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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你多笑笑就好了。”

    纪忘舟半撩着眼皮看了她一眼, 目光沉静探究。

    以及疏离。

    姜听玫感受到了,也感受到整个房间里的人的目光,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串白色的缠带,手指触碰到那些带子, 带着温热, 以及男性独有的气息。

    一手捏紧缠带末端,一手轻轻一圈又一圈地将缠带从他的手掌上解开, 解开的缠带握在手中,带着他的体温,抵着手心甚至微微发烫。

    她心无旁骛,注意力全在他手上, 缠带解开一半露出他宽大的手掌,皮肤发红, 手心有汗,以及……指骨上因为用力而留下的伤痕。

    姜听玫看着那些伤愣了一瞬, 还没问出口, 纪忘舟就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连同收回的还有她手上那些缠带。

    手掌垂下,遮住那些伤痕,他有些散漫地笑:“我自己来吧。”

    “额, 好。”她笑笑,“记得擦药。”

    抬眼看他,安慰追究的话没能说出口, 姜听玫看见那双漆黑的桃花眼如浮了层雾气,里面情绪辨不太真切。

    她没有意识到他们此刻靠得这么近,等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和柏纵一起进了卧室。

    回到餐桌上, 实验室众人看她的目光都有点不同,一副想要八卦又不敢问的样子,有一种微妙的尴尬。

    陶雨杉也是憋着,一会看她又一会看食物,没几分钟就把面前的餐食吃了个干净。

    姜听玫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就放下了,余下时间都无所事事地浏览手机里的新闻。

    点开微信对话框,看着他的微信头像,是一个宇航员孤独地坐着,背景是蓝色的大海。

    莫名就很悲伤。

    敲了敲键盘,她打下字:[先用酒精或碘伏消毒一下。]

    [消毒后最好涂一点跌打损伤的药酒。]

    [你有吗?没有的话,我可以回去给你拿。]

    一口气发出这几条信息,姜听玫关了屏幕,把手机倒扣放在桌上,等他出来。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那侧卧的房门才被打开,他走出来,又换了身衣服,这次穿的是件藏蓝色的衬衫,手上的伤潦草地贴了几张邦迪。

    脖子上还戴了条十字项链,他应该是洗了澡,黑发还没怎么干,有点湿润地散着,很性冷感。

    长腿几步就走到餐桌旁,选了把椅子坐下,椅子正贴着她,在他旁边。

    餐桌上众人都停下动作看他,有点拿不准他的情绪。

    是罗鑫林开口:“哥,你怎么了?”一大早发泄练拳击。

    纪忘舟拿叉子插了片面包,眼角微挑,疏淡笑笑:“好着呢。”

    目光落在他手臂上凸起的青筋上,很有力量感,姜听玫闻到他身上那种淡淡的皮革混着雪松一样清冽的木香,很让人安心的气息。

    眼角弯了弯,她抬头问他:“你擦药了吗?”

    眼皮耷下,他不在意,“没事。”

    姜听玫探前身去,想要查看他的手:“我看看伤。”

    纪忘舟却就势往后靠了靠背,手掌抬起,手背挡住眉心,不让她看见那伤,若无其事道:“你要回去了?”

    看不到他那手,也就作罢,姜听玫轻轻回:“是啊,我都好啦。”

    杏眼弯弯,她眼底好像有光,星星一样,“昨天你是救了我们的命,是救命恩人,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了。”

    “不用感谢。”敛眸,他睫毛很长,在眼底落下一圈阴影,他看着她那笑得弯弯的眼睛,低低回:“你多笑笑就好了。”

    笑起来多好看,比所有花期正盛的玫瑰都要好看千倍万倍。

    听到他的话,姜听玫嘴角梨涡浮现,很开心地笑:“那好吧。”

    长指握着玻璃杯,指节扣了扣杯口,纪忘舟一手撑着桌子,有些散漫地,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你回去,男朋友会来接吧?”

    姜听玫有些疑惑:“男朋友?”

    罗鑫林作证,举手:“对,听玫你昨天生病,你男朋友不会担心吧?就是我们上次在餐厅和灯会遇见的那位。”

    “个子不太高,长得很清秀,一整晚都陪着你的那位男朋友。”

    “噗。”姜听玫想起来,“那是我女朋友。”

    “我不会谈男朋友的啊,你们在乱想些什么。”她戳了戳陶雨杉手臂,“喏,给你们介绍一下。”

    陶雨杉也觉得好笑,但在一桌人面前还是有点腼腆,低低回:“上次那不是姜姜男朋友啦,是我。”

    “我头发短,那天没戴假发。”

    “哦哦哦,原来如此,我就说那天那个男生挺好看的。”苏均晨说。

    丁蔚笑得没形了:“对,听玫别轻易在外面找男朋友,以后想找的话考虑下我先。”他不知是何时想通了,反正没人能得到,就先做朋友吧,反正他也没那么强执念。

    柏纵回来看他们都笑得厉害,有点惊讶:“怎么了这是?”

    苏均晨握他手臂悄悄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什么?”柏纵也压低了声音。

    “好消息是姜听玫没男朋友,坏消息是她不会谈……”

    “——男朋友。”说完这句话时他瞟了眼一直坐在旁边没说话的某人。

    柏纵也懂了,淡淡地笑,若有所思地找了把椅子坐着。

    而纪忘舟若无其事地喝了半杯凉白开,回想起那些细节,心头的烦躁消弭许多,他看着姑娘白皙的侧脸,绒毛细小,很乖巧安静。

    玻璃杯轻轻碰了碰她的豆浆,微偏头,他缓缓道:“——那我送你回去?”

    对上他那双漂亮冷淡的桃花眼,姜听玫微笑着开口:“好啊。”

    “刚好我把药酒给你。”

    ……

    回去路上,姜听玫看见路边有人修建亭子,有些诧异:“这是?”

    陶雨杉也看见了:“修建避雨亭?昨天还没有呢。”

    纪忘舟从后视镜里见她,深蓝色长裙和很俏皮的牛仔外套,黑发用发带绑着,鬓边刘海微微蜷曲,如果细看,可以发现她耳垂上有三粒细细的黑痣,很秀致,很漂亮。

    “忘舟,你知道怎么回事吗?”她问。

    半垂眼睫,他声音慵懒:“大概是,山庄主良心发现。”

    姜听玫:……

    陶雨杉认真:“那他真是个好人。”

    似曾相识的话,姜听玫有点囧。

    ……

    山路都清理好了,也就二十分钟路程,她们就到了。

    下车后,姜听玫拿药酒回来,站在越野车旁边,敲驾驶座的车窗:“你下次别不顾自己受伤都要去练拳击了。”

    隔着车窗玻璃,纪忘舟听不清她讲什么,放下玻璃,问她:“你说什么?”

    姜听玫没脾气:“你下次心情不好的话,可以找我聊。”

    “别伤害自己。”

    “嗯。”垂了垂眼睫,他接过她递来的小瓶药酒,手上伤痕血结了痂,在冷白皮肤上很是刺目。

    姜听玫看着他的眼睛,莫名觉得他好像有点难过。

    她挥挥手,轻轻说了一句:“再见,纪忘舟。”

    ——

    临近展览,每天都有很多人上山,而姜听玫一连待在屋里三天都没出门,连轴转,睡觉吃饭都在想设计,等第四天的时候终于把所有的都画完了,是一个完整的动力臂设计方案。

    她给丁蔚回消息,丁蔚让她把文件送到雅颂别墅。

    姜听玫换了衣服正要出门,陶雨杉就在卧室内喊:“不要去啊姜姜,别留我一个人,我害怕。”

    陶雨杉最近一直待家里看鬼片,看了《山村老尸》心理阴影还没好。现在是一出门看见树林就想起小山村就害怕得很。

    姜听玫无奈:“那你和我一起去好了。”

    陶雨杉抱着笔电瑟瑟发抖,“我现在恐树林。”

    “不仅觉得有鬼,还觉得有贩卖活人器官的人贩子。”

    “把人杀了,器官掏走,尸体就随便扔山里,等狼狗来吃……”

    “打住!”姜听玫摆手,“你就家里待在别开门,就是人贩子真来了也奈何不了你。”

    “我等会到家给你发信息,你出来帮我开。”

    换了一双运动鞋,她提着挎包就出门了。今天穿得随意,是一件深色的牛仔长裙,头发也没系,披散在腰间,黑直而蓬松。

    雅颂区在山顶,她们住山腰,每次上山有几条路,可以坐缆车,不过很贵,还有一条就是坐公交半个小时一趟,要比较有耐心地等。

    另有一条爬山梯的小路,走半个小时也能到。

    姜听玫到公交车站,看着刚走的公交车有点无奈,反正今天穿的运动鞋,就爬山吧。这大白天的,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山梯坐落于山脊中央,几乎一条直线般通往山顶,坡度比较陡,爬起来很费力。

    她扯了耳机,插手机里放着听歌,沿着阶梯一步一步拾级而上,她很有耐心,四周风景也好,一路上见着许多品种奇特的植物,深绿叶片上结了红珠,在阳光下有诱人的光泽。

    空气清新,混着雨后的泥土气息,让人身心苏畅。

    姜听玫走了十多分钟,回过头来看着自己已是身处高处,见到走过的路,心里就很有成就感。

    她拿手机拍了张照片,发朋友圈:登高望远~

    将手机放回衣兜里,又走走停停爬了二十多分钟,这一路上没见到一个同路的行人,大概这里实在偏僻得可以。

    但她听着歌,心情愉快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

    不过走着走着总感觉树叶有沙沙的响动声,像某种动物在爬行穿梭一样。

    凝了凝心神,姜听玫回头看了好几次,都没发现异样,开始疑心自己是不是多虑了。

    等一直安全到山上,也没出现变故,她才放下心,自己确实是多虑了。

    约在山顶的一家咖啡馆见面,她去的时候丁蔚早已到了,在桌前等她。

    他穿得休闲,一身灰白色运动服,人高马大的,倒很青春悠闲。

    姜听玫走过去,把图纸一张一张从文件夹里拿出来,放到他面前,供他参考:“一共十一张,每张的精度都到毫米,丁蔚师哥你先检查一下,合不合格。”

    丁蔚看着她笑笑,“不用叫我师哥,就叫我丁蔚吧,我们至少还是朋友不是?”

