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句充满恶意的话,邪恶的猫猫女秋星等待这一刻已经等待了很久了。
她的声音是这样的轻,又是这样的重,重得好似是有什么东西轰然落地一般,叶开与花白凤全部都沉默了,整个屋子里竟寂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只有傅红雪,他丝毫不在意什么复活白天羽要亲生儿子的血这种话,他只是眼眶通红的把秋星死死地搂在怀中,厉声道:“母亲!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
花白凤做了什么?花白凤当然什么也没做。
近一个月来发生在她身上的这些事,好似都是主动找上她的一样。她的确知道猫妖内丹之事,但在此之前,她甚至不知道半颗内丹被好好的保存在了马空群那里。
是那方士携丹逃跑,正好撞到了花白凤这里,花白凤出了高价将这内丹买下的。至于这方士为何恰恰好能撞到花白凤这里来……那她就不知道了。
也正是那方士告诉花白凤,秋星就是九命猫妖的。
至于内丹上下毒,花白凤更是没有做过。
只要一细想,立刻就能发现,这件事之中蹊跷的地方很多,花白凤并不是个笨蛋,当然能察觉到这里头的不对劲,可此时此刻,她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因为白天羽!!
为了复活白天羽,她甚至随身携带着他的骨灰!
二十年来的夙愿,二十年来苦苦的思念,都好像要在这一刻喷涌而出,她紧紧的捏着那颗完整的内丹,那种妖绿色的光泽甚至都已从她的指缝之间流出。
她已激动得浑身发抖!!心脏忽然砰砰砰的狂跳了起来,这种激动、这种迫不及待已容不得她再去思考任何问题了,甚至于那个秘密,她都已懒得再遮掩!
花白凤连看都不看傅红雪一眼,直接转头,对叶开道:“开儿,我要你的血!”
毫不犹豫的一句话。
叶开的脸色忽然也变了,他却不看花白凤,只看着傅红雪,傅红雪死死地抱住他的女人,整个人的脸色却已从愤怒慢慢地变成了震惊,他愣愣地瞪着花白凤,忽然颤声道:“母……母亲,你在说什么?”
——他已意识到了什么,意识到了一件非常可怕、非常残忍的事情。
叶开长叹了一口气,忽然闭上了眼睛。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所以很早就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世不对劲,而花白凤……花白凤用别人的孩子去复仇,对自己的孩子却是好得很,时常给他写信,在信里,她的确是一个再普通不、再慈爱不过的好母亲。
一个如此残忍的好母亲。
事到如今,她再也不屑得去装上一装了。
花白凤根本不理会傅红雪,只是急切地道:“开儿!你父亲复活在即,快些取你的血来!!”
傅红雪忽然怔住。
他怔怔地盯着花白凤,又怔怔地讲目光转向叶开,叶开的目光闪躲了一下,竟然避开了他。
傅红雪如遭雷击。
他忽然已明白过来了,其实他在刚刚就应当明白的,只是他不愿明白、不想明白、害怕明白,才要再次质问,企图从花白凤的这里得到一个明确的回答。
但花白凤竟是连一句话都也懒得再说!!
她对傅红雪根本就没有爱,却也没有恨,没有愧疚!她有的只是冷漠,在确定傅红雪没有用的情况之下,她竟是连一个回答都懒得给他!!
傅红雪脸色惨白,他忽然激动地浑身都颤抖起来,几乎连自己怀中的秋星都要抱不住,他的嘴唇发着抖,忽然痛苦的大呼道:“我……我……叶开才是你的儿子?那……那我是什么,那我是什么!!”
气若游丝的秋星似是已要从他的怀中滑落,傅红雪脸上的肌肉都在痛苦的抽动,他忽然用力的抱紧了秋星,死死地抱紧了秋星,好似一个可怜的孩子,在祈求他所拥有的最后一件宝贝不要离开他,可是他的眼睛却还是在死死地盯着花白凤,那双漆黑的眼眸之中早已没有了冷静,只余下疯狂,一种绝望的疯狂。
花白凤没有回答他。
她得到了内丹,已心急如焚,根本不想同傅红雪有丝毫的纠缠,她看都不看傅红雪一眼,反倒是一把抓住了叶开,道:“开儿,我们走!”
叶开用力的甩开了她的手,厉声道:“你究竟是不想看他,还是不敢看他?!”
