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宋酒尘这么说, 程野秋第一反应是诧异：“你吃了我的飨血兰？”
宋酒尘摇摇头，摘下了脸上的面具：“不是服下，是种植。”
摘下面具之后程野秋菜发现, 宋酒尘的眉心印着三片宛如花瓣一般的嫣红印记, 艳丽如女子, 将宋酒尘本就出尘的容颜衬托得更加绝美。
这还不算, 宋酒尘拉开衣襟, 让程野秋看到他的胸膛。
宋酒尘的胸口，浮现出青色的脉络印记, 自下腹延伸至喉间, 中间分叉舒展, 就好像……一株植物的叶片。
再结合宋酒尘眉心的印记与头发，愈发显得宋酒尘宛如一株活生生的花, 甚至有些诡异。
宋酒尘平静地道：“飨血兰依然活着, 与我融为一体, 根扎在我的金丹内、经脉便是枝叶，如今我便是飨血兰, 飨血兰便是我——程师弟若是不信，可以用灵识一探究竟。”
程野秋慢慢领悟到宋酒尘话中的含义, 脸色悚然一变：“你疯了？”
与其说宋酒尘和飨血兰融为一体，倒不如说宋酒尘在以自己的躯体做花田、种植飨血兰！
程野秋还从未听说过有这种邪道功法！
就连胡萝卜都惊骇地道：“我倒是听说过, 剑仙大人还在的时候, 便试验过类似的法门。将灵花种在天魔的血肉中，借灵花之力净化天魔、借天魔之力滋养灵花, 最后把完全成长的灵花和天魔一起炼丹……但是哪有人把灵花种在自己体内的，这不是活生生绝自己的道途吗！”
天地灵物自有其理，灵花灵草比同境界的修士其实更加珍贵、更加残酷。
便如天星骨这种天然和程野秋融为一体的灵根, 都将程野秋的修炼速度拖延了不知道多少倍，强行将灵花种在体内，要付出比程野秋供养天星骨更高的代价、却未必能有和天星骨同等的收益。
宋酒尘看到程野秋的震惊，眉眼间甚至染上了一丝愉悦，声音也变得轻柔起来：“我曾经想过许多次，到底我该如何弥补前世对程师弟的伤害……最后的结论是，无论如何，程师弟的伤害都已经造成了。我空谈弥补，不过是让程师弟再次回忆过去的痛苦罢了。”
他真的能理解程野秋前世两百年间的疼痛吗？
加害者无论怎样共情受害者，说到底都只是站在安全区域自以为是的自我感动而已。
难怪程野秋不相信他，就连宋酒尘自己都不相信自己。
所以，宋酒尘选择了另一种方式——前世程野秋承受过的痛苦，如今他亲手再施加给自己。
两世的记忆让宋酒尘知晓很多奇奇怪怪的知识，这门种灵根于己身的法门，还是他后来打上煌宫之后找到的魔道功法。
自然，魔修是将天地灵根种在别人身体里，最后自己收割成果；宋酒尘却种在自己体内。
剖开自己的血肉，将一株活生生的飨血兰放进去，让根扎在金丹内、让枝叶在经脉内生长、让花苞与头颅融为一体……哪怕已经稳定在金丹境界，那强烈的排异反应都让宋酒尘感受到无比的痛苦，移植成功的那一天，他疼得将自己的腿抓出血，挑了几个魔修聚集地杀得忘我，才没让自己疯掉。
甚至融合成功的现在，宋酒尘依然时不时能感到来自躯体和灵魂的疼痛。
宋酒尘不怕疼痛。
他只怕程野秋不接受。
躯体的痛苦他可以复制，心灵的痛苦他如何复制？
程野秋前世对他如此信任、如此憧憬，却被他亲手毁了。两百年漫漫的长夜中，程师弟有过多少绝望与挣扎，他甚至不敢去想。
宋酒尘过去向来谋定而后动，至少有七八分把握才敢动手。
唯独这一次，程野秋愿不愿意“用”现在的他，他半分把握也无。
可他义无反顾。
要说为什么……
“为什么？”
面对程野秋的问题，宋酒尘轻轻吐了口气，压下自丹田绵延至头颅的疼痛，微微笑道：“因为这就是我的道——程师弟，这一次，你便是我的道。”
哪怕这条道可能不会给他任何回应、哪怕因此他的道途、他的一切都尽归于他人之手，他也绝不后悔。
……
北海的浪花拍打在星塔底部，天边已出现了一缕晨曦。
当天亮之后，星塔便会再次隐匿。还在星塔内的人，也同时被星塔藏匿起来，便是天魔也找不到。
程野秋慢慢睁开眼睛。
突破到养神期之后，他对世界的感应更加清晰明朗，甚至能遥遥“看”到海中游动的鱼蕴含的灵气和境界。
同时，一股强烈的饥渴感袭击了程野秋的灵魂。
他在筑基圆满攒了那么久的灵力，早已被天星骨吸得一滴都不剩。
一只半人高的鼎站在他身边，见程野秋醒来，立刻打开鼎盖——鼎中是三枚青与红交织的灵丹，鼎盖刚开，就看到灵气凝聚成祥云袅袅浮起。
“快、快吃！”
程野秋取了一枚服下。
比北海的浪涛更加汹涌澎湃的灵力瞬间涌入他的经脉，甚至让程野秋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满足感，连天星骨都吞噬得极为满意，从骨子里带出惬意与舒适。
飨血兰在变成类似天星骨的性质后，便是天星骨最爱吃的“珍馐”。
程野秋服用两枚修炼之后，终于满足了天星骨的渴求，自身也积攒下了一些灵力。
剩下的一枚灵丹，程野秋小心地放在玉瓶中，暂且收了起来。
宋酒尘已重新戴上面具，注意到程野秋的动作：“不用完么？”
程野秋摇摇头：“境界已经稳定，我该返回宗门了。”
宋酒尘沉默了片刻，道：“我送程师弟过毒兰沼。”
“不必了，我知道路。”
看着程野秋的背影，宋酒尘唇角绷起，随后又道：“待我休养好，便传信给程师弟，好让程师弟炼第次丹。”
程野秋没有回答，只化作遁光，离开了星塔。
宋酒尘靠在墙边，极为缓慢地吐了口气。
他的气息有些衰弱，但红色的眸子极为明亮。
……
“你应该让他再割两块肉给你，多炼两炉的。”
胡萝卜说完这句话，又否定了自己，“唔，涸泽而渔不是好主意，让他养好了继续割。”
程野秋没有说话。
胡萝卜又有些奇怪地道：“我还以为你会很抗拒用他的血肉炼成的丹呢——灵丹什么味道？”
“很好吃。”
胡萝卜吃惊地跳了跳：“你可别变成吃人血肉的魔修啊！”
“胡说什么。”程野秋无奈地道，“这灵丹被天星骨吸收之后反馈给我的感觉就是很好吃。”
胡萝卜这才放下心来，嘀咕道：“我可不想剑仙大人的后裔变成无恶不作的魔修。”
程野秋已经懒得纠正胡萝卜对他的定位，只道：“两枚灵丹就让我稳定在养神期初期，不知道多少才能让我积聚到能够尝试冲击结丹。”
“天星骨愈后面需要的灵力愈海量，宋酒尘现在是金丹境，把他整个人炼成一颗灵丹，大概勉强够你到养神境界圆满。”
程野秋对金丹境界蕴含的灵力不太熟悉，听胡萝卜这样说，沉默了好一会，才道：“看来有很长的时间去摸索我的道在哪里。”
胡萝卜诧异地问：“这么早？”
“师尊要我在金丹境之前，至少摸到自己的道的门槛。”程野秋看着下方快速掠过的大地，语气中罕见地多了一丝迷茫，“宋酒尘都能找到他的道，我该怎么去找？”
这一点胡萝卜也帮不上忙，瞎出主意：“既然他的道是为了你，那你的道就是向他复仇怎么样？”
程野秋摇了摇头。
他对宋酒尘的怨恨没有消失，但他很清楚，他不是为了报仇才这样努力地修炼。
若将道途寄托在对一个人的仇恨上，那和前世他心心念念宋酒尘又有什么区别？到时候报仇之后，他的道途又去哪里？
恐怕只有宋酒尘，才会选择这样偏激、几乎没有后路的道。
想到宋酒尘，程野秋无意识地抿了抿唇。
如今想到宋酒尘在他面前张开手臂，微笑坦言“这就是我的道”时的场景，程野秋依然能回忆起自己心中油然而生的震撼和……羡慕。
震撼宋酒尘孤注一掷的选择，羡慕宋酒尘两世都能找到他的道。
程野秋从儿时便习惯了谨慎和压抑，从未有过将身心尽数扑在什么上的感受。唯一有些类似的也不过是对宋酒尘——然后就被宋酒尘的背叛瞬间打破。
这一世他见过燕双心和凌歌笑的傲然，内心羡慕不已，也开始尝试改变自己，但在“道”的寻找上，依然十分茫然。
他曾经请教过司阳，想听听司阳的道是什么样的。
司阳只笑着道：“因为我是你师父，所以我不能说。我说了，便是把我的道无意识地加给你，反而扰了你寻找自己的道。”
程野秋有些不懂：“师尊不是让我多看多听么？”
“虽然你小子平时对我没那么尊敬，但是心里其实很信赖为师的吧？”司阳笑嘻嘻地道，“我说了，你第一反应肯定是尝试去理解和代入——这样就错了。你若参考，最好找你比较陌生或者不太信任的人，避免先入为主。每个人的道都是不同的，你可以排斥别人的道，但绝不能代入别人的道。”
也许就是这段话，让程野秋犹豫之后，选择接受宋酒尘的提议，将宋酒尘当作他的灵药的材料。
不只是为了灵力，也是作为程野秋寻找自己道的参考。
收获嘛……只让程野秋确定，他的道绝不是这样危险、这样孤注一掷的路。
……
程野秋回到清尘宗之后，先去拜见了寒月真人。
寒月真人依然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话语中却带上了一丝赞赏：“你是第一个完成任务回来的，这次弟子大比的头筹非你莫属。”
程野秋低头谢过之后，又问：“不知师尊可安全？”
寒月真人语气迅速转冷：“他已经离开幻蜃海，现在有些私事耽搁着，等弟子大比发放奖励时会回来见你。”
程野秋搞不懂司阳和寒月真人之间的恩怨，谨慎地没有多问。
寒月真人又道：“你到了养神期，之后一段时间便该留在宗门内。按理说应当给你个长老之位，让你选择是管杂事还是教导子弟，不过《红尘甘苦百录》不能传授给一般弟子，你就只负责管杂事吧。”
“是。”
“另外，这是我给你的奖励。”
寒月真人一挥手，一道光落入程野秋手中。
程野秋有些诧异：“这是？”
“沉香小洞天的门户。”寒月真人淡淡地道，“日后便交给你，你可拿去掌事堂给弟子们进入换取宗门贡献，也可自己留着用。这就算给清微峰了，日后你收了弟子可继续传下去。” 程野秋望着手中的光芒，微微沉默了下来。
前世他就是被宋酒尘囚禁在了剑峰的小洞天中。
当时的宋酒尘继承了剑峰峰主之位，剑峰的小洞天自然都归宋酒尘管。按理说这个小洞天该司阳管，只是司阳不在，只能交给他。
想不到才短短几年，他竟然以比寻常修士还要快的速度，成长到如今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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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藏书楼
虽然司阳承诺过, 等程野秋拿下弟子大比的第一名后就会回来，但直到奖励发布都没有见到人影。
程野秋略有些担心，曾经去找寒月真人问过, 被寒月真人一句“祸害遗千年, 你死了他都死不了”给打发回来了。
程野秋看出寒月真人和司阳大概有点恩怨, 不好再问, 只好安静地继续等待。
一直等到宗门派人来找他, 带他去藏书楼。
弟子大比的第一名拥有进入藏书楼一观功法秘籍的机会，可在内待一日, 能学多少全凭悟性。
藏书楼里包含清尘宗至今三千余年创造和收集的诸多秘术, 为了防止外人偷窃、弟子外泄, 有层层阵法掩护。
程野秋跟着一个金丹境的长老走了半晌，最后停在一处轩馆外。长老取了程野秋一根头发, 点了点, 头发飞上半空忽然燃烧起来。
“这根头发燃尽之后, 你就会被藏书楼踢出来，好好把握吧。”
程野秋点点头, 向轩馆内走去。
为了防止干扰，他把兔子和胡萝卜都放在了山头住处。
进入藏书楼的瞬间, 程野秋便感觉自己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藏书楼门口坐着一个颇为英俊的青年，看到程野秋招了招手：“过来。”
程野秋虽然不认识他, 但想到能在藏书楼遇到的必然都是宗门的大佬, 恭敬行礼：“见过前辈。”
那青年顿时笑了起来：“什么前辈，连自个儿师父都不认识了？”
程野秋惊讶地抬起头。
眼前的青年容颜俊美, 神色散朗，周身萦绕着出尘的气度，令人见而忘俗。
刚看到他的时候, 程野秋就觉得这青年的气质让他有些眼熟，后来一想便想起来——宋酒尘过去伪装时便是这种谪仙一般的形象。
只是和眼前的青年比起来，过去宋酒尘的伪装便显得次了许多。
但是……
程野秋试探着问：“师尊？”
青年笑眯眯地道：“乖徒弟。”
这个口吻……真的是司阳？
程野秋一时竟然难以将眼前的谪仙和那个八九岁模样坏心眼的司阳联系起来。
司阳笑道：“我退化成小孩子的时候，心智也稍稍退化了一些。你若觉得不习惯，我可以变回去。”
程野秋忙道：“弟子不是那个意思。”
司阳也只是开个玩笑，笑呵呵地道：“进去吧，到时间之后我会拉你出来。”
程野秋恭敬地问：“不知道弟子应该先看哪些？”
司阳摸了摸下巴：“看你喜欢吧，反正这里头的东西我都知道，回头都要教给你。”
程野秋：“……”
很好，确实是司阳本人了。
……