    “嗯,好。”她顺着他话接,“那丁蔚,你先查看一下结果?”

    丁蔚随意瞟了一眼就把图纸放下了,直接就在微信里给她转了五千五,“很不错。”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白皙脸庞还有细微的汗珠,他问:“你怎么上来的?感觉很累。”

    抿了抿唇角,看着微信里的转账,姜听玫是很开心的,不在意回:“走路。”

    丁蔚笑笑,递给她两张科技展的入场券:“后天来看吧,到时候看看成品。”

    “那好,我会的。”姜听玫接过,“我先回去了,丁蔚下次有缘再见。”

    她拿起包就往回走没给丁蔚机会说出一点挽留的话。

    ——

    山顶高尔夫场。

    这次来的投资者有云泽的跨国公司,背后经济和股权实力都很大。

    盛雪兰叮嘱他好多次让他陪客户多聊聊,现在杜总对科技领域感兴趣那是好事,说不定一个高兴就把QT实验室投资了,到时候他的专利机器人也都可以发挥出用途进行真正的量产售卖环节。

    纪忘舟不胜其烦,只得答应陪杜总,酒局饭局,高尔夫球场,他都在场,在一旁忍耐着耐心。

    杜总约莫四十多,保养得体,穿着正式,一般都是三件套,只有今天运动才换了运动服。

    纪忘舟比他高半个头,身高腿长的,一身白色棒球服,同色帽子,帽檐压得低,挡住炽烈的阳光,与大片碧绿的草地。

    杜岚眼睛一直在捡球小姐的身上转悠,色眯眯的,敲打问:“纪小先生未来主营是科技领域?”

    一杆撞上高尔夫球,完美一次落抛,球进洞,纪忘舟淡回:“或许。”

    杜岚一口答应:“那我第一个投资,不过……”眼珠子转了一圈,又落到捡球小姐身上,“这个姑娘挺漂亮,对味。”

    “哼。”纪忘舟瞥了眼,语气讽刺,“杜总这么有能耐不自己追吗?送人换生意,我倒是不擅长。”

    杜岚皮笑肉不笑:“这么快拒绝?是纪先生给你的权力吗?我听闻他还在病床上,无暇顾及你家的琐事呢?”

    抬眸冷笑了眼,他言语也不客气了,“那想必后面科技展,杜总不必委身来看了,送客。”扔了球杆,他直接坐在椅子上,姿势冷淡。

    一直在一旁的安保人员这时走过来,想要逐客。

    杜岚却话锋一转,聊起山上安保问题:“最近听说山上不太平啊。”他望着青山,目光深远:“纪家护佑的山,原来是流氓横行。”

    纪忘舟现在根本懒得理他,这杜总就是耍威风来了,一会要爬山,一会打球,一会饭局灌酒,,商务合作还总推脱,现在又拿他们家出事来说话。

    他脸色很冷,出言嘲讽:“噢?是吗,那希望杜总一个人下山的时候要保护好自己,可别遇见流氓。”

    杜岚脸皮厚,还没走,做惊讶状:“小纪总,你难道不知道吗?这些天上山路上有变态,专跟踪独身女性,偷拍裙底,发在网上任人讨论,还有两个姑娘都失踪了,宛城日报都报道了,说这山上有淫贼啊。”

    “你们鼎鼎大名的纪家也管不了这种事啊,以后谁敢来?”他微笑着,眼神危险。

    第25章 封号就封吧

    公寓里漆黑一片, 幽幽月光照耀着阳台的那一小片地方,显得阴森荒凉,从阳台望出去, 就是漆黑无比的山林,树木高大, 枝叶茂密, 将光线阻隔得彻底。

    姜听玫回公寓已经是夜幕时分了,她下山坐的末班公交, 下公交车从公交站台走回到公寓这段路总觉得似乎有人跟着自己,脚步声很轻,断断续续的,不远不近, 在耳边挥之不去。

    而那人的影子倒映在路边,夹在树木中, 移动斑驳,像幽灵一样。

    一手紧握着手机, 没敢回头, 她一心提防着,脚下加快了脚步,到公寓门口都还吊着一口气。

    敲了几下门没人应,便自己找钥匙开了门, 一进门才发现整个房间都是黑的,只有阳台处那里有一点亮光。

    遇见刚刚那种事,现在回到家中又是这样的场景, 让她很难不多想。

    关紧门,姜听玫灯都没来得及开就照着手机屏幕的光亮去陶雨杉房间找。

    褐色房门紧闭着,从门缝里也窥不见光。

    姜听玫站门边轻轻敲了敲房门, 发出“咚咚”两声,没人应,她便又敲了几下,内心正疑惑,就突兀地听见一声极惨极尖利的叫声。

    刺着耳膜,听得人一阵头皮发麻。

    姜听玫连忙用力推开那间房门,喊了声:“杉杉?”

    “杉杉你怎么了?”

    在室内抱着笔记本看鬼片的陶雨杉默默转了个身,惨白灯光映着她的脸,显得有点吓人。

    像被抓偷吃的小孩,她有些不好意思:“刚刚我听见声音以为是电影里的敲门声。”

    “氛围很足,没忍住叫出了声。”

    姜听玫被这一惊一乍的声音吓得魂都快没了,摁亮开关,先给自己倒了杯水,心有余悸地坐在床边,把今天路上遇见的事都给她讲了一遍。

    讲完陶雨杉也开始害怕了,“我去,不会真有鬼吧?”

    姜听玫点了点她头,“肯定是人啊,你上网查查看,看看屏荔山最近有没有女性失踪事件。”

    屋外起风了,风铃随着风的轨迹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响着,在这寂夜里声音很是清晰。

    透过玻璃窗看着外面的山林,姜听玫心里发慌,总觉得有人在看着她。

    陶雨杉戳她手腕,“好像搜到了一条,好几年前的,说山上有个女孩为情所困想不开投河自尽了。”

    “就是山下那条河,被人打捞起来尸体都发白腐烂肿胀得看不出人样了。”

    陶雨杉又开始脑补了:“会不会是她变成鬼,游荡在上山下山的路上,要找当年的负心汉报仇……”

    “你想多了。”姜听玫轻敲了下她头,“这种肯定是活人干的,最近别出门了,不安全。”

    起身走到窗边,她把窗帘放下,挡住外面黑黝黝的山林。

    “今晚一起睡吧。”

    ……

    洗漱后缩上床,姜听玫抱着手机看小说,看了会微信有消息进来。

    她点开看,是纪忘舟的。

    唇角不自觉地弯上,她想着他会给她发什么,点开看见只有短短的两句。

    [最近山上有变态出没,不安全,别走夜路。]

    [注意保护好自己。]

    姜听玫想了想,用轻松的口吻回:[知道啦,我今天好像也遇见那变态了。]

    上山的时候,他跟着我,下山回家的时候他似乎也在……

    字还没打完,一个电话就进来了。

    姜听玫看着手机界面上的纪忘舟三个字时,心底微微有一丝暖意,像寒夜里微末的火星,寸光照铁衣。

    接通电话,她轻轻开口:“喂?”

    隔着滋滋电流声,能听见对面的呼吸声,很让人安心。

    过了大概十秒钟,对面都没回音,她试探性地又问了句:“忘舟,你在吗?”

    “今天什么时候遇见的?”低哑一声,语气里似乎还有点急切?

    “就上山的时候,还有下山从公交站到公寓这段路。”她一五一十地都将事情经过告诉他,末尾还加上:“我很好,我没事,你别担心啦。”

    “最近都不要出门,我派人给你们送饭,过两天我下山来看你们。”纪忘舟叮嘱,一手按压着眉心。

    姜听玫“嗯”了声,想想还是开口:“我等到你的看完你的展览后下山,放心我不会有事,也就再待四五天的样子。”

    看着电脑屏幕上的论坛页面,他现在也无法确定那人的真实身份,只得回:“好,我们已经在查了,你等我消息。”

    挂了电话,姜听玫靠着床背,心里害怕和恐惧都一扫而光了,轻抿着唇角微微笑。

    陶雨杉放下手机,笑着开口问:“哦~有情况?”

    “从实招来!”她伸手去挠她掌心,“我前几天早上就觉得不一般,姜姜你对纪忘舟是不是太好了点啊?”

    “太好了吗?”姜听玫思付回。

    “不好吗?”陶雨杉罗列:“你又帮他解缠带又给他送药的,我以前没见过你对别的异性这样啊。”

    “快快交待是不是动心了?”陶雨杉眼里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灯光朦朦胧胧的,照着她的发梢,衬得她面庞很温柔。

    姜听玫想起他,不自觉地嘴角就弯了,否认:“我没有,我只是把他当朋友。”

    “以前没怎么交过男性朋友。”她笑着露出梨涡,“现在就是想单纯地对他好,因为他对我也很好啊。”

    “你就是恋爱小说电视剧看多了,看什么都像谈恋爱。”

    她下定结论:“放心吧,我们就是纯友谊关系,你别想东想西了啊,要不然我会不高兴的。”

    后来据陶雨杉回想,当时她说纯友谊关系时,她脸上的表情可是真诚无比,而语气也是满满地义正言辞,真得不能再真了。

    陶雨杉都信了,支持:“那,祝你们友谊万岁,友谊地久天长?”