叶开很早就意识到自己的身世不对劲,但直到半年之前,他才得知花白凤的手中有另外一个孩子在代替他复仇,叶开来边城,也正是为了见到这个孩子,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叫他不要再复仇。
可是见到了傅红雪之后,叶开才发现,花白凤实在把他教的太“好”,复仇已是他人生的全部,成为了他活着的意义,一时之间,叶开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告诉他真相,怎样才能让他受的伤害小一些。
可无论是哪种法子,都总比现在这样惨烈的情景要好!
花白凤却已癫狂,她忽然厉声嘶吼道:“叶开!我是恶人,我是恶人没有错!可我是为了谁,若不是为了你,我为什么要去找别人的孩子来受苦!!难道你以为我想?难道你以为我愿意?!”
她不敢看傅红雪,只能对着叶开去争取道德的制高点。
她激动地唾沫横飞,脸色狰狞,可叶开却冷冷地看着她,好似在看一个全然陌生的人一样。
叶开道:“可是,就算是亲生的孩子,你有什么资格安排他的一生?”
花白凤怔住。
她忽然说不出话来。
可她的面色却忽然又在一瞬间狰狞起来,手中亮出了寒光森森的匕首,对着叶开的臂膀就是一下,叶开本可以躲开,却好似也失了力气一般,根本躲也没躲,花白凤得了他的血之后,已什么都不管不顾,直接奔了出去。
白天羽!白天羽!
那种压抑的爱情、那些仿佛可以将人吞噬的思念,在此刻奔涌而出,她什么也顾不上了,什么傅红雪、叶开,谁也没有白天羽重要,她生孩子的目的本就是为了捆住白天羽而已,哪里是真的因为爱孩子呢……?
白天羽要复活了!
白天羽要复活了,可是白夫人却已死得不能再死!他们之间已没有了阻碍,一定会幸福的厮守在一起、一定会幸福的厮守在一起!
花白凤好似已疯狂的奔了出去,只余一个痛苦的傅红雪。
傅红雪仍然跪在地上,抱着秋星。
他好似已化作了一座雕像,一座连心都已破碎的雕像,他垂着头,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了秋星的脸上,眼泪是滚烫的,可他的手脚却是冰冷的。
秋星的手忽然抚摸上了他的侧脸,傅红雪双眼通红,看着她,忽然喃喃道:“秋星……不行、我要、我要把你的内丹夺回来,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他挣扎着把秋星抱到了床榻之上,自己一步一步的走出去了,他没走一步,就让人觉得他好似要跌倒。
——他好像已不知道该怎么走路一样,他身体的重心、他生命的重心好似忽然消失了。
傅红雪的精神已近乎崩溃,可是他却没有倒下。
他不能倒下!!
因为秋星不能死,不能死……他忽然回过头看了秋星一眼,整个人霍地掠起,瞬间不见了。
秋星躺在榻上,慢条斯理地抹去嘴角上的血,坐了起来。
只有叶开在。
叶开盯着她,忽然道:“刚刚是你设的计。”
秋星道:“是又怎么样?”
叶开叹道:“你不该用这样的法子去告诉傅红雪这件事,这……这实在是太残忍。”
秋星冷冰冰地瞪着叶开,忽然笑了:“是我更残忍,还是骗了他十九年的花白凤更残忍?”
叶开说不出话来。
一阵妖异的白雾忽然笼罩了她,迷惑了叶开的眼睛,等到迷雾散开的时候,叶开忽然发现,这只猫妖已不见了。
秋星自然是去找花白凤。
她既然想要诱捕花白凤,自然不可能放她出去,猫妖一旦决定对付某个人,那这个人可就再也不要想好好的了,马空群如此,花白凤也正是如此。
她早已设下了天罗地网,叫花白凤冲出无名阁的时候,就进入到一片迷雾之中,这迷雾乃是妖雾,只有精怪才能驱散,花白凤只要进去,就绝对出不来。
而傅红雪也不可能进得去。
这是最好不过的,傅红雪是个好孩子,花白凤毕竟是他放在心里尊重了许多年的人,她不愿叫他看见花白凤惨死的那一幕。
秋星出现在了妖雾之中,哼着曲儿慢慢的地搜索。
而此时此刻,花白凤也已发现了不对。
这片妖雾之中,什么都没有,没有建筑,没有草木,没有花鸟,没有飒飒的风,也没没有阴沉的云。
有的只有漆黑的夜与妖异的雾,静谧地几乎要让人发疯。
在这种静谧之中,她忽然听到有人说:“你现在是不是很高兴,因为白天羽终于要复活了。”
花白凤霍地转身,厉声道:“谁!出来!”