程野秋如今能够在藏书楼的下三层随意翻阅，再向上就是不适合他这个阶段弟子阅读的东西了。
因为司阳打了保票，程野秋便没有记着去查看道术类的典籍，而是把不同区域大致浏览了一遍，再决定先看哪些。
藏书楼中的典籍本来都是储存在玉简中的，但给弟子翻阅却是投影成了实实在在的书籍，且禁了灵识，只能手动去翻。
程野秋率先翻开了《天地灵根册》。
按这本书来说，天地灵根乃是先天灵气的化身，落于草木中便是灵花灵草，落入人身便是先天灵根体质。根据不同的标准，各种灵根的质量也不同，但品级最高的天地灵根，都具有“唯一性”，即不会同时存在第二个个体。
天星骨便是其中之一。
看到天星骨相关的记录，程野秋不自觉屏住呼吸，继续翻看了起来。
他和天星骨共存了两世，但对天星骨的了解实在太少，恐怕还不如宋酒尘。
令他有些意外的是，这本古籍中竟然清晰地记载了“退光剑仙谢枕星疑似天星骨”的事，并明确说过，天星骨在退光剑仙出世之前，和如今一样都被强者当作炉鼎来用，但谢枕星改变了一切。
天星骨修炼速度极为缓慢，但不知道为什么，谢枕星进境极为迅速，堪称当时的天才。
为此还有不少人惋惜——若是谢枕星换个哪怕普通一些的灵根，说不定能够更加安全、成就更高吧？
毕竟如此天才的炉鼎之姿，谁不想收入自己囊中呢？
然而谢枕星一路暴打了所有试图觊觎他的人，踩着他们的尸体，一路突破到金丹、元婴，剑斩天魔魔龙，又成就人仙、天仙……站在了所有人都需要仰望他的位置。
他是修真界第一个天仙境界的修士，也是第一个到达这个境界的天星骨。
直到他在万年前的那次月蚀期独剑进九幽，大战之后彻底消失无踪。
有人说他抵达了天仙再之上的境界，这个世界容纳不下他，因此破碎虚空而去；有人说他在九幽陨落，彻底魂飞魄散……
但无论如何，退光剑仙谢枕星都是修真界一个传奇。
这本典籍简单介绍谢枕星的目的，是在分析天星骨——撰写者认为，谢枕流一定有一门和天星骨完美匹配的功法、或者一个能和天星骨完美搭配的伴生外物。
天地阴阳交替，天星骨虽是最完美的炉鼎，但一定不会彻底绝了天星骨的修炼之道。
撰写者还认为，谢枕星从元婴之境开始，修炼速度不但没有减缓反而开始加速，说不定便是突破了天星骨的局限——即天星骨开始反哺本人，才让谢枕星在极短的时间内快速修炼到了人仙，甚至进一步突破到了天仙。
程野秋睁大眼睛，内心陡然跃起一丝惊喜。
修炼到元婴之境，天星骨便能够开始反哺自身？！
艰难前行最艰难的从来不是前行，而是看不到尽头的前行。
哪怕是前世的程野秋，若是得知自己只要能修炼到元婴境便会一飞冲天，必然也不会忍得住这种希望！
程野秋又向后翻了几页，可惜对于天星骨的记载只有这么寥寥几页。
程野秋忍不住又翻了两遍，内心的喜悦盘旋了好一会，才慢慢冷静下来。
且不说这都是典籍撰写者的猜测，单说以天星骨的修炼速度，程野秋如今在养神境界，都借了不知道多少机缘、耗费多少精力，依然连金丹境都不敢说稳妥，何况金丹之后？
有这个希望自然是好事，但不能因此就迷了心智。
程野秋闭目思索了一会，将那本典籍放下，转头去看别的。
……
一日时间到，程野秋眼前一花，随后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藏书楼。
司阳笑眯眯地道：“收获怎么样？”
程野秋老老实实地道：“还好。”
得知了一个有些虚无缥缈的希望，让他的干劲又充足了一些。
司阳点点头：“那回去吧。”
等回到清微峰，司阳让程野秋走上前，两指并拢点在程野秋眉心：“这两门道术比较适合你，你暂且去练。”
程野秋捂着额头回了回神，还没理清道术内容，就听到司阳道：“为师有些事要出门，大约要一年半载，你好好修炼，道术问题如有不懂就去问寒月。”
“师尊这么急就要走？”
司阳微微一笑：“去晚了，我怕它跑了。”
程野秋估计司阳要去抓什么猎物，便恭敬地道：“师尊一路顺风。”
等司阳离开，程野秋才有心思琢磨司阳教给他的两门道术。
这两门道术倒是和天星骨很搭，一门作用是加大力度，让程野秋“吸”的过程更加哦高效；另一门则是精炼，能将灵物中的灵气吸收得更加彻底。
程野秋服下了最后一枚血兰灵丹，运转了几个周天，再睁开眼的时候满是惊喜。
才刚上手，血兰灵丹中的灵力吸收得便更加快速，过去一周才能彻底炼化，如今三日即可。
只不过这样以来，程野秋手头就没什么能供给自己修炼的灵丹了。
更低级的灵草哪怕炼成丹药也用处不大，程野秋就都丢给七玄紫光兔做口粮。
他去了一趟掌事堂，将小洞天挂在那边换取贡献点，打算用贡献点交换宗门高级的灵草。
程野秋顺便查了查自己的宗门贡献——因为没有给宗门上贡过什么东西，程野秋的贡献点还是0。
天星骨光靠打坐修炼着实不够，就在程野秋琢磨着要不要去找个秘境探索一下的时候，忽然感到储物袋中的小金钟响了一下。
这金钟还是当初去退光剑仙秘境的时候宋酒尘给的，上次在北海，宋酒尘在金钟上多伤了一层咒，只要他接近，金钟就会有所反应。
这让程野秋颇为诧异——他现在可是在宗门内！要不是司阳恰好走了，宋酒尘还不得被司阳抓个正着？
程野秋思忖片刻，还是打开了门。
片刻之后，外面一阵风卷进来，变成宋酒尘的模样。
宋酒尘眉心的花苞已经隐隐有些开放的样子：“我算着程师弟的灵丹差不多用尽了，便再来送一些。”
程野秋微微蹙眉：“下次你传信给我即可。若被宗门内的人发觉，岂不是多很多麻烦？”
宋酒尘没有反驳，温顺地点头：“程师弟思虑周全，就依程师弟所言。”
程野秋知道宋酒尘才是真正的思虑周全，脸上没有任何动容：“放下便走吧。”
宋酒尘送怀中掏出一把小巧的匕首，诚恳地道：“飨血兰的花瓣若离体太久会失去作用，如今我也一样。我知程师弟不爱看，只是灵气流失太多得不偿失。”
程野秋没有话说，只得将胡萝卜放了出来。
宋酒尘来到鼎前面，拉开衣襟，匕首抵在心口，慢慢刺了进去。匕首有血槽，鲜血很快流了出来。
程野秋扫了一眼，眼眸略露惊诧：宋酒尘的血中赤色越来越少、青色越来越多。不像是人血，倒更像是一株植物。
宋酒尘保持着放血的姿势好一会，待鲜血在鼎中铺了浅浅的一层，才抽出匕首，拉好衣襟。
伤口转瞬便自我治愈，但宋酒尘的脸色已变得苍白无比。
他后退了两步，微微咳嗽了一声，依然笑道：“程师弟可以炼丹了。”
程野秋垂下眼眸：“你可以走了。”
宋酒尘牵了牵嘴角，低声道：“程师弟炼丹想来还未到炉火纯青之地，若出了问题，我在便能再补一些……就让我等到程师弟炼完丹再走吧。”
程野秋扫了他一眼，将鼎收起，走向丹房：“随你。”
宋酒尘慢慢舒了口气，摸出几枚丹药服下，目光一直跟着程野秋，直到丹房的门遮蔽了程野秋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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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引诱
炼制血兰丹没什么技术含量, 单纯就是加几味调和灵力的灵草进去，把宋酒尘的血炼成丹。实际上因为飨血兰早就被程野秋养成最贴近天星骨的资质，直接喝宋酒尘的血区别也不是很大。
只是程野秋一方面不太能接受那种方式, 另一方面也担心宋酒尘的血里蕴含什么别的杂质, 用丹炉淬炼一下会更安全。
这次依然是炼制了三枚血兰丹, 程野秋炼好之后直接服了一枚打坐。
因为司阳教授的两门功法, 程野秋很快便消化完了血兰丹, 从丹房中走了出来。
宋酒尘还没走，看到程野秋顿时一怔：“这次这么快？”
“师尊教了我一门道术, 可以加快对灵气的吸收。”
宋酒尘伸手按了一下胸口, 沉默片刻, 才道：“下次我会早些过来。”
程野秋没有回应，只道：“你该走了。”
宋酒尘想说什么, 还是咽了下去, 化作一阵风, 无声无息地消失。
……
到养神期之后，除了每日修炼, 程野秋也在琢磨要不要在宗门赚点贡献。
清尘宗作为顶级大宗门，能兑换的好东西还真不少, 光靠小洞天“租借”，贡献点来的太慢。
养神期一般能做的日常也就是教导子弟, 奈何程野秋晋升养神期太快了, 再加上司阳叮嘱过，《红尘甘苦百录》不能传授给普通弟子, 因此这方面就罢了；
作为药峰弟子，炼丹倒是不错的途径。毕竟会炼丹的人多，能炼制上品灵丹的人少。
刚巧有从退光三星府里带出来的胡萝卜, 极大程度地保证了丹药的下限。
程野秋便去掌事堂挂了个牌子，接弟子们炼丹的需求，只是要根据丹药的种类决定是否接受。
这主要是满足胡萝卜的“洁癖”。
“我清清白白的鼎儿身，要是有人拿什么灵兽粪便来炼丹，我打死也不从！”
程野秋：“……”
第一个上门的人竟然还是熟人。
符青兴冲冲地进门：“听说你在炼丹，我就来光顾你生意了！”
程野秋笑道：“那我不收你贡献点……你要炼什么？”
符青笑嘻嘻地摆手道：“我哪能占你便宜？我前些日子去冒险，差点被魔修抓走，不巧掉进了一个山洞，在里面找到上古一位修士坐化前留下的东西，回来上交宗门，赚了好大一笔！再说你之前不是送过我灵丹了么？不能老白嫖你啊。”
程野秋之前就把符青送他的朱果炼成丹药又送给了符青。
他听这个故事有些耳熟：“这是第二次了吧？”
符青比划了一个三：“第三次——第二次是掉进一个湖底，找到了一具蛟龙的尸体。”
程野秋：“……你的运气真好。”
“谁不说呢。”符青感慨道，“感谢魔修。”
程野秋想了想，提醒道：“小心别被魔气侵染。”
“那当然，我兑换了好几个屏蔽魔气的灵器，还买了一堆辟魔丹，每次回来都会去水镜前走一走。”符青从储物袋里掏出几个灵果，“你帮我炼几枚能快速治愈伤势、恢复灵气的丹药，我过阵子还要去探秘境。”
程野秋爽快地接过来，除了符青提供的材料，还自己出了两味灵草，炼了两瓶回天丹。
符青大手一挥，给程野秋转了贡献点：“这次要是能找到适合你的东西，我就拿来给你！”
程野秋没有拒绝，笑道：“那我等着了。”
……
岳川看到程野秋，顿时一愣：“怎么是你？”
程野秋扫了他一眼，也很想说今天怎么都是熟人。
说起来，他好像确实很久没有见到周卅岳川这两个宋酒尘的小弟了，上次见他们还是宋酒尘入魔离开之后，一起被水镜检查有没有魔气。
程野秋平静地道：“要炼什么丹？”
岳川一怔，似乎没想到程野秋竟然没有撵他出去，犹豫了一下，才道：“除魔丹。”
程野秋皱起了眉。
除魔丹和辟魔丹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作用却截然不同。
符青用辟魔丹是防止自己被魔气感染，但除魔丹的作用是拔除已经侵入修士体内的魔气……换句话说，有人被魔气侵染了？
程野秋记得岳川和周卅一直形影不离，岳川脾气爆性子直，周卅更圆滑更有心机。如今只见岳川不见周卅……
程野秋不动声色地道：“若有人被魔气感染，送去禁泉净化更稳妥。”
单单只是被魔气侵染，倒不是救不回来。而且比起直接服用除魔丹，在禁泉中压制魔气再净化的成功率更高、损伤更小。
岳川绷紧了唇，倒是很坦率：“周卅碰到魔修受了伤，如果不先用除魔丹就进禁泉，我怕他损伤根基。”
程野秋有些狐疑地看了岳川一眼。
他可不觉得他和岳川之间关系好到了能说这种事的地步。
岳川咬了咬牙，忽然“噗通”一声跪在了程野秋面前：“程师弟，过去是我得罪你，如今我厚着脸皮找你，可能是有些不合适，求你救救周卅！”
程野秋皱眉：“我怎么救？”
岳川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周卅之前偶然偷听到宋师兄说话，说你不怕魔气，可以将魔气从别人体内吸走。”
程野秋盯着岳川看了好一会，才慢慢道：“魔修的事情我可管不了，我要是能解决魔气，早就替宋师兄解决了。”
岳川焦急地道：“成与不成，程师弟去看看可好？若不成，只能叫周卅去禁泉了……程师弟若是愿意，我这里的贡献点全都给程师弟！”
程野秋蹙眉陷入了沉思。
前世他倒是没听说过周卅有被魔修打伤的事情。虽然宋酒尘对他很无情，但对手底下的人多有庇护，周卅和岳川的天分不高，后来连给他跑腿的价值都没了，也就养在剑峰做个长老。
如果说这次周卅受伤是宋酒尘入魔带来的偏差，程野秋夜完全不觉得岳川有向自己求助的必要。
但是岳川确实是个没什么脑子的人，程野秋从岳川眼眸中看到的也只有担忧和焦虑。
程野秋沉吟片刻，道：“那好吧，不过你稍等。”
……
跟随岳川来到宗门附近的一处湖泊，程野秋越看越觉得熟悉——这不就是他和宋酒尘摊牌的那个地方么？