    姜听玫眨眼,很正经地开口:“嗯,他修佛,我不结婚,我们以后都是要孤独终老的人,老年的时候还可以做邻居,他科研又厉害,我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去问。”

    “而他要是不会做家务,那我勉为其难也可以帮帮他,我还可以养只猫,他也养只猫,见面两只猫就打架,场面一定很有趣……”

    “停!打住打住啊!”陶雨杉受不了,暗想要到时候你们还是这么别扭两老人,她一定把民政局给你们搬过来,赶紧凑一家,别乱用孤独终老这词了,真的。

    扯过被子盖住,她转移话题,“我今天看的鬼片里发现了一个穿帮镜头,就是贞子飘的时候我发现她踩着滑板飘,真酷啊,我还截了屏你看吗姜姜?”

    姜听玫凑过去,“我看看。”果真看见图片中女鬼脚边白色纱裙有个绿色木板的影子,评价:“演员很敬业嘛,我都不会滑板。”

    想了想,又问:“诶,不对,杉杉你以前不是最怕看鬼片吗?最近怎么这么反常一直找鬼片看?”

    陶雨杉望着天花板,笑得露出一颗小虎牙,“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姜姜,我这叫克服恐惧。”

    她眼底都藏着笑意:“这是柏纵哥教我的,他说如果害怕一件事就去找出那件事的破绽,就像恐怖片,找出里面穿帮镜头就不但不会觉得恐怖,反而会很滑稽。”

    “我这几天已经一连在好几部电影里都找到了穿帮镜头,我觉得没那么恐怖了,反而还有点好笑。”陶雨杉细细打算,“我想等我凑齐十个地方,就去告诉柏纵,我们就能聊很久了。”

    隔着昏黄灯光,姜听玫看着她藏满笑意的眼睛,试探问:“噢?那你觉得柏纵人怎么样?”

    “他很好啊!”陶雨杉毫不犹豫,“很温柔很绅士,而且待人温和,让我感到好温暖,我好喜欢这样的人。”

    “上次在医院,是他一个人忙上忙下帮我办住院手续,而且我吃药的时候,他怕我怕苦还特地给了我草莓糖,我很久没遇见对我这么好的人了,他真的很好,很好很好。”

    “而且他在看了我短发的样子之后也一点不嫌弃,相反很认真地告诉我,说我短发让五官都完全露出来了,很好看,就像没有雕饰的璞玉。”陶雨杉回忆起来的时候,眼底都是有光的。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会被人比作玉,毕竟我从小到大都是家里最不受喜欢的那个,而且学历也低,很受歧视。”

    “只有他告诉我,我也是很好的,我也可以被人爱。”她说出了这些隐在内心最深处的自卑。不过说完之后嘴角也是带着笑的,又是一副无坚不摧没心没肺的模样。

    姜听玫怔了会,想她是真陷进去了,也不拆穿,只是嗔道:“以前你生病,我不是这样对你的呀?”

    陶雨杉连忙侧了个身来抱她胳膊,撒娇:“是呀,所以说我的姜姜最好了。”

    那些悲伤的话题都被她们很有默契地跳过去,因为比惨比受苦,她们谁也说不清谁更多一点。而想这些,只是徒增痛苦罢了。

    而窗外残月如钩,静静照耀安谧幽静的森林。

    ……

    翌日。

    果然一早便有人送饭来,放在门口,放下就走。姜听玫穿着睡衣从猫眼往外看,等那人走了才开门把饭拿进来,种类丰富,比他们前几天吃的好太多了。

    姜听玫给纪忘舟发消息,[收到了,谢谢你。]

    [你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她试探问。

    一分钟后,消息提示音响,他回:[没有特别喜欢的,你打游戏吗?]

    随后推给了她一个链接,姜听玫点进去发现是一个游戏的下载地址。

    后台把游戏加入下载,她回:[我玩玩看。]

    过了大概半分钟,他直接发来了一串id,[加我。]

    而那游戏内存实在够大,姜听玫足足下了一上午才下好安装好,点进去后发现好友系统都没开放呢,只得跌跌撞撞的开地图升级,瞎转乱跑,发现一个玩家也没见到,反倒是见到不少张牙舞爪的小怪,追着她打,她打不过只能跑,跑着跑着就跌下悬崖摔死了。

    “世界,离我而去。”角色死前还说了句遗言,怪悲伤的。

    姜听玫退出游戏,打开微信,想了想发:[我知道送你什么了。]

    FS:[?]

    Hear:[一个外挂。]

    【乖巧兔子表情包。】

    [带你杀穿地图,不用谢我,我已经想好大致怎么写程序了。]大学选修学的编程好歹是有点用的,她想。

    纪忘舟看着她的回复,唇角微翘,敲字:[好,等大神的外挂带我飞。]

    封号就封吧,这几天让她有点事做待在房间里别出去遇见那变态才是最安全的事。

    第26章 厉害吗?

    SexyV.3论坛。

    近期一直飘在首页的帖子是一个昵称名叫“血魔”的人发的猎奇涉暴血腥的一则标题为〖以血纵欲(desire)〗的帖子。

    回复高达几千楼, 其中楼主的发了大量涉及女性隐私部位的照片,比如沾血的裸足,干裂带血痕的唇角, 被反绑成屈辱姿势不着一物的女性背影等极具性诱惑与恶趣味的图片。

    匿名评论里全是污言秽语,对这种明显犯罪的行为没有一点指责。

    那些猎奇血腥的图片那个楼主发了得有几百张, 帖子下面甚至还有人催更, 大喊看得不够,再多来点, en了。

    纪忘舟扫了眼,恶心得把手机都扔了,“能把这楼主的子掩码破解了吗?”

    柏纵对着电脑屏幕,手上动作没停:“很难, 只能说他很狡猾,把图片发在这种国际暗网论坛上, 性/暴肆虐,也没人谴责。”

    “而这个暗网, 掩码ip设计得复杂难度超乎想象, 顶尖黑客也破解不了,我能破译到区域网已经是极限了。”一张一张地浏览照片,他继续道:“现在只能从他发的图片里的受害人找线索。”

    “杜岚说有两个女孩失踪了?”柏纵问。

    揉了揉眉心,纪忘舟回:“嗯。”

    鼠标点到最新的一张照片, 放大图片了女孩肩部的纹身,是朵黑色昙花,柏纵开口:“应该不止, 这是第三位了,你看。”

    纪忘舟起身走到电脑前,细细观察那张照片, 昙花纹身旁边有一道很深的齿痕,伤口泛红出血,那人咬这下的时候像条疯狗吧。

    黑眸沉静地盯着图片中的牙印,他一言不发。

    柏纵起身倒了杯开水,一手撑着桌面,问:“看出什么了?”

    “他很弱。”长睫微垂,纪忘舟声音冰冷,语气又似玩味,点明:“他应该阳痿或者性功能障碍。”

    柏纵惊诧,“怎么看出来的?”

    一把扣下笔记本电脑,纪忘舟转身,唇角挂着淡笑:“以血纵欲,三百多张照片都带了血,可没一张是“做过”的,没有那点血。”

    “他只能这样看,享受被网上的人赞扬,因为现实就是个废物,人废那儿也废。”长指敲了敲桌面,他淡淡开口:“让蒲仪箐查一下这一周来进山庄有那方面障碍的中年男性的资料。”

    柏纵记下,“好。”想了想又问:“但是这样做不到万无一失,万一判断错了呢?”

    他试着问:“你说过,姜听玫好像被跟踪了两次,我们或许可以从这里入手。”

    眉心皱了皱,纪忘舟语气很冷,“再说吧。”

    ……

    现在山腰的氛围总是很奇怪,走路上总感觉有人盯着自己,那目光像蛇一样,如影随形。但是一抬头,那种目光便立刻散了,只能看见街边无所事事的人或闲话家常或垂头丧气或领着小孩玩,自然得不能再自然。

    陶雨杉出去走了一圈,回公寓后立马关上房门,心有余悸地开口:“我感觉外面现在像演谍战片一样。”

    “走在那路上总觉得有……好多人在看我,一抬头又全没了。”

    姜听玫走到窗前去,侧过身从窗帘缝里往外看,观察了一会低低开口:“这次的失踪案应该闹得动静不小,山上的安保看似没有变化,但街上好几人都是训练有素的模样,在开始布网了。”

    “哇塞。”陶雨杉震惊,“姜姜你这都能看出来?”

    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姜听玫回:“也没,就是可能推理小说看了点,学了点皮毛。”

    “到展览之前都最好别出门,希望凶手早点被抓到吧。”回到桌前坐下,打开公寓的电脑,她敲了几行代码进去,还是有心事。

    他最近应该为这件事苦恼吧?因为从丁蔚他们口中,她也大概猜到了七八分,纪家,在云泽势力深厚的纪家,约莫就是这次机器人大赛的主要投资方。

    而这次比赛出事,如果从失踪案演变成凶杀案,他们的声誉应该也会大受损伤吧?

