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老旧的柜子透着枯涩的木质香,比血液的香气清幽,像是掩至肉食者眼前的一片叶。
赫瑞难捱的饥饿消减了一些,蜷在密闭昏暗的空间里,极易困倦。
柜子外,德玲来回走动了一会,小声开口:“我去图书馆了,我会在图书馆呆上一整天,你们如果需要帮助,可以到图书馆找我。”
显然,没有人回应。
德玲轻手轻脚地离开。
伊狄涅芙的图书馆,赫瑞早有耳闻,听说里面分为两个区域,一个是常规区,一个是禁书区。
禁书区的藏书大多关于一些已被禁用的咒术,和危险的阵法,并不对外开放,就连本校老师,也禁止入内。
赫瑞想,或许这三千年里发生的一些事情,她可以在图书馆找到一个答案。
空气中,那游走的血液香甜不再高扬,如主人气息般,变得和缓平顺。
在吸血鬼的眼皮底下睡觉,无疑是把脖颈献上。
但赫瑞尚且没有饥饿到偷食的地步,在柜子里又待了两个小时后,她才如猫般蹑足出门。
离开时没有再受到阻拦,古怪的人类室友大概没有装睡。
她在楼下的储物格里找到了一份学院的线路图,显然是管理员准备的,以防新生在偌大的校园里迷失方向。
信息处效率颇高,已将她的资料上传,所以在她念了宿舍号和姓名时,门锁上方咧开的金属嘴里吐出了一把钥匙。
她轻而易举就打开了大门,顺手把倚靠在门边供路人使用的黑伞撑开,闯进了正午的阳光里。
简约的黑色伞面像是蝠翼,赫瑞很喜欢。她单手抖开路线图,沿着长廊离开宿舍园区,穿过一排低矮的红顶砖房,抵至图书馆前。
图书馆门外立着硕大的雕像,依旧是拿着镰刀的伊狄涅芙,只是观面容,又和校门的喷泉不太一样。
图书馆前的楼梯长得略微有点陡,拾级而上,门上正中投映着一行幽蓝的字,光大概是从从不远处燃着蓝火晶的石杯照过去的。
“抵制屠戮,崇尚生命。”
室内有极短的回形走廊,回廊顶上镶满了蓝火晶,整片连在一起有如璀璨夜空。
只是,这些蓝火晶对吸血鬼并不友好,晶石里燃着细弱的火,照在吸血鬼身上,像是成了从太阳上掘下来的光斑。
炙热如烧,身体里所余不多的血液,近要挥发。
这些蓝火晶的纯度,显然比用来点灯的那些要高上很多。
三千年过去,这样的蓝火晶竟随处可见,人类猎人们似乎变得更难对付了。
赫瑞紧皱眉头,每一寸皮肤都滚烫无比,喉咙也像被紧扼。
幸好这回廊不算太长,出去后,终于步入正厅。
天花板上悬着的玻璃吊灯光线黯淡,幸好每一列书架前都有一盏灯。
赫瑞辨认着书架上的字,找到了史书分类。
沉睡三千年,她遗忘了太多事,“不可名状”是谁,为什么惨败在伊狄涅芙手下,她又是如何藏在帕拉塞森林的地下,一无所知。
在纷乱的记忆中,她抽丝剥茧,企图找到一个缘由,隐约中好像记起了什么。
胸口被木桩狠狠刺穿,木桩尖穿透后背,使得她就算倒在地上,也不能躺平。
有人是真的想要她性命,眼前是银白色的流水,流淌得缓慢又笨重,好似想将她的双目遮掩,将她的口鼻封堵。
是水银。
也许是同族,又或许是世仇,在用水银将她浇灌。
单用水银,并不能致她死亡。
最后不知发生了什么,她完完整整地躺进了棺材里,还被埋在了人类的土地上。
她没有真正陷入死亡,而是开始了漫长的沉睡。
醒来之时,胸膛上木桩留下的伤口已经消失,光洁的皮肤上找不到一道疤痕,仿若新生。她还穿着她最喜欢的一身黑裙,端庄地戴上了蕾丝手套。
唯一的不足,是棺材里没有铺满蔷薇花瓣。
赫瑞摩挲着这些典籍的书脊,在书架间行走时,鞋后跟落在地上,清脆的脚步声在图书馆里回荡。
她随手抽出了一本名叫《不可宥恕之罪》的书,翻开惊觉里面竟全是手写的字。
但很显然,这是一本复制品,原册指不定已经被保护起来了。
本以为书里会尽可能地描述伊狄涅芙的劲敌,血族的那一位领军者,但没想到,“牠”的名字好像被淹没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
“不可名状。”
“不可名状。”
……
先锋的存在没有被抹去,只是成了一只连姓名都不能拥有的掠食者,还被刻意淡化能力和威胁性,被塑造成一名无足轻重的跳梁小丑。
赫瑞靠在沉重的书架上,慢腾腾翻了一页。
“‘不可名状’所带领的掠食者在文特木尔战役后分裂成了两支,一支为保守派,一支为激进派。”
“激进派背叛,用古术谋害‘不可名状’及其仆从,伙同狼人,掳走主城平民,强迫平民接受血液的恩泽,将其转化为掠食者。”
“激进派曾在1655年越过亡灵海,潜入大陆,吸食万余平民及猎人的血液,并掳掠少男少女无数。”
“不可名状”会是被同族杀害的吗?