岳川念了避水咒，率先跳下了湖。
程野秋跟着岳川潜游了好一会，进了湖底的一处水洞；水洞曲折嶙峋，整体走势向上，过了一会就到了有空气的地方。
尽头是一处山洞，周卅靠在墙角，无力地喘着气。
他的半张脸被黑色的纹路覆盖，肩膀上流出的血中飘散着淡淡的黑气，呼吸急促，额头冒汗。
岳川见了顿时色变，赶紧上前，将除魔丹掏出来喂给周卅：“周卅，你先吃了这个！”
随后他猛然回头，充满希冀地看向了程野秋，“程师弟！”
程野秋站在原地没有动，静静地看着周卅。
天星骨之前能够鉴定各种灵物的品质，如今他晋升到养神期之后，发现鉴定范围更广，甚至包括了修士。
就比如说……眼前的周卅不是被魔气感染，而是彻头彻尾已经堕入了魔道。
程野秋忽然掏出一枚符咒，丢向了周卅。
用七玄紫光兔褪下的毛做成的雷咒，比一般的雷咒更具有正气凛然的特质。
周卅全身腾起一阵黑气，整个人倏然后退，躲开了雷咒的攻击范围。
岳川看得呆住了：“周卅……”
周卅的眼眸落在程野秋身上，轻轻扯了扯嘴角：“程师弟好眼力。”
程野秋淡淡地道：“周师兄既然入了魔，不早早逃走，特意引我过来为何？”
周卅脸上的黑色纹路已经蔓延到整张脸，冷笑了一声：“我想去投奔宋师兄，总得带些投名状。”
岳川回过神来，大喊道：“周卅，你疯了！宋师兄已经入魔了啊！你、你……”
程野秋只觉得有些可笑：“投名状？我？”
周卅冷冷地看着程野秋：“宋师兄对你千依百顺，我仔细猜测，他入魔八成是为了你……宋师兄倒也可笑，入了魔自然就该按照魔修的规矩行事，何必遮遮掩掩故作姿态？程师弟，这里已经埋好了魔阵，你最好乖一些，免得我伤了你，宋师兄找我麻烦。”
说话间，地上倏然升起黑色魔气，程野秋只觉得空气中的灵气倏然消失，连自身的灵力都受到极大压制。
周卅继续道：“宋师兄喜欢你，是你的福气。”
岳川已经被压得倒在地上，只挣扎着道：“周卅！你停下！”
周卅扫了他一眼，眼眸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后又变得狠辣：“岳川，你肯不肯随我一起去找宋师兄？”
岳川咬了咬牙：“我当然想追随宋师兄！但入魔、入魔……你们都疯了不是！你们不想修炼成道了吗！”
周卅漠然道：“我修炼的目的，就是为了报答宋师兄的恩德。”
他一回头，对上程野秋的目光，顿时皱了皱眉，“你在看什么？”
程野秋收回目光。
尽管周卅本人没有察觉，但程野秋已经看出来，周卅摸到了一点点“道”的边缘。
只是在周卅入魔之后，这“道”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用。
和宋酒尘一样，将自己的毕生追求寄托在别人身上。
程野秋垂眸了一瞬，随后冷笑一声：“可惜，这福气我消受不起。”
随着他这句话，他们头顶一阵剧烈的轰鸣声骤然炸开！
一道金灿灿的剑光刺进来，直接荡涤了所有魔气。仅仅只是边缘的灵力震荡，就将陡然色变的周卅震得直接吐出了血！
周卅不可置信地抬头，透过那道剑光刺破的窟窿，看到了面容冷峻的凌歌笑。
第34章 司阳
周卅入魔之后, 实力堪堪到了养神中期，在金丹境的凌歌笑面前手无缚鸡之力。
凌歌笑一剑破了阵，随手剑气一挥, 就让周卅身受重伤, 倒地不起。
他一边吐着血, 一边怨恨地看着程野秋。
程野秋站在安全区之外, 摊开了手。
周卅身形化作一道黑烟, 眼看就要消失，上面飞来一道金光将他狠狠贯穿！
周卅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随后身形再次出现, 整个人已经奄奄一息。
在湖水倒灌进来之前, 凌歌笑把他们三人一起拉了上去。
他冷冷地看了一眼周卅，灵识在程野秋和岳川身上扫了一圈：“你们没事吧？”
程野秋道：“没事, 多谢凌师兄。”
凌歌笑点点头, 灵力化作缚绳, 将周卅捆得结结实实：“随我回宗门领罪。”
岳川脸色微变，叫了一声：“凌师兄……”
凌歌笑看向了他：“怎么？”
岳川想要求情的话语冻在了口中。
彻底入魔的修士, 已经没了回头路，是要被清理门户的。
周卅不但彻底入魔, 还要谋害同门，无论从哪个角度, 都找不到可以求情的地方。凌歌笑没有把周卅就地正法, 已经是看在剑峰同门的份上手下留情。
岳川的气顿时泄了出来，慢慢低下头。
凌歌笑“哼”了一声, 提起周卅就走。
就在这时，一道暗红色的光芒无声无息地斩向了凌歌笑。
凌歌笑的表情瞬间严肃，眼眸中闪过一丝灼热, 左手抽出本命灵剑，后发先至地挡住了那道红芒。
“叮！”
看似平静的交手，周围震荡起的灵气之潮却将程野秋和岳川一起推得退出了上千米。
凌歌笑本命灵剑轻轻颤鸣，盯着眼前倏然出现的人：“宋师弟。”
宋酒尘淡淡地道：“凌师兄。”
这时候的宋酒尘，依然如过去在清尘宗一般的打扮，只是一身白袍换做了黑袍，眼眸冰冷猩红，周围魔气缭绕。
被凌歌笑提在手中的周卅看到宋酒尘，顿时惊喜地抬起头。
凌歌笑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一声：“你指使的？宋师弟，想不到你竟已经堕落至此！”
宋酒尘摇摇头：“不是我指使的。只是看在过去的情谊上，好歹保他一命。”
凌歌笑眼眸中闪过浓浓的失望，随后变得坚毅，横剑胸前：“那就来试试看。”
宋酒尘目光看似随意地掠过程野秋，忽然微微一笑：“迟了。”
凌歌笑一怔，随后反应过来——他右手提着的周卅忽然化作丝丝缕缕的魔气，逸散在空中。
随后宋酒尘也微笑着消失在他们面前。
凌歌笑闭上眼睛，金丹境的灵识以他为中心迅速扩散，覆盖了方圆上千里地。
然而，依然找不到宋酒尘和周卅的身影。
……
毒兰沼。
周卅跪在宋酒尘面前，低着的头掩盖不住声音中的狂热：“宋师兄果然是天命所归！您的力量已经比凌歌笑高太多了！我愿为宋师兄鞍前马后、死而后已！”
宋酒尘坐在上面，手指点在一旁漂浮的石盆中。
石盆里是一泓浅绿色的液体，散发着一股诡异的腥味，将宋酒尘的指尖染得宛如新芽。
宋酒尘手指轻轻一动，就见他指尖微微发亮，石盆中的液体以手指为中心荡漾起微微的漩涡。随后就见盆中液体的颜色逐渐变得浅淡，气味也渐渐消散。
不过片刻，已经化作一盆清水。
然而宋酒尘却不着痕迹地捂着胸口，脸色稍显苍白，似乎在强行忍耐着什么。过了好一会，他才微微松口气，伸出手指摩挲了一下眉间的花苞。
花苞比起之前颜色更加鲜艳，愈发有盛开之势。
宋酒尘这才看向了下面跪了大半天的周卅，声音平静：“我救你，只是因为你过去的忠心。如今我不需要下属，你自行去吧。”
周卅抬起头，急切地道：“宋师兄可是怪罪我替师兄惹了麻烦？我原想着程野秋素来拘谨，很轻易就能……”
“哧啦！”
一道赤芒闪过。
周卅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左臂落在地上，鲜血喷涌而出。
他还没到能脱离□□束缚的地步，顿时一口血吐了出来。
宋酒尘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声音宛如当初在清尘宗一般温和：“谁许你多事了？”
剧烈的疼痛袭遍了周卅的全身，让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但周卅立刻意识到问题，重新低下头：“是、是我莽撞了……我、我只是为了宋师兄……”
宋酒尘慢慢地道：“你已经入魔，那就该知道，入魔之后的人是有些偏激的，魔修忘恩负义之辈更是俯拾皆是——你动了程师弟，我本该直接提了你的头去向程师弟道歉，但我没有，你知道为什么么？”
“宋师兄念旧……”
宋酒尘冷笑了一声：“只是因为程师弟不喜欢而已。你该好好谢谢程师弟的‘拘谨’。”
若非宋酒尘知道程野秋不是那种冷血无情的人，他早就将周卅大卸八块上门告罪了。
周卅只能低头称是。
宋酒尘收回一瞬间爆出的冷意，重新变得温和：“周卅，你不是个蠢人，如果你真的想留在我这里，希望你以后不要犯蠢。”
周卅因为疼痛和恐惧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如今彻底领悟到宋酒尘的意思，暗悔莽撞，只能磕头道：“是，宋师兄。”
宋酒尘这才坐直身体，给周卅丢了一瓶丹药：“下去好好疗伤吧。”
等周卅走了，宋酒尘站起身，仰头看着天空，默然无语。
他了解程野秋的性格。
周卅闹的这件事，程野秋不会怪罪到别人身上，但毫无疑问对他的感情又平添一层厌恶。
想到这里，宋酒尘的口中便微微有些发苦。
虽说已经做好了程野秋永远都不再原谅他、接受他的准备，可一想到“程野秋更加厌恶他”这种可能性，就让宋酒尘觉得心痛无比。
更让宋酒尘担忧的是，若是程野秋因此拒绝他的灵力供给该怎么办？
虽然看上去是程野秋的天星骨需要宋酒尘的血来喂养，但宋酒尘心里很清楚，如今的程野秋并不需要他，是他需要程野秋。
他需要程野秋接受他的血，需要因为程野秋而带来的虚弱和痛苦。只有当他为程野秋做什么的时候，才能让他的心感受到一丝宽慰。
他需要程野秋需要他。
但其实程师弟不需要他。
飨血兰并非世间罕有的灵草，尽管在清尘宗只有寒月真人的那一株，但只要有心去找，修真界这么大，总能找到其他的；哪怕不用飨血兰，程野秋也有其他选择，无非效率没有飨血兰那么高。
毕竟程师弟拜在了司阳的门下。
想到自己查到的司阳的信息，宋酒尘禁不住绷紧了唇。
……
程野秋看着面前漆黑的珠子，有些疑惑：“这是什么？”
司阳笑道：“你将它带在身边，需要灵力修炼的时候可以从这枚海髓珠中汲取。它蕴含的力量很高，只是你现在吸取起来可能有些艰难，待你突破到金丹境会更好。”
程野秋手指按在海髓珠上，试着运转功法，隔了好一会，才感受到一股精纯的力量涌入经脉。
这股力量并非魔气也并非灵气，被海髓珠的壳牢牢封在内里。但就这一小股，差点撑裂程野秋的经脉，稍微吸收就让程野秋瞬间有种“吃饱了”的感觉。
天星骨给出的鉴定结论是玄品灵物，力量的精纯程度已经达到了元婴之境。
程野秋诧异地睁开眼睛：“师尊，这也太珍贵了吧？还是师尊自己用更好。”
司阳摆摆手：“替你出气，专门给你炼的，我用来做什么！”
程野秋有些茫然：“出气？”
司阳坐在过去经常坐的躺椅上，笑道：“我去了一趟北海，把那只丑兮兮的章鱼拉出在宰了，整个炼成了这枚海髓珠。我的徒弟替我做事，差点被那章鱼吞了，我当然得替我徒弟出口气。”
程野秋瞪大眼睛，震惊得说不出话。
司阳说的是那只北海中的元婴境天魔？！
天魔历来易胜难杀，同境界的修士几乎做不到斩草除根，更何况海洋本是天魔章鱼的领地。那天魔章鱼被整个炼成了海髓珠，岂不是意味着司阳拥有远超它的力量？
程野秋呆愣愣地道：“师尊竟然是元婴真人？”
清尘宗有三位元婴真人坐镇，司阳竟然是其中之一？但那三位不都是胡子白花花的老修士么？
司阳拍了拍摇椅，将它变得更适合自己现在的身形，感叹道：“真人啊……多久没听过这个称呼了。”
程野秋有些不敢往下想了。
司阳在躺椅上晃了两下，忽然道：“之前我没恢复原身，咱们的师徒之礼也没全……你准备一下，过几天我带你去见见你师祖。”
程野秋回过神：“师祖在哪座山峰？”
他倒是有些好奇——如今清尘宗的三位元婴真人都是清尘宗开宗宗主的亲传弟子，如果司阳是其中之一……岂不是意味着要带他去见开宗宗主？！
但是那位宗主不是传说在两千年前陨落了么？
司阳笑道：“不在清尘宗内。有些远，这一去怕是要数年才能回，所以才要你做准备。”
他摸了摸下巴，“比如，让你那个宋师兄别跑了空门。”
程野秋额头顿时出了一层冷汗：“师尊恕罪，弟子……”
司阳不等他说话就摆摆手：“这么一惊一乍的干什么？有人给你供给灵力我又不反对，你自己留个心眼，别被拐走了就行。”
程野秋看司阳不像在说反话，稍稍放心，但更觉得奇特：自己这位师尊和清尘宗的清规戒律格格不入，甚至没有一般的正魔之界，师祖还在宗门之外……到底是什么人？
若说是别的宗门投靠过来的，看寒月真人的态度又不像……若说是清尘宗自己的元婴真人，新弟子入门的时候都会拜见三大元婴真人的画像，哪怕那三位返老还童，也和司阳没什么相似之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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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清尘
