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听到这话心中一动,凤目微挑,望着昏暗跳动的烛火,那光像是有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只豆大一点便可将心头烧的火热,可又那么不安,仿佛一阵风就能吹灭。


    这感觉在他的人生当中是新鲜陌生的,就像昨日芸娘不见时,他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不管用什么念头都要寻到她,跟昏了头一样。


    屋子里不仅他在打量她,芸娘也暗自看着顾言,那张如玉的脸在灯下照不到的黑影处,好像看起来跟平日里不大一样,她没想到顾言能把她救出来,三个月的相处间,不知什么时候起,顾言褪去了些少年气,有了日后那权利在握,高高在上的影子。


    风吹过烛光,让那突然涌起的温度凉了些,黑夜吞噬了亮光,顾言敛起神色,微微垂下眼,食指骨节在桌沿儿敲了两下,让话题又回到可控的范围内,


    “芸娘,你有没有想过陆家为什么找你?”


    芸娘听到这话,细眉一挑,其实她前世也想过这个问题,当时只想陆家是念着骨肉情深才这般找她回去,可上一世当她真回到陆家后处处受人鄙薄,最后落得个名声尽毁,郁郁而终,她就明白陆家对她根本没有两分情谊,这一世才想着定要拒绝陆家过好日子。


    可谁曾想,她这一世拒绝了陆家后,陆家不仅没有适可而止,反而变本加厉,这回陆安歌撕破脸皮,连绑架这档子事都做出来了,若不是芸娘真经历过一遭,真要以为她对陆家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让众人下了这般大力气寻她回去。


    “我不知道,我又不是什么天女下凡,这么多年陆家对我不闻不问,突然寻我回去肯定图我些什么。”


    说着芸娘撅起嘴,眉头深深皱起来,


    “可按理来说,我又有什么好图的,我没钱没势,不过是个乡下来的穷姑娘罢了。”


    灯光摇曳里,顾言慢悠悠道,


    “这倒不一定。”


    芸娘一怔,只听他思忖道:


    “照这几次看来,你对陆家绝不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相反,陆家很需要你回去。”


    芸娘越听越疑惑,陆家需要她?上一世她在陆家统共呆了不到三年就死了,能有什么事是非她不可的呢?难不成前世今生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芸娘心里又惊又疑正想着,一抹黑影落在眼前,芸娘抬眼看向他,只见顾言抿了抿嘴,那眼底泪痣在光下显得有些暧昧不清,


    “让个地儿。”


    芸娘小心翼翼地往床里挪了挪,楞楞地看着床边的人,眼下青黑,脸上带着难掩的疲惫,两天一夜,不知为了救她花了多少功夫。


    他在床边坐下,解开外袍露出袭衣,逆着光,修长的人影不想看都压在她眼皮前来,热气腾腾的。


    芸娘心里跳了下,匆匆移开眼,她躺在床上,下巴枕着臂弯,听着身后木床的吱呀声。


    两个人呼吸轻轻地交替在这房子里,像是两种心思无声地滋长,虽然谁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但彼此总有种安心。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惊险后的疲惫困倦扑面而来,芸娘揪住被褥,眼皮子直打架,把脸埋进温暖被窝里,渐渐阖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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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春三月,正逢寒食前后,草长莺飞,汴河两岸早早地就热闹起来,从南方来的漕船进了港,挤在河面上。


    点点新绿缀在沿岸,垂杨蘸水,风一吹绵绵地柳絮飘到两旁游人衣衫上,城门边更是人声鼎沸,牙人脚夫穿梭繁杂车马间,市井的热闹滋长在这万物皆显的好时节里。


    马车走到临汴河大街,芸娘从车里探出了头,深深呼出一口气,望着眼前又高又大的宅子,熙熙攘攘永远挤满人的长街,春光漫漫里恍如隔世。


    汴京不仅是一座城,更是大周的命脉,可就这么一个盛世的中心,上一世于她却是噩梦,她一心想逃出去,可没想到,兜兜转转她竟是自己又主动回到这里了,不仅感慨了一句:


    “终于到汴京了啊。”


    顾言望着远处宫殿的飞檐,闻着那从宫门中传来的丹药味和纸钱烧化的味道,他目光幽深,淡淡道,


    “是,终于回来了。”


    “巳时,天色晴明!”