    回想到自己上次被跟踪,她脑海里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这想法很危险,不过却像是长在了她脑海中一样,敲着代码也挥不去。

    强迫自己做完了那个外挂,她先拿自己号试了试,发现无比好用。

    那些以前在各个地图上横着走的小怪,现在遇见她,她一上去直接一个普攻轻轻一挨就把他们全戳死了。

    于是一头粉色头发的小姑娘,拿着□□便兴冲冲地开始了杀穿地图之旅,怪见了她都避着走,短短半个小时就收获了上百个宝箱。

    看到自己右上角的等级升到了二十级,好友系统开放了,她有些踟蹰地输了上次纪忘舟给他的id,发了好友申请过去。

    看着他游戏角色的头像,一头飘逸白发身着古装的少年,长眸斜睨,冷酷帅气。

    过了大概十分钟,好友申请仍是没同意。他应该不在线,她这样想。却已经觉得游戏有些乏味了,大地图里没有一个怪能打得过她,她还得做那愚蠢的任务,从地图一边跑另一边,更可恶的是爬山一不小心居然会摔死。

    在今天第七次摔死之后,她上了微信,发了那个插件过去,贴心配文:[杀穿地图小帮手,怪兽蒸发papapa~]

    大概过了五六分钟他回了消息:[好,我晚会试试。]

    她立刻回:[一起?]

    FS:[嗯。]

    Hear:[乖巧小白兔微笑.jpg]

    [你的所向披靡小助手提醒你,掉崖不死,地图全开,体力无限等外挂正在持续开发中哟~]

    纪忘舟顿了顿,这外挂服务还挺全面?

    看来这号不封八百年是对不起她了。

    却也仍旧是笑着的,打字回:[好,期待。]

    ……

    当晚两人一起联机进入了崭新的冒险世界。

    姜听玫看着身侧白发飘逸的少年,建模真帅,人也是。红发少女给他递过去一个苹果,自动弹出对话,[吃个苹果哦长生,这样心情会变好哒。]

    纪忘舟点了接受,吃完后发现自己血量增加,还多了个盾,自己周身都冒着绿光。

    缓缓地,他打出了一个:[?]

    粉发少女笑得眼睛都弯成一条弧线:[自制道具,毒苹果哦,这道绿光时效24小时,不用感谢^_^]

    我谢谢你啊。

    纪忘舟就带着这道绿光,和一个二十级的小萌新一起去杀地图怪了,一路上总被雷劈,就看见她的消息。

    粉不粉:[外挂多加一项:雷劈不到我,转移给队友。]

    刚被雷劈了的某人昧着良心夸:[挺好想法。]

    然后到了地图怪面前,boss还没靠近呢,他就看见自己身边的粉发小魔女直接动了动手指,一个普攻,面前一百万血的boss倒了,倒了?面目狰狞,BOSS扭动身躯一脸茫然又痛苦地看着他们。

    然后化成一缕烟,消失了。

    刚换上攻击装的白发少年,整个一面无表情的脸,更面无表情了。

    就……挺震惊的。

    粉不粉拿枪戳了戳他的绿光,打字:[厉害吗?]

    一身武器五精,自诩在大世界靠手法虐菜的某人有点僵,过了会才回:[厉害。]

    本来以为今天带她,他打她在旁边看就行,那BOSS等级比她都高出五六十,结果她一个普攻,给弄死了?这外挂是数值怪吧?

    FS:[外挂我没看见给你自己角色加伤害,怎么做到的普攻秒杀?]

    粉不粉蹦蹦跳跳已经蹦前去开始愉快捡掉落了,摇头晃脑地回:[我减BOSS抗性啊,物防法防全拉到最低拉到负数,最后再削数值,然后一碰就死。]

    ……有这头脑不去当这游戏对家策划真亏了。

    而后接下来一个小时内,纪忘舟的白发少年一次剑也没拿起过,一直冷漠旁观,旁观那个红发少女一次又一次普攻就灭了对手。

    白发少年站在旁边渐渐石化,姜听玫却玩得不亦乐乎。

    眼角微挑,纪忘舟有些无奈地扔了游戏手柄,手指压了压眼角。

    她怎么……这么皮?

    唇角微翘,下线前他回:[下次来我世界,我带你,嗯,不用外挂。]

    姜听玫看着那行字,也不自觉地弯了唇角,露出浅浅梨涡,她回:[好啊~]

    退出游戏页面,姜听玫抬眼看了眼外面黑漆的天,山林之上有几颗星星闪耀,寂静无声。

    ——

    临近睡觉,她还是把自己的想法发给了他。

    [山上的凶手还没抓到吗?我想我可以帮你们引他出来。]她说了自己成为目标的事,表示可以配合他们,自己一个人去引那人出来,让他们趁机埋伏,争取抓到他。

    出乎意料的,纪忘舟回得很快:[你好好休息,不要管这件事。]

    [引他出来的事我让罗鑫林去干了,他女装漂亮。]

    他女装漂亮?女装?

    姜听玫确认自己没看错,消化了好久才确定,真的是这两个字。

    没搞错吧,凶手只要不瞎,都不能把一个戴了假发的一米八的罗鑫林认成是个女人吧?

    陶雨杉凑过来关灯,头蹭着她的手臂,轻轻问:“怎么了呀姜姜?早点睡觉,晚安。”

    姜听玫不怎么,就是有点愁。

    扯过被子,闭上眼都还是他们女装的想法。

    直到第二天清晨她的房门被敲响,苏均晨和罗鑫林一行人出现在房门后。

    姜听玫打开门让他们进来,看着他们提的袋子,大包小包的,东西很足。

    她看了眼罗鑫林,还是表示怀疑,问:“你真要女装?”

    罗鑫林诧异:“我不啊。”

    他笑笑,卖了点关子,“今天扮女装的人还没来呢。”

    姜听玫默默数了数他身后的人,发现没来的只剩下柏纵和纪忘舟两人。

    莫名的,她有点想笑。

    第27章 “你女装应该也很漂亮。”……

    电视机里播放着猫和老鼠, 时不时传来一阵渐变急促的背景音乐,汤姆追着杰瑞跑,遇见悬崖, 最凶险处杰瑞却一个转弯,小机关弹出, 直接把汤姆弹到悬崖下面。

    每次都是这样, 小老鼠总能化险为夷,让那只大猫灰头土脸而归。

    客厅被这种背景音充斥着, 里面几名青年坐在沙发上,或玩手机或看电视或挠头,感觉都很拘谨。

    陶雨杉跑回卧室许久了也没见动静,姜听玫替他们拿了饮料, 又去厨房切水果。

    罗鑫林扯苏均晨玩手机的手,压低声音问:“纪哥什么时候到啊, 你催催他。”

    苏均晨在玩卡丁赛车,手一歪, 赛车直接撞墙上, gameover。

    关了手机,他有些恹恹回:“我不催,二哥他不是在请人吗,没这么快, 等着吧。”

    姜听玫端着水果拼盘过来,把拼盘放茶几上,拿了牙签也放在旁边, 轻轻开口:“你们吃吧。”

    罗鑫林忙接过,抬头冲她笑,露出一排洁白牙齿:“谢谢嫂……听玫!”

    丁蔚瞄了他一眼, 表情不善,回过头来,却带着微笑:“辛苦了,你也吃点?”

    姜听玫摆摆手,“不了”,她道:“我不饿,你们吃就行。”

    说完后就走到书房里去,背对着书架,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看着与他的聊天框,唇角微弯。

    细致敲着二十六键,她输:[他们都在。]

    [你什么时候来?]点了发送键。

    抬头看着窗户,白纱似的窗帘透着半幕光,公寓是复式的,窗框上浅褐色的雕花回路,似藤蔓,枝枝蔓蔓,好似玫瑰丛枝缠绕。

    空气中有种纸墨印刷的气味,和着她手指上沾染的水果香,竟出奇意料的好闻。

    时钟走过分秒,有极细微的停顿声。

    她默数,时不时看一眼聊天界面,十分有耐心地等待。

    数到第五十九时,手机轻轻震动了下,她垂眸,看见他的消息。

    [到了,在楼下。]

    果然没过多久门铃就响了,姜听玫把手机放兜里,快速出了书房去开门。

    门外柏纵和纪忘舟并排站着,人很高,看她的时候垂着眼,显得有点漫不经心。

    两人戴了口罩,黑色的冷酷的线条,有点高冷。

    姜听玫看着纪忘舟那双单薄的桃花眼怔了怔神,随即便笑了,让开身子,“进来吧。”

    长腿跨了一步,纪忘舟直接就进屋了。

    姜听玫这才注意到他身后的柏纵,在这夏日里竟然还穿着长袖长裤,口罩遮了大半张脸,浑身都裹得很严实,也不热?

    她微微诧异。

    而屋内几人看见他们来了,都开始收拾桌子,一下子就规矩了,问:“纪哥,人来了吗?”

    纪忘舟一件雾蓝色T恤,深色长裤,手腕上那串佛珠微微发亮,手骨修长,随意拉了把椅子坐下,撩了撩眼皮:“没来。”

    罗鑫林哑然,想了想包里的女装有点愁:“那总不能是我们这几个大老爷们扮吧?”

    柏纵从始至终没说话,坐到一旁的沙发上,口罩也没摘过。

    姜听玫拿不准他们的气氛,倒了杯果汁,走过去递给纪忘舟,“喝吗?”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看了她足一秒,移开眼,他接过,低声:“谢谢。”

    “到你这来,打扰了。”微扯耳边细绳,他扯掉了那纯黑口罩,露出那张立体深刻的英俊脸庞。

    表情淡淡的,像为某事烦心。

    姜听玫先笑了,半开玩笑:“谢什么,我们是朋友啊。”

    手顺势垂下,一带轻轻碰到他手腕,冰凉。

    姜听玫有点诧异。

    就听丁蔚开口:“那阿纵来吧,他挺适合的。”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对啊,阿纵好看,女装肯定也漂亮。”

    “就暂时先委屈一下吧?”赵文曲看见纪忘舟那双含了冷意的眸子时,说话都有点不利索了“……纪哥,可……可以吧?”