程野秋简单写了传信纸鹤, 按照宋酒尘之前留下的位置放了出去。
本以为只是通知一下就结束的事，没想到没过一个时辰，就收到了宋酒尘的回信, 说想和程野秋见一面, 说是有重要的信息和程野秋说。
程野秋权衡了一下, 看宋酒尘约定的位置距离清尘宗不远, 便向司阳禀报了一声——万一宋酒尘动什么坏心, 好歹有师尊来救。
司阳笑骂道：“你这家伙，倒是跟我没大没小起来了。”
程野秋想起之前和小孩模样司阳相处的日常, 笑道：“师尊不是说不在意的么？”
司阳失笑摇头：“行, 你去吧, 保证你一根汗毛都少不了。”
程野秋放心地去了。
宋酒尘显然就没有那么放心，一见到程野秋便道：“程师弟, 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 程野秋道：“师尊带我出去。”
宋酒尘绷紧了唇, 忽然道：“程师弟知道你师父是什么人么？”
程野秋面无表情地看着宋酒尘。
宋酒尘的心顿时提了起来——他快速回想了一遍自己刚才说的话，连忙解释道：“我不是要说司阳前辈的坏话, 只是之前查到的一些信息比较令人震惊，所以想告诉程师弟。”
程野秋倒是没往这方面想。他只是有些讨厌宋酒尘这种诱导式对话。
相反, 若宋酒尘真的说司阳坏话……司阳可就听着呢。
程野秋便道：“我只知道师尊是清尘宗药峰的一员。”
宋酒尘摇摇头：“司阳前辈的身份不止这么简单。之前我和你说过，过去出现过三例伪造天星骨, 都是煌宫制造的, 你还记得么？”
程野秋点点头。
“那三例天星骨，都是在月蚀期之前不久现世, 引起道修、魔修们的争夺，别说散修和魔修，就连正统道门也被搅得不得安宁。”
程野秋自然清楚这其中的原因。天星骨对于低级的修士而言和筑基丹什么的作用也差不多, 反而对金丹、元婴甚至更高一层的修士，那就是突破境界最好的工具。越是大宗门，卡在大境界前的高级修士越多。
宋酒尘继续道，“不知是不是煌宫有意为之，故意搅乱修真界以图回归时少受阻力，但结果上，修真界确实因此混乱不堪。那三例天星骨中的两位，也在混乱中惨死。”
程野秋不免升起一丝同病相怜，但很快注意到宋酒尘的言外之意：“还有一位呢？”
“最后一位就是四千年前的伪天星骨，在被几方势力争夺后，竟然找到机会从当时最大的宗门寒泉宗逃走，从此消失无踪。”宋酒尘道，“这位伪天星骨天资极高，境界尚低、还未被发现天星骨之前，就将寒泉宗的功法进行了调整优化，自创了十几门道术，独自修复过北海的空间乱流。若非天星骨拖累了他的修为，恐怕又是一位退光剑仙谢枕流样的人物。”
寥寥数语，勾勒出一位才华横溢的天之骄子形象。
程野秋听得神往，随后皱眉道：“你该不会想说师尊就是这位天才？”
宋酒尘摇摇头：“这位天才从此便没有了音讯。但在那次月蚀期大约五百年后，修真界中横空出现一位真正的天才，修为进境世所罕见，因为和宗门理念不合便离开宗门，自创基业。当时寒泉宗虽日暮西山，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门下弟子自认天下第一宗傲慢无礼，和这位天才屡屡产生冲突却次次被打脸。寒泉宗的长辈不秉公执法反而极为护短，气势汹汹寻那人报仇。如此一来二去……“
宋酒尘轻轻合掌，“寒泉宗亡于一人之手。”
程野秋总觉得这个故事有点耳熟，隔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清尘宗弟子刚入门的时候，除了修炼功法，还要诵读对宗门有卓越贡献的长辈们的功绩，增强对门派的认同感。
其中最优先的便是创始宗主清尘道人。
清尘道人与自家宗门理念不合，辞别宗门后独自创建了清尘宗，因寒泉宗屡屡挑衅，甚至伤了清尘道人亲友的性命，惹得清尘道人暴怒，以一己之力灭了寒泉宗，并在寒泉宗的遗址上建立了如今的清尘宗。
过去寒泉宗赖以为生的“寒泉”，如今便是思过崖下面用来惩罚弟子的禁泉。
程野秋已经隐隐猜到宋酒尘想说什么，但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和创始宗主有什么关系？”
宋酒尘道：“我挖了几个活了数千年的魔修的记忆。清尘道人刚在修真界行走时，用过不少当年那位伪天星骨自创的道术，还在寒泉宗杀了他小师妹的时候对天发誓——’既是寒泉，我便做司阳，看我不把你们灼烤得干干净净‘。”
事实上清尘道人也做到了。如今修真界只知清尘宗，几乎无人记得寒泉宗。
程野秋脸上表露出明显的愕然。
如果宋酒尘的推断没有错，他的师尊……就是清尘宗的创始宗主？！
而且程野秋很快就想到了宋酒尘特意来提醒他的用意：若司阳的师父是伪天星骨，那带他这个真天星骨去见他的目的，说不定就包藏祸心。
程野秋的表情冷了下来。
宋酒尘看程野秋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的话惹厌，但还是不得不继续说道：“程师弟和司阳前辈师徒情深，我并非要挑拨，只是希望程师弟好歹留个心。”
他从怀中掏出一片宛如墨玉一般的圆片，放在程野秋手心，“若有事，可将它捏碎，或许能助程师弟一臂之力。”
程野秋拧眉：“这是什么？”
“魔龙剑的鳞片。”
程野秋微微一怔。
退光剑仙的那柄魔剑？
宋酒尘低声道：“我前世得了魔龙剑的认可，用它打上了煌宫。今生又找到了它。以我如今的实力，使用魔龙剑在人仙面前勉强有一击之力。”
这枚鳞片打磨得极为圆润，虽是魔龙剑的鳞片，但上面一丝魔气也没有。
程野秋没有收下：“这种事不必告诉我。”
“想来程师弟一直都觉得我心思太深，所以如今程师弟想知道什么，我决计不会有任何隐瞒。”宋酒尘抬起头看着程野秋，赤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哀求，“哪怕程师弟和司阳前辈没有任何冲突，这鳞片也能震慑一般的魔物，留着防身也无妨。”
程野秋沉默了片刻，还是将鳞片收了起来。
宋酒尘脸上顿时流露出一股发自内心的满足和庆幸，随后道：“程师弟这一去不知多久，血兰丹怕是不够用。”
程野秋记得前几日宋酒尘才来放过一次血，刚想拒绝，就听到宋酒尘道：“我的血不好保存，刚好可以换个别的。”
就见宋酒尘从怀中掏出一长一短两柄匕首，对程野秋微微一笑：“程师弟稍等。”
说完他将长的匕首向着肋下刺入，横向狠狠一划！
青绿色的血用处，皮肉翻开。宋酒尘这一刀插得深，创口中甚至可以看到森森白骨。
如此还不算完，另一柄短匕首跟着刺入肋骨与胸骨接连的地方，一插一挑一拔，整根肋骨就与宋酒尘的躯体脱离，飘上了半空。
奇特的是，这根肋骨不但没有血腥味，反而散发着一股奇特的清香，甚至在离开宋酒尘的躯体之后渐渐化作一片细长的叶子。
宋酒尘手按在肋下创口上，灵力流转，令伤口缓缓愈合。
按理说金丹境的修士，肉身的伤口根本无足轻重，一个念头就可以愈合才对；然而宋酒尘的伤口不但愈合得缓慢，就连他本人的面色都苍白得几乎透明，眼角跳动、额头冷汗，显然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宋酒尘勉强扯了扯嘴角：“现在只有一片叶子转化成功，想来能让程师弟用上很久——程师弟不用担心，我修养一下就好了。”
程野秋淡淡地道：“我自然不会担心。宋师兄过去拆我肋骨的时候，不也没有担心过我？”
宋酒尘笑了起来，连因疼痛而皱紧的眉头都变得舒展，轻声赞同：“不错。何况我的肋骨还能再长回来，便是拆了十根，也不如程师弟万分之一的痛苦。”
程野秋没有再说话，只收起那片肋骨化作的叶子，转身飞走。
宋酒尘遥望着程野秋的背影，等彻底看不到了，才闭了一下眼眸，随后抬头道：“司阳前辈。晚辈有一事相求。”
湖面寂静无声。
但宋酒尘依然继续说了下去，“晚辈家传的功法《炼心诀》中，有一篇章专门针对根骨的提炼，司阳前辈若能参考此册，或许可为那一位改良驳杂的人造天星骨。”
他手指一点，金色的浮光飘出，在空中凝聚成一个又一个的字。
不知道对方是否同意之前，宋酒尘已经将《炼心诀》展示了出来。
《炼心诀》是天山宋氏的立足之本。对于宋氏而言，先天灵根既能快速提升修为，又能方便锻炼心境，因此在人造灵根、驳杂灵根等领域亦有研究。
宋氏在天山隐居已有近万年，在灵根提纯上自然有独到之处。宋酒尘十分肯定煌宫灭了天山宋氏的目的，就是为了《炼心诀》。
一道声音落入了他的耳中：“你想要什么？”
宋酒尘道：“晚辈想要南蛮密林中那元婴天魔人面花的心脏。”
“人面花躲在九幽裂缝，我若去找，就得将程野秋早早带回来。”
宋酒尘坦然道：“晚辈也确实需要人面花的心脏，才能和飨血兰完美融合。”
那道声音轻笑了一声，随后道：“看在你坦诚的份上，我给你一个提醒……这《炼心诀》继续修炼下去，迟早真的入魔。”
宋酒尘笑了起来：“多谢前辈。只是晚辈心有寄托，早有准备。”
……
司阳的师门在一处单独的小洞天内。
说是小洞天，其实是司阳截取了大世界的一片空间与自己开辟的小洞天融合，又布下了各种阵法，让这个小洞天和修真界一样稳固。
程野秋本以为能够教导出司阳的宗门一定是隐秘不出的世外仙宗，没想到这“清微门”就在一处不高的山峰上，弟子寥寥几十人，甚至还没有清尘宗剑峰的一个山头弟子多。
这些弟子的修为也不过是炼气或者筑基，只有几个长老有金丹境。
多数弟子和长老看到司阳都很恭敬地打招呼，唯独一个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的男子冷哼一声，像是看到什么无比厌烦的东西，转身就走。
司阳笑着对程野秋道：“这是我把我逐出清微门的门主，如今转世重修回来。这么多年还是对我耿耿于怀。”
程野秋记得清尘道人传说是和宗门的理念不合才另立门户，但是如今听起来竟然是被逐走的？
程野秋小声问：“师尊当年犯了什么事，才被逐出门户的？”
司阳露出一丝略带自豪的笑意：“你过会就知道了。”
程野秋不明所以地跟着司阳转了几间门户，最后来到了清微门的正殿。
司阳一进门就大声道：“师父，我回来了！”
程野秋看向正殿太师椅上坐着的那人，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那人单看容颜约莫只有十六七岁，眉眼无比漂亮，眼眸略带一点紫色，双唇轻薄，全身裹在宽大的紫色道袍中，无形中透着一股冷冽的气质。
但最吸引程野秋注意的还是他的头发——这人一头长发竟如天山初雪一般纯白晶莹，愈发显得整个人无比脱俗。
让程野秋吃惊的还在后头。
司阳几步冲上去，一把将那人抱在怀里，凑上去亲吻了一下他的耳垂，笑道：“师父有没有想我？”
那人脸上瞬间泛起一丝红晕，有些羞恼地道：“外人还在，你做什么。”
司阳笑嘻嘻地道：“不怕，这是我小徒弟，都是自家人。”
看他二人自然而然的神态，程野秋瞬间明白，司阳口中“被逐出师门”、“欺师灭祖”的行为是什么了。
他赶紧低下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耳中还能听到有坐在一旁的长老斥责司阳没有礼数。司阳理直气壮地道：“我和我的道侣亲近，违了什么礼数？”
“门主是你的师父！”
“我已经被逐出师门了。”
“你……”
等把所有长老都气走了，司阳才放开那人，对程野秋道：“这是你师祖谢焦。”
程野秋跪下恭敬行礼：“弟子程野秋拜见师祖。”
司阳又对谢焦道：“这是我新收的小徒弟，说起来，和师父还有些渊源。”
谢焦不被司阳抱着的时候，又恢复了之前略有些冷冽的气质：“什么渊源？”
“他亦是天星骨，而且是天然诞生的天星骨。”司阳顿了顿，在谢焦脸上流露出惊讶之后，故意道，“这次带他来，就是想把野秋的天星骨剥离给师父。”
谢焦瞪了他一眼：“胡说八道。身为师长，怎能如此吓唬徒弟？”
司阳笑了起来。
程野秋已经听司阳说过，他这位师祖谢焦，确实是四千年前的那位人造天星骨，在逃离寒泉宗之后，被隐居的小门派清微门救下，之后便一直留在了清微门中。
得益于境界的突破和司阳寻来的各种延年益寿丹药，虽然清微门的弟子已经换了不知道多少茬，谢焦依然在世。
谢焦目光在程野秋的脸上停顿片刻，想了想，对司阳道：“你先去宗门祠堂拜祭一下，我与他说说话。”
司阳惋惜地叹口气：“师父真是有了徒孙忘了徒弟。”
谢焦又瞪他一眼，司阳才笑呵呵地去了。
等司阳走了，谢焦才站起身，对程野秋示意：“陪我去后山走走。”
……