没有人搭话。
过了好一会儿,那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出:“花白凤啊花白凤,你苦苦等待了二十年,快告诉我,你现在到底高不高兴啊?”
花白凤的鞭子破空击出,却无功而返。
她又惊又惧,脸上已爬满了冷汗,因为她忽然发现,她好像爬进了一个陷阱。
这声音听起来有点熟悉。
她忽然惊声道:“是你!猫妖——”
秋星的脸从迷雾之后露了出来。
她换上了全新的衣裳,头发也松松垮垮的挽着,奶白色的脸上连一滴血都没有,那双碧绿色的大眼睛,此刻却写满了快活的神气,那眼神其实在猫身上很常见的。
那就是一种,猫抓到了老鼠,放了抓抓了放,觉得很有趣的眼神。
很天真,很残忍。
花白凤只觉得寒毛直竖!
她反射性的看了一眼自己手中捏着的那颗宝珠,宝珠在她低头的那一刻,忽然碎掉,只余下一地的妖绿色的荧光,又美丽、又怪异。
花白凤失声尖叫:“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
秋星歪了歪头,忽然笑了:“这怎么可能是我的内丹,你这人活了四十年,竟连这点伎俩都没看穿么?”
她的笑容也像是天真的小猫一样,又神气、又慵懒,好似再撒娇一般。
花白凤却如坠冰窖。
狂喜几乎在瞬间消失,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也不过是这猫女的游戏而已,她故意吐出了这颗假内丹,故意告诉她这需要亲生儿子的血,目的是……目的是让傅红雪离开她,以及……戏耍她。
她要让她狂喜,然后在高兴的最顶峰,将她从云端一脚踹倒地狱里去!!
花白凤脸色惨白!
她浑身发抖,死死地瞪着秋星,秋星却笑得很开怀,她道:“其实复活,根本不需要什么亲生子的血,只要有骨灰就好啦,是不是很简单?”
花白凤的嘴唇抖动着:“你……你……!”
秋星继续道:“不过,你知道这件事也没有用,毕竟你就要死啦,其实在阴间和你的好丈夫相遇,不也很好么?”
花白凤厉声道:“贱人!闭嘴!!!”
说着,鞭子破空而出!秋星笑嘻嘻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鞭子的末梢,然后用力那么一扯,花白凤就被带的跌倒在地。
秋星自顾自地道:“不过,就算你们在阴间相遇,你确定你们可以恩恩爱爱的生活么?白天羽的桃花债好似不少呀,在阴间,一定也有许多漂亮的女鬼和他厮混,对不对?而且你就算让他复活,难道他真的就属于你了么?”
杀人诛心……!
花白凤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大声道:“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秋星歪着头道:“你让白天羽复活,与白夫人生死相隔,可莫要忘了,这江湖上最不缺的,就是十七八岁的漂亮女孩子啦,到时候,怕不是你还是做不来白夫人,依然只能是个外室啦。”
花白凤惨叫一声,忽然扑过来,一双枯骨一般的手作势就要挖出秋星的心脏来,秋星轻巧地向后跳了一步,花白凤便扑倒在地。
她简直已恨得发狂!
因为秋星说的没错,非常没错。
白天羽是个什么样的男人,难道她花白凤不知道么?他虽然有一个名门闺秀的夫人,在外却依然招蜂引蝶,只要是个出了名的美人,他就一定要摘下来尝一尝、看一看。
就说那桃花娘子,本对他无意,看见白天羽便要避过,可白天羽起了兴致之后,仗着自己武功好,像个牛皮糖一样的追逐桃花娘子,他样貌英俊、武功超群,桃花娘子终于心动,可白天羽却好似拿她当伎女一般戏耍,只叫她陪了三天,便将这女人彻底抛开。
这样的事情,不胜枚举,白天羽的风流是写在骨子里的。
难道死过一次再活过来,他就能变成另外一个人么?难道白夫人真的是他们之间的阻碍么?
不、不是的,白夫人从来就不是花白凤与白天羽之间的阻碍,他们之间的阻碍是白天羽那该死的花心!!
所以花白凤当年才会想方设法的要为他生下一个孩子,因为只要有了孩子,他们之间就有了一种深深的羁绊,这世上永远都有一根线在连着他们!
