境都是保持着冷静和气度,寻找一线生机。

    怎地现在完全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状态?

    刚才长老责问他是否真的修了魔道的时候, 宋酒尘也不辩驳, 任凭他们把他关押在这禁泉中。

    宋酒尘摇摇头,垂着眼眸没有说话。

    凌歌笑又问:“宋师弟, 我是不信你真的修了魔道的,定然是有人陷害你——你可有思绪,我代你去查证!”

    宋酒尘微微抬头, 慢慢道:“凌师兄不相信师尊的判断?”

    亲传弟子被押入禁泉,定然是得到剑峰峰主泉剑真人的许可的。

    凌歌笑顿时没话了。

    他性子傲慢,但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泉剑真人对这几个亲传弟子不能说有所偏袒,只能说格外护短。自家弟子便是有十分的错,泉剑真人也要按三分来办。

    若非证据确凿,泉剑真人决计不会同意宋酒尘被处理。

    凌歌笑冷静下来,凝视着宋酒尘:“宋师弟,难道你真的修了魔?”

    宋酒尘闭上眼睛,显然不打算再和凌歌笑说话。

    凌歌笑气得甩了几道剑气,气冲冲地离开了。

    等凌歌笑走了,宋酒尘才睁开眼,眼眸中闪过一丝自嘲。

    将他身上有魔气的消息报上去的人不做他想,定然是程野秋。

    两世为人,他在所有人面前都遮掩着自己的另一面,唯有在程野秋面前,几次摘下面具,流露出真实的一面。若有可能暴露,只会暴露给程野秋。

    程野秋将这件事报给宗门,让宋酒尘清晰地意识到,程野秋确确实实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情谊了。

    但最让宋酒尘痛苦的反倒不是程野秋的绝情,而是程野秋比他预想中更早发现了他身上的“魔气”。

    宋酒尘曾经设想过,他和程野秋能够交心之后,就慢慢地、一点点将他的身份、功法告诉程野秋,给程野秋足够多的时间接受他的另一面。

    尽管因为天星骨,程野秋饱尝过人间苦难,但宋酒尘很清楚,程野秋本性是一株温暖而向上的花,和他的名字几乎完全相反。

    这样的程野秋,大约是不能直接接受身边的人道魔双修的。

    可惜还没等到宋酒尘迂回开始,程野秋已经干脆利落地斩断了他们之间的牵绊。

    宋酒尘再度闭上双眼。

    懊悔太多,便已经不知道懊悔到底是什么滋味。

    他曾经以为前世的自己大错特错,这一世一定不会再犯错;如今看来,他这一世依然没有做过一件对的事情。

    只发现一切返回到最初,便被喜悦冲昏了头脑,自以为是地为程野秋划定了未来的道路,完全没有考虑过程野秋是不是真的想要;

    单方面认定自己掌握了程野秋的秘密,程野秋一定发现不了他的秘密,完全忽视了程野秋本人不动声色的试探和后退。

    如今想来,程野秋重生以来表现出来的又岂是完美无缺的?

    只是他过于自以为是!

    程师弟说得没错。

    他只是在自我满足。

    宋酒尘痛苦地捂住心口。

    从他的心脏处,疼痛宛如岩浆一般涌动向四肢百骸,抵御着来自禁泉寒气的侵蚀,并仿佛要冲破禁泉的压制。而宋酒尘自身的灵力被禁泉禁锢无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股熔岩逐渐侵占宋酒尘的全部经脉。

    禁泉确实能够压制灵力和魔气,但偏偏宋酒尘真正的力量既不属于修真界的“灵”,也不属于九幽的“魔”。

    《炼心诀》。

    借道之灵和九幽之魔炼心。

    宋酒尘完好无损时,自然能维持住平衡,但现在宋酒尘灵力被禁锢、道心彻底失守……

    眼看着那股奇特的力量即将冲入丹田,忽然一道金色的光华从天而降,渗透入宋酒尘的经脉,将那股力量重新逼回了心脏。

    宋酒尘微微一怔,抬起头来,恰好对上泉剑真人板着的脸庞。

    宋酒尘动了动唇,低声道:“师父。”

    泉剑真人冷冷地看着他,蓦然开口:“当日你拜入我门下时,我就劝过你,废掉炼心诀,专心修道。以你的天分,在道途未必就比炼心诀慢多少——你偏不听。”

    宋酒尘摇了摇头:“若我不修炼心诀,炼心诀便要彻底失传,我不能对不起家族。”

    泉剑真人冷笑一声:“这种功法修了何用?看看你,人不人鬼不鬼!这还是你自个儿有心控制,若像你父亲一般修炼得人格分裂,我早亲手打杀了你。”

    宋酒尘苦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他虽未人格分裂,却也没差多少了。

    他偏激起来的状态,连他自己冷静下来都觉得难以接受。

    泉剑真人再度道:“我晓得你的魔气来源,若你现在肯废了炼心诀,我自然能保你。”

    宋酒尘默然。

    这一世他没有坚持修炼炼心诀的理由,废了倒也无所谓。

    只是他出去了又能如何?

    程师弟已经不要他了。

    连他自己都觉得满目疮痍的自己卑劣又丑陋,这样出去,继续去给程师弟添堵?还是像上一世一样,用尽各种手段将程师弟掌控在手心?

    ——得不到他的爱,得到他的恨也好……

    当这个想法出现在宋酒尘脑海中时,宋酒尘忍不住又吐了一口血。

    ——看看,他的本性就是这样,口口声声说着弥补,心心念念想着愧疚,却根本不耽误内心最深处那股可耻的占有欲。

    不如就这么死在禁泉里。

    泉剑真人看着宋酒尘气势反而更萎靡下去了,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一句:“报仇报仇,你心眼里只想着报仇!把你的道寄托在这种东西上,将来你若报不成仇还好,若是报成了呢?难不成你活着就只是为了报仇?”

    宋酒尘低声道:“我的道,早已经不是报仇了。”

    泉剑真人一怔,反而不信:“你若改了道,何至于成这个样子?”

    “因为我也不知道,我的道如今在哪里。”

    泉剑真人仔细观察宋酒尘的神色,片刻之后脸上的怒意舒缓:“你若真能改道,倒是一件幸事。还好你压着没有结丹,此刻找到新的道,再废掉炼心诀,重新修炼依然能行,说不定百年就可重回巅峰。”

    说到这里,泉剑真人忽然叹了口气,“我再支撑百年等你。”

    宋酒尘微微一怔。

    泉剑真人不耐烦地挥了挥袖子,“剑峰自然要有个主人,歌笑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做峰主,怕是一年半载剑峰都要散了。”

    “师父你……”

    “我在退光三星府受的伤我自个儿清楚。今生怕是无望元婴。”泉剑真人淡淡地道,“只是不拼一把总是不甘心,等剑峰有了继任者,我便去闭死关,不成便当我死了吧。”

    宋酒尘神色变幻。

    泉剑真人看出宋酒尘的动摇,加把劲道:“你此时在禁泉里多想想也好,若能想通,我再去找掌门放你出来。魔气的事情不用担心,掌门知道天山宋氏的事情,只是不知道你就是宋氏传人。”

    宋酒尘低着头,片刻之后才道:“只怕弟子让师父失望。”

    泉剑冷哼一声:“你从未让我失望过,难得失望一次,倒是个大的。”

    他从袖口中取出一卷羊皮书卷,丢到宋酒尘面前。

    宗门典籍都用玉简,少见这种直接写字的书卷。

    “灵识虽好用,终究不如双眼能辨别世界的真伪。”泉剑真人道,“这里头是清尘宗创始宗主的手札,你多看看,就知道你如今烦恼的这些小事,在漫长的修炼岁月中不过是沧海一粟。”

    等泉剑真人走后,宋酒尘翻开那卷书。

    和他想的差不多,卷中对创始宗主极尽赞誉,称颂创始宗主发现自己的道与当时所在的宗门相悖,毅然决然离开宗门,另创了清尘宗,并教导出无数优秀弟子,让清尘宗这个创立不过三千年的宗门一跃而起成为修真界一流门派。

    宋酒尘在这种千秋伟业中找不到半点共鸣。

    前世家族的枷锁已经尝尽,他已经不想为了任何所谓的家族、宗门而牺牲自己的一切。

    他想要的只是那个已经不属于他的温暖的人。

    宋酒尘猛然将书卷丢进了禁泉水中,看着它慢慢结冰。

    一股带着偏激的怨气从他内心骤然萌发:为什么他一定要走在正道上?为什么他一定要为了什么而修炼?

    若他一定要为了什么而活,还不如为了程野秋!

    宋酒尘全身忽然一顿,伸开手慢慢看着自己的手掌,眼神逐渐染上了不确定的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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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三年后

    境界提升得太快反而不一定是好事。

    程野秋虽然已经有了筑基圆满的修为, 但对灵力的控制、道法道术的修炼统统还处于非常初级的状态。

    清尘宗建宗三千年,天才子弟不胜枚举,这个状态想夺得头筹自然是做梦。

    司阳一股脑把心法、道术都教给了程野秋, 全然不管程野秋会不会贪多嚼不烂。

    “左右天星骨在身, 你的灵力不会反噬, 使劲儿用也无妨, 慢慢练习就是了。”

    程野秋:“……”

    他实在不知道司阳这个师父到底是靠谱还是不靠谱。

    司阳强调道:“我绝对不是因为要忙着炼恢复原身的灵丹才不管你的!”

    程野秋哭笑不得。

    闭关之前他想起一件事, 赶紧拉住司阳问道:“师尊,您能看出我的灵魂和躯体有不匹配的现象吗?”

    司阳随意地道:“有啊。”

    程野秋一怔:“真的有?”

    宋酒尘说的话他半信半疑, 尤其是关于他自己灵肉不合这一点……程野秋自问从未有过记忆紊乱或者被人夺舍的感觉, 怎么会有这种现象?

    司阳反倒有些奇怪:“这有什么奇怪的?说明你不是先天诞生的灵魂, 而是某个人的转世,这种事在修真界不是很常见?就像寒月也是重生一次重修回来的。”

    程野秋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事, 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惊还是喜。

    司阳见状提醒道:“你也别高兴, 但凡有点水平的大佬, 转世重生都回拜托亲人故交帮忙重新引回道途,像你这样, 上辈子八成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修炼,结果突然遭了难, 不得不随便转世投胎,连前世记忆都丢了。”

    程野秋下意识道:“前世记忆还找不找的回来?”

    “十岁之前有人点化就可, 之后就不行了。”司阳摊开手, “别想太多,前尘如何都不能为你今生的修炼有所裨益, 不如安心想想这辈子的事。”

    算下来这其实是前前世的事,连前世程野秋现在都不怎么在意了,所以很快放下了思虑, 恭敬地道:“多谢师尊提点。”

    看司阳要走,程野秋又想起一件事,问:“师尊可听说过天山宋氏?”

    司阳怔了一下,摸着下巴回想片刻:“好像是隐居在天山的一个修真世家,不过很少在外走动,我也不大清楚。”

    他立刻就联想到什么,“怎么,你那宋师兄是天山宋氏的人?”

    程野秋点了点头。

    司阳顿时皱了周末,嘀咕道:“该不会这个世家是个修魔的吧……我得找掌门问问。”

    程野秋见司阳也不知道天山宋氏的事情,便没有再多问,只专心闭关去了。

    ……

    三年后。

    谢若荷拿起一只玉瓷瓶端详片刻,揭开盖子嗅了嗅,笑着放下来:“她倒是有心,这些丹药可不便宜。她如今怎样?”