因为是直接从修真界截取的山脉，清微门这个小洞天内风景与修真界并无区别，灵气甚至更加充裕。
谢焦站在崖边，眺望着远处的落日，片刻之后才对程野秋道：“司阳性子跳脱，想一出是一出，想来拜他为师颇多辛苦。”
程野秋诚实地道：“师尊教导我良多。没有师尊，我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谢焦笑了笑，手指一翻，石桌石凳出现在他们面前：“坐。”
等程野秋坐下，谢焦继续道，“我观你眉间多有茫然郁结，想来于修道一途有所不解。”
程野秋抿唇道：“弟子只是找不到路在哪里。”
谢焦了然颔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提起另一个话题：“因为身负天星骨，我少年时遭受过不少磨难，曾被敬爱的师长当作活体药材抽血抽髓，几度濒死。”
程野秋一怔。
“逃离寒泉宗后，我便下决心要报复那些伤害过我的人。只是天星骨修炼速度极为缓慢，我根骨又驳杂，靠自己怕是今生无望——所以我便想，收一个天资高的徒弟，尽全力栽培他，让他替我报仇。”谢焦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叹了口气，“如今想来，虽觉得过去的自己可笑，但若没有这些过往，也没有如今的我。”
他抬起眼眸，与程野秋对视，“你心中藏着怨气，想来过往经历未必比我好多少。以过来人的经验，或许我该劝你放下仇恨……”
谢焦停顿了一下。
程野秋茫然地道：“师祖是想劝我报仇？”
谢焦笑了起来：“我的道不是你的道。我是想说，仇恨同样是你人生的一部分，你若仇恨什么，至少知道你不想做什么；若你能因此反向寻找，或许就能找到你想做什么。”
程野秋下意识道：“师祖是要我以毒攻毒？”
“具体怎么做，取决于你自己。”谢焦道，“天星骨带来的经历同样是你走过的路，若不知道方向在哪里，不妨回头看看过去的脚印。”
程野秋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他重生至今，一开始的想法很简单，不过是逃离宋酒尘然后活下去；后来见识过燕双心和凌歌笑渡劫，对逆天而上突破境界产生了憧憬和向往，也因此对宋酒尘产生了强烈的抗拒。
并不只是因为宋酒尘过去带给他的伤害，同样也是因为宋酒尘的存在代表了他不想回顾的前世。
不能接受过去，能找到将来么？
可是如果要接受过去，他能做什么？
程野秋下意识抬起头看向谢焦。
谢焦的人生和他很相似，都是被亲近的人伤害，都是逃离之后有了新的人生。但谢焦和他不同的是，谢焦前半生的悲惨是被煌宫操纵……
——煌宫？
程野秋眼神微微一凝。
他忽然想起最初和宋酒尘摊牌的那一夜，宋酒尘对他说过，煌宫将来必然会盯上他这个真正的天星骨。当时他对宋酒尘完全不信任，自然也就没有太在意。
程野秋问：“师祖，您知道煌宫吗？”
谢焦闻言目光刹那间冷了不少：“自然知晓……如果不是我巧合之下拔除了他们在我脑中刻下的烙印，现在我依然是他们的傀儡。你也要小心，你是天然的天星骨，他们说不定会将你当作制作人造天星骨的材料。”
“人造天星骨比天生的天星骨更好么？”
“自然远远不如。”谢焦摇头，“只是退光剑仙的一具尸骨能拿来造四个人造天星骨，数量上更有优势。煌宫造天星骨的目的是搅乱修真界——你看自退光剑仙之后万年过去，修真界中连一个天仙都未再出。”
将突破的希望寄托在天星骨上，自然路就歪了。
程野秋点点头，想了想，又问：“那师祖听说过天山宋氏么？”
谢焦思索片刻，摇摇头：“从未。怎么？”
程野秋想了想，还是将宋酒尘的事情和谢焦说了一遍。
谢焦凝神思忖半晌，最后道：“煌宫的目的，是令九幽彻底重现人间，不必被月蚀期束缚，倒是少有去掠夺修真界功法的行径。我和司阳问问，把这件事查一查。”
……
清微门的通路每年打开一次，程野秋就在清微门内住了一年。
这一年，他真是吃饱了司阳和谢焦的狗粮，以至于司阳说要带他离开的时候，程野秋第一反应就是——终于可以回去了。
司阳依依不舍地和谢焦分开，对程野秋叹气道：“有道侣的人总是顾家。”
程野秋忍不住道：“师尊既然不舍得师祖，为何不留在清微门？”
司阳摆摆手：“我们求长生，将来自然有大把时间相处，现在有不得不做的事情。”
程野秋这一年内才知道，司阳之前缩小身体，就是因为替谢焦炼丹的过程中出了岔子。谢焦虽然活了这么久，但人造天星骨修炼到后期愈发暴露问题，所以谢焦一直压着修为。
一旦进入人仙，也就是天星骨开始反哺宿主的境界，人造天星骨立刻就会要了谢焦的命。
修真界中根本没有人了解人造天星骨，司阳也只能从别的法子去弥补。
回到清尘宗，司阳忙着调查煌宫的事情去了，而程野秋接到了宗门派来的任务。
“调查失踪的弟子？”
程野秋眼神扫过名单中的“符青”，略带凝重，“他们出了什么事？”
“若只是弟子失踪倒不是太大的事。”凌歌笑道，“但符青失踪之前传回来的信，说发现了隐匿在散修中的魔修信息，在东海预谋布置一个魔阵。”
既然符青碰到了麻烦，程野秋没有犹豫：“好。”
“东海公子过些日子恰好举办寿宴。”凌歌笑掏出一张请帖，“东海世家控制东海已近千年，魔修若想在东海布阵，不可能绕过他们。”
程野秋品出了凌歌笑话中的意思：要么魔修混入了东海世家，要么……东海世家就是魔修的隐匿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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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东海
东海公子柳沧澜是东海世家的独子。
修士的修为愈高, 愈难以孕育后代，所以修真世家最尴尬的一点就是大世家整体修为高，但子孙反而愈发稀少。
柳沧澜就是东海世家这一代唯一的子孙, 自然受尽了宠爱。
不只是宠爱, 为了东海世家不至于绝后, 自柳沧澜稳定心境起, 身边的侍女、外出的艳遇就没有断过, 加上柳沧澜本人相貌极好、人品上佳，妾室有一大堆。
然而正妻却是三年前才娶进来的。
“柳老太爷曾许诺过, 现在东海公子的妾室中, 谁先诞下后代不论男女, 谁就可以扶正，没想到柳沧澜外出寻找结丹契机, 等金丹之后, 竟然把谢铭玉领了回来。”
“谢铭玉？！是之前一人一剑杀了东海鳌王的那位真人？”
一开始说话那人叹息道：“是啊, 按理说谢真人已经突破到元婴之境，怎么会看得上柳沧澜这个才结丹的后辈……可惜东海世家的大婚是做不得假的。”
另一人摇摇头, 有些愤慨：“谢真人一向明公正气，常为我们这些无根无基的散修做主, 怎地嫁给一堆妾室的柳沧澜？真真明珠暗投！”
“柳公子对谢真人倒是不错，大婚之前遣散了所有妾室, 独尊谢真人一人；这一次的寿宴, 据说就是柳公子为谢真人举办的。”
程野秋坐在飞鼎上，留神听着周围的声音。
此地已经接近东海世家所在的蓬莱岛, 恰逢东海世家大办寿宴，散修集会热闹了不少，程野秋有心听听有没有魔修相关的信息, 却只听了一肚子东海世家的八卦。
东海世家最高修为的是柳老太爷，在元婴期已经待了近两千年，如果不突破的话，恐怕寿数快要尽了；再其次便是新娶进来的谢铭玉，据说突破到元婴期还不到百年，难怪东海世家如此看重。
凌歌笑作为清尘宗贺喜的人，已经作为明面上的队伍到了蓬莱岛，程野秋则和另外一些弟子暗中调查。
然而散修中一丁点魔修相关的信息都没有，看来不能指望从散修中获得信息了。
程野秋思忖片刻，决定直接去蓬莱岛。
符青最后传回来的信息中提到了魔修们要布置一个大阵，布阵的地点，极有可能就是蓬莱岛。
程野秋用从宗门兑换的飞舟抵达蓬莱岛，刚要落下云头，就感应到一股柔和的阻力，拦住了他。
一个穿着青色衣衫的弟子从下面飞了上来，礼貌地道：“请贵客出示请柬。”
程野秋想了想，问：“东海世家此次大礼，只有有请柬的人才能来？”
那弟子笑道：“自然不是。只是我们得了些消息，说有魔修试图混进来作乱，因此没有请柬的客人，请走码头正门。”
码头正门那边，自然有各种法器用来鉴定是否魔修。
程野秋暗暗点头——想来也是，东海世家好歹也是修真界里的大家族，总不至于真的被魔修骑在头上还毫无所觉。
他顺着那弟子的指点去了码头，果然注意到半空中漂浮着许多看似装饰、实为鉴定魔修用的法器。
畅通无阻地从正门进入，整个天地瞬间一变。
竟是另一片洞天。
东海世家为客人们准备了临时洞府，方便在寿宴开始之前修炼打坐。
程野秋跟着几个散修一起到了洞府中，留神观察周围的人，发现不少修士在和东海世家的弟子说了什么之后，全都欣喜若狂地赶紧往洞府去了。
等轮到他，程野秋问：“洞府中有什么好东西？”
那弟子笑道：“为了庆贺少夫人寿辰，少爷命人将东海之心的灵气用阵法接引到客人洞府中，以求为夫人祝寿祈福。”
程野秋有些诧异：“柳公子竟这么大方？”
来之前他做过功课，东海之心是东海世家绵延至今的最大依仗，是从东海海底挖出来的一块玉髓。这玉髓具有净化根骨的功效，便是个凡人，在东海之心旁边睡上一年，修仙的资质也会大大提升。
所以东海世家并不在意自家的子嗣天生资质怎么样，反正都可以靠东海之心来提炼。
这么好的东西，柳沧澜竟然舍得分享给来参加宴席的客人用？
程野秋不由得想到了谢焦。
谢焦的伪天星骨就是因为是人造的根骨，不知道东海之心有没有用。
不过转念一想，司阳为了谢焦，连龙肝凤髓都敢去找，东海之心若真的有用，司阳八成已经下手了。
程野秋倒是对这东海之心产生了一点好奇——能够净化根骨的灵气，对他的天星骨有用吗？
他领了号牌，找到了分配给他的洞府，刚准备进去，忽然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握住他的手腕：“等等。”
程野秋一回头，对上一张有些病恹恹的脸。
虽然这张脸很陌生，但程野秋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宋酒尘。
这个世界上他最熟悉的大概就是宋酒尘，哪怕宋酒尘彻底伪装成别人，他也能一眼认出来。
宋酒尘似乎也知道，拉着他的手腕跟他一起进了洞府。
不等程野秋开口，宋酒尘就撤掉了脸上的伪装，道：“程师弟怎么在这里？”
程野秋淡淡地道：“我来参加东海世家的寿辰，涨涨见识。”
宋酒尘定定地看着他，思忖了片刻：“难不成，清尘宗也有人失踪了？”
程野秋皱眉：“也？”
宋酒尘知道自己在程野秋这里的信誉度很低，坦诚道：“我手下有几个魔修失踪了，虽然算不上什么大事，但既然和谢铭玉有关，不得不多留意一下。”
“谢铭玉有什么问题？”
宋酒尘委婉道：“煌宫每次月蚀期之前，都会造许多人工灵根，搅乱修真界。其中天星骨因用了退光剑仙的尸骨，便继承了退光剑仙的姓氏。”
程野秋记得自己看到过，退光剑仙的本命是谢枕流。
而他的母亲谢若荷、司阳的师父谢焦都姓谢，那位在散修中人气颇高的谢铭玉真人……也姓谢。
“你怀疑谢铭玉？”程野秋算了一下，“过去的三位伪天星骨，最后一位出现的便是师祖，谢铭玉若是伪天星骨，恐怕早就寿尽了。”
宋酒尘摇摇头：“谢铭玉不是过去出现的三位伪天星骨，但她确实有煌宫造物的特质。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两千年前本该她出场的却没了声息。或许就和你的母亲一样，因为出了某些岔子，导致被煌宫舍弃了。”
程野秋看了他一眼：“既然如此，谢铭玉有什么值得怀疑的？”
“哪怕谢铭玉本身不归属于煌宫，但她身边未必没有煌宫的人。”宋酒尘道，“煌宫不可能放弃已经做好的伪天星骨，除了你的师祖，再往前的两位伪天星骨虽然在煌宫回归之前就死了，尸首依然被煌宫回收了回去。因此我猜测这次魔修和道修的弟子失踪，便是和煌宫有关。”
程野秋皱眉。
宋酒尘看程野秋似乎没有抗拒，内心稍安，继续道，“程师弟，我们既然彼此目的一致，何不尝试合作？”
程野秋不动声色地道：“我们似乎没有什么可以互相帮助的。”
“仅仅是交流信息便足够了。”宋酒尘道，“给程师弟提醒一下，最好不要用东海之心来修炼。”
“为什么？”程野秋立刻联想起来，“这不是真的东海之心？”
宋酒尘摇摇头：“是真的东海之心，但将灵气引导过来的阵法，并不只有一个功能……它还能将东海之心纯净化的根骨气息反馈回去。”
程野秋瞬间领悟到宋酒尘的意思：“东海世家能够掌握所有客人的根骨信息……”