    纪忘舟没回,只是整个人往后靠,靠在椅背上,很不耐烦地用手指抵了抵眉心。

    是柏纵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我来吧,不说话应该可以。”他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像磨砂刮过的玻璃,透着病态的虚弱。

    众人听见这声音都有点惊讶,还没问出口,就看见从他们来开始一直关闭的那扇房门被从里往外打开了。

    陶雨杉一件粉杏碎花裙,长发飘飘,妆容温柔可人,表情却是掩盖不住地担忧,关切问:“柏纵哥,你生病了?”

    姜听玫看着仅仅一个客厅对角线之隔的陶雨杉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刚才锁房间是化妆去了?

    柏纵抬头看到她的时候显然也愣了下,而后沙哑地回,“没事。”捂住嘴咳了声,“就有点感冒。”

    怪不得这两天没在实验室看见他,还以为是走后门,原来是生病了。赵梓鲤也有点歉疚,“那阿纵哥,你好好休息吧,就别掺和这事了。”

    “没……”柏纵刚摆手,手里就被身旁的人塞了瓶矿泉水,“喝水。”

    他看了眼,他二哥手里还握着那杯果汁呢。

    哑笑,他握紧矿泉水瓶盖,点了点头。

    姜听玫见他们僵持不下,自告奋勇:“那我来吧,我也不用假装,那个人跟踪过我,我比较合适……”

    “我扮。”极淡一声,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机械齿轮生了锈,发条也没上好,咔嚓咔嚓运作,咯嘣一声,链条断了。慢半拍反应好久,罗鑫林一句“卧槽”已经出来了。

    余下四人也都一副像见鬼或被雷劈的样子,“我去……”苏均晨确认,“二哥你……认真的?”手里矿泉水瓶被捏变形了已经。

    “那你们来?”纪忘舟不耐烦地皱眉,“别废话。”

    “遵命,遵命!”罗鑫林连忙拉住身旁的赵梓鲤示意,意思是只要不是自己就谢天谢地。

    柏纵站起身,走到那些摆放的衣服袋子面前,弯腰查看有哪些款式。

    姜听玫垂眸看着身边的男人,一手搭着木椅扶手,长腿敞开,姿势很随意,一双桃花眼微冷,表情淡漠,仍是初见第一面的清冷气质。

    修佛的人眸中清净,不食人间烟火。

    弯唇微微笑,姜听玫看向他的那双眼睛,轻轻开口:“你女装应该也很漂亮。”

    她语气十分真诚,真诚地夸赞。

    纪忘舟听了心里滋味难言,把握着的果汁杯放下了,微偏过头,当没听见。

    罗鑫林却不太看场合,直接就问出口了:“纪哥你热吗?耳朵怎么红了?”

    长指捏了把木椅,他抬眼冷冷地回看他,一记冷刀。

    罗鑫林打了个寒颤,幸亏柏纵赶来救了他,哑着嗓子道:“那你们先找个地方待着,我们商量一下方案。”

    “好嘞。”站起身,罗鑫林一溜烟跑了。余下那几人也陆续走了。

    姜听玫看着他漆黑的发顶,鬓边碎发下冷白的耳骨末端的确是一抹红,晚霞余韵,樱桃熟红。

    害羞了?

    忍不住眼角也弯了,她后退几步,轻轻开口:“那你们慢慢谈,我回书房看会书。”

    “有什么需要叫我。”

    柏纵嗓子哑,便也没有说话只是微笑地朝她点了点头。

    至姜听玫走进书房前,她都没再看见他回头看一眼。

    等到她进去。柏纵才走到他二哥身边,弯腰伸手碰了碰那杯果汁,哑声道:“喝不喝?”

    纪忘舟仍是面无表情,挺冷漠地伸手接过那杯果汁,喉结微滚,仰头一口喝尽。

    陶雨杉还在屋内,此刻只剩下他们三人,她面露担心,去饮水机前拿纸杯接热水,“柏纵哥,你们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柏纵清楚知道他二哥臭屁脾性,要脸,当着女生面前穿女装,他干不出来。

    他微笑着摇了摇头:“不用。”

    陶雨杉端着那把热水走过来,偏棕色的眉毛和眼线,整个人温柔明净,“那柏纵哥你注意休息,少说一点话,养嗓子。”

    “把这杯水喝了,我就不待在这了。”

    纪忘舟一手捏了捏眉心,头痛。

    柏纵微微一愣,看着面前姑娘,温柔漂亮,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很关心他?

    他接过热水,仍是对谁都有的温和:“好,我会注意,谢谢。”

    等到陶雨杉也走了,两人绷着的情绪才微微放松下来。

    柏纵将衣服袋子里的几套女装都拿出来,问:“要穿什么样的?二哥。”

    他看了某日式水手服一眼,“有jk”,顿了顿,“蕾丝洛丽塔裙”,目光落向最后一套,“还有正常向的长裙。”

    忍不住笑,带了揶揄,“二哥,选哪套?”

    眼皮都懒得撩,他没什么波澜地回:“正常的。”

    柏纵拿了那条墨绿色的收腰长裙过来,语气变正经了问:“有什么计划?”

    这两天调查了那个在社交暗网上狂欢的犯罪分子,发现对方警惕性很高,入住酒店都是假的身份证,和姓名对应,查无此人。

    应该是有前科,作案手法也娴熟。

    他们去过目击者说的最近见过受害者的地方察看,发现路段从偏僻渐渐变成监控死角,甚至最近的一处就在离这栋公寓不到一千米的马路,那里平时人并不少。

    可以说,凶手甚至是在挑衅。

    “演戏。”言简意赅,他答。

    “他应该观察我们很久了。”一手半撑着头,他有点困了,这几天查资料查案熬夜太狠了,淡淡开口:“罗鑫林他们成天在外面晃,脸不被记住都难。”

    这也是不让他们扮的原因。

    柏纵点头,“的确,我在网上的破译痕迹他应该已经有所发现,我看过爬虫的暗网,他曾经申请向管理员要权限。”

    “那就来演一出好戏吧。”

    他笑笑,仰身靠近椅背,桃花眼下的眼圈还带着点青灰色,颓丧散漫的帅气。

    第28章 他尽管面上漠然着,心里却慌了。……

    再次从房里出来已经是傍晚了, 姜听玫刚给他们点完外卖,出房门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沙发正中穿着一袭墨绿长裙,长发披肩, 高高瘦瘦的“姑娘”。

    眉眼没变,五官立体漂亮, 只是经过化妆轮廓变柔和了不少, 他本就生得一副好皮囊,穿了女装也漂亮得惊艳, 很绝色。

    顿了顿,她走到他面前,笑得杏眸弯弯,有些调侃:“纪姑娘真是好看。”

    柏纵刚从洗手间出来, 听见笑笑:“我尽力了,不过二哥底子好, 柔和轮廓后怎么画都漂亮。”

    纪忘舟半垂着头,假发搭在胸前, 裙子胸前口袋上还有两个镶嵌着装饰钻的蝴蝶结。

    他觉得硌得慌, 手里打着游戏也不顺畅起来。

    能感觉到她的气息,微淡水蜜桃气息,带着丝甜。

    心里莫名烦躁,退出游戏, 反手扣下手机,他抬头回视姜听玫的目光。这里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饮水机加热发出声响,冰箱温度调节按钮似的开关响声, 还有许久没用的风扇似乎被谁撞了一下,有机械碰动的声音,咔一声, 窗户被微凉的晚风吹开。

    感官感知周围的一切声响都被放大,他看着她的眼睛,双线皮及下加深,眼尾微微有点泛红,应该是看书看久了。

    她很好看,鹅蛋脸,眼睛里像有清澈溪水流淌,很纯,却又带着点磨人的欲。

    这样近距离的对视,她丝毫没有退缩,反而看他的表情无比认真。

    屋外冷空气霎时涌入,吸入肺里,清新的冷,纪忘舟才觉缓过来一口气。

    而面前姑娘那双比溪水清澈的眼睛却湿润了,有泪流出。

    他尽管面上漠然着,心里却慌了。

    抵着沙发的那只手,掌心微曲,指腹向下,想抬手又放下。

    姜听玫却一点没察觉,她移开眼走到窗前去,伸手将被风吹开的窗户关上,喃喃道:“降温了啊。”

    “怎么哭了?”她听见这声,声线仍是冷的淡的,语气却有了丝关心意味。

    “啊,有吗?”姜听玫后知后觉,摸了摸眼角,湿的,她轻回:“迎风流泪,老毛病了,没事。”

    她又走到他身前,半弯下腰,仔仔细细地看他。

    没有冷空气的流入,室内似乎又变得燥热难耐起来,纪忘舟半仰起头,支手臂挡了脸,喉结微滚,声音低低的:“有这么好看?”

    轻扑一声,姜听玫笑着回:“好看啊”,她转身去一旁取化妆盒,“不过我看的是你的妆,眉毛没画好。”

    拿出眉笔,她走过来:“我给你补补。”

    纪忘舟也无奈了,摊开手让她弄,“好,你画。”

    粉刷扑了扑眉笔,她先扫了扫他的眼妆,“眼妆有点浓,今天你是无辜受害者形象应该淡点,像小白花那样。”说着她扫去了他眼皮上的橘色眼影部分,小手指微翘重新轻轻地画了一下眼妆。

    后面是眉毛,眉笔尖很细,戳着肌肤,无意间碰到额头的还有她的手,冰冷而柔

    眉笔尖头摩挲,描摹,他们相靠如此之近,近到不动声色的呼吸都交集,近到他能看清她睫毛向上微卷,还有脸颊侧边一点细小的绒毛。

    饮水机电流声和彼此呼吸声无限放大,指骨向下,大手抵着沙发木棱,背脊和颈都绷成一条线,他僵直僵硬着。

    避无可避。

    “……靠!”