    程野秋道:“下山之前我问过,云潮宗的舒真人渡劫失败已经陨落,姑姑接任了那一脉的长老。”

    谢若荷轻轻叹口气:“我当年瞧她未必愿意管这些俗务。”

    程野秋也觉得燕双心并不喜欢做长老。只是有些事总是逃不掉的。

    “我本打算闭关几个月就下山找娘,没想到竟然闭关了三年。”程野秋抱歉地道,“早知会拖这么久,我就先过来了。”

    谢若荷笑了起来:“这又算什么,修道之人经年累月的闭关已是常事,你现在境界还浅,若是境界深了,一次闭关百年也不罕见。”

    她看程野秋似乎面带犹豫之色,“怎么,有什么事要跟娘说?”

    程野秋确实在斟酌,要不要将从宋酒尘那里听来的事情和谢若荷确认,又怕勾起谢若荷年轻时候的伤心事。

    思忖片刻,程野秋决定婉转询问:“娘,你当初是怎么被程璧捡到的?”

    谢若荷的表情顿时淡了一些。

    她沉默了片刻,才道:“那时候我被卖到青楼,因着适合做炉鼎的体质和过得去的容貌,被当作头牌准备卖个好价钱,之后就被程璧买了下来。”

    “娘家里无人了么?竟然将娘卖到了青楼。”

    谢若荷抚了抚自己的手背,低头道:“不知是否青楼里下了咒,我至今仍记不得被卖到青楼之前的事情,只记得自己的名字。”

    程野秋抿了抿唇:“抱歉。”

    “没什么,娘没有好的出身,不能让你在道途有所庇佑。”谢若荷苦笑一声,“你只能靠自己。”

    程野秋已经想清楚——无论谢若荷到底是否被夺舍过,至今为止他的母亲都是谢若荷。宋酒尘说的事情真也罢假也罢,都不用说出来扰谢若荷的心神。

    师尊说得对,前尘终究只是前尘。

    ……

    从远程州返回清尘宗,程野秋照例带了一些凡间的吃食和玩物去找符青。

    他两世为人,朋友不多,符青是其中之一。

    令他意外的是,符青竟然已经突破到了筑基。

    符青咬着程野秋送来的桂花糕,眉飞色舞地道:“我的运势果然也不差,之前和其他师兄弟偷偷溜出宗门的时候,不小心碰上了一个魔修,差点死了,碰巧掉进了一处山崖,在里面找到了千年朱果,吃了灵力大涨!”

    程野秋有些吃惊:“魔修?你没事吧?”

    “没有,那魔修似乎只是在找东西,没有对我们下杀手。”符青喝了杯茶,脸上浮现出后怕,“还好没有被魔气感染,否则像宋师兄一样被关进禁泉,那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时隔三年听到宋酒尘的名字,程野秋稍微怔了怔。

    符青感叹完又幸灾乐祸地道:“我不是对宋师兄有意见,不过这几年没有宋师兄的庇佑,岳川周卅两个人灰溜溜的模样,实在是活该!”

    他三下五除二吃完了程野秋带来的东西,让程野秋稍等,从储物袋里小心地拿出一枚朱红色的果实。

    程野秋猜到这是什么,拒绝道:“你自己服了就是,给我做什么?”

    符青翻了个白眼:“我刚筑基,用不着这东西,你在筑基圆满有一段时间了吧?闭关三年都没突破,说不定借这个就破了呢!到时候多罩着我就是。”

    程野秋推辞了几次还是接受下来,打算回去就用这个朱果给符青炼两炉丹药。

    这三年他闭关不只是修炼,同时也在尝试炼丹。

    好歹是药峰的弟子,虽然司阳没有正儿八经教他系统的炼丹术,但《红尘甘苦百录》中有炼丹的记载,程野秋又有一枚通了灵性的鼎和用不完的素火明砂,自己尝试过多次。

    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别的因素,几次炼丹出来的品质意外地还不错。

    就是程野秋自个儿炼出来的丹,自己用不大上。

    天星骨需要的灵力是海量的,程野秋需要的灵力得越级才供给得起,可他只能炼出同级甚至次一级的丹药。

    从符青那里离开,程野秋刚想着来一趟剑峰要不要去拜访一下凌歌笑,就见眼前一花,凌歌笑踩着飞剑出现了。

    一见面,还不等程野秋行礼,凌歌笑就一甩手,丢出一个玉符。

    程野秋接过来,发现上面雕刻着一个“禁”字,有些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向凌歌笑。

    凌歌笑一脸早有预料的模样:“听说你出关,我特意留了探望宋师弟的铭牌给你。”

    程野秋顿时就有想把铭牌丢回去的冲动。

    但在旁人眼中,宋酒尘对他一直很好,难怪凌歌笑有这种误会。

    程野秋只得道:“多谢凌师兄。”

    凌歌笑点点头:“今日剑峰值守思过崖,今夜便过去吧。”

    说到这里,凌歌笑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真不知道宋师弟到底怎么了,跟他说话也不理会,到底魔气是怎么回事也没个定论……你过去和他交好,劝劝他,也许他还听些。”

    似乎怕程野秋厌恶魔道,凌歌笑又解释道,“我已和师父确认过,宋师兄修炼的家传功法有些问题,但绝非魔道,我可以凌歌笑之名担保。”

    凌歌笑都说到这份上了,程野秋犹豫了一下,还是道:“那便听凌师兄安排。”

    到时候进去看一眼就出来,也不枉凌歌笑对自己的照顾。

    ……

    入禁泉之前,凌歌笑给了程野秋一块赤红的石头:“赤血石,抵御寒气。”

    程野秋道了谢,走进禁泉区域,才发现这里的寒气远比他想象得还要浓烈。

    若不是手心的赤血石庇护,他现在可能已经直接变成冰雕了。

    但程野秋不惊反喜——他尝试着用天星骨炼化了一点寒气,发现天星骨果然也毫不在意地全部吸纳了下来,而且寒气炼化之后的灵气竟然十分浓郁。

    只是他现在正在压制修为,稍微吸收了一点就感觉要突破,赶紧收起在这里修炼的心思。

    凌歌笑在外面放风,带了一段路就让程野秋自己进去了。

    程野秋踏进禁泉,一眼就看到坐在白气弥漫的泉水中间那个被冰爽覆盖的人身上。

    宋酒尘慢慢抬起头,看到程野秋,眼眸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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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入魔

    但是很快, 宋酒尘的惊喜就收敛起来,低声道:“程师弟,我没想到你竟然会来看我。”

    程野秋当然不想来看宋酒尘:“应一下凌师兄的面子。”

    宋酒尘垂下眼眸, 唇边流露出一丝苦涩:“不错, 凌师兄的面子是要给的。”

    提到了凌歌笑, 程野秋想起前世的事情, 还是问道:“后来你对凌师兄怎样了?”

    尽管是前世的事情, 但若凌歌笑因为放了他而被宋酒尘针对,那又是他欠了凌歌笑一笔。

    宋酒尘一怔, 随后反应过来, 口中发苦:“程师弟, 在你眼中,我便是如此不择手段之人吗?”

    程野秋没有说话, 显然不需要特意表白他的答案。

    宋酒尘知道自己怎么解释也无用, 只道:“我借用一点手段, 暂时封印了他的记忆,并没有对他怎样。”

    程野秋不是很相信:“凌师兄当时已近元婴, 你如何能确保永久封印记忆?”

    “不需要永久封印,当时我已经有了仇人的下落, 只等计划安排好就可以去找他,只消那几年不出岔子就好。”宋酒尘低声道, “到时候我败了自然便死了, 自然无所谓;若我成了……”

    宋酒尘顿了顿,“成了夙愿也就圆满了, 之后便无所谓了。”

    程野秋不咸不淡地鼓鼓掌:“宋师兄为复仇舍生取义,真是令人钦佩。”

    到了如今的地步,程野秋连谴责宋酒尘的兴趣都没有, 只大概算了算时间,觉得差不多了,转身准备离开。

    “程师弟。”

    宋酒尘忽然在后面叫住他。

    程野秋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宋酒尘觉得现在开口定然会被程野秋嘲讽,可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前世我并未想过致你于死地。天星骨虽然不可再生,但突破元婴到人仙境界后,化死为生、为你重新凝练一套根骨并非不可能的事,我……”

    程野秋道:“用我的天星骨提升的境界,反过来替我凝练根骨?”

    “我知晓这很可笑。”宋酒尘闭了闭眼,“只是若你果真是他们创造的工具,你的灵根中埋着他们对你永生永世的禁锢控制,毁了重生对你未必是坏事——至少那个时候,我是真心这样想的。”

    程野秋嗤笑了一声,没再说话,继续向外走。

    在他离开禁泉之前,宋酒尘最后三个细如蚊喃的字落入他的耳中。

    “对不起。”

    ……

    宋酒尘看着程野秋的背影消失,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掌心。

    三年的禁泉禁锢,让他全身已经冻得几乎和冰雪同样惨白,无时无刻的寒气将他体内的灵力几乎彻底冰封。

    唯独心脏中愈发蓬勃的特殊力量一股一涨,似乎随时都会冲破泉剑真人设下的封印。

    灵力不过是他模拟出来的道门之力,炼心诀才是他真正的力量源泉。

    宋酒尘慢慢合掌。

    方才他对程野秋说的“对不起”,不是为了过去做下的错事道歉……

    而是为了未来。

    “咔嚓!”

    心脏处的封印彻底破裂,被压制三年的炼心诀之力宛如爆发的火山,瞬间冲入他的全部经脉,将被寒气封锁的灵力彻底吞噬一空!

    ……

    剑峰。

    泉剑真人陡然睁开双眸,眼中闪过一丝震惊,旋即变为厉色,毫不犹豫地拔剑而起,冲向思过崖。

    等他赶到思过崖,思过崖已经被漆黑的劫云团团笼罩。

    劫云尚未发动但已然成型,看守思过崖的弟子正忙不迭撤离。好在他们还记得自己的责任,把原本思过崖里面壁的违规弟子一起带了出来。

    “禁泉中还有剑峰的宋酒尘……呃,泉剑真人?!”

    泉剑真人抬头看了眼劫云,眉头拧紧,只喝道:“做你们的事,不用管宋酒尘!”

    那弟子赶紧领命离开。

    一道遁光闪过,凌歌笑出现在泉剑真人身侧:“师父,宋师弟要渡劫了。”

    泉剑真人板着脸,只看着劫云不说话。

    凌歌笑表情有些古怪,但泉剑真人一心看着天劫没留意到。凌歌笑道:“宋师弟这个天劫,似乎比我见过的要猛烈一些。”

    “为师正是怕这个。”

    凌歌笑宽慰道:“宋师弟根基深厚,想来并无大碍。”

    泉剑真人冷声道:“我就是怕他太深厚了!”

    凌歌笑一怔,没有听懂。

    泉剑真人目光投向思过崖下,内心萦绕着挥散不去的担忧。

    天劫是对修炼者的阻碍,愈怀天赋,愈遭天妒。

    宋氏的炼心诀的修炼速度是寻常修炼者的数倍,若不是宋酒尘刻意压制修为进展,恐怕早就破了创始宗主的进展记录!