至于掌握了这些信息能做什么，恐怕就不好说了。
宋酒尘点点头：“我失踪的几个手下都有些特殊的根骨，不知道宗门失踪的弟子是不是。”
程野秋想了想——他可以确定符青就是普通的修士，天赋也不算特别高，因此摇摇头：“没什么特殊的。”
宋酒尘皱起了眉，思索不语。
程野秋看宋酒尘就这么顺便坐下了，皱眉道：“宋师兄可以走了。”
宋酒尘回过神，看着程野秋，忽然道：“程师弟的境界已经到养神后期了吧？”
程野秋颔首。
除了宋酒尘的那根肋骨化作的叶片，谢焦给了不少师祖见面礼，都是契合天星骨的灵物。程野秋修炼了一年，境界已经快到养神圆满了。
如若不然，宗门也不会给他分配任务。
能满足灵力需求的话，天星骨的境界提升倒是简单。只是填给天星骨的这些灵物用来单独培养普通修士，怕是几个金丹境都出来了。
“养神圆满之后，就该考虑结丹了。”宋酒尘的声音放轻了一些，“最好在金丹境之前找到自己的道路……程师弟，你有眉目了吗？”
程野秋抬眸看了他一眼。
和谢焦聊过之后，程野秋认真考虑过这件事。
他想走的路，不同于凌歌笑他们，也不同于谢焦，更不同于宋酒尘。
他想走一条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不会被任何东西牵绊的路。
谢焦告诉他，若找不到方向，可以从反方向上尝试用力，压迫自己的心找到合格的路。
能让程野秋在反面感受到压力的……莫过于前世囚禁过他的宋酒尘。
宋酒尘这一世想要什么，程野秋其实知道。
程野秋凝神看着宋酒尘，忽然道：“若我想走无情道呢？”
无情道，断情绝义，别说男欢女爱，便是亲情友情也动不了无情的心。
程野秋不想走这么极端，但却和无情道有些相似。
宋酒尘的唇角刹那间紧绷，过了好一会，才低声道：“那我自然尽力相助程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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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碎片
程野秋盯着宋酒尘的表情, 慢慢地揣测着。
宋酒尘曾说过，他的道在自己身上。
若自己想走无情道，那宋酒尘的寄托必然要落空。以宋酒尘那种偏激的性子, 追求之物和修炼之道都要因此断绝, 岂不是必然要采取行动？
宋酒尘一开始有些低落, 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对着程野秋质疑的目光, 宋酒尘反而露出了一个笑容：“程师弟不用担心, 我早就有所预料，绝不会对程师弟造成任何干扰。”
其实在听到程野秋说打算走无情道的时候, 宋酒尘不但没有震惊, 反而油然而生一股“果然如此”的感觉。
人的道路是被过往和经历塑造出来的。
程师弟被至亲伤害、又被前世的他伤害, 从而断情绝义、走上无情道实属正常。宋酒尘见过不少走无情道的人——前世凌歌笑最后便走上了这条路。
若程野秋走了无情道，他自然没有任何指望。
但其实……他早就已经没有任何指望了。
宋酒尘的手轻轻按了一下胸口, 内心闪过一丝自嘲。
人做下的孽要自己偿还, 但不是偿还干净了就一定能够恢复如初。
程师弟走无情道, 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种安慰。至少虽然他无法和程野秋在一起，也不必因为程野秋和别人在一起而日夜心焦难耐。
——更何况, 他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还未必。
宋酒尘平静地道：“无论如何，当前我们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调查东海这边的异状。程师弟纵然不信我, 方便的工具总可以一用。”
程野秋不知想到了什么，最后点头道：“符青最后传来信息的地点, 是蓬莱岛西南两百里处的海域。”
“失踪的人有符青？”宋酒尘明白为何是程野秋过来了, “我这边失踪的牙骨在蓬莱岛东南两百里处。程师弟，我们不妨一同去看看。”
程野秋原本就打算去调查, 自然没有拒绝。
……
蓬莱岛方圆数千里的海域中都布置了东海世家的监视法阵，好在程野秋用天星骨的感应能力能精准分辨法阵的阵眼，再加上宋酒尘的经验, 一路绕开，抵达了符青失踪的位置。
海域上面什么都没有，两人略微商议，选择了下水。
对于修士来说，海洋向来是难以踏足的领域，哪怕是东海世家，也不过保证蓬莱岛附近海域没有高级的魔物，水下更不可能彻底清扫干净。
纵然不依赖空气的修士，被水下高密度的水灵气压迫，一身本领也很难完全发挥。
程野秋在水下倒是觉得还好——天星骨到底是顶级先天灵根，哪怕在水下，依然可以吸收水灵气弥补自身，只是水灵气压迫得比较难受。
他们一路下潜到了海底，只是海中茫茫，上哪去找线索？
宋酒尘忽然停下来，对程野秋示意，随后闭上眼睛，一股青木灵气自他身边萦绕而起。
从他脚下蔓延出宛如植物的根一般的触须，扎入海底泥沙中。
程野秋本来没觉得哪里不对，但突然反应过来：宋酒尘不是入魔了么？为什么还能有这种纯粹的灵力？
他本以为宋酒尘能混进蓬莱岛是绕过了蓬莱岛检测魔修的法器，但魔气和灵气互不相容，这可是无法改变的！
程野秋诧异地看着宋酒尘——除了天星骨，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能够同时和灵气、魔气共存的人。
宋酒尘很快睁开眼睛：“这边略有些魔气的痕迹，程师弟，需要你感应一下。”
程野秋点点头，暂时把疑窦放下，向宋酒尘指的方向游了片刻，用天星骨用心感应着那边的气息。
“有了！”
在黑沉沉的海底中，程野秋感觉到那个方向有一丝泄露的魔气。
两个人循着魔气的痕迹游过去，最后停在了一处海底珊瑚礁上。
宋酒尘手指一勾，从珊瑚礁中拉起一枚玄色的铁片，慢慢皱起眉。
程野秋问：“这是什么？”
“某一件魔器的碎片。”宋酒尘道，“破碎得太久，不太好分辨是什么。”
程野秋拿过来感应了一下，发现连天星骨都感应不出来。
就在这时，胡萝卜忽然在程野秋心里出声：“我好像认得这个……”
程野秋一怔：“你知道？”
“当初我在剑仙大人府上的时候用来炼丹的嘛，剑仙大人有两只鼎，一只用来炼灵丹，另一只则用来炼魔丹，省的灵气和魔气混杂出问题。”
“所以这是另一只鼎的碎片？”
“对。剑仙大人可疼爱它了，给它篆刻了不少阵法，防止它被魔气彻底腐化。”胡萝卜有些悲伤地叹口气，“我诞生灵智之后，就没见过我这个兄弟了，没想到今日在这里见到了它……的一部分。”
程野秋陷入了沉思。
退光剑仙用来炼制魔丹的鼎的碎片出现在东海海底……
他想了想，传音给宋酒尘。
宋酒尘一怔，道了一句“稍等”，随后闭上眼睛，等了片刻，才道：“我问了一下魔龙剑。退光剑仙确实有一只专门用来炼制魔丹的魔鼎。但是这个鼎在退光剑仙消失之前，被退光剑仙亲手劈碎了。”
“为什么要劈碎？”
“魔龙剑说它也不清楚。”宋酒尘顿了顿，又补充道，“魔龙剑的灵智极高，虽然认我为主，但不能尽信。”
胡萝卜高贵冷艳地“呵”了一声：“魔龙剑是只有剑仙大人才配得上的武器！这个姓宋的怎么可能让魔龙剑归心？”
程野秋无视胡萝卜的吐槽，内心思索了片刻，忽然道：“我们回收这枚碎片，会有什么影响？”
“那要看到底布下了多少。”宋酒尘道，“程师弟能感应这碎片的气息，继续寻觅附近海域么？”
“试试看吧。”
……
两个人用彼此的能力合作，绕了大约三天，才绕了不过数百里海路。
一方面是因为水下前进缓慢，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碎片太多了。
几乎每隔两三百米就会有一个碎片，而且非常奇异的是，只有从一个碎片的位置朝某一个固定方向感应才能发现另一个。
这样下去，将整个蓬莱岛绕一圈怕是得三年。
宋酒尘对程野秋道：“按照现在的碎片来看，恐怕一整个魔鼎的碎片，都用来布置这个环绕蓬莱岛的大阵。”
程野秋表情也有些严峻。
如此看来，这个阵恐怕已经布得差不多了。
“这些魔鼎的碎片仅仅只是充当对阵法的强化，我们收走这一点，也不过让阵法的威力减弱那么一丁点。想要彻底破除阵法，还得从阵眼入手。”
程野秋道：“我更好奇，这个阵法的作用是什么。”
将整个蓬莱岛彻底包围的大阵，难道是要覆灭东海世家？可东海世家如今有两位元婴真人坐镇，难不成幕后之人觉得这个阵法能一举消灭无数金丹修士和两位元婴真人？
“布置这阵法，必不可能绕过东海世家的眼线。”宋酒尘低声道，“这件事，怕是要从东海世家内查起。”
程野秋点点头：“我们去找柳沧澜。”
……
柳沧澜身为这次寿辰的主办者，自然需要招待宾客。
当然，需要他亲自招待的宾客至少也是大宗门或者金丹境散修，这些人的洞府也在蓬莱岛更深的灵脉中。
程野秋本打算借用凌歌笑的玉牌混进去，没想到宋酒尘恢复之前易容的模样，直接刷脸就进去了。
找借口甩开引路的弟子后，宋酒尘和程野秋向柳沧澜的府邸潜行而去。
程野秋看宋酒尘目的明确，猜到宋酒尘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内心反思了一下——他的经验还是有些青涩，需要多多学习。
考虑到元婴境的谢铭玉可能就在宅子里，宋酒尘和程野秋没有贸然进入，只在外围感应了一下。
宋酒尘收回脚下的根，肯定地道：“里面没有魔修。”
程野秋微微蹙眉：“若是有魔修能隐匿气息呢？”
“魔气逃不出我的探知。”宋酒尘道，“我正在炼化的人面花心脏对魔气感应极为敏感。”
程野秋又想起宋酒尘身上同时存在魔气和灵气的事情，略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宋酒尘似乎完全明白程野秋想知道什么，回答道：“我的家传功法《炼心诀》介于灵气和魔气之间，既不属于灵气、也不属于魔气，是将两种力量在体内对立，进而快速提高修为。”
程野秋有些难以置信地皱眉：“魔气和灵气同时共存？”
这样居然不会死？
宋酒尘笑了笑，轻轻点了点额头：“《炼心诀》的特点，便是用意识分别包裹不同的力量。自孩童开始……也正因如此，天山宋氏的人，大多数都有些人格分裂。”
一面修道、一面修魔，仿佛灵魂都要被撕裂成两个对立的人，日夜如此，没有尽头。
程野秋扫了他一眼，唇角勾起一丝讥诮的弧度：“宋师兄不会想说，你很多事情都是另一个人格做的？”
宋酒尘沉默了一下，才摇摇头：“我没有人格分裂，我做过的错事都是我做过的，不会不承认。”
程野秋慢慢收起了讥讽的表情。
宋酒尘又道：“其实《炼心诀》和程师弟的天星骨颇为契合，过去我曾给程师弟讲过一些《炼心诀》中的法门……若非炼心诀容易修炼得影响心智，程师弟尝试一下兴许更好。”
说完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简，放在程野秋手心，“纵然不练，程师弟也可以参考。”
程野秋还没来得及拒绝，忽然脸色微变。
一个温婉的声音出现在他们耳畔：“两位客人既然到了门口，为何不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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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谢铭玉
程野秋和宋酒尘对视一眼, 均在对方眼眸中看到了凝重。
他们两个人交流是在互相传声，但刚才的声音却硬生生插了进来。
宋酒尘眼神示意了一下程野秋，两个人达成一致, 没有转身离开, 而是大大方方进了门。
程野秋记得之前听散修们议论, 都说谢铭玉古道热肠、人品极佳, 东海世家这些年名声也不错, 若没有确凿的证据，暂时很难将他们定为敌人。
算上谢若荷、谢焦, 这是程野秋见到的第三个伪天星骨了。
之前程野秋猜测过, 谢铭玉会更偏向于谢焦的清冷贵气、还是偏向于谢若荷的精明谨慎, 但真的见到谢铭玉，才发现两种都不是。
谢铭玉怀里抱着一只毛茸茸的狸猫, 靠在躺椅上, 头发高高挽起, 容颜如三月桃花一般清丽甜润，表情温柔而纯净。