    罗鑫林高分贝震惊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幕,而后只剩下门撞墙壁发出的声响,来回吱呀的一声。

    眉笔一顿,手指轻微抖了下,一笔画到了眉型外面。

    姜听玫没被干扰,耐心擦干净,又重新开始画。

    吐出一口气,也不管门外人,纪忘舟闭了眼睛,不去想,随她折腾。

    而在门口仿佛石化的某人:……?

    这也太刺激了吧?!

    门后跟着的实验室众人:?被画眉的那位姑娘不会是他们纪哥吧?!!

    罗鑫林说不出话,默默转身退回楼道。

    苏均晨心宽:“纪哥女装真挺好看的,我差点没认出来。”

    赵文曲哀哀道:“是好看,不过以后我们这些单身狗又要被虐了。”

    苏均晨诧异:“哪看出来的?怎么说?”

    罗鑫林叹气:“以前有见过二哥让哪个异性离他半尺近么?”

    众人悟。

    什么不结婚,不近女色,大概是栽了。

    …

    后面画眉不过半分钟,就绪后。姜听玫后退几步,像欣赏自己的作品一样赞叹:“纪姑娘好好看。”

    看着她嘴角的笑,纪忘舟也无所谓了,半靠沙发,随意慵懒,低回了声:“嗯。”

    外面的人都进来了,罗鑫林尽量避免自己的目光往对面自家老大身上瞟。

    苏均晨在一旁咂摸,“靠,好好看,为什么纪哥不是女的,要是我就娶她了。”

    黑长直,柔弱小白花楚楚动人到让人忽略身高了,仿佛他就应该是这样瘦高而漂亮的姑娘。

    柏纵推开门从一侧卧室出来,他似乎有点冷,又加了件亚麻色外套,他看了眼沙发正中的人几秒,夸:“妆更合适了。”

    “适合就好。”姜听玫笑着回,眼角弯弯,话锋却一转:“不过纪忘舟你声音不太符合啊,要是穿帮了怎么办,不如先练练女声吧。”

    她看着他,眼眸清澈,说话却像调戏:“先撒个娇看看,纪小姐?”

    那双桃花眼眼尾的眼线勾的柔,不过不笑的时候却仍旧锋利,像锋刃,可毙命。

    周围几人见到这场面都有点坐不住,有点发怵,他们纪哥真生起气来他们都害怕。

    不过,眼帘垂下,盖住锋利纪忘舟很顺她,轻轻回了句:“嘤嘤嘤。”???

    “我去!”苏均晨被雷劈了一样的表情,震惊到无以复加地看着他二哥。

    罗鑫林已然麻木。

    “靠,二哥再说一遍,我录个音。”苏均晨拿出手机。

    却收到了一个冰冷且十分不善的一记眼刀。

    苏均晨登时放下手机,示弱:“喵喵喵”了声。

    谁还不会撒娇了。

    姜听玫听见那声嘤嘤嘤,心底像被什么动了下,不知是哪的保护欲出来作祟,鬼使神差地开口:“你晚上要是遇见危险,一定要记住我在后面,你可以回来找我。”

    这剧本是不是拿反了?

    纪忘舟掩饰地撇开头,他淡回:“不会有事,姜小姐谢谢关心。”

    姜听玫后退,“好,那祝你们今晚顺利。”

    ——

    月黑风高,孤零零的偏僻山路连个人影也看不见,不时有风刮过,声音穿透山林,像在呜咽。

    时间是晚上十点,山腰住户本就少,最近天气还转凉了,外面散步遛弯的人一个也瞧不见了。

    而网络上却因一则博文沸腾喧嚣声势浩大。

    同城微博热搜上,一个id名叫“小花不难过”的网友定时发布了一篇遗书。

    [相爱五年,无疾而终,我终于做好把自己交给他的决定,却发现他早已经在背后找了另一个女朋友。

    我自小软弱,性格有缺陷,是林先生帮助我走出来,从大学认识至今,我一直把你当做我生命中的光啊。

    可是为什么,曾经说会永远会和我在一起,为我折一千三百一十四只千纸鹤,为我跋山涉水到同一座城市工作,为我热粥暖胃,嘱我添衣勿寒的你的爱竟是谎言?

    高中时,我们学校有心理老师来学校评估,那时候说我是抑郁症,我不相信,遇到你后我更不相信,可在半个月前知道了你和你背地里那个女朋友已经交往三年甚至商量结婚的事后,我觉得好像是真的了。

    人死了才会平静对吗?

    我的光熄灭了,我可以去找我妈妈了。

    林先生,祝一生顺遂。

    庆贺我今天过后就可以把你忘记。]

    评论是小花不难过的一句话:“没有谁有错,我只是失望了。”

    而下面则是数万评论,骂渣男,渣男去死,姐姐不要想不开,一定要好好活着。有人甚至已经报警了,让警察去找人。

    小花不难过的微博往下翻,有她之前的自拍风景照,背面是山,山后是很隐蔽绵长的一片树林。

    那个位置是特定角度才能拍出来的照片,就在屏荔山山梯以西一百多米远的一处拐角。

    继续下翻,从动态可以看出小花很善良,帮助过流浪狗狗,还为空巢老人写过稿子,她是个自由撰稿者,文风很温柔,娓娓道来,却热爱众生。

    可是这样好的小花,却因为一个渣男,要自杀了。

    —山路陡峭,纪忘舟出门,穿墨绿长裙的瘦弱姑娘,一手提了一个塑料袋,一手珍惜地捧了罐千纸鹤。

    她力气不大,提着塑料袋有点艰难,走路摇摇坠坠的。可她怀里还是死死地抱住了那盒装满五彩千纸鹤的玻璃罐,紧紧地,很珍惜。

    夜里风凉,星星也见不了几颗,山路无人,她在月光下走,一直半垂着头。

    纤细的半截手臂裸露在空气中,怜弱无助。

    从转弯的山腰公路过来,她身形单薄,情绪很低落,有低低的哽咽声传来,她在哭。

    一抬头,那张面容姣好五官柔和的脸上已经满带泪水。

    她就是微博里的那位id为小花不难过的女生。

    “林泽,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她嗫嚅着,声音细弱,在这冰冷的山间,被风一吹就散了。

    脚不小心勾到了手边提着的塑料袋,她身体一软,没有力气,结结实实地在水泥公路上摔了一跤。

    整个人半趴着瘫在公路上,发丝糊到嘴里,脸上也尽是泥土。

    而一直被她提着的那个塑料袋应声滚落,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有两罐啤酒,噼里啪啦地滚到了路边的草丛里。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手工收藏玩偶,蓝色的史迪仔,歪歪扭扭地躺在肮脏的土上,银色手链,手链上有串亮晶晶的星星,还有一个褐色牛皮纸的日记本,锁被砸开,页面摊开,里面夹的照片,贴的贴画全是小花和林先生的甜蜜合照,大头贴,拥抱,甚至还有亲吻。

    可现在摊开在她面前,一桩桩一件件,都显得可笑无比。

    小花似是难受得整个人都蜷曲起来,她崩溃着大哭出声,“林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我改好吗……”

    回应她的除了山风,就只剩下长久的沉默。

    大概过了半分钟,她又一边抹眼泪一边坐着爬起来,头发散乱,目光落在身旁的塑料袋里。

    半掩着,还未完全掉出来的东西是一把锃光发亮的黑色匕首。

    是她打算用来终结自己生命的刀。

    眼泪大滴从眼眶里流出,眼眶发红,她伸手拿了那把刀,站起身,直接跨过了公路的围栏,坐在悬崖边,用刀割手腕,抱着必死的决心。

    她颤巍巍地看着远方,眼神凄哀,“林泽,我们的一生大概就要这样结束了吧。”

    左手腕静脉被割断,鲜血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她似是为了麻痹疼痛,另一只手在身后草丛里找到了那罐啤酒,艰难地用罐口砸石头,把拉罐都砸烂了才看见有黄色液体流出。

    她疯了似的笑,给自己灌酒。

    而右手臂的血液一直在流。

    —完美受害者形象。

    她哭得痴了,失血严重,开始浑身发冷,也渐渐没有了力气 她缩成一团,喃喃自语道:“是要死了吗。”

    “终于啊,可以忘掉你了,林泽。”

    不会再有痛苦。

    却恍然不觉身后已经一步一步悄悄靠近的男人。

    第29章 “姜小姐,你……压到我了。”……

    耳机里传来男人沉重的脚步声, 一点一点靠近,姜听玫一颗心吊到嗓子眼里。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不远处公路上那男人的背影,中年模样, 身材中等,一身工装衣戴着帽子, 他一手垂下, 手里握着的是针管一样的东西。

    心底警铃大作,姜听玫看着纪忘舟穿着墨绿色长裙瘦弱的背影, 心揪着一阵一阵地疼。

    他让自己结结实实摔了一跤,还几乎是趴着般越过栅栏,坐到了悬崖边。

    怎么会有人像他这样疯,演得这样逼真, 连自己命都不要了。

    身旁柏纵按着她的袖口,意思是先不要冲上去, 再等等,防止那人跑了。

    …

    一罐啤酒见了底, 小花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易拉罐从手中滚落,她埋下头,没有力气支撑,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似要摔下悬崖。

    身后男人一步越过栅栏,弯腰,露出右手间的注射器, 对准面前姑娘的脖颈。

    他还伸了一只手在她身前防止她真的掉下去。

    注射器靠近她的脖颈,带来一阵凉风,一切都无声无息。

    只要扎进去, 这里面的镇静类和肌松类药物,就能迅速让她失去反抗的能力。

    针尖戳着白皙的脖颈,像刺扎一样,有点痒。

    男人拇指抵在食指上,正准备推进,就看见身前姑娘白皙脖颈上,凸起的喉结动了动。

    他一惊,想往后退,却已来不及,只看见身前瘦弱的比他还高的“姑娘”,扯掉脖子上的针管,反身一个标准的格斗姿势,直接跨进栅栏,把他抵锁着脖子,紧锢在悬崖边。

    “别动。”低哑一声,满带冷意。他用带“血”的那只手去揭他口罩。

    男人整个后脊背发凉,看着面前的万丈悬崖,整个人不管也不顾,便开始用脚和手砸身后人的胸膛。

    这地本就不适合打斗,一不小心都有可能会掉入悬崖。

    而且身前这个犯人,中年身材,力气也不小。

    他们在这僵持着也占不来好处。

    “别他妈动!”冷冰冰一声,带了凶狠。

    被抓住的犯人却更像发疯,嘶吼着把他往前带,要把他带入悬崖,还用手肘重重地回砸他胸腔。

    胸肋骨一阵刺痛,纪忘舟极力忍耐,反手摸出那把匕首比在他脖子上,在他耳边吹冷风,“你试试看,我敢不敢下手?”