    但炼心诀是柄双刃剑,这样强大的修炼速度,带来的是在道魔之间寻找支点的平衡、和随时随地都可能被分裂成两个人格的风险。没有强大的心性把握,修炼炼心诀死路一条。

    泉剑真人曾是宋氏一员,只是不肯修炼炼心诀,被逐出了宋氏。也因此他知道宋氏的不少秘密——比如过去很多犯下惊天大罪的魔修,其实就是被炼心诀反噬的宋氏人。

    宋氏隐居在天山,也有低调避免被人怀疑上门的原因。

    宋酒尘的心性是泉剑真人见过最好的一个,没有变成疯子也没有分裂,但泉剑真人知晓宋酒尘一定有哪里坏掉了——所以他屡次劝说宋酒尘废掉炼心诀,专心修道。

    看现在天劫的规模,决计不是宋酒尘的道门修为在渡劫,而是积蓄了多年的炼心诀!

    明明这些年宋酒尘一直都没有找到未来的路!若现在让炼心诀的境界提升……

    泉剑真人伸开手,本命灵剑出鞘。

    凌歌笑瞪大了眼睛:“师父?!你做什么?”

    泉剑真人冷冷地道:“以防不测。”

    ……

    程野秋自然也看到了劫云。

    他被凌歌笑送到药峰,凌歌笑立刻转身飞回去了,还提醒他别去蹭宋酒尘的雷劫。

    程野秋自然不会蹭宋酒尘,只是他看着这劫云感觉异常古怪。

    “有点邪气。”

    胡萝卜忽然在他袖子了动了动,传声道,“感觉有点像魔修渡劫……”

    程野秋皱了皱眉:“你见过魔修渡劫?”

    “剑仙大人的府邸里成了精的魔物有几个。”胡萝卜也不大确定,“不过魔物渡劫比眼前这个邪气更厉害,这个的感觉怎么说呢,邪气里还带着一点正气,就跟一个道修和一个魔修一起渡劫似的。”

    程野秋静默了片刻,才道:“你都能看得出来,金丹真人们自然也看得出来。”

    宋酒尘一直压着不结丹,恐怕就是怕被人看出来修了魔道。

    不过为什么他去看了一眼,宋酒尘就开始渡劫了?

    就在他思索的时候,天劫已经开始了。

    程野秋凝神观察着天劫,愈到后面愈发觉得不对劲——后面劫云中甚至出现了红莲业火!

    只有担负着大“业”的人才有资格经历红莲业火的天劫!对于一般修士而言,自然都是杀生业。

    整个清尘宗的灵气都被劫云吸纳,这次宋酒尘渡劫恐怕要闹到上下人尽皆知。

    程野秋又等了一会,才听到半空中传来一声略带怒气的喝骂:“宋酒尘!”

    ——是泉剑真人?

    再过一会,终于有好奇心重的弟子传回了消息:

    “剑峰宋酒尘入了魔道,渡劫结丹后叛出了宗门!”

    ……

    水镜高悬在上空,虹色的光落下来,将下面站着的所有弟子团团笼罩。水镜中荡漾起浅白色的涟漪。

    过了片刻,水镜前方的寒月真人摇摇头:“这批弟子无碍。”

    程野秋跟在几个剑峰的弟子中,抿着唇等待马上要轮到自己的检测。

    宋酒尘入魔叛逃之后,所有和宋酒尘有交际的弟子都需要过一遍水月花镜,确定没有被魔气侵染。

    程野秋作为前几年被宋酒尘格外关照的人,自然也是重点检测人选之一。

    前面那波弟子中就有宋酒尘曾经的小弟岳川和周卅,程野秋能看到他们脸上的惶恐不安——不过他们倒是没有检测出魔气。

    程野秋倒是不担心自己身上有魔气,只怕水月花镜能检测出他的天星骨。

    听其他弟子说,水月花镜原是用来检测弟子根骨的,只是维持需要的灵力消耗颇大,后来又有更便宜的检测手段,故而水月花镜便不怎么使用了。

    他传声问袖中的鼎精:“胡萝卜,你能帮我遮掩天星骨气息么?”

    胡萝卜可怜兮兮地回答:“我还指望你的天星骨遮掩我的气息呢!我可是生了灵智的玄器,便是你们的金丹真人都想要我!”

    等轮到程野秋,程野秋已经放平心态——见招拆招吧,两世拜在清尘宗下,他相信清尘宗绝不全都是宋酒尘那样的人。

    等轮到他这一批弟子的时候,程野秋忽然你发现,那些彩虹色的光华极为巧妙地绕开了他。只把其他弟子盖住。操作之细腻,除了程野秋之外根本无人发觉。

    程野秋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眼漂浮在上空的寒月真人。

    寒月真人闭着眼睛,仿佛压根没注意水镜下有什么不妥,只等了片刻,冷声道:“这批弟子无碍。”

    程野秋就这么简简单单地过了关。

    就连鼎精都奇怪地问:“这个真人是你的属下吗?”

    程野秋:“……你到底对我的身份有什么奇怪的误解?”

    胡萝卜就差昂首挺胸:“天星骨自然应该是人族的首领!剑仙大人当初就是人族的领袖!”

    程野秋已经听胡萝卜说起过无数次退光剑仙也是天星骨,本以为胡萝卜能知晓一些天星骨的奥秘,奈何胡萝卜诞生灵智的时候退光剑仙早已经飞升,胡萝卜自己关于退光剑仙的了解全来自于鼎本身残留的记录和一切早诞生灵智的花草的言语,不能给他提供任何有效信息。

    程野秋甚至怀疑退光剑仙是天星骨这一点也是假的——难不成万年之前天星骨不是世界上最好的炉鼎?

    不管怎么说,这一次寒月真人额外包庇他,程野秋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去拜访一下。

    没想到寒月真人并不见他,只让弟子传了一句话:“小师兄临走之前叫我照应你,我还他一次人情罢了。”

    程野秋一怔,对此时不知身在何处的司阳泛起一丝感激。

    司阳炼成丹之后便离开了清尘宗,说是要找个灵气充沛的地方恢复原身,要程野秋好好修炼,他会在程野秋夺得弟子大比的冠军时回来。

    换句话说,现在整座山上只有他一个人——这也就意味着,若是有人上来了,只能靠出程野秋一个人应对。

    程野秋返回山头,停在门口,目光慢慢凝重。

    一丝丝肉眼看不见的黑气从敞开的竹扉中悄无声息地弥漫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晚点还有一章更新~

    第26章 天星骨

    魔气。

    出现在他这里的魔修,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和宋酒尘有关、甚至就是宋酒尘本人。

    程野秋自然不会傻到自己送上门去,后退了一步,准备驾驭遁光离开。

    然而那些黑气却忽然在他身后结成了宛如蛛网一般的囚笼, 无声地表达了对方的意志。

    程野秋冷静下来, 手中捏好了几张符篆, 全身灵力也调动起来, 慢慢走进竹居。

    青竹篾编织的榻上, 宋酒尘坐在那里,正在慢悠悠地斟茶, 好像第一次和程野秋一起离开宗门时一模一样。

    唯独他周围环绕的丝丝缕缕的黑气, 表明了宋酒尘如今的魔修身份。

    程野秋一进门, 就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七玄紫光兔平日就养在竹居,又有正烈的雷火之力, 不太可能被宋酒尘轻易解决。

    “你的兔子实力虽然不错, 但毕竟是个幼体, 到底不如人聪慧。”

    宋酒尘忽然开口,轻轻点了点桌面。

    一团黑气从程野秋脚下浮起, 散开后露出里面趴着的白色兔子。

    程野秋内心一紧,下意识蹲下身仔细一看, 这才稍稍松口气。

    小白吧嗒着嘴,显然睡得正香。

    程野秋晃了晃小白也没让它醒过来, 猜到宋酒尘大概给小白吃了什么催眠的灵药。

    他站起身, 毫不畏惧地看着宋酒尘:“宋师兄此刻在这里,就不怕宗门长老群起而攻之?”

    宋酒尘静默一瞬, 回答道:“自然是怕的。只是有些事冒着风险也要做,怕也无用。”

    程野秋内心警惕提到了最高——能让宋酒尘冒着风险而来的……想来只有天星骨了吧?

    似乎看出了程野秋的警惕,宋酒尘继续道, “我的事已经做完了,只是想和程师弟多见一面,所以才逗留至今,不会对程师弟如何,程师弟不用如此紧张。”

    程野秋压根不信,冷笑了一声:“既然见过了,宋师兄可以走了。”

    宋酒尘又静默了片刻,像是在酝酿什么东西,之后才道:“这次来还有几件事想和程师弟说一说。”

    程野秋冷冷地看着他。

    “第一便是我的仇人的身份……”

    程野秋打断他:“我不关心。”

    宋酒尘的仇人,跟他有什么关系?

    “那就当我在自言自语。”宋酒尘这次没有表露别的情绪,只淡淡地道,“不听我说完,程师弟也跑不掉,不是么?”

    程野秋抿唇。

    “我的仇人名字不详,但组织我后来打探到了,叫做‘煌宫’。前世我之所以贸然怀疑程师弟,便是因为煌宫一直在研究各种先天灵根,其中最关注的便是天星骨。而从我家族记载、清尘宗宗门秘籍等各方面的记录来看,退光剑仙飞升之后,一万年间,世间只有三次天星骨出现——而这三次,无一例外都和煌宫有关。”

    宋酒尘目光落在程野秋身上,声音稍稍放低,“清尘宗的创始宗主曾经寻觅过天星骨的踪迹,并感慨过‘这先天灵根大约已随剑仙而去了’。”

    涉及天星骨,程野秋听得很认真,听到这里不由得问:“为何?”

    宋酒尘唇角稍弯,随后又快速抚平:“因为过去出现的三例天星骨根骨都不纯。与其说是自然诞生,更像是人为捏造的。”

    程野秋眉头皱起。

    “凭空捏造先天灵根自然不可能,不过不是有现成的例子么?”宋酒尘道,“创始宗主怀疑,退光剑仙并没有成仙飞升,而是中途陨落,尸首被人找了去,才有了后来的劣质天星骨出现。”

    程野秋一怔。

    还不等他说话,鼎精就在他的脑海里疯狂骂了起来:“放他娘的臭屁!剑仙大人何等人物,怎么可能死了,还被人拿尸体做研究?这个臭男人满嘴胡话,你放我出来,我一把火烧死他!”

    程野秋赶紧用灵力封住胡萝卜,免得它真的一激动跳出来找宋酒尘。

    之后他才道:“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宋酒尘深深地看了程野秋一眼:“你娘想来是煌宫最新创造的天星骨——只是这一次比过去每一次都要失败,所以把你娘直接抛弃了。而天星骨其实不会被子嗣继承。也就是说,你是自退光剑仙之后的一万年内,第一个真正自然诞生的天星骨。”

    程野秋心中一震,听出了宋酒尘话语中的隐含意思:

    若这个煌宫真如宋酒尘所说,那一旦知晓他的身份,必然会对他下手!

    程野秋凝视着宋酒尘,忽然道:“依宋师兄的意思,自然是我牺牲自己,帮助宋师兄快速进阶,然后宋师兄报仇雪恨,我解后顾之忧,一举两得?”

    那宋酒尘未免想得太美好了。

    宋酒尘已经做好听到程野秋各种嘲讽之语的准备,但真的听入耳中,心脏处依然泛起了微微的麻痹。

    他强行压下多余的情感,让声音维持冷静:“自然不是。我只是建议程师弟藏好天星骨的身份,以及快些修炼突破——距离煌宫正式现世,也不过两百年了。”

    两百年后……

    程野秋想起燕双心说过的话:“月蚀?”