好像一个不谙世事的世家大小姐, 和程野秋听说的那个仗义执言、明公正义的谢真人完全不同。
谢铭玉手指一点，宋酒尘和程野秋面前出现了一套桌椅。她含笑道：“这是今年新采的唇痕茶, 滋味极好，两位客人可以尝一尝。”
她表情自然, 没有半分敌意。
程野秋品了一口茶, 侧头看了宋酒尘一眼。
宋酒尘笑了笑，也低头喝了一口。
一道茶之后, 谢铭玉坐直身体，一只手抚摸着怀中狸猫的后背，笑道：“不知两位客人找我做甚？”
程野秋想了想, 道：“多谢真人饶恕不敬之罪——久仰谢真人名声，听闻真人下嫁柳沧澜，晚辈有一事实在想向真人请教，只是晚辈资历不够，只得拜托这位前辈带晚辈前来。”
谢铭玉“哦”了一声：“有什么问题？”
程野秋回想着之前在散修们中打听到的信息，模仿他们的表情，酝酿情绪道：“柳沧澜不过是个被宠坏了的世家子弟，风流浪荡拈花惹草，论修为论人品都远逊色于真人，真人何以选择下嫁给他？”
宋酒尘不动声色地盯紧了谢铭玉。
这也是他们之前奇怪的问题。
谢铭玉嫁到东海世家，论修为直接就变成了东海世家的二把手，柳沧澜对于想要攀龙附凤的低阶修士来说是大腿，对谢铭玉来说压根不算良配。
谢铭玉过去被许多同阶甚至更高阶层的修士追求过，其中不乏人品样貌天资皆上上的男子，她却从未心动，总不至于突破到元婴境之后便凡心偶炽、只想嫁人了吧？
——那比柳沧澜优秀的男子依然很多啊？
涉及天星骨和魔修，他们不得不多留意一些。
程野秋这个问题虽然提得有些冒失，但谢铭玉脸上却露出了一丝了然：“这个问题，我已经听人问过许多次……我的答案也很简单。”
她顿了顿，随后笑道，“初逢时他向我求婚，我觉得可以，便答应了。”
程野秋对这个答案始料未及，有些吃惊：“初逢？”
那么多年少有为的修士们输给柳沧澜的原因仅仅是这样？
谢铭玉轻轻挽了挽鬓角，微微笑道：“我曾在心里立誓，只要不违背我的本心，不会拒绝初逢的人的第一个请求。”
随后她有些促狭地眨了眨眼，“当然，答应与否还是我说了算。”
程野秋仔细看着谢铭玉的表情，发现根本找不到一丝开玩笑的意思，内心油然而生一股无法理解的感觉。
就在这时，宋酒尘忽然开口：“既然如此，晚辈与谢真人初逢，谢真人能否答应晚辈一个请求？”
谢铭玉想了想：“嫁给沧澜之后，我其实已经不再当自己是一个修士了……不过你可以说说看。”
宋酒尘道：“晚辈有位朋友失踪，想请真人占卜一下方位。”
“这倒是无妨，有那人的气息和八字么？”
宋酒尘报出了符青的八字，随后看了程野秋一眼。
程野秋找了一件符青送他的灵石，递给了谢铭玉。
谢铭玉将狸猫放在一旁，手掌抚在灵石上，闭上眼睛。
过了片刻后，谢铭玉睁开眼，“咦”了一声：“似乎就在蓬莱岛？”
宋酒尘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欣喜：“原来是来了蓬莱岛洞天，难怪晚辈没有算到他的位置。”
谢铭玉手指一点，一道灵光落入宋酒尘额头：“这是他的位置。”
“多谢真人。”
谢铭玉笑着挥挥手，脸上露出一丝倦容：“我有些乏了，不留两位了。”
这么明显的送客，两人自然不会看不出，连忙起身道歉离开。
……
离开柳沧澜的府邸之后，宋酒尘很肯定地道：“谢铭玉的情况不太好。”
“为什么？”
“元婴境已经是踏上人仙的最后一步，意识灵力尽数收敛于元婴中，待元婴‘脱壳’，便能舍弃躯体，自由自在。”宋酒尘道，“可谢铭玉如今却被躯体明显影响着精力，空有元婴的境界，没有元婴的实力。”
程野秋表情慢慢严肃了一些，忽然道：“天星骨被采补干净之后的状态？”
前世他被宋酒尘强行吃药堆到了金丹境，却没有感觉变强多少，似乎和谢铭玉如今的状态颇为类似。
宋酒尘显然也联想到同样的情况，眉头微垂，声音不自觉低了些：“不好说。看她占卜时的情况，似乎不是被东海世家强行囚禁的。另外，我隐匿身形试探过柳沧澜的实力——他比传闻中抢了很多。”
言外之意，有谢铭玉的伪天星骨的作用。
难道谢铭玉是自愿？
程野秋更觉得难以理解。
宋酒尘道：“谢铭玉算出符青的位置，说不定会惊动柳沧澜，我们先去找符青。”
……
柳沧澜站在院子里，看着眼前跪在地上的芍药花精：“今日谁来拜见过少夫人？”
修真世家常用低阶的花草精灵做仆役，听话又好养活。
花精怯生生地道：“有两个不认识的修士，被少夫人请进门聊了一会。”
柳沧澜皱眉：“不认识？没有名帖？”
“没有。”
柳沧澜思索起来。
他的模样生得确实好，桃花眼自带三分风情，早些年嬉戏花丛养出一身风流的气质，单单站在这里，就看得花精脸红心跳。
只是自少夫人进门之后，柳沧澜一改前习，对谢铭玉一心一意，有试图爬床的侍女都被撵了出去，花精也只能在心里羡慕一下谢铭玉了。
“没你的事了，去吧。”
柳沧澜挥挥手让花精下去，深吸了口气，轻轻拍拍脸，脸上挂上温柔的笑意，进了门：“铭玉，今日身体可好些？”
……
谢铭玉给的地点，就在蓬莱岛宴请宾客、无私分享东海之心的洞府中。
兜兜转转，回到原点。
“好了。”
程野秋耳中传来宋酒尘的声音。
他推开洞府的门进去，看到宋酒尘正将两个昏迷的散修丢在一旁。
“这是东海世家的人？”
宋酒尘摇头：“只是普通散修。”
程野秋环顾这间小小的洞府一周：“符青在哪里？”
宋酒尘在洞府内转了一圈，皱了皱眉：“能感应到他的气息，但是找不到人。”
程野秋也走进来，运转起天星骨的感应能力，很快道：“这个方向。”
宋酒尘走过来，看着墙壁上镶嵌的灵石：“这就是引东海之心的力量过来的法阵，要是拆了，可能会引起东海世家的警觉。”
“符青就在这后面？”程野秋立刻联想到很多，“这个法阵难道要用修士的躯体做引么？”
“不是。”宋酒尘仔细研究了一下那个法阵，“只是个普通的引灵法阵——若有别的作用，自然会被修士们看出来。符青被放在法阵后面，唯一的作用就是会被东海之心的灵气冲刷，等于一直在用东海之心修炼。”
程野秋愈发有些不懂：“这对东海世家有什么好处？”
这么一来，符青的根骨资质会被大幅度强化，这种好事为何不留给自己人？东海世家总不会做这种亏本生意。
宋酒尘道：“也许是因为通过这种方式被强化的人的下场并不好，东海世家才不肯拿自己人来用。”
程野秋皱眉。
“现在最主要要弄懂的，是东海世家的目的。”宋酒尘道，“元婴境的伪天星骨、魔鼎碎片布置的阵法、许多用东海之心的力量强化的修士，还有很快要举办的寿辰……”
程野秋思索片刻，忽然道：“柳沧澜想把整个蓬莱岛变成一个巨大的丹炉，以谢铭玉为主、其他人为辅，炼成一枚灵丹？”
宋酒尘纠正道：“魔丹——我也是这样想的。”
若是如此，曝光出去东海世家怕是要成为修真界的敌人！
“东海世家用来做‘辅药’的修士，大都是一些境界不高的弟子，碰上这样盛大的寿辰，东海海域又不太平，恐怕很难找。”宋酒尘道，“唯一不好糊弄的，就是谢铭玉本人。”
但是谢铭玉俨然一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死心塌地状，也不知道被柳沧澜灌了什么迷魂药。
程野秋对柳沧澜产生一股浓浓的厌恶，扫了宋酒尘一眼：“宋师兄倒是如今才看清柳沧澜的目的。”
前世他不是打算做同样的事么？怎么这次反而想不起来了？
宋酒尘唇角有些苦涩，低声解释道：“前世我并未想过将程师弟炼成丹，所以对这方面的阵法并不太熟。”
那时候的他眼中只有复仇，偏激地认定程野秋就是煌宫送来的奸细——可就算如此，他是真的没有想过害死程野秋。
他还曾经想过，等剿灭煌宫，揭开煌宫对程野秋的控制，他或许能想办法帮程野秋重塑根骨，再之后……
宋酒尘看着程野秋的眼神，将其他的话都咽了下去。
罢了，自己做错的事情，解释清楚也改变不了对程野秋的伤害。
他最后只道：“寿辰大约一周后正式举行，所有宾客都会去参加宴席，那时候必然是发动魔阵的时刻。”
作者有话要说： 看评论发现有人说之前有衔接不上的……检查了一下发现我漏发了一章orz非常抱歉！难怪我觉得我稿子怎么少这么多！
缺失的补在35章里了，已经买过的不需要再买可以直接回去看~
第39章 定力
程野秋低下头。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幕后之人的目的, 是用魔鼎碎片在蓬莱岛组成一个巨大的魔阵，将所有被东海之心提炼过的修士和谢铭玉一起，炼制成一颗顶级的魔丹。
既然涉及东海之心, 那么东海世家必然知道内情, 甚至极有可能就是主犯……
逻辑是通顺的, 只是好像还有哪里不对。
——等等。
程野秋忽然抬起头：“之前你说, 利用东海之心修炼, 会让东海世家知晓自己的根骨？”
宋酒尘一怔，立刻听出了程野秋的意思：“东海世家收集了散修访客们的根骨, 总不会用不上。”
“利用东海之心笼络散修, 一方面是为了将抓获的祭品提纯, 另一方面收集了散修的根骨……”程野秋道，“能查到有多少散修失踪了么？”
宋酒尘摇摇头：“散修没有宗门, 顶多有些好友, 行踪散漫, 很难去查。”
他想了想，“不过我们可以换种方式。”
未免打草惊蛇, 他们没有把符青先救出来。
宋酒尘带程野秋来到了另一处洞府：“这是我带进来的人，是一株花精, 根骨比较特殊。”
程野秋想起柳沧澜宅院里那些花精侍女，无声地撇了撇嘴。
宋酒尘回头看到程野秋的表情, 抿了抿唇, 解释道：“我带红蕊，是因为她的根骨可以加快我‘生长’的速度。”
宋酒尘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程野秋淡淡地道：“这就不用对我解释了。”
宋酒尘没再说话, 只直接打开洞府门走了进去。
洞府内空无一人。
宋酒尘在洞府内绕了一圈，停在了东海之心法阵前：“红蕊在这后面。”
程野秋走进来：“所以，特殊根骨的人会被直接当做祭品？”
反正都是些散修, 只要东海世家做得隐蔽一点，自然不会有人注意到。
纵然有人注意到了，也可以让他说不出话。
宋酒尘道：“现在的问题是这个法阵的中枢不好找。”
布置在整个蓬莱岛的大阵，阵眼必然在东海世家内。
程野秋站在那个法阵面前沉思了片刻，忽然道：“你说，东海世家知道天星骨吗？”
“有谢铭玉在，应该是知道的。”
“那如果他们发现了另一个天星骨呢？”
宋酒尘神色微变，断然道：“太危险了。”
程野秋道：“但是很方便。”
宋酒尘拧眉，劝说道：“这样等于把你的体质暴露出去，就算有司阳在，难道你要像司阳的师父一样永远躲在某个洞天里？哪怕只考虑现在，东海世家的选择也未必如你所预料……”
程野秋转头看着宋酒尘，声音缓慢而笃定：“短时间内能解决的办法，只有这个。”
宋酒尘眉头皱得死紧。
“而且，我也不会把自己送进火坑。”程野秋道，“所以，我需要你。”
这句话让宋酒尘的眉头瞬间松开，整个人甚至怔忡了一瞬。
他有多久没有从程野秋口中听到“我需要你”这样的话了？
哪怕知道程野秋要表达的可能并不是他想听的那个意思，宋酒尘还是从心口油然而生一股暖意，瞬间充盈了四肢百骸。
在这一瞬，宋酒尘甚至感觉自己融合的飨血兰生长得更为茂盛了一些。
也许他就是这株向阳的花。
“需要我做什么？”
程野秋目光落在宋酒尘的心口：“听师尊说，你和他交易了一颗心脏。”
宋酒尘一怔，随后毫不犹豫地回答：“是，现在已经融合好了。你需要的话，我随时可以挖出来。”
说到后面，宋酒尘的表情甚至变得有些轻松起来。
“只是原本打算给你突破金丹境之后补充灵力用的，你现在用的话有些浪费。”
程野秋眸光微微垂下来：“就现在用就好——如果我在东海世家这里渡劫结丹，想必东海世家必然会把重心偏在我这里。”
一个金丹境的天星骨，东海世家若目标是炼制魔丹突破，必然不会放过；而大张旗鼓地渡劫结丹，等于让所有散修都知道程野秋的存在，再加上还在蓬莱岛做客的凌歌笑，东海世家想动手也没那么容易。
这期间，宋酒尘就可以趁机去寻找阵眼并破掉。
唯一的问题就是……
宋酒尘有些吃惊：“程师弟可以确定能成功渡劫了吗？”
养神期到金丹期不是灵力储备够就可以，还需要契机。
哪怕宋酒尘第二世突破，都是借着顿悟的契机，重新找到自己的道路。
程野秋点点头：“师祖告诉了我一些天星骨的秘密。”
天星骨拖累了宿主十倍百倍的修炼速度，带来了各种身外麻烦，也多少有一些好处。其中之一就是突破境界的门槛会变得容易不少。
宋酒尘望着程野秋笃定的表情，忽然有些恍惚。
不知不觉，程师弟已经成长到了现在的地步。
宋酒尘唇角泛起一丝带着苦涩和释然的笑意，庄重地点点头：“放心。”
……
对于没有摆脱躯体束缚的修士而言，心脏永远是关键要害之一。