而现在——
莫要忘了,花白凤已失去了美貌。
她的美貌,在这二十年之中,已消失的干干净净,如今,她只是一个状似恶鬼、形如枯槁的老妇人了。
白天羽复活之后,即使会感激她,也绝不会再爱她,再与她以夫妻相称了。
花白凤难道从没想过会这样么?
不,她当然想过,只是她不愿意去思考,不愿意去思考这痛苦的未来。
如今,却被秋星一语道破。
她整个人都已疯狂,她大声道:“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人么?!你以为你对傅红雪就很好么?你设计用这样残忍的方式告诉他真相,不过是为了让他伤心!你就是为了得到他!为了得到他!你才不是真心为他好!!”
——这个女人每次一被戳到痛处,总喜欢把别人也拉到道德盆地里去,好像这样,她的心里就会好受一点了。
秋星咯咯地笑起来,轻巧地道:“是又怎么样?我就是有办法去完全控制一个人的心呀!你若有我的本事,当年也不至于被白天羽扔到一间小别院里去,你一年能见到他几天?五天?十天?”
秋星才懒得和她辩论,她又不是人,她可是一只小猫咪呀,小猫咪面对老鼠,从来都是想着怎么样折磨、怎么样弄死它的。
花白凤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惨叫,疯狂地叫道:“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她狂乱地出手,手下却步步都是杀招,在白天羽的死亡惨剧之中,秋星没有参与分毫,只是因为她不愿意把自己的内丹贡献出来,花白凤就恨她入骨,一定要杀死她。
秋星随意地道:“人类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
噗嗤一声,利爪穿胸而过,鲜血洒在了秋星的脸上和衣服上。
秋星歪了歪头,点评道:“看来无论是怎么样的恶人,心跳起来其实都挺温暖的。”
花白凤瞪大双眼,从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她好像想要说话,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突然呕出了一口血,身体慢慢地滑落。
——她死了。
这个被爱情与复仇折磨的形如枯槁的女人,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在了这样一个夜晚。她这一辈子好似曾风光过,但更多的时间则是待在谷底一个人痛苦。
……不,她并不是一个人痛苦,她还把一个无辜的孩子同样拉进了地狱之中。
秋星心满意足地转身,哼着曲儿就要回去。
但当她转身之后,她浑身的血液似乎也已冰凉。
妖雾被慢慢地驱散出了一条路,路的尽头,是傅红雪,他为了夺回秋星的内丹才追了出来,却意外的进入了这片妖雾之中,迷雾之中,本是什么声音、什么画面都没有的,可就在刚刚那一瞬间,迷雾被瞬间驱散。
他看到秋星奶白色的小手化作利爪,瞬间击穿花白凤。
秋星一转身,就看到了傅红雪。
他死死地盯着死去的花白凤,好似已变成了一个死人。
在长达十九年的时间里,他都在叫这个人母亲,在他生命的最初,记忆的最初,都只有这个女人而已,所以……他习惯去敬爱她,顺从她。
直到有了秋星,他第一次反抗了花白凤。
然后……秋星在他面前,杀死了花白凤。
但傅红雪只觉得茫然、非常的茫然。
在这个漆黑的夜里,他所经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以至于现在,他整个人都好似已被封闭一样,无知无觉,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怎么行动。
他的双眼都已快失去了焦距。
秋星看着傅红雪,傅红雪好似一只鬼。
孤魂野鬼。
他怎么会如此单薄?单薄到好似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好似一阵雨就能将他折磨得千疮。
他以前也这样瘦的,可秋星却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因为那个时候傅红雪与这人世之间,还有一条深刻的纽带,那条纽带叫仇恨。
后来,他又有了秋星这根纽带,于是他那种激荡的愤怒之中,也有了几分柔软。
而现在,他身上的纽带好似全都被解开了,他的每一步都好似不是踩在地上的,而是……踩在什么高空的钢丝之上的,他晃晃荡荡、踉踉跄跄,一步一步地走过来。
一瞬间,秋星似乎都没有办法去思考妖雾为什么会被驱散,到底是谁在驱散这妖雾。
她忽然扑了出去,扑到了傅红雪的怀里。
傅红雪被她撞停,撞的肩膀抖了抖,然后像一根木桩子一样的杵在了那里。
秋星忽然道:“傅红雪,你看,我的爪子都被弄脏了,我、我现在好难受啊,我们回去好不好?你帮我洗洗爪子好不好?你累了,好像要休息了,明天一切都会照常的,你不用复仇啦,我们、我们一起去晒太阳好不好,你带着我的原型去,可、可不许嫌我太重啊……”
她紧紧地抱住了傅红雪,嘴中喋喋不休的说着,好似一刻都不想停下来,她看到这样单薄的傅红雪,忽然觉得他好似就快要离开了,他好似已无法再活下去了。
她说到后面,忍不住哽咽起来。
小猫咪本来就是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的,秋星想哭,就不再忍耐,忽然抱住傅红雪呜呜大哭了起来,哭得委屈极了,好似刚刚不是她杀了人,而是有人在欺负她一样。
她一边大哭,一边喊道:“你要是怪我,我就活不下去啦!你不许怪我,你不许怪我!!”