    宋酒尘点头:“煌宫依托仙级天魔吞月天狼的尸骸存在,绕月遨游,两千年一度的月蚀期便是他们回归的日子。想来程师弟应当听过,随着月蚀日的到来,天魔和魔修出现得越来越频繁,其中便有很多煌宫的魔兵。因此程师弟月蚀日之前,最好不要离开宗门。”

    他顿了顿,声音放低了些,“便是宗门内,也不要尽信。”

    说完这些,宋酒尘站起身,对程野秋微微欠身,“我想说的就是这些,程师弟,回见。”

    说完整个人化作一缕黑烟,转瞬消失不见。

    ……

    程野秋一边在心里骂宋酒尘留下这么多魔气在这里给他凭空找麻烦,一边调转天星骨的力量,打算把魔气全都清扫得干干净净。

    若留下一丝,他在清尘宗也呆不下去了。

    令他惊讶的是,随着宋酒尘的离开,原本弥漫了整个竹居的黑色魔气,竟然悄无声息地全都变成了纯粹的灵气。

    这让程野秋颇为惊讶:宋酒尘已经掌握了灵气和魔气互相转换的能力?

    难怪从上一世开始就无人能发现宋酒尘修了魔道。

    程野秋还是不放心地把上下里外都检查了一遍,确认宋酒尘没有埋下什么坑。

    检查结果是整座山头没有多出什么东西,反倒是少了一样。

    司阳给程野秋的那株飨血兰。

    之前司阳要程野秋每日分出血来喂养,直到让飨血兰完全贴合程野秋的天星骨,程野秋一直在照做。截止到今日,飨血兰的花瓣已经几乎变成朱红,整朵花含苞待放,眼看着就要开花。

    按照司阳的说话,飨血兰开花之后就是养成了,之后就让飨血兰慢慢吸收灵气即可。

    宋酒尘把这花偷走作甚?怕他修炼进展太快?

    但程野秋原计划里留着飨血兰也不是即刻就用……

    程野秋炼了一枚解毒丹喂给七玄紫光兔,让它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之后抱着它躺在司阳平日靠着的摇椅上,琢磨今天和宋酒尘的会面。

    这一次见到宋酒尘,让程野秋最为惊讶的是,宋酒尘好像整个人都变了。

    从湖心见面开始,宋酒尘在程野秋面前一直都表现出明显的彷徨和不安,尤其看着程野秋的目光,常常带着一股祈求和希冀——就好像程野秋简单的言语就拥有满足他的渴望一般。

    程野秋无比厌恶这种感觉。

    只是今夜……宋酒尘没有再用那种渴望的眼神看他。相反,宋酒尘的眼神非常坚定,好像回到了过去那个永远自信、目标准确的宋酒尘。

    程野秋并不在意宋酒尘的心境发生了什么变化,他只关心宋酒尘的这种变化会不会给他带来麻烦。

    如果司阳还在,或许他能向司阳咨询一下“煌宫”的事情……

    程野秋点着太阳穴,忽然微微一怔。

    他似乎有些过于依赖司阳了。

    尽管司阳在他面前一直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形象,但在程野秋心中,知识渊博的司阳确确实实是他修炼之路上最重要的引路人。

    但引路人终究只是引路人,并不能真的完全指导他走每一步。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司阳偏偏在这段时间离开清尘宗,就是想要程野秋意识到独立前行是修道之路最重要的体验。

    程野秋轻轻抚摸着七玄紫光兔,陷入了沉思:要他自己来做决定的话,宋酒尘的话他到底要怎么判断?

    ……

    虽然宋酒尘警告程野秋不要出门,但实际上程野秋这一年压根没有出门的机会。

    宗门内的弟子大比马上就要举行,他沉浸在稳固修为、练习道术中不能自拔。

    前世今生,程野秋几乎没有和其他修士战斗的经验,因此刚开始弟子大比的时候,哪怕面对境界比他稍低的弟子,还是因为对方各种花里胡哨的策略险些翻车。

    但程野秋靠着天星骨对对方灵力的吸收强行撑住,虽然有快速反杀的能力,却一直藏着,等到最后才“反败为胜”。

    一方面是不想太出风头,另一方面……是为了“偷师”对面的战斗经验。

    如此几场下来,程野秋果然学了很多之前想不到的战术。

    他多少有些明白为何司阳一定要他压着境界拿下弟子大比。不光是为了奖励,同境界比斗的经验才是最重要的。

    一路“惊险”地到了最后,筑基、养神一共四位弟子,程野秋却得知,这一次的弟子大比决战不是以互相比试、而是以完成宗门任务为目标。

    给弟子的任务通过抽签来决定,抽完签之后,再由各自师长传达。

    程野秋的师父不在,传达人便成了寒月真人。

    一见面,寒月真人干脆利落地道:“这次的四个任务涉及宗门内几件大事,你抽到的恰好和小师兄有关。小师兄出了些事,需要宗门协助。”

    程野秋一听司阳出事,顿时有些紧张:“师尊出什么事了?”

    寒月冷笑了一声:“他自己作死,去凤凰族割人家的凤髓。”

    程野秋:“……?”

    “凤髓对凤凰族来说虽然可再生,但平白让外人得了去,还不暴怒?”寒月真人冷艳的面庞抽动了一下,“如今他躲在幻蜃海,失了大世界的坐标,你到北海星塔上将这道符点燃,他便能找到路出来。”

    涉及司阳,程野秋稍加思索便答应下来:“弟子即刻出发。”

    寒月真人表情依然冰冷:“前往北海星塔的路上会经过毒兰沼,听说有等同金丹境的天魔诞生,你且小心。弟子大比的结果将以你返回的时间来决定。”

    天魔和一般的修士不同,没有固定的形体,伴随九幽之气而生,同境界的修士战胜天魔很容易,想要斩草除根却难上加难——只要有一点魔气在,天魔就能逃生。

    程野秋点头。

    寒月真人挥挥手,让他离开。

    程野秋刚走出寒月真人的住处,耳中便听到寒月真人的传声:“因比试方式定在宗门之外,只要你离开宗门时是筑基境界,不论回来时如何,都算作筑基弟子的比试。”

    程野秋一怔,旋即琢磨过来。

    寒月真人的意思是要他离开宗门之后就突破到养神期?

    第27章 毒兰沼

    程野秋驾驭遁光, 落在一处大约十余里范围的法阵中。

    法阵布置得很简单,只是用来迷惑凡人、不要凡人进来打扰,好让里面的修真者可以自由自在地交易。

    这里是一处简单的“修真者营地”。

    修真界的修士多若繁星, 其中并不只有自给自足的大宗门, 也有无数小宗门甚至散修。散修们想要互相交换资源, 便自发组织成了各种修真者营地。

    程野秋来这处修真者营地, 主要便是想打听北海星塔的位置。

    宗门大比的决战自然不是简单的赶路。北海星塔是上古观星派留下的遗址, 只在夜里出现,且随着天上星辰的规律改变出现的位置。因为上古观星派已经消失, 北海星塔的出现规律也变得模糊起来。

    这处营地的修真者大都是筑基和炼气, 偶尔有几个养神期, 立刻就会收获一大堆憧憬的目光,还有人上去抱大腿。

    程野秋依然保持在筑基境界, 倒也没有碰上多余的事情。

    他在营地内转了一圈, 大概把握了一下这个营地交易的水准, 才从储物袋中掏出几个玉瓶,找了个地方摆下摊。

    有几个人顿时跟了上来:“这位道友, 这是什么丹?”

    “这几瓶是培元丹,这一瓶是三枚筑基丹。”

    一听是筑基丹, 旁边听到的散修顿时不淡定了:“道友可有什么想要的?”

    程野秋想了想,道:“在下近日打算去毒兰沼寻一种灵草, 想换些在毒兰沼内用得上的灵器, 情报亦可。”

    那几人顿时吃惊:“道友,前些年毒兰沼内出了个金丹境的天魔, 连流元真人亲自出手都没能解决,道友还是莫要冒险!”

    程野秋面露迟疑:“可我要炼丹救人,若不能在毒兰沼拿到这灵草, 便得千里迢迢赶赴北海,在北海中抓海灵鱼……”

    “便是北海,也比毒兰沼安全些!”

    “只是我要的这鱼,须得在北海星塔出现的地方才会浮出水面。”

    “这……”

    筑基丹对散修来说无比珍贵,何况情报这种东西说出去了也不损失什么,很快程野秋就换到了不少有价值的消息。

    把四瓶丹药都交出去,程野秋离开了营地。

    鼎精的声音在他脑海内响起:“我好像感觉有人跟踪我们。”

    “确实有。”

    程野秋表现在外面的是丹修,几乎称得上修士中进展最缓慢、但最受其他修士欢迎的道路。因此哪怕并非怀有歹心,也一定有人想打探程野秋的底细、住处。

    程野秋飞过了两个山头,落入一片茂林,随后气息消失无踪。

    ……

    胡萝卜稍微大了一些,变成差不多巴掌大小,在程野秋身边蹦蹦跳跳:“我觉得用素火明砂做篝火有些奢侈了。而且你不都快养神期了吗,为什么还要点篝火?”

    程野秋在眼前的篝火里加了一捧素火明砂:“习惯。”

    这虽然是他头一次离开宗门外出,却不是第一次历练。

    早在还没有拜入清尘宗、从程家逃走的时候,程野秋便一个人流浪了很久。对于还没有踏上道途的凡人来说,篝火是夜晚驱逐野兽与寒冷最贴心的保障。

    散修的家底大都比不得有宗门依仗的大派子弟,程野秋炼制了不少培元丹,又拿凌歌笑送的筑基丹压底,从几个营地换来了毒兰沼和北海星塔的消息。

    毒兰沼和在宗门内得到的消息差不多,金丹水准的天魔“摩勒毒蛤”如今就盘踞在那里,吸引了不少魔修,金丹境之下的修士想渡过毒兰沼几乎是死路一条。而毒兰沼就在幻蜃海中,靠着毒瘴将蜃雾驱出一条路。

    若不经毒兰沼,就得额外绕路,怕是几年才能赶到北海去。

    程野秋还是决定走毒兰沼。反正天星骨大概魔气和瘴气,走在毒兰沼和走在灵脉区别不大。

    胡萝卜对此有些担忧:“碰上强大的魔修怎么办?你现在的修为大概会被当成食物整个吞下去吧。”

    程野秋道:“打不过,就加入。”

    “……?”

    “我不怕魔气,不如假扮成魔修。”

    “你见过魔修吗?”

    程野秋静了静,随后道:“宋酒尘算吗?”

    胡萝卜不屑地道:“魔修哪是那个样子。”

    “那魔修什么样?”