    男人颤抖着,这才放弃挣扎,强忍害怕,回问:“你到底是谁?是男是女?”

    姜听玫第一时间从那遮掩的破亭后面冲出来,她心脏狂跳,喘气不匀,大喊,“你别动,警察来了!”

    早些时间埋伏在附近的几个保安,这时拿着电棍跑出来了。

    几人穿着黑白制服,在这不甚黑暗的山路上跑过来的模样,确实很像警察。

    柏纵带着苏均晨他们从背后来,手机录像,已是准备周全。

    吹了近半小时冷风,纪忘舟浑身都是冷的,揪着面前男人后衣领握刀的手抵着他的下巴,一手箍着那人的双手,紧得胸腔肋骨一阵一阵的疼。

    刚刚那下还真不轻。

    身前男人却在听到警察这声后,开始不管不顾地往前扎,大喊着:“好啊,反正我活不了了,你也和我一起去死吧!你这个装女人的变态!”

    事发突然,那人脖子往前蹭,就要刮到匕首的锋刃上去,纪忘舟下意识手往后一撤便被他占了先机。

    他站在悬崖边,悬崖下是万顷黑暗,他声音嘶哑破裂,刺破山林:“去死吧你!”

    那只黑色工装衣缠了帮带的手臂倏地向纪忘舟刺来,拳心紧握,里面还夹了只注射器。

    男人速度太快,纪忘舟只用手包住了那注射器,将针尖撇断,却没躲过拳头,右颈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

    “嘶…”一阵剧痛传来,颈间骨骼传来咔嚓一声。眼前视线有一阵模糊,眩晕感袭来。

    纪忘舟强忍剧痛,克制恢复清明,看着他位置变动和距崖边的距离,直接撩起裙子,扫过半米高的栅栏,踢腿给了那人胸口一脚。

    男人重心不稳往后倒,这下开始惧怕跌下悬崖,伸手就来扯他裙子。

    耐心耗尽,纪忘舟直接翻身跨过栅栏,几脚迅捷地踢打在他身上,几秒钟之内将他整个人踩在脚底,箍在崖边。

    额间细密的汗珠将额前假发都打湿了过半,一把扯掉假发丢在他脸上,喉结滚动,他声音哑得厉害也冷得厉害,死神宣读判决般:“后半辈子,牢里过吧。”

    保安终于跑过来,用工具拆了栅栏,几个人按住那中年男人,给他带上手铐,解押在一旁。

    松了脚,黑色马丁靴鞋跟上尽是泥土。

    胸口和颈侧像被火炭灼烧,疼得厉害。额间细碎黑发下全是汗珠,他脸色苍白,半垂着头看地面,一下像泄了气。

    还是……艰难了点。

    为了隐蔽,掩耳目,姜听玫和柏纵他们藏的位置有点远,大概在五百多百米远傍山腰的一座废亭里,跑过来最快也要一分多钟。

    听着耳机那边凶险的打斗声,姜听玫整个人脑海里都空了,面前只有他的模样,冷静,沉默,可靠。

    ……可,她还是害怕,不敢想万一。

    因剧烈奔跑而喉咙连着嗓子一起疼起来,风太过大,刮得她眼泪一阵一阵掉,等到了他面前,看见他低垂着的头,脸色苍白,薄唇没了血色。

    耳边“刺啦”一声,耳鸣似的响动,震得她整个人发懵了一瞬间。

    乌云半遮住月光,莽莽苍苍的山林大半深陷黑暗之中,些微对着月光的树木树页也似乎垂下,孤寂孱弱。

    耳鸣渐退,心底柔软处却仿佛被针扎一样,细密的疼蔓延开来。

    “纪哥,你没事吧?纪哥??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二哥,你脖子怎么了?好红,是血吗?”

    “快,快报警,不,叫救护车,打120!二哥?!二哥,你怎么了!”

    杂乱无章的声音,喧嚣,急切,喊叫,像置身一个光怪陆离的荒谬世界里。

    姜听玫抬头看着他的侧脸,如墨碎发下是狭长的眼睛,瞳仁漆黑,对谁都冷淡,看透众生。

    在这荒谬里,她也做了荒谬的事。不受控制的。

    颈侧和胸腔的疼还未散去,纪忘舟尚无太多余力思考其他的事,只是沉默着,站成一颗白杨树般笔直。

    却被柔软的温暖的身子抱住,她手臂很细,皮肤光滑细腻,有一种淡淡的水果香,水蜜桃的气息。

    被她抱住,胸腔颈侧的疼感变成由脚心升起的令人战栗的酥麻感,他颈线绷得笔直,掌心低垂,没有回抱。

    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好似一汪沉静湖水,在阳光下泛起涟漪,有只小鱼顺着涟漪跃出水面,又潜下。

    疼痛,核桃敲骨,钝刀扎肉,此刻都无足轻重了。

    他洋娃娃似的让她抱了半分钟,垂眸看见姑娘柔软发旋下的耳垂,和那颗银色的星星耳环,像雪花在日光下折射的光。

    冰冷,熟悉,暖阳下化开。

    仿佛记忆里某个人不甚明晰的影子。

    轻扯嘴角,他散漫地笑:“姜小姐,你……压到我了。”

    他嗓音很特别,像新制的提琴,低哑中又带着点蛊惑似的欲,磨人耳朵。

    “嗯……好。”

    先前那汹涌的情感海潮落下般减半,她退开半步,凝视他的眼睛,眼尾朱砂痣似乎比以前更红,问“哪些地方受伤了?”

    “我们去医院,走。”她转身直接就牵着他袖口,要往一旁的公路走,边走还边给陶雨杉打电话:“租辆车来,杉杉,山腰这边。”

    “对,快点。”

    罗鑫林苏均晨等人在旁边看傻了快。

    刚大喊大叫的某人现在走上前来,伸手摸了摸他纪哥脖子,黏腻,他舔了下手指:“我去,番茄酱,没血,我刚刚眼瞎了。”就是割手腕的备用血浆,都沾脖子上去了,打得够激烈。

    “阿纵,别叫救护车了,叫警察就行,把那个b先绑走。”

    听着这声音,纪忘舟扶额,掌骨抵着脖子,那地一直僵硬着动不了,估计错位了,“先别,找个正骨的来。”

    柏纵瞥了眼被绑在一旁的罪犯,一贯温和的脾气也没了什么好表情,忙打电话联系医生。

    “颈椎错位?”罗鑫林担忧道,走过来查看,路过那罪犯,瞪了他眼,“靠,你这傻逼最好祈祷我们纪哥没事。”

    听见这消息,姜听玫走到护栏边,拿手机照亮,在草丛里摸索,捡起了纪忘舟刚没喝的那罐啤酒,递过去,“先冰一下,别肿了。”

    罗鑫林接过,用纸包着轻轻给他纪哥敷伤处了。

    一群人围在这,连个路灯也没有,冷风一阵一阵的吹,吹得人浑身冰冷。

    等警车救护车等了近半个小时。

    姜听玫蹲在栅栏朝里的那边,膝盖撑着下巴,一闭眼全是他刚刚穿着女装在站在崖边搏斗的场面。

    一步,只要脚空一步,就会死啊。

    他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从脚心升起的冷,渐渐蔓延全身,牙关紧咬,她在角落里,浑身颤栗不止。

    差一点,她要掉下去了。

    ……

    关审犯人,医院正骨,折腾下来已经是凌晨了。

    姜听玫在医院让护士加了个陪床,睡纪忘舟病房外的隔间,临睡前去给他倒了杯热水,在他桌柜旁还放了个洗好的苹果。

    他脖子上还戴着颈托,靠着高枕头,一张英俊的脸在灯光下更显苍白,那双狭长单薄的眼注视着她,薄唇轻启,声音低哑问:“怎么不回去?”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他语气听着并无波澜。

    俯身,她为他捏好被角,像没听见他的问题般,轻轻叙述;“阿纵和鑫林他们都回去了,那个罪犯也交代了,他叫张建,绑架的那几个女孩都还活着。警察已经回返去救她们了,不要担心。”

    “你做得很好,忘舟,没有人能做得比你好。”她看着他,眼神清澈,眼底却带了哀伤,“只是,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好吗?”

    “我明天就可以拆颈托了。”他声音仍旧淡,像一颗石子投入浅溪,只一声便沉底。他没答应。

    他不在意,不在意自己的危险,不在意自己的命。

    数十年,青山为伴,他面对的只有山石,沉钟,飘雪,和父亲的冷漠。

    冰冷机械,数据占据了他的生活。也许他弟弟说的对,他冷血无情,对很多事的感知都冷淡麻木无比。

    “人都是要死的,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关系?”他散淡地笑,眼底一如往常的轻漠。开玩笑一样。

    姜听玫看他,眼中情绪深而落寞,她好像从来没看清过他,众人面前他肆意散漫,是天才却不孤僻,也经常与他们玩笑谈闹,重性重情,可却为什么这样轻贱生死?