傅红雪忽然伸出了一只颤抖的手,轻轻地抚了抚秋星的头发。
柔软如蓬松甜蜜的云朵,是他这辈子见到的最大的诱惑,也是他心甘情愿不去躲的诱惑。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声带也伤痕累累一样。
傅红雪道:“……我知道。”
他不该去爱花白凤的,她是一个罪人,让他痛苦一辈子的罪人,秋星是一个爱恨分明的小猫妖,妖怪与人哪里能一样呢?她愤恨花白凤苦苦骗他这么多年,所以才会杀死她。
傅红雪道:“你不会死,是不是?”
怀里的小猫咪忽地一震,呜呜咽咽地说:“我……我是为了骗花白凤嘛……她既然要内丹,我就给她假的,这、这有什么不对的嘛!”
傅红雪道:“那就好、那就好……”
他忽然又把手放下了,他不抱秋星,也不看秋星,他的眼睛里好似已没有任何人,他的魂魄似乎也已被黑白无常勾去了,好似一具行尸走肉,唯有那只手,紧紧地握着那把刀,好似只有那把刀,才能给他一些切切实实的安慰。
他已明白,秋星在设套,她就是为了诱捕花白凤。
这其中她到底知道多少?她是不是也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叶开的出现意味着什么?边城发生的一切,到底有多少人搅弄风云?
他却已不愿多想。
他只是这场阴谋之中,最幼稚的那个人,什么也想不透,什么也想不通,于是只好不去想。
他只想离开这个地方,去哪里都好,不要再是边城。
他在边城留下了这辈子所有的血和泪。
秋星有些怔怔的,她抓住傅红雪的手,只觉得他的手冷得可怕,她问:“你要去哪里?”
傅红雪喃喃道:“离开这里。”
秋星道:“那……那我呢?你要丢下我么?”
傅红雪还是喃喃道:“我不知道。”
秋星忽然一口血呕了出来,她忽然觉得心口剧痛,整个人如同被搅烂一般,妖气忽然变得极其的不稳定,以至于这片妖雾,也无法再维持片刻。
她立刻就要跌倒在地,傅红雪一伸手,捞住了她,可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秋星。
一个人忽然道:“傅红雪,你是不是在想,她到底是真的受伤,还是在骗你,对不对?”
这声音嘶哑难听,简直比地狱里的恶鬼还要让人心生恐惧,傅红雪霍地抬头,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去看。
那是一个穿着黑衣的女人,身边跟着一个高挑的少年,少年的手中,是一柄剑。
他从没有见过这两个人,他不认识这两个人。
但是这个女人,却让他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因为她的身上,有一种同花白凤一样的绝望感。
那种绝望的、被吸干了所有精气神的苍白枯槁。
她的脸上蒙着黑色的面纱,叫人看不清她的样貌,可是她的身姿是很曼妙的,一举一动的仪态也十分的优雅,谁都会觉得,这是一个美人。
可一个美人,又为何会拥有这样可怖的声音呢?
女人忽然怪声怪气地笑了起来,笑声之中,还隐约有几分得意。
傅红雪的危险雷达忽然响起。
他的双眼忽然在一瞬间就清明了,那张苍白的脸上,也没有了仓惶与无助,转而是一种冷漠地警惕,他一只手搂着秋星,另一只手紧握着刀。
——他已不在意自己是应该活着还是死去,但最起码,秋星不必去死。
他冷冷道:“你是谁?”
那黑纱女人道:“我是丁白云。”
傅红雪愣住。
丁白云,外号“白云仙子”,是他父亲……不,是白天羽的又一段孽缘。
但,一个被称作仙子的女人,声音是不可能难听的,他也曾听过传闻,白云仙子声如黄莺,清丽绝伦。
丁白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的声音实在是很难听,配不上仙子的名号?”