    胡萝卜顿时卡住。

    程野秋就知道它也没见过,摸了摸怀里的兔子:“找魔修倒是也简单。”

    ……

    毕竟魔修最喜欢的事情就是伏击道修,将道修或吸干吃净、或炼成傀儡。道修的灵脉来自于天地,魔修的灵脉则来自道修。

    程野秋一个人前行,不遮掩身姿的话,很容易碰上不长眼的魔修。

    ……按理说,应该是这样。

    然而程野秋大大方方露着身形,都快赶到毒兰沼了,竟然一次上钩的鱼都没有。

    就连胡萝卜都十分吃惊:“想不到啊,万年之后的修真界竟然已经如此平和……”

    程野秋拧着眉,眺望着远方已经能看到的紫色瘴气天幕,静默了片刻,才道:“那只能尝试第二种法子了。”

    愈靠近毒兰沼,人烟愈稀少、魔兽也开始出现踪迹。好在外围都是一些被魔气感染的普通野兽,还在程野秋的应对范围内。

    程野秋杀了几只挑衅的魔兽,将魔兽整个炼化成蕴含着魔气的丹药。

    胡萝卜打死不肯炼制这种魔丹,程野秋只好拿出备用的药鼎用。

    这丹药却不是用来吃的,只含在口中,就能让周围弥漫丝丝缕缕的魔气——虽然没什么事机用途,装一下魔修倒是够了。

    除了魔气之外,还有就是形象……

    程野秋不免想起了宋酒尘。不是这一世的宋酒尘,是上一世将他囚禁起来的宋酒尘。

    那时候的宋酒尘一扫平日温文尔雅的形象,面色沉郁,眼角带着令人胆战心惊的疯意,尤其看人的眼神,微红的瞳冰冷而残酷,宛如一只不通人性的凶兽,带着狂烈的侵略感。

    程野秋对着湖水练习了三五天,勉强让自己的神态和宋酒尘有三五分相似。

    胡萝卜吐槽道:“不是我说,你长得有点太乖了,像道门小少爷。”

    程野秋于是沾了些魔兽的血,在眼角、眉心各勾了几笔艳红,再酝酿灵力压下脸庞的气血,让肤色变得雪白,让一张脸变得艳丽无比。

    “现在呢?”

    胡萝卜评价道:“像魔修大佬的小娇妻。”

    “……就这样吧。”

    ……

    一踏入毒兰沼,程野秋就感觉到暗处若有若无的窥伺。

    按照他打探来的消息,金丹天魔诞生之后,毒兰沼内很多植物也蜕变成了魔物,道修进毒兰沼简直是羊入虎口。就算是弱一些的魔修,也会变成魔物们的饵食。

    程野秋发挥了好久不用的天星骨另一项能力——灵物鉴定,一边判断附近的植物有没有变成魔物,一边小心翼翼地前进。为免打草惊蛇,就连能解决的魔物他也绕了过去。

    饶是如此,躲不开的还是没有躲开。

    他飞到一处毒沼上空时,从毒沼内突兀地飞起一条大蛇,凶狠地向他缠绕而来。

    程野秋一惊,抽身后退,下意识就要捏道符,还好关键时候想起来现在在毒兰沼内,换成了用天星骨直接吸收蟒蛇身边缠绕的魔气。

    这倒符合不少魔修的路子。

    那蛇一击不中,正要再进攻,猛然发现刚才这一交手,它的护体魔气竟然被吸取了大半!

    最讨厌跟这种魔修打架了!

    蛇内心暗骂了一声,盘绕在一棵大树上,吐了吐信子,露出假惺惺的笑容:“这位朋友,路过本魔君的地盘不打个招呼说不过去吧?”

    程野秋学着前世宋酒尘的口吻冷冷地道:“你的地盘又如何?”

    蟒蛇眯了眯眼,蛇口再次咧开:“朋友或许对本魔君有所误会,本魔君方才出手,不是想攻击朋友,只是想求个欢。”

    程野秋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胡萝卜愤愤不平地道:“蛇性本淫,剑仙大人府里那几个蛇精,哎呦喂!根本不敢看!”

    这蟒蛇说完这话,蛇瞳还在程野秋腰身转了转,蛇信吐了吐:“朋友也是修我采补这路的,何不下来我们试试身手?”

    胡萝卜大骂:“什么丑比!也敢妄图采补我剑仙大人的血脉!让我把这破蛇炼成丹!”

    程野秋很想问胡萝卜现在不嫌弃魔丹脏它的鼎了吗。不过蟒蛇魔修在眼前,程野秋还是继续冷着脸道:“我有急事。”

    “能有什么急事?”蟒蛇恋恋不舍,“本魔君的功夫,便是天魔大人都夸好。”

    “我有仇家要报,等不得。”程野秋张开手,涂得血红的指甲露出,“你若是纠缠不休……”

    蟒蛇顿时有些失望。因为报仇而堕入魔道的修士太多,蟒蛇见过不少,心知这类魔修若有报仇的机会恐怕很难放过——关键还是眼前这肉吃起来怕是要塞牙——便撇了撇蛇信:“既然如此,那是你没有福分……”

    还没等蟒蛇说完,忽然一道漆黑的遁光划破天际,停留在他们面前:“魔蛇何在?”

    那蟒蛇看清来人,昂起蛇头,蛇脸上流露出颇为人性化的谄媚表情:“原来是魔使大人,可是天魔大人有何吩咐?”

    来的魔使是一只乌鸦,居高临下地扫了蟒蛇一眼:“天魔大人招待客人,要几个模样好的去伺候。”

    蟒蛇顿时大喜:“我换身行头,即刻就去!”

    说完毫不犹豫地钻进毒沼中。

    程野秋不动声色地准备离开。

    胡萝卜“啧”了一声:“这丑蛇居然算模样好的,那个天魔审美真奇葩。”

    “挺好,这样就不会看中我了。”

    这乌鸦魔使有养神境的修为,真打起来恐怕程野秋不一定好对付。

    程野秋和胡萝卜刚说完,就听到乌鸦魔使的沙哑声音倏然逼近:“这个说不定能讨客人喜欢,一起去。”

    程野秋眉头皱起。

    就在他思考立刻遁走的可能性时,毒沼中忽然飞出一个人:“魔使大人,有我一个还不够吗?”

    程野秋看到那人,准备飞走的遁光顿时停了停。

    看气息,这应该是方才的蟒蛇魔修;但是看脸……漂亮清秀的少年、纤细柔韧的腰肢,除了周围环绕的魔气和金黄色的蛇瞳,很难和刚才那么丑的蟒蛇联系到一起。

    胡萝卜也吃了一惊,半晌才道:“我现在原谅他敢对你有想法了。”

    乌鸦魔使“嘎嘎”笑了起来:“这你都要争宠?天魔大人很看重今儿来的客人,毒兰沼所有的魔修都去了沼心巢等候大人吩咐,谁也不能例外!”

    少年撇了撇嘴,挑衅似的看了程野秋一眼,意思不言而喻——天魔大人召唤,你倒是去报仇啊?

    程野秋习惯性地抿了抿唇,衡量了一下战力,在乌鸦魔使逐渐冷厉的目光中,按下了现在逃走的心思:“听魔使吩咐。”

    胡萝卜急得跳脚:“我早说你该突破到养神期再来的!”

    “这只乌鸦的飞遁速度,我突破到养神期也很难跑掉。”程野秋道,“既然所有魔修都集结了过去,那浑水摸鱼正好跑。”

    ……

    抵达沼心巢的路上,蟒蛇少年一直在和程野秋说话,内容多是“哥哥你修炼多久了,吸人怎么这么厉害呀”、“哥哥手段厉害,不像我,只能靠脸”、等等。

    程野秋不动声色地观察环境,完全不理他,搞得最后少年撇撇嘴:“无趣,你这样是怎么采补别人的?”

    等到了沼心巢,少年才不再纠缠程野秋,只精心整理自己的妆发。

    反倒是程野秋心里愈发觉得没底。

    他原想毒兰沼中的魔修良莠不齐,勉强聚集在一起,必然矛盾重重场面凌乱,他找机会溜走应当不是难事;然而这里的魔修虽然千奇百怪,却老老实实、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一起,好像鹌鹑一般乖巧,只能听到毒沼中瘴气冒泡的声音。

    程野秋的目光落在魔修们周围站着的一圈人身上。

    这些人身穿黑色铠甲,只有一双赤色的瞳孔露在外面,气息凛然,就好像凡人国度中的士兵一般。

    程野秋内心暗暗吃惊:魔修竟然会有军队?他们不是唯我独尊、任性随意的代表么?还是这些都是傀儡?

    但这么多养神期的傀儡,未免也太多了!

    乌鸦看到那些魔兵,都不自觉收敛了气息,只转头对程野秋和蟒蛇道:“你们随我进去,看大人有没有瞧上你们。”

    程野秋无法,只能硬着头皮跟他们进去。

    趁乌鸦不注意,他又在口中多含了一枚魔丹,让身上魔气更浓。这个时候程野秋便有些感谢天星骨和《红尘甘苦百录》的灵力纯粹中性,可以和魔气完美地融合不会被发现。

    沼心巢是用黑色的毒石搭盖起来的野蛮洞穴,蟒蛇少年还笑眯眯地问:“朋友,怕不怕毒?要不要我帮你吸一口毒呀?”

    程野秋依然不理他,专心聆听洞穴内的声音。

    随着他们愈发靠近,里面的声音也清晰了许多。

    一个似男似女、似老似幼的声音软绵绵地道:“使者这一次来得倒早,难道煌宫比月蚀能提前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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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酒

    “煌宫”这两个字落在了程野秋耳中。

    程野秋还记得宋酒尘说过, 他的仇人就是煌宫,并且一直在研究天星骨。

    尽管不确定宋酒尘有没有骗他,但多留心总是没错。

    程野秋混在被各种魔修美人中, 小心抬头看了眼坐在上方的两个人。

    左侧是个一身纯金长衫的男人, 一双眼眸凸起, 说话时长长的舌头伸出来, 显得颇为诡异;另一侧则坐着一个一身镶金线赤红袍的青年男子, 戴着仅能遮蔽双眼的青绿色面具,头发凌乱凸起, 看起来好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

    一个大约就是金丹天魔摩勒毒蛤, 另一个看起来像是植物成精的魔修。

    摩勒毒蛤开口, 声音和外表不符格外软绵:“这一次煌帝陛下有什么吩咐?”

    对面的男人轻笑了一声:“陛下还能有什么吩咐?叫你们照旧打开九幽裂缝,待月蚀日便可让九幽降临, 一举颠覆现在的修真界。”

    摩勒毒蛤“咯咯”笑了起来, 伸出的舌头流下涎水:“当着明人不说暗话, 花使带这么多煌卫兵来我的地盘,总不会是看上了我吧?”

    这话一出, 花使都沉默了。

    摩勒毒蛤似乎觉得自己开了个特别高明的玩笑,“咯咯”地笑个不停, 最后才道:“花使既然看不上我,那就看看我这里的美人们。”

    到这句话, 乌鸦赶紧用翅膀催促程野秋等人上前。

    程野秋表面上低眉顺眼, 实际上灵力尽数收敛在丹田,随时准备逃命。

    这些被叫来的魔修美人中有男有女, 妖艳的清纯的应有尽有,程野秋倒不是很觉得他会被看上……

    就在这时,一股魔气将他笼罩, “唰”地一下把他拉走。随后程野秋就感觉自己坐在了一双冰冷而柔软的腿上。

    “就这个吧。”

    摩勒毒蛤鼓起的眼睛看了程野秋一眼:“花使的品味真令人诧异。”

    花使不客气地道:“我比较厌恶有毒的东西。”

    摩勒毒蛤左右手各搂着一个美人,顿时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程野秋能感受到花使的手揽在他的腰间,虽然力度不大,但周围萦绕的魔气凝实霸道,花使身上若有若无的花木甜香又让他全身都有些麻痹,几乎动弹不得。

    这个花使定然也是金丹境的。

    似乎美人在怀拉近了距离,花使端起酒抿了一口:“我来毒兰沼,有两个目的。一个是调查两千年前坏了陛下大事那人如今的踪迹;另一个则是为了我自己的修为。”

    摩勒毒蛤有些疑惑地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两千年前有人坏了煌宫的大事?谁?”