    晨光里,清脆的铁板儿声从街口打了个转儿走向闹市,马车悠悠地停在了番街最里面的一处宅子门口。


    顾言从车上下来,回首向芸娘伸出手,她把手搭在顾言手心里,轻轻借力从车上跳下来,仰头望着这宅子,看着门倒是挺气派,只是两旁门楣已经褪色,显得有些落寞沧桑,顾言上前扣了扣门环。


    过了半晌,门被悠悠拉开,一个苍老的身影出现在门边,那老人家看清门外人的一刻,身子都在颤抖,


    “是老小发癔症了,还是真的,公,公子,是你,你回来了吗?”


    顾言扶住他的手,垂下眼,


    “王伯,是我。”


    芸娘随着顾言走进了宅子,这宅子走进来比外头看着更大,三进三出,亭台楼阁,水榭假山一应俱全,只是大概平日里没什么人来,打眼处看哪都是冷冷的,少了一丝人气。


    顾言瞥了眼她好奇的眼神,解释道:


    “这原是旧时我家的一处堆杂物别院,因着地处偏僻,所以查封时留了下来。”


    芸娘听到这话,咂舌叹道,乖乖,这么大个院子是原来堆杂物的,那原先顾家没出事时该是多富贵荣光。


    到了前厅,王伯激动地还没拉着顾言说几句,突然眼神一转停到芸娘身上,疑惑地问,


    “公子,这位姑娘是……”


    芸娘走出来,朝着王伯福了福身子,微微一笑,露出甜甜的梨涡,


    “王伯,我是顾言的娘子”


    听到这话,王伯睁大了眼睛,求证地目光看向顾言,


    “公子,你成亲了?!”


    顾言眉梢一挑,没说什么话,只是点点头,这便是认了,王伯先是一怔,眼角皱纹深深再向下一压,话音里止不住地欢喜,


    “好,好啊,公子,如果老爷夫人在天之灵知道你成亲了,定会欣慰的,也不会担忧顾家以后断了香火了。”


    听着王伯这番话,芸娘倒是有些心虚,毕竟她倒没想着要给顾家传什么香火,只听王伯又道,


    “瞧我这老糊涂,公子这一路回来必定是舟车劳累,我这就去把房子给收拾出来,这几天汴京夜里还有些冷,还得把碳烧起来,暖暖和和才能住人。”


    “不必了。”顾言微微蹙眉,起身道,”我们自己收拾就行,家里不比以前了,王伯你也不用那么精细。”


    “可……”


    王伯还想说什么,倒是芸娘主动站出来了,扁起袖口笑盈盈道,


    “放着我来吧,收拾屋子,烧火做饭我可都行。”


    说干就干,这一路车坐的芸娘身子骨都生锈了,到了这汴京,终于有她能发挥的地方了,芸娘先把东边院子里的杂物整理出来,再抱着被褥床帐洗洗涮涮,一转头日头都下山了,这一忙竟然忙了一天,芸娘擦了擦脸上的薄汗,颇为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


    正在这时,芸娘转头才发现刚在书房的顾言不知去了哪里,刚他和王伯似乎说些什么,怎么一转眼儿人倒是不见了。


    天色渐暗,芸娘在灶房点了盏灯笼出了院子,顺着环环绕绕的长廊寻出去,入了夜,这院子四下有几分阴冷,夜风吹过手中的灯笼,凄惶的灯下更显得这院子有些冷清。


    走到一处房间外,只见朦胧的灯光从木门的菱格里传出来,断断续续还有些说话声顺着夜风飘到耳边,


    “公子,大人的尸骨我去寻了,可那时实在太乱了,没办法只立了衣冠冢。”


    “王伯,你有心了。”


    这时只听一声门响,那木门被猛然从里面拉开,王伯看着门边的芸娘一愣,而芸娘也是一愣,倒不是因为迎面而来的王伯。


    她挑着灯,越过王伯的肩头,顾言一身白衣跪在房中,而正前方摆着满墙的牌位,莹莹烛光中,密密麻麻。


    芸娘过往只听过顾家的种种,可当她真正面对顾家满门抄斩的过往时,这满座牌位压的她有些喘不过气来,芸娘轻轻地跨过门槛,像是怕冒犯这些风雨漂泊中的游魂。


    她看着眼前顾言削瘦笔直的脊背,只那么跪着,却像把这灵堂扛在了身上,沉重难言。


    似是听到了些动静,顾言微微抬起脸,回过头望向她,凤眸里有丝惊讶,声音微哑,


    “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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