不,不应该,否则伊狄涅芙如何能享誉盛名。
古术,无外乎用木桩穿透心脏,再履割颈之礼,再执火刑。
赫瑞抬手抚向胸口,她在艾依娜旅店时也曾换上睡衣,胸口光洁平整,确实连一寸疤痕也看不见。
心脏的损伤于吸血鬼而言往往是永久的,只要受过伤,即便是伤痕不在,也能感受得到心脏的虚弱。
如果她没有记错,就连几天前爬出来的棺材也干干净净,没有沾染上一滴鲜血。
记忆中,她曾有钻心之痛,但伤痕为什么会消失?
赫瑞粗略地浏览了古籍后半部分,大多是修科思家族犯下的罪证,再没有提及“不可名状”。
“不可名状”的存在,被轻飘飘带过,从人类历史中淡化。
她把书塞了回去,忽然看见德玲从另一边绕了过来。
德玲捧着书,吃惊地望了数秒才小跑过来,“你竟然也来图书馆了,你在找什么书,我可以帮你。”
赫瑞思索了一阵,把放在身后桌子上的画册翻开,弯腰写起字。
「我想知道图书馆里有没有关于伊狄涅芙的书,一些历史方面的,最好是最近的一位伊狄涅芙,我对她很好奇。」
“伊狄涅芙”像是一个讯号,在看见这个名字时,德玲双眼铮亮,连忙说:“我知道,图书馆里关于伊狄涅芙的书我大都看过。”
她险些就激动地牵上了赫瑞的手,手刚伸出,便匆忙背至身后,“跟我来。”
还没到开学的日子,图书馆里的人并不多,穿着长袍的女管理员正站在二层禁书区的门前往下看。
赫瑞仰头望去一眼,禁书区被金属墙板隔开,或许是黄铜,又或许是别的什么。
墙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齿轮,还有一些像秤杆和法阵一样的东西。
人类向来擅长机关布局,至少在她记忆中是这样的。
赫瑞跟着德玲走到了书架尽头,在彩色玻璃窗前停下。
刺目的阳光穿过彩色玻璃洒了进来,单调的日光也变得绚烂多彩,斑驳的光映在厚重古旧的书籍上。
或许是常被日晒的缘故,书页明显泛黄。
德玲小心翼翼放下怀中的书,转而踮起脚,朝书架顶上的某一本笨拙地探出手。
一只手从她的脸侧伸出,袖口的黑纱拂上她的脸颊。
赫瑞把那本书抽了出来,吹散了书册上覆着的薄薄的一层灰。
德玲放下脚后跟,讪讪开口:“就是这一本,历史上所有的伊狄涅芙都被记载在里面。”
赫瑞翻开目录页,发现每一位伊狄涅芙都被冒犯地取名为她们的出生地或是常住地,她们原本的名字也被抹去。
她翘起嘴角,竟觉得这样还挺公平,“不可名状”失去了名字,而这些伊狄涅芙也失去了自己原本的姓名。
德玲却不知道她在笑什么,缩着肩头问:“是这一本吗。”
赫瑞察觉到她的目光,抱着书坐在了读书位上。她翻开画册,握起羽毛笔写下一句,「是这本,或许,你不用太担心我。」
德玲顿时慌张,略带歉意地说:“抱歉,我知道这样很失礼,但切莉老师嘱托我要照看好室友。”
照看?赫瑞翘起嘴角。
她无暇和看起来瑟瑟发抖的小猎人计较这些,「不用道歉,就算你没有听从吩咐,我也不会告诉切莉老师。」
“我不知道这该不该说,但我不想瞒着你。”德玲满脸赤红,压着声说:“切莉老师说过,像你这样的猎人很少,有一些性格上存在缺陷的猎人极有可能走上歧路,比如……”
她还没有说完,便看见赫瑞握着笔的手又动了动。
那一行字漂亮得像是打印体,没有丝毫的瑕疵。
「比如投身血族阵营?」
德玲慌张地伸出手,紧紧捂住了那一行字给,“不要被老师和管理员看见,这是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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