    花使淡淡地道:“陛下只知道那人毁了往各大门派放出去的探子,还在月蚀初期运转星移月落阵法,强行关闭月蚀期,害得陛下都没能回归。这一次不能再让他成功。”

    摩勒毒蛤顿时缩了缩头:“能关闭月蚀期,想来是元婴以上的修士。”

    “不错,当年他便有人仙级修为,只是这两千年都毫无讯息,不知道是陨落了还是在酝酿别的。因此陛下才要我来打探一下。”

    摩勒毒蛤叹气道:“可惜我一个刚刚诞生的小天魔,还被修真界的金丹真人打成重伤,怕是帮不上花使的忙。”

    花使显然出摩勒毒蛤的意思,不屑地冷笑了一声:“既然如此,你就在这里好好养着,别耽误我去摘溟火毒兰。”

    摩勒毒蛤的眼睛再度鼓起来:“溟火毒兰?!”

    “我说这花快要开了。若开花之际不将它摘下,便会爆成连天魔也能毒死的剧毒雾气。”花使手指在怀中人的下巴上勾了勾,“你受了伤,我刚好要用它提升修为,岂不两全其美?”

    毒兰沼的名字便来源于这株溟火毒兰。程野秋在司阳留给他的书籍中看过,溟火毒兰花开时能叫方圆万里变成寸草不生的毒域,但花开前夕摘下服用,便是极好的补药,尤其对于魔修来说。

    程野秋不用抬头就能猜到摩勒毒蛤脸上的肉痛表情。

    只不过他已经没工夫操心摩勒毒蛤,正在思索到底怎么才能找到理由脱身。他伪装自己的魔气都来源于口中含着的魔丹,但魔丹早晚有耗尽的时候——而且,再不脱身,难道真的要去伺候这个花使?

    一根冰凉的手指将程野秋的下巴抬起。

    程野秋还没反应过来,眼前脸庞放大,唇上印上了另一双冰冷的唇。

    程野秋瞳孔骤然放大,和花使赤红的双眸对视。

    随后一股辛辣的酒液从花使口中渡了过来。

    程野秋被呛得直咳嗽,花使“哈”了一声,随手放开了程野秋:“不中用。”

    程野秋强忍着酒液的辛辣,正待运功化掉不小心吞咽下去的魔酒,随后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暂时没动。

    这口酒中蕴含着浓烈的魔气,熏染得他全身上下里外都被魔气环绕,怕是比魔修还魔修。

    摩勒毒蛤笑不出来,只能给程野秋使了个眼色:“这些正事以后再议,花使看上了我的人只管领去,好生快活快活!”

    程野秋看不懂摩勒毒蛤的眼神,只能低头。

    花使将程野秋重新揽在怀里,懒洋洋地道:“那就明日再说。”

    ……

    程野秋几次试图离开花使,都没找到机会,被花使抱进了他的魔舟中。

    一进魔舟,花使便松开程野秋,一个人走到榻边坐了下来。

    程野秋理了理衣襟,小心端详着花使。

    之前司阳给他用来对付宋酒尘的灵符还有不少,再加上一直在储物袋里啃素火明砂的七玄紫光兔,程野秋对强行逃离花使的把握还是不小的。

    只是从看到花使开始,程野秋便莫名产生了一股熟悉感。

    这种熟悉感并非来源于外貌或者言行,而是一种感觉。

    好像他和花使曾经有过密切联系一般。

    胡萝卜把鼎盖摇得“哐当哐当”响:“你想清楚,这可是魔修!这感觉指不定就是花香给你的错觉!”

    花使坐下之后,随手一点,魔气缭绕,似乎开启了什么阵法,才道:“你不是魔修,为何要来毒兰沼?”

    程野秋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花使。他想起方才被花使强吻时唇上的感觉。

    过了好一会,他才道:“宋酒尘。”

    花使整个人的动作忽然顿住,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变了:“怎么看出来的?”

    程野秋的声音不出任何情感:“感觉。”

    花使转过头看着程野秋,苦笑了一声:“我几乎换了一具身体,气息改头换面,想不到你还能感觉出来。”

    程野秋没有解释。

    他两世为人,只和宋酒尘唇对唇过。上一次便是前世宋酒尘重伤,他在宋酒尘昏迷的时候,渡了自己的心口血给宋酒尘,保证宋酒尘的境界不会跌落。

    宋酒尘不知是否也想到了那一次,脸色黯淡了一瞬,随后抬起头:“摩勒毒蛤的警戒心和实力都很强,你在这里太危险。它恐怕已经有些怀疑你的气息不对——你离开清尘宗做什么?”

    程野秋淡淡地道:“如果不是花使降临,我大概已经穿过毒兰沼了。”

    他已经猜到为什么他来毒兰沼路上完全没有见过魔修,都是被宋酒尘和摩勒毒蛤聚集起来的。

    宋酒尘静默一瞬,又道:“我假装煌宫使者找摩勒毒蛤,除了拿溟火毒兰之外,也是提前清除煌宫的爪牙。现在魔修齐聚,贸然有一个离开过于突兀,程师弟若不介意,姑且在我身边,待我解决摩勒毒蛤,就送程师弟离开毒兰沼。”

    程野秋垂眸思索起来。

    宋酒尘突破金丹没有几年,对上摩勒毒蛤想必没有完全的优势,才要这样伪装自己。这样来看,他们姑且目前没有冲突的立场。

    但要待在宋酒尘身边,程野秋真是一万个不情愿。

    “既然如此,你只把我放回去就是。”程野秋最后道,“我隐匿在魔修中自找机会离开。”

    宋酒尘道:“程师弟甚少接触魔修,魔修大都不在乎礼法伦理,尤其这种大量魔修聚集的场合,有些颜值的魔修都……”

    宋酒尘说得很委婉,但意思表达得很明确。

    程野秋想起那条蟒蛇,不得不承认宋酒尘是对的。

    他想起前面宋酒尘喂给他的那口酒,不动声色地用袖口擦拭了一下唇角,内心泛起一阵恶心。

    宋酒尘目光时时刻刻落在程野秋这里,立刻便猜到程野秋的想法,低声道:“我自然与他们不同,前世今生,从未有过这种事。”

    看程野秋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宋酒尘也不知道程野秋是否相信、又或者压根不在意,内心泛起一阵酸楚。

    他暂且抛开这些情绪,继续道:

    “程师弟在我这里安全无虞。刚好这几日我也可以将我打探到的煌宫消息和程师弟一说。”

    宋酒尘言辞恳切,程野秋只有一个问题:“宋师兄这样殷勤,又想从我身上获得什么?”

    他可不信宋酒尘会无利不起早。

    这一次宋酒尘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在煌宫真正的使者出现之前,我会长期扮演花使,需要程师弟替我保守秘密;而且,煌宫不仅仅是我的敌人,同样是程师弟乃至整个修真界的敌人,至少在这一点上,我们立场是一致的,不是么?”

    程野秋盯着宋酒尘看了半晌,权衡再三,还是点头同意了下来。

    ……

    花使格外宠溺那个魔气稀少的人族,惹得不少试图巴结花使的采补系魔修眼红嫉妒。

    那条蟒蛇少年还在花使和摩勒毒蛤带着亲信一起前往溟火毒兰的路上来找程野秋,眨着眼睛道:“朋友,我们也算是故交了,你一个人顶得住吗?不如让我和你一起伺候花使?”

    见程野秋无视他,少年继续道,“花使大约是植物成精,他们的精血最容易吸收,你修为不高,一个人也消受不起吧?我尝遍百草,花使的本体我都能分辨出来,你若帮我引荐一下……”

    程野秋心说宋酒尘这明显是用什么方式伪装的花使,哪来的“本体”?

    被蟒蛇烦得不胜其烦,程野秋最后道:“我悄悄告诉你花使独处的时间,你自行去找他。”

    蟒蛇少年顿时喜滋滋地道:“就知道你够义气!”

    按理说摩勒毒蛤和宋酒尘两个金丹境,在毒兰沼内虽谈不上如履平地,也不至于这么慢。不过是摩勒毒蛤不舍得自己看中的溟火毒兰被宋酒尘拿走,死乞白赖地跟上来,各种找理由拖慢步伐。

    程野秋将宋酒尘夜间独处的地点告诉了蟒蛇少年。

    蟒蛇少年很干脆地告诉了他所谓“花使的真身”:“花使的根基定然是一株灵花,和食血有关,修真者那边的称呼我想想……”

    他敲了敲脑袋,一击掌,“好像是飨血兰?”

    程野秋一怔。

    宋酒尘从他那里偷走的飨血兰,被他拿去伪装花精根基了?

    第29章 变故

    把蟒蛇少年打发去找宋酒尘的结果, 就是程野秋再也没见过那个蟒蛇魔修。

    等到休息时被花使叫进魔舟中“伺候”,程野秋才看到桌子上摆着一个四四方方、上下封死的透明匣子。匣中充满浅绿色的水,一条细细的小蛇在里面没精打采地趴着。

    花使对程野秋笑道:“你送来的这条蛇品质不算太好, 不过泡个药酒勉强够了。如今不大方便, 等这里的事了解, 我剖它的蛇胆出来专门做蛇酒。”

    听到这话, 匣子里的小蛇顿时疯狂地撞匣壁, 将浅绿色的水撞得一阵涟漪。

    当程野秋看过去的时候,小蛇顿时露出了可怜兮兮的表情——可惜因为现在缩得太小, 程野秋压根看不清。

    程野秋对这个魔修没有任何同情, 只听出宋酒尘话语中蕴含的情绪, 平静地道:“花使尤擅长此道,能被花使当作药材, 是他的福分。”

    宋酒尘闭了闭眼。

    过了一会, 他才睁开眼, 一挥袖子,一道魔气泛出, 直接把那蛇震晕过去,随手将那匣子丢给程野秋:“既然是你认识的, 便交给你了。”

    不等程野秋拒绝,宋酒尘换了话题, “明日便到溟火毒兰的生长之地, 那边毒素极重,你可有解毒之物?”

    程野秋来毒兰沼自然知道准备解毒之物, 早早就炼制好了解毒丹。

    宋酒尘便没有多问,只自己打坐调息去了。

    程野秋看着手中的透明匣子,皱了皱眉。

    经过蟒蛇提醒, 程野秋看着宋酒尘才知道之前那种奇妙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并不是他察觉到了宋酒尘本体,而是宋酒尘如今的气息和他用鲜血喂养了数年的飨血兰一模一样。

    飨血兰是司阳为他准备的灵力源泉,程野秋虽不刻意追求外物,但属于他的东西被宋酒尘偷了,依然觉得格外不爽。

    于是他直接开口道:“宋师兄来找我那夜,我丢了一株灵花,不知道宋师兄可有看到窃贼的影子?”