傅红雪冷冷道:“与我无关。”
丁白云又怪笑了几声。
她的声音实在是难听可怕得要命,以至于笑起来,竟像是万鬼齐哭一般,在这纯黑的黑夜之中,令人毛骨悚然。
她又道:“你若是看到了我的脸,一定会更加惊讶,这世人岂非是眼瞎了,才会把这样一个女人叫做是仙子呢?”
傅红雪不言语,只是把怀中的秋星搂紧了几分。
丁白云伸出手,用力的扯下了她脸上的面纱!
傅红雪惊愕地瞪大了双眼,就连秋星,都因为惊吓而发出“喵呜!!”的一声,她的背几乎都要弓起来了!傅红雪条件反射的搂紧了她。
闪电骤起,天空骤白。
然后又回到黑暗。
黑暗之中,那张脸已绝算不得人脸了,这张脸,竟好似是将一个人的脸完全揉烂,再用一种极其残忍的方法歪歪斜斜的拼起来,以至于她的整张脸看起来,像是一个笑话,一个令人心生恐惧的笑话。
傅红雪甚至都看不出,这张脸究竟是怎么样被毁到这种程度的。
丁白云身边的那少年的眼中,却流露出了一种深切的痛苦。
这少年的年纪看起来和傅红雪差不多大,长相同路小佳有三分相似之处。
丁白云,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人?
一个在江湖上有名的美人,怎么会是这样一副容颜呢?
不,她绝不可能在娘胎里就是这幅容貌、这幅嗓音的,这一切都是后天所造成的。
丁白云道:“你知道我的脸上究竟有多少道伤口么?”
傅红雪不说话。
因为他忽然发现,这个人其实并不是在和他说话,她只是在自言自语而已。
果然,见傅红雪不搭话,丁白云也并不生气,反而笑了起来,她一笑,鼻子更歪,嘴巴也能看出缺了一半。
她忽然厉声道:“七十六刀!我的脸上有整整七十六刀!!因为我同那白天羽在一起七十六天!所以我要这样对我的脸,因为我要惩罚自己!惩罚自己为什么要那样的傻!”
丁白云今年快要四十岁,她与白天羽一共有过七十六天。
七十六天,在将近四十年的人生里,其实根本算不得什么的,可恰恰是这七十六天,是丁白云人生中最快乐的七十六天,却也带来了将近二十年的黑暗。
所以她恨!!
她不仅恨白天羽,还恨自己,恨自己爱上白天羽,所以她不仅集结了三十个杀手,让白天羽从这世界上消失,她还要自己也消失,让自己曾经的音容笑貌也消失。
她每一次想起和白天羽的点点滴滴,就恨不得尖叫,她恶狠狠的划花自己的脸,残酷的对待自己。
傅红雪遍体生寒。
这是个疯子。
可二十年前,她也只是一个如花一般美丽的少女,或许高傲,但对这世界有着最美好的幻想。
是白天羽逼疯她的。
白夫人、花白凤、丁白云、桃花娘子……
所有与白天羽有关的女人,都好似被他拖进了地狱一样,永永远远被折磨,直到死去的那一刻。
可白天羽竟是个英雄。
世人提起他,无不赞颂他的器宇轩昂,绝世武功,他身上有神的光环,即使他已死了二十年,可江湖之中,却仍有那么多的人赞颂他,用崇敬的口气说他的故事。
世人难道不知道他有这样多的风流韵事么?
不,怎么可能,丁白云、花白凤与白天羽之间的纠葛,在江湖之中为人津津乐道,怎么可能会没有人知道呢?
可竟没有人怪白天羽,白天羽身上那种神一样的光环竟没有因为这些事情有丝毫的折损。
傅红雪忽然觉得有一种非常倒错的感觉,好似这世界上形形色色的事物都已变成了狰狞的怪兽,他忽然发现,原来自己从未理解过这个世界,原来这个世界竟是以这样一种怪诞的形态存在的。
他死死地盯着丁白云的脸,却忽然伸手捂住了秋星的眼睛,哑声道:“别看她。”
秋星呜咽了一声,缩在他的怀抱里。傅红雪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去轻拍她的背,好似在安抚一般。
丁白云看着这二人,忽然笑了。
她对别人这种仿佛见了鬼一样的眼神,好似早已经习惯了。
她忽然道:“你们两个人,实在是恩爱得很。”
傅红雪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她。
丁白云却笑了,她道:“可惜啊可惜,这猫妖很快就要死了,因为我已对她的内丹势在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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