宋酒尘剖开自己的胸口时，露出里面正不断跳动的、深黑色的心脏。
奇异的是，这次他几乎没有流血——他的血已经变得和植物的汁液一模一样，甚至还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透过被打开的胸腔，能看到宋酒尘的骨骼、内脏、经脉都已经彻底变了模样，仿佛他如今只是一个披着人族外貌的草木人。
宋酒尘以为程野秋看到这颗因为融合了食人花的心脏而变得漆黑的心脏时会出言嘲讽，没想到程野秋只坐在对面专心地盯着他的动作，什么都没有说。
宋酒尘收起多余的心思，左手小心翼翼地撑开胸口，右手灵力凝聚起来，缓缓地将自己的心脏摘了下来，宛如摘下一颗成熟的果实。
那颗心脏在离开宋酒尘的胸腔之后，立刻萎缩下来，颜色却变得浅亮润红，甚至开始散发略带酒香的果味。
宋酒尘在摘下心脏的一瞬间，整个人的气势陡然萎靡了下来，气息衰落到连程野秋都不如，唇角变得苍白无比，艰难地道：“程师弟，快一些……”
程野秋慢慢接过宋酒尘递过来的心脏，没有放进药鼎中，反而看着宋酒尘，忽然开口：“现在似乎连我都能杀了你。”
宋酒尘一怔，心中略微一寒，咳了一口血出来：“程师弟想杀我，何必等到今日？”
“不等到今日，难道你会乖乖让我杀死？”
宋酒尘默然，很快道：“我活着，对程师弟的价值或许会更大。”
程野秋慢慢挑起一边眉毛：“宋师兄原来是贪生怕死之人。”
宋酒尘摇摇头：“我只是还有想为程师弟做的事情没有做完。”
他抬起眼眸，和程野秋对视，“若程师弟真的要我死，待我完成之后，一定在程师弟面前自裁。”
程野秋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忽然唇角勾了勾：“我和宋师兄开玩笑的。”
宋酒尘一怔，随后苦笑了一声，抚平胸口的窗口，没有再问，只道：“程师弟小心。”
程野秋点点头：“你现在的状态，能破掉阵眼吗？”
宋酒尘站起身道：“《炼心诀》虽然修炼之后后患颇多，但自有它过人之处——以灵气为基准的力量虽然受创，我仍然可以用魔气行动。何况还有魔龙剑。”
他有些担忧地看了程野秋一眼，随后转身离开。
程野秋垂下眼眸，将宋酒尘那颗心脏丢在了药鼎中。
这颗心脏中蕴含着极为充盈的力量，几乎能匹配一个金丹境的修士。宋酒尘能把这颗心脏容纳在体内，说明他至少也到了金丹境后期。
前世程野秋死的时候，宋酒尘就已经突破到了元婴境，这一世宋酒尘没了天星骨的补充，没想到修炼得竟然还是这么快。
胡萝卜在开始炼丹之前嘀咕道：“他那炼心诀这么好，你不考虑看一下吗？”
程野秋想起宋酒尘确实送了他一枚玉简，摇摇头：“我可不想修炼成那个鬼样。”
人格分裂、性情偏激……
“看看总没有坏处嘛。何况按照姓宋的说的，他们人格分裂是因为要分别掌控灵气和魔气，但是你有天星骨啊，你可以完美……”
程野秋不等胡萝卜说完就合上鼎盖：“该炼丹了。”
胡萝卜悻悻住嘴。
程野秋看着眼前的药鼎慢慢漂浮，一边熟练地控制着灵火，心思飘到了宋酒尘给的《炼心诀》上。
司阳和宋酒尘交易之后曾经和他感慨过，《炼心诀》简直是一部奇书，不知道创造者有多么机巧，才想到这种方式来修炼。修炼《炼心诀》，若是能在不人格分裂而死的情况下修到人仙，那几乎稳定突破天仙、甚至破碎虚空飞升而去。
可惜，天山宋氏存在这么久，也没听说过一个能到人仙的。
司阳似乎猜到宋酒尘会给程野秋看《炼心诀》，提醒过他：“你若是参考倒是还好，若照着修炼，可要想好会不会和你的道路冲突。”
若是天星骨能避免《炼心诀》人格分裂的问题，那程野秋修炼起来，几乎等同于保送天仙！
那可是如今修真界完全没有人突破的境界！过去也只有退光剑仙一个人成功过！
程野秋手指在玉简上抚摸了一下，感受着自己内心掀起的波澜。
就算是司阳，如今都只在人仙境界挣扎。这样大的诱惑，他怎么能不心动？
程野秋清楚地知道自己动心了。
眼前的药鼎中，灵丹正在慢慢成形。在突破到金丹境之前，他若改弦易辙还来得及。
只是……
程野秋深深地吐了口气，自嘲地笑了笑：“到底定力不够。”
但他还是坚定地将玉简放回了储物袋中。
——他的道路不需要这个。
第40章 魔龙剑
一道惊雷划过。
浓密的劫云在蓬莱岛上空慢慢凝聚起来。
有所见识的修士抬头仰望着那片劫云, 纷纷吃惊：“竟有人在蓬莱岛渡劫？”
“是东海世家的人么？这是要突破到金丹境界了吧？”
“似乎是在散修们修炼的洞天那边！”
“想来是借着东海之心的力量突破，还是东海世家结下的善缘啊！”
散修们议论归议论，还是忙不迭从洞府中跑出来, 离开劫云覆盖的范围。
开玩笑, 天劫可不管你是不是路过的, 只要你在劫云下面照劈不误！
不过他们还是远远观望着那人渡劫——不说别的, 能看看渡劫的过程也是好的, 日后自己若有渡劫的机缘，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与之相对, 东海世家内部反而乱了起来。
柳沧澜站在水镜投影出来的幻象面前, 声音听不出喜怒：“刚发现天星骨, 那人立刻就开始渡劫，有这么巧的事情？”
“少爷, 现在散修们全都从洞天中跑出去了。”一个仆人赶紧禀报, “已经有些人找不到自个儿熟人, 发现有些不对。”
“暂且安抚下去。”柳沧澜盯着水镜，忽然一笑, “倒也不是坏事……等劫云覆盖下来，就说失踪的那些人没来得及跑出来, 被劫云一起劈了。”
仆人有些小心翼翼地道：“但现在留在洞天内的‘药材’，恐怕都会被劫云损坏……”
柳沧澜拧紧了眉头, 过了好一会才道：“提前启动阵法, 把‘药材’们先转移走。”
“现在就开始炼吗？这……”
柳沧澜训斥道：“蠢货！现在炼什么！只是把药材先保下来！”
他转头看着水镜，眼神骤然亮了一些, “何况若是拿下这一味药……便是陷阱，也值得了。”
“少爷……”
柳沧澜转过头，声音已经带了些不耐：“还有什么事？”
“少夫人说新取仙练桐熏烤的灵兽肉, 请少爷一起去吃。”
听到是谢铭玉的事，柳沧澜的表情顿时缓和了下来。
他想了想站起身：“你们先盯着，我去陪陪铭玉。”
……
程野秋已经见识过两次天劫的威力，但真的自己渡劫，才发现过去在凌歌笑和燕双心身边旁观的天劫只是九牛一毛。
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彻底吞没的雷霆仿佛无穷无尽一般向他冲刷而来，每一丝雷电中都夹杂着天地意志的威慑。
这个时候程野秋才明白燕双心他们能够昂首挺胸地渡劫是多么厉害、天星骨明明能吸收所有力量，司阳他们却始终要他好好准备渡劫的原因。
若是意识不能破开天地意志的压迫，那自身修为再强、根骨再特殊，都会被劫雷中的天地意志摧毁，彻底丧命于雷光中。
程野秋深吸了一口气。
他重活一世，重新明心见性走到现在，当然不是为了夭折在天劫中！
金丹境的天劫只是他的道路上的一步！
无尽的雷霆向着他奔涌而来，在接触到他身体的瞬间，融入他的体内。
同样卡在晋升关隘的天星骨如饥似渴地吞噬着劫雷，将天劫化为自己的力量。
程野秋内视看到天星骨的状态，稍稍松口气——果然和谢焦说的一样。只要天星骨吞噬满了，就很容易自发引动天劫，渡劫过程中天星骨也会自动吸收天雷。
对于程野秋而言，他渡劫最大的压力来自于对抗天地意志。而这一点完全取决于他修炼至今的心性和对道路的坚定。
——难怪司阳屡次叮嘱程野秋一定要在结丹之前找到自己的道路。
若还处于茫然之中，恐怕一个心神不稳，就会被天劫摧毁。
在连续不断的雷鸣轰击中，哪怕有天星骨在吞噬天雷，程野秋依然感觉自己承受的疼痛和麻痹越来越猛烈。若是稍稍后退一些，想必压力会减少不少……
程野秋心中刚泛起这个念头，就想起当初看着燕双心和凌歌笑的风采，内心忽然有些热血上涌。
他不但没有后退，反而向着云端飞了过去！
天劫似乎感受到程野秋的挑衅，劫雷更加猛烈地轰了过来。
……
宋酒尘耳畔几乎能听到天雷的轰鸣声。
他站在幽深的海域中，看着从海底裂缝中不断冒出的气泡。
每一个气泡中都躺着一个昏迷的修士。
这些都是从洞天法阵中转移出来的修士。就在这些气泡的下面，则是东海世家的根基——东海之心。
宋酒尘对珍贵的东海之心没有半点兴趣，只拧眉看着那些气泡中的修士。
东海世家把这些人转移过来的目的，除了避免他们被程野秋的天雷波及，也是让他们继续接受东海之心力量的洗刷。这也就说明，东海世家并没有放弃魔阵的使用。
同时也意味着，他们发现了程野秋的体质……
宋酒尘凝视着那些气泡。
这里是魔阵的最中心，只要他不动声色地戳破保护修士的气泡，这些修士就会在昏迷中被压在东海海底。
这些修士大都是养神期甚至筑基期，尚不能摆脱躯体的局限，昏迷中自然会被淹死。魔阵少了这些同时充当“药材”和“炉火”的修士，自然启动不起来。
只是……宋酒尘微微叹口气。
他知道程野秋的性格，若他真的这么做了，怕是连和程野秋见一面的资格都没有了。
那只能从另一个角度破坏魔阵了。
宋酒尘慢慢下潜，向着那块珍贵的东海之心而去。
……
天劫一过，程野秋漂浮在半空中，全身都在疯狂地吸收着周围的灵气。
升级之后的天星骨再次化作无底洞，将他的灵力全部吸收殆尽。如果不是到金丹境后修士可以自然而然漂浮在天地之间，程野秋甚至会掉在地上。
司阳之前给了他一枚元婴境的天魔凝聚而成的珠子，就是要他在这个时候吸收弥补灵力；但是……
程野秋目光垂下，看到下面慢慢聚拢过来的修士，看到他们脸上的惊讶、羡慕、嫉妒、贪婪。
好意与不怀好意，隐藏在暗流汹涌中。
他此刻开始吸收海髓珠，等同于告诉这些人，他虽然渡过了天劫，却有大问题，正是虚弱期。
提升到金丹境的灵识甚至让程野秋感应到快速飞遁过来的东海世家的人。
就在这时，程野秋忽然心中一动，手伸向虚空，轻轻做了一个“握”的动作。
霎时间，一股猛烈的气势从他周身奔涌而出，将所有凑过来的修士直接掀翻出去！就连他下方的一部分洞天，都被那股气势震慑得塌陷不少！
散修们吃惊地看着程野秋，倒是不敢再上前来了。
程野秋板着脸，轻轻“哼”了一声，这才落下地，进了洞府。
散修们有些不满地议论起来：
“这修士是谁，这么狂？我们不过是想上去祝贺一下！”
“嘿，刚渡劫之后谁不是小心谨慎？再说结丹之后试试新境界的实力也很正常。”
“不过这道友的气势真是猛烈啊，比一般的金丹境给人的感觉还要强烈……”
姗姗来迟的东海世家弟子也感受到了刚才的气势，表情变得谨慎了不少。
按照少主的吩咐，这个修士突破到金丹境之后，应该只有空架子、很容易就能带走才对，为什么这人的气势竟比少主还要猛烈？
他想了想，落在程野秋洞府外面，恭敬地道：“东海世家祝贺前辈结丹，少主邀前辈相见一叙。”
洞府内遥遥传来程野秋平静的声音：“待我稳固境界，就和柳公子见面。”
随着他的话语，一股比方才更加强烈的气势慢慢弥漫出来，让人几乎动弹不得。
那弟子思忖片刻，还是没敢冒险，转头回去禀报了。
……
程野秋打发走东海世家的弟子，看着漂浮在他面前这柄漆黑的常见。
剑柄苍白圆润，仿佛一根骨头的末梢；剑身则弯了两个诡异的弧度，弥漫着丝丝缕缕的魔气。
刚才就是它激发了气势，震慑了所有的人。
程野秋看着它仿佛看到了在退光三星府内伪装成宋酒尘的龙肝。
胡萝卜在他心里结结巴巴地喊出了程野秋想到的名字：“魔、魔龙剑！”
魔龙剑。
退光剑仙谢枕流用深海魔龙的龙骨锻造的魔剑，在剑仙消失之后，这柄魔龙剑也跟着一起消失无踪。
程野秋还记得宋酒尘之前说过，他前世取得了魔龙剑的认可，这一世同样提前找到了魔龙剑，让魔龙剑认他为主。之前宋酒尘还给过他一枚魔龙的龙鳞，可以激发暂时借用魔龙剑。
但是刚才程野秋没有激发龙鳞。
连药鼎都有灵，魔龙剑自然也有剑灵。
程野秋盯着魔龙剑问：“是宋酒尘要你来的？”
魔龙剑的声音略带一丝诡异，响在程野秋的脑海中：“回答主人，是我自作主张。”
程野秋皱眉：“你的主人不是宋酒尘么？”
“宋酒尘只是我暂时留在修真界的依仗，我真正的主人自然从始至终只有您一个。”
程野秋怔了怔。
魔龙剑是退光剑仙谢枕流的剑。
这岂不是说……他就是谢枕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28 18:22:07~2022-04-30 15:57: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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