    宋酒尘睁开眼睛,和程野秋对视了一瞬,竟然承认了下来:“那株飨血兰被我拿走了。”

    程野秋嘲讽道:“宋师兄入魔之后,倒是贪心得很,连一株灵花都不放过。”

    宋酒尘藏在面具下的脸庞看不清神情,只听到他的声音依然平静:“我确实迫切需要它,既然入了魔,自然要顺着我的心意来做。”

    程野秋“呵”了一声。

    “不过白拿程师弟的灵花到底有些过意不去。飨血兰是程师弟用来做灵力源泉的灵花,我过些日子便送程师弟一株更好的。”宋酒尘像是没有看到程野秋的不屑,“只是如今那花暂时还未培育好,不然我即刻就给程师弟送过去。”

    “不劳宋师兄费心。”程野秋淡淡地道,“宋师兄的东西我可不敢用。”

    宋酒尘指尖颤了颤,没有再说话,只闭上眼睛继续调息。

    ……

    第二日便到了溟火毒兰的生长之处。

    和外面弥漫的毒沼不同,溟火毒兰生长在一片皲裂的深黑色土地上。

    当程野秋飞入土地上空,立刻就能感觉到空气中充满了活跃的火灵力,将任何一滴水份都炙烤得干干净净。

    沼泽中的原生魔物大都是水生,不少魔修纷纷停住脚步,眼巴巴地看向摩勒毒蛤;相反,花使和他手下的魔兵却没有流露出任何不适,依然向前继续飞行。

    这让摩勒毒蛤觉得分外丢脸,生吞了几个不想前进的魔修,才让他们继续动起来。

    魔修们内心叫苦不迭——本来嘛,有摩勒毒蛤和花使在,溟火毒兰肯定落不到他们手里,与其进去送死,还不如留在外面,说不定能生吞几个“队友”……奈何现在退也是死,只能前进。

    花使目光掠过那些魔修,无声地勾了勾唇。

    魔修都是一群自私自利的乌合之众。

    ……

    溟火毒兰生长的地方反而没有一丝丝毒气。这意味着溟火毒兰已经酝酿花期,随时准备绽放了。

    一旦溟火毒兰开花,毒兰沼内的毒气浓度便会大幅度上升,顺带外溢出去,不知道有多少生灵会暴毙。

    摩勒毒蛤眼球凸起,对花使道:“本尊被那个金丹修士伤了本源,正想用溟火毒兰疗伤,花使独占去,不大好吧?”

    花使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伤了本源?重不重?”

    摩勒毒蛤顿时警觉,“咯咯”笑了起来:“倒也不重,想来还有一战之力。”

    花使似乎有些失望地嗤笑一声。

    摩勒毒蛤心里暗骂。

    他毫不怀疑,若他说伤得重,这花使定然就想连他一起吸收了。植物成精的魔修在汲取他人修为上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磨磨蹭蹭终于到了溟火毒兰的位置。只见无数紫色的火焰飘荡在半空,绕着中心不规则地旋转;而溟火毒兰就在火焰中央,出乎意料竟然是纯白的颜色。

    花使的目光落在溟火毒兰上,若有所思。

    摩勒毒蛤“咯咯”笑了起来:“花使,你是草木之本,取溟火毒兰想来不容易,还是我来吧。”

    “不必。”

    花使上前一步,全身荡漾起夹杂青色的漆黑魔气,将他整个人护住,然后向溟火毒兰飞去。

    刚踏入紫色火焰的范畴,就见那些火焰像趋光的飞蛾,呼啸着向花使涌了过来,撞在花使的护身魔气上,打出一道道的涟漪。

    摩勒毒蛤没想到花使如此托大,“咯咯”笑了两声,唇边泛起诡异的弧度,甚至用舌头舔了一下唇。

    等花使走到溟火毒兰的花前,正要伸手去摘,溟火毒兰的花根处忽然陡然伸出两根细长的触手,狠狠扎进了花使体内!

    花使脸色瞬间苍白,吐出一口青黑色的血!

    摩勒毒蛤的笑声更加高亢,假惺惺地道:“花使,你没事吧?让我来帮你……”

    他的舌头逐渐伸长,向着花使蔓延了过去。

    奇怪的是,那些紫色的火焰对摩勒毒蛤的舌头视若无睹。

    就在摩勒毒蛤即将把花使吞进肚子的时候,忽然那条长长的舌头一颤,迅速收回,向着身侧猛然扫了过去。

    “迟了。”

    冷冷的声音响起。

    “哧啦”一声,摩勒毒蛤的腹部整个破出一个大洞,腥臭的污血横流,瞬间被这里的高温蒸发。

    与此同时,溟火毒兰攻击花使的两根触须也发出一声颇人性化的惨叫,松开了花使的躯体。

    摩勒毒蛤鼓着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再度向他斩过来的漆黑的长剑——这柄剑上带着浓烈的天魔气息,阶位远在他之上!

    一个在天魔之间流传千古的名字浮现在摩勒毒蛤的心中:

    魔龙剑!

    当年退光剑仙亲手斩杀的最强天魔,将龙骨抽了出来做成了那把旷世魔剑,在魔修乃至天魔中都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天魔引九幽魔气所生,非生非死,一般的修士很难彻底杀死天魔,只能将天魔封印到月蚀期过去,让天魔自然消亡。更何况那天魔魔龙已经媲美修真者的天仙境界,甚至摆脱了月蚀期的束缚!

    天魔人人自危;魔修则都盯上了那柄魔龙剑。

    魔龙剑在剑仙手中哪能发挥百分百的力量?

    然而退光剑仙在的时候,没人打得过他;退光剑仙飞升后,魔龙剑不知所踪,谁也没能找到魔龙剑的影子。

    摩勒毒蛤却知晓,魔龙剑是落在了煌宫手里。

    他并非这一次月蚀期新生的天魔。从上一次月蚀期就残留至今、将意识依托在溟火毒兰的根上,一直等到这一次月蚀期才得以复活,所以知晓不少过去的秘密。

    魔龙剑一出,摩勒毒蛤对煌宫花使的身份再无任何怀疑。

    只是他想不通的是,煌宫中的那一位,怎么舍得将魔龙剑交给手底下的人用?!

    魔龙剑力量霸道无比,一剑便将他的魔魂打散,连寄生在溟火毒兰根瘤上的本体都濒临死亡。

    意识消散之际,摩勒毒蛤看到花使捂着伤口走到他身前,赤红的眼眸中带着一丝嘲弄:“陛下觉得,你们这些天魔愚蠢无用,与其给道修添无伤大雅的麻烦,不如用来喂养魔龙剑。待魔龙剑蜕变成功,陛下自然无敌世间。”

    ……

    花使将摩勒毒蛤的心脏掏了出来,又手握魔龙剑,将即将开花的溟火毒兰的花苞斩下,将根上的天魔本体握在手心。

    做完这一切,他才看向了周围神色各异的魔修。

    这些魔修各怀鬼胎,正琢磨着现在一拥而上抢魔龙剑能不能成功,就看到花使手中的魔龙剑再度亮起光芒。

    一个魔修顿时谄媚地跪下:“花使大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愿意做煌宫的马前卒!”

    “对对,摩勒毒蛤竟然妄图伤害大人,死得好!”

    在杂七杂八的谄媚中,花使轻轻勾了勾唇:“我不需要废物。”

    魔龙剑斩了下去。

    ……

    毒兰沼的边缘,一滩污泥中突然蹦出一只脏兮兮的毒蟾。

    它晃了晃脑袋,内心暗恨:好容易复活,平白将金丹境的修为白送了出去!这下它又得从头开始!

    煌宫、煌帝……过去对天魔承诺得好听,只要他解开封印,就释放九幽,让九幽重临人间,天魔永不受月蚀期的影响,没想到现在倒是想用天魔来养剑!

    幸好它活了下来,必然不能让煌宫得逞!

    ……

    毒兰沼已经变得一片寂静。

    魔龙剑飞舞在宋酒尘身边,魔气比之前更加充盈,带着一股懒洋洋的餍足,仿佛吃饱喝足的凶兽。

    宋酒尘站在魔舟外面,面色因重伤而有些苍白。

    看起来杀摩勒毒蛤很容易,但为了找准摩勒毒蛤松懈的那一刹那,宋酒尘拼着被溟火毒兰重创的风险,再加上大部分力量都用来喂养飨血兰,导致金丹都受了些伤。

    若非快速杀掉摩勒毒蛤,他也不能完整地得到摩勒毒蛤的心脏。

    魔龙剑靠近了宋酒尘一点,贪婪地“盯”着宋酒尘的储物袋。

    宋酒尘冷冷地道:“回去吧。”

    魔龙剑绕着宋酒尘盘旋一圈,看宋酒尘神色坚定,悻悻地飞走了。

    宋酒尘从储物袋里取出清水,洗净身上的污血,表情温柔了些,又将溟火毒兰的花苞拿在手中,跳上了魔舟。

    ——这花苞蕴含的力量足够满足程师弟突破到养神期的需求。

    宋酒尘看程野秋在筑基圆满停了这么久,便猜测程野秋或许是因为没有拿到足够多养神期的灵力。

    然而他解开魔舟上的庇护阵,才发现魔舟中已经空无一人。

    只有一只被打破的透明匣子倒在地上,淡绿色的汁液在地毯上洇出大片的污痕。

    ……

    “这样我们就两清了。”

    程野秋丢了一只玉瓶给对面的少年,“服三天,一天一枚,就可以化解你体内的封印。”

    蟒蛇少年哭丧着脸:“毒兰沼都灭了,我去哪啊?朋友,你跟花使有一腿,干嘛自己跑出来?带我一起发达不好吗?”

    程野秋道:“与虎谋皮的事情,你喜欢做?”

    “不谋怎么快速修炼?”蟒蛇少年不服气地道,“花使指缝里漏点溟火毒兰的花瓣,就够我们一跃而上直接准备结丹了,你就不动心?”

    程野秋摇摇头:“我清楚我要做什么、我想做什么。”

    蟒蛇少年悻悻地道:“行吧……你去哪?我们说不定顺路——真的不考虑双修一下?我的技术真的很好哦?”

    “北海。”程野秋道,“你不怕被北海派的修士抓去泡酒,那就一起。”

    蟒蛇少年嘴角扯了扯,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怪异地看着程野秋:“这么说来……你该不会是个道修吧?!我就说怎么老感觉你的气息不大对劲!”

    程野秋喝下的那口魔酒带来的魔气已经差不多散尽,他也不惧现在还被封印的蟒蛇魔修:“所以你现在就想被拿去泡酒?”

    蟒蛇少年颤了颤,生怕程野秋真的“斩妖除魔”,赶紧小跑着离开了。

    程野秋摇摇头失笑,又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的毒兰沼,随后驾起遁光,向着北海而去。

    毒兰沼内的事情和他无关。他修炼最大的关卡也不是灵力,而是他是否找到自己的道路。

    司阳说过,最好能在结丹之前摸索到道路的方向。

    程野秋虽然还没找到自己的路在哪里,但他十分清楚,这一世他的路绝不是成为谁的附庸,靠对方的施舍成就自我。

    第30章 星塔

    程野秋一直在考虑自己要不要突破到养神期。

    他一直在压制自己的修为, 只要松开,就能水到渠成地晋级到养神期。

    只是到了养神期虽然境界提升、战斗力强了不少,但是出手反而会受到限制。

    养神期的重点便是“养”, 需要努力聚敛灵气、温养经脉, 让灵力逐渐凝实液化, 做好结丹的准备。

    大宗门内养神期的修士大都不再出门, 安心在宗门内教导子弟, 同时积蓄力量,直到卡在结丹这道门槛, 才会外出谋求突破的机缘。

    而天星骨本身比普通修士需要的灵力更多, 程野秋几乎可以想到, 一旦自己突破到养神期,现在充盈的灵力绝大部分都会立刻被跟着升级的天星骨吞得一丝都不剩。

    那时候他就需要一个能大量稳定吸取灵力的地方。

    毒兰沼内的瘴气、魔气可以被天星骨吸收, 但那里毕竟太危险, 何况程野秋也想早些点亮北海星塔的信号, 让司阳找到道路可以回来。

    好在之前用丹药和散修们打听的时候,程野秋得到了一条信息:北海星塔现身的夜晚, 星塔附近周围会出现星潮。

    北海被称为近天之处,海水的洋流会被星辰影响, 偶尔会出现互相碰撞,导致海底的灵脉与天上的星辰之力交汇、海水倒挂入天的奇景, 被称为“星潮”。

    星塔是上古观星派建造用来观测星辰的法器, 这么多年依然没有损毁的原因,就是因为观星派将星塔放置在了星潮发生的时间和地点, 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可以汲取。

    程野秋便打算在北海星塔中突破。

    只是……最大的问题,还是如何在茫茫北海上找到北海星塔。

    程野秋站在岸边,望着眼前无尽的海洋, 陷入了沉思。

    他没有宋酒尘那种可以代步又有防御能力的舟形灵器,现在进入北海,怕是跑几十年都未必能撞见星塔。更何况海洋是修士们甚少踏足的地方,灵兽魔兽不计其数……

    ——等等,灵兽?

    程野秋忽然有了个法子。

    他将胡萝卜放出来:“我要炼制几味丹药。”

    鼎精的盖子晃了晃,有些疑惑:“这么正经,炼什么丹?”

    程野秋点了点自己的手腕:“天星血丹。”

    鼎精顿时吃惊:“你自己又用不上,炼了做什么?”

    “诱饵。”程野秋又拿出一个小小的玉瓶。这只玉瓶缺不像其他玉瓶那般白净,瓶身多了不少暗色的纹路。

    胡萝卜一见便嫌弃道:“我早就想说你收集毒兰沼的毒液做什么……你该不会想用它来炼丹吧?”

    程野秋微笑道:“所以才想你能帮一把。”

    胡萝卜绕着程野秋转了两圈,犹豫了半晌,还是心有不甘地道:“行吧,那之后你一定要给我好好洗干净!回头我还要用花露灵池的水洗澡!”

    程野秋无奈地答应下来。

    之所以要胡萝卜帮忙,除了对胡萝卜的尊重,也是因为这是程野秋第一次尝试自己调配丹方。

    ——虽然不是什么好丹药。

    ……

    在胡萝卜的帮助下,程野秋用了三天,取了三次自己的血,才炼成了一瓶含毒的灵丹。

    然后程野秋开始钓鱼。

    他需要一只能在北海上随意行动、还要知晓星塔位置的坐骑。

    对方不能太强,太强他控制不了;不能太弱,太弱无法突破星塔附近的屏障。

    这就是他打探来的消息——北海上没有门派,星塔出现的规律难寻,但栖息在北海的生物对星塔的出现更为熟悉。曾经有好运的修士和一条海中鲨鱼追逐战斗偏离了路线,便误入了星塔。

    程野秋足足钓了一个月,才勉强钓到差不多合适的。

    只是程野秋原以为自己可以钓一条鱼,没想到是一只章鱼。

    这章鱼等同于养神境,碰巧还是一只无毒的,对灵丹里的毒素几乎没有抗性,被程野秋直接俘虏。

    交涉之后,章鱼答应送程野秋去星塔,只是要求程野秋多给几丸用来钓它的灵丹。

    程野秋皱眉:“那灵丹有毒,我可拿其他的与你换。”

    章鱼触手晃动:“不要,我就要那种被毒素麻痹全身无力的感觉!”

    程野秋:“……行。”

    深海生物的喜好他搞不懂。

    不过章鱼按理来说不应该出现在浅海,为什么被他调起来了?

    对此章鱼一边游水一边诉苦:“海底诞生了一个大天魔,我怕被污染,就逃上来了。”

    程野秋皱眉:“什么境界的天魔?”

    章鱼想了想:“大概比得上你们人族修士的元婴境吧。”

    程野秋顿时吃了一惊。

    元婴修士便是踏上人仙境界的最后一步,移山填海无所不能,在目前的修真界,有元婴真人坐镇便是大宗门的象征。

    清尘宗这种修真界顶尖的宗门,明面上的最高战力就是三位元婴。

    而元婴境界的天魔比元婴修士更加难以对付……若月蚀期来临,这只天魔离开北海,还不知道酿成多大的祸患。

    可惜这不是程野秋现在能操心得了的事情。

    程野秋向章鱼打听了一些那个天魔的特征,准备回去上报宗门。

    ……

    在北海航行了大概三个月,章鱼才找到星塔的位置。

    在进入覆盖星塔的阵法之前,什么都看不到;一踏入法阵,纯白的星塔便倏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程野秋却皱起了眉。

    这片海域中充满了魔气,将海水染上了不详的灰色。

    章鱼打了个哆嗦,坚决不肯再往前:“我可不想被魔气侵染变成魔兽!”

    既然找到了地方,程野秋便从章鱼身上飞了下来,将章鱼要的灵丹给它:“辛苦你了。”

    章鱼喜滋滋地将玉瓶卷在触手中,和程野秋告别之后便直接下潜入海,很快便没了影子。

    程野秋估算了一下这片海域中的魔气浓度,小心谨慎地向前飞去。

    ……

    章鱼下潜到几乎没有光的深度,朝着一个方向去了。

    游到某处宛如山峦一般的巨大阴影处,这只章鱼全身忽然染上了浓墨般的黑色,随后化作一道虚影,融入了阴影中。

    ……

    程野秋来到星塔上方,点燃了一道灵符。

    灵符化作一道青色的光,与星塔融为一体。

    程野秋松了口气——这样一来,司阳应该就能找到离开幻蜃海的路了。

    幻蜃海其实就是北海的一部分,只是常年被蜃气和空间乱流覆盖,最深处便是元婴修士稍不注意都可能迷失。

    程野秋不知道司阳怎么会跑到幻蜃海里去,只盼司阳能够安然回来。

    既然灵符已经点燃,那么……

    程野秋低头看了眼下面充满魔气的海域,皱了皱眉。

    在这里突破恐怕不大安全,还是暂且离开……

    还没等他想清楚,忽然感觉脚下一阵颤动。随后整座星塔忽然寸寸崩裂!

    程野秋下意识架起遁光飞起,低头一看,眼眸中闪过一缕震惊。

    纯白的塔身碎裂之后,下面露出漆黑的、巨大的触手,吸盘中弥漫着浓烈的魔气。

    只看一眼,程野秋便确定,若他被这些魔气笼罩,便是天星骨的吸纳速度也赶不上这魔气的侵蚀!

    那触手向程野秋拍了过来。

    ——不,不能算拍,程野秋没有感受到任何的针对感,仿佛那触手仅仅只是随意地一扫、只要他闪开就能活下来一般。

    但程野秋却觉得自己全身都无法动弹,整个人如同被冰封住一般。

    眼看着那触手即将砸在他头上,程野秋忽然感觉身体一轻,眼前风景倏然变幻,再睁开眼时已经换了世界。

    同样的纯白星塔、同样的海域,只是没有巨大的触手,身边只有一个戴着面具、头发宛如花苞一般的男人。

    “宋酒尘?”

    宋酒尘捂住嘴,喘了口气:“好险——你没有被那天魔的魔气干扰吧?”

    程野秋现在身上还残留着那种麻痹感,只是意识上还有些茫然。

    过了一会,他才慢慢回过神,想明白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那只触手,定然就是深海中那只元婴天魔的一部分!

    甚至送他过去星塔的那只章鱼,极有可能也是元婴天魔的□□!

    程野秋沉默片刻,开口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搜魂魔修的时候,发现他们在调查前往北海星塔的人,将信息报到北海。”宋酒尘道,“我猜到是你,便赶了过来,好在借助真正的星塔定位到你,才把你拉了过来。”

    程野秋默然,对宋酒尘行礼:“无论如何,多谢宋师兄相救。”

    宋酒尘一怔,眼角一丝喜悦泛起,刚要回答“不用”,就听到程野秋继续道,“不过宋师兄是如何把我拉过来的、用了什么媒介,能否详说一说?”

    宋酒尘唇角不自觉绷起,过了好一会才道:“程师弟是怀疑我给你下了什么咒术?”

    程野秋淡淡地道:“宋师兄过去不就是这样把我抓回去的?”

    宋酒尘一窒。

    他压下心头泛起的苦涩,低声道:“这一次确实没有。星塔之间彼此感应,那天魔无法伪造星塔,只能毁掉。只有它自认为得手,我拉你过来,才可以避免它继续追杀你。”

    程野秋虽然不是很相信宋酒尘没有留后手,但现如今重要的事情倒也不是这个:“它的目的……是我?不对。”

    如果目标是程野秋,那没有必要大费周章地让程野秋到了星塔再动手。

    宋酒尘道:“想来它的目的,是阻止你点燃星塔。”

    程野秋也是这样想的。只是他想不明白天魔为什么要这样做。

    “宗门给你的任务是在星塔点燃灵符,或许天魔的目的和这有关。”

    那就是阻止司阳回来了。

    程野秋至今还不知道司阳是什么身份,但想来肯定不是简单的养神期长老之类。

    他看了宋酒尘一眼:“宋师兄不在宗门,消息竟然也还这么灵通。”

    宋酒尘无话可说,只得换了话题:“程师弟现在要怎么做,回去报告么?”

    程野秋摇摇头,伸开手,几张灵符出现在他手中:“还好我有所准备。”

    ……

    点燃了这里的星塔,宋酒尘再次问起程野秋的打算。

    程野秋对宋酒尘依然十分警惕:“这就不劳宋师兄挂心了。”

    宋酒尘沉默了一下,忽然道:“程师弟大概打算在星塔突破到养神期,然后借助星潮快速吸收力量吧?”

    程野秋有些厌恶宋酒尘这种每次都能猜中他心思的感觉,但还是道:“不错。”

    “可惜自从天魔诞生后,北海上就再也没有星潮出现了。”

    程野秋皱起眉。

    宋酒尘没有必要在这种轻松就能确认的事情上欺骗他。

    只是这样一来,他去哪里找更高的灵力源泉呢?

    宋酒尘道:“我这里有一个完美贴合程师弟需求的灵力之源。”

    程野秋不假思索地道:“宋师兄的灵力之源,我可不敢用。”

    宋酒尘笑了笑,声音意外地平静:“你不用,也没有人能用。前世我曾犯下两百年的错,这一世虽然口口声声说要补偿,但想来并没有能弥补的地方。”

    程野秋冷笑了一声,默认下来。

    他虽然不想被前世的仇恨耽搁,更希望能找到自己修行的道路,但这并不代表他原谅了宋酒尘。

    两百年被囚禁取血拆骨的痛苦,怎么可能轻易地放下?

    宋酒尘脸上泛起了一丝笑意,点了点他自己的胸口:“程师弟不是想知道我偷你的飨血兰做什么么?我将它种在了我的身体中。从此我便是活的飨血兰,就是最适合天星骨的灵力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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