    寺庙里,异国他乡待的这数十年,他到底是怎样过来的?

    顿了顿,她答非所问:“因为,我在意你。”。

    窗外有风吹得窗帘微动,砰砰声,似心跳。

    第30章 纪忘舟无所谓地笑笑:“我接受,……

    夜露深重, 医院楼下的路灯还亮着,路边乔木安静伫立,灯光稀碎斑驳洒下。

    花坛里的草还沾着水珠, 刚下过小雨。

    病房里雪白墙壁上挂着的闹钟滴答,指向了凌晨一点的刻度。

    不是该继续聊天的时候了。

    姜听玫止住话题, 无畏也坦然, 但对他很温柔:“好啦,睡觉了, 晚安。”

    她按下电灯开关,轻轻关上房门出了隔间。

    而纪忘舟躺在床上,看着头顶漆黑的天花板,和窗外照进的隐隐月光, 浅浅的亮,暗中烛火一般。

    脑海里是她的那句话, 轻轻的,很坚定, “我在意你。”

    唇角渐渐扬起, 好像今晚这样操蛋的事也没了非不可原谅的理由。

    一室之隔,他听见墙外的脚步声,轻轻回了句:“晚安。”

    ……

    翌日,姜听玫起得早, 在走廊上看见推着担架来来往往的病人,回房看了眼里面那人的睡颜,脖子上那显眼的颈托, 明明是病人昨天却还一副冷淡不在意模样。

    黑发黑眸,长睫安静地阖上,鼻梁高挺, 唇很薄,唇色有点白,眼睑下的朱砂痣一点,俊美斯文,也得感慨生得是一副好皮囊,怎么样都好看。

    就算,昨天那样。

    抿唇轻轻笑了下,她走过去将床边玻璃杯里已经冷掉的开水重新换成热水。

    而后出门去楼下买早餐。

    回来的时候八点了,纪忘舟已经醒了,半靠着病床,枕着枕头,在看窗台上的一盆茉莉花。

    昨晚下了雨,本是白色花骨朵这下全开了,雨珠绿叶间也是别有一番意趣可爱。

    姜听玫拿出刚买的还冒着热气的粥,递过去,“吃早饭了,忘舟。”

    “皮蛋瘦肉喜欢吗?”她从食盒里陆续往外拿,“或者豆浆油条,选哪个?”

    纪忘舟一身白蓝条纹病号服,脸色相较昨天已经恢复很多了,但还是有点苍白,抬眸看她,桃花眼里是疏淡的笑意:“都可以。”

    她还穿的是昨天那身,简单的T恤长裤,头发用发带扎着,刘海扫着耳垂,很普通的打扮,却也是一张让人难以忘记的脸,五官漂亮深刻,她从小就是美人。

    姜听玫走到病床前去,看着他脖子上的颈托,想了想:“还是喝粥吧,我怕你嚼不动。”

    “嗯。”他低笑回。

    用碗盛粥到他面前,勺子轻轻搅动了一下粥面的热气,香气扑鼻。

    她勉为其难:“纪忘舟?”

    他:“嗯?”

    明明都是成年人说话,却似乎有点难以启齿,她轻问:“要我喂你吗?”

    他现在这样子,能自己吃饭就有怪了。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又弯了点,瞳仁很黑,里面有浅光,他今天好像很爱笑,嗓音低哑:“那辛苦你了,听玫。”

    姜听玫看着他的笑,阳光从玻璃窗户洒落,亲吻他的眉眼,好看如斯,胜过光阴。

    有点不自觉的小心翼翼,她探身,端着热腾腾的粥碗,轻轻地挖出一勺,递放到他唇边。

    那本略为干燥的薄唇沾染了水光,有了光泽起来,白釉瓷光,清隽好看。

    他们靠得近,能听到彼此呼吸声,还能闻见独属于他身上的那种淡冽气息,佛香一般,如初见。

    思及此,她记得那时她吻过这张唇。

    那时太……肆意了点。

    纪忘舟没有说话,只是半垂着眼眸,安静地喝她递来的粥,一小勺一小勺的,很有雅意。

    姜听玫不想再去深想,便说些其他话聊:“昨晚做了胸部x光,结果出来了吗,医生怎么说?”

    顿了顿,他似又恢复散漫,淡笑回:“没断。”

    姜听玫有点哽,“很自豪啊?纪先生。”

    “是不是脖子没断,也很自豪?”她真看不得他那样地不顾自己安危,又准备语重心长地开口劝诫他,珍爱生命。

    却就听见他回,“答应你了,好好活着。”

    他慵懒地笑,那尾朱砂痣也微微上挑。

    有点妖孽。

    姜听玫呆了一瞬,心底某地好像被推箱子的小人轻轻推了一下。

    笑逐颜开,她十分真心:“好,长命百岁。”

    窗外云影略淡,纪忘舟看着她的笑意,下一瞬移开,眼底情绪未明,很快又不见踪影。

    一碗粥还没过半,他们就听到敲门声,姜听玫放下粥去开门,门外的人径直进来了。

    都是穿制服的警察,随行的有两位,带着记录本,客气问:“请问是纪先生吗?”

    “昨晚男扮女装抓获歹徒是你吗?”身体破壮实的那位警官问。

    “是。”他抬眼看着来人,表情疏淡。

    身旁略年长的警官,看见室内这幕,连忙笑了两声:“我姓于,可以叫我于警官。”

    “那,纪先生你和你女朋友可以继续吃着?我们做下笔录,方便吗?”

    姜听玫怔了下,还没说出不。

    就听见他轻飘飘地开口:“做吧。”略过前面那句,好似他一点不在意。

    见他这样,姜听玫也懒得去解释了,就陪在旁边,听他们问话。

    “姓名?”

    “纪忘舟。”

    那警官抬头看了他眼,有点不相信,将信将疑着继续问:“年龄?”

    “25。”

    “是昨天策划诱抓歹徒以身犯险的吗?”

    “是。”

    “那条微博上热搜了,后续处理,如果有人起诉造谣,你可能会面临刑拘。”

    纪忘舟无所谓地笑笑:“我接受,我尊重法律。”

    于警官倒是赞赏地笑了:“纪同志很有担当啊,”他翻过手上笔录一页,继续道:“但是这你做的是好事,受害者都已经解救出来了,她们甚至想给你寄锦旗。”

    旁边身材壮实的那位警察也开口:“同志是真厉害,我们警局其实对这案子挺久没头绪。”

    “有记者想采访你的事迹,可以吗?”

    “不需要。”纪忘舟下颌微抬,对这种问话显得有点厌倦。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于警官看着面前年轻小伙子,刚想问具体侦破案件手法,就接到一个电话,他出去听了几分钟。

    回来后语气变得极为热络:“嗯,没什么事了纪先生,你的朋友已经告诉我们事情的来龙去脉。”

    “屏荔山能接待你们这样大的投资商是很荣幸的,但是这种以身犯险的事以后还是让我们警察来吧,总之非常感谢纪先生对案件的帮助和对宛城的支持。”

    他伸手摆了摆,“小张啊,你今天下午带纪先生去案犯住址查看下……”

    “不用。”纪忘舟伸手握住床头柜旁水杯,端起喝了口:“我可以自己去。”

    “受害者应该受了不少惊吓,心里评估和安抚是你们警方应该关心的。”

    “我只是侥幸,算不上多大功劳,别见报。”

    唇角轻扯,他微笑:“基层很苦,你们辛苦了。”

    张警官本来有点忐忑,这下忙笑着回:“放心,一定会好好安抚受害者,媒体我们也会去拒绝,那您就先和您女朋友吃饭吧。”

    他们说着便往外走。

    姜听玫起身去送,“辛苦,警察同志。”

    等到人都走了,她做回床前,看了下粥,“还喝吗,温的。”

    纪忘舟微微皱了下眉,“不用了,谢谢。”

    “你让阿纵来吧,回去好好休息。”他看着窗外,侧脸安静。

    姜听玫叹了口气,“好吧,有什么叫我。”

    她出了房门,站在空旷走廊上,有点空落感。

    他好像不在意,对什么都不在意,警察的客套生硬,态度转变后嘘寒问暖,这些本很容易理解,但他似乎厌烦。

    生长在偌大的家族中,权势欲望什么都有,还是长子,应该会承父业吧。可她却从他身上看到了一种矛盾感,厌世清冷,对那些无数人执着追逐的声名,不屑一顾。

    大概是佛门中生长出来的冷清感。

    窗外是阴天,有鸽子飞过,扑棱着翅膀在窗前逗留几下又飞远。

    医院里的消毒水气味挥之不去,想到他的脸,姜听玫忽然有一刻心疼。

    ……

    回了公寓,傍晚收到丁蔚的电话,说是纪忘舟出院了,在去案犯囚禁女孩们的藏身地点的路上。

    手指扣了下书架上的书封纸,她回:“我能去吗?”

    丁蔚想了想,“可以,但是他应该不想你去。”太血腥了,变态性/欲充斥着的地方,她不应该接触。

    “告诉我位置吧。”顿了顿,“别和他说。”

    …

    到那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树林里只有一条路,四周都黑黝黝的,显得有些阴森可怖。

    那座囚禁女孩的木房就在一片石壁下面,位置隐蔽,从外面看过去很破。

    陶雨杉也跟着来了,打着手电筒,“我的天呐,怎么这么像拍恐怖片。”

    “那人不会心里变态吧。”

    抬脚踩过面前枯枝灌木,她表情有点不易察觉的难受,轻回,“应该吧。”

    到了木房前,门是开着的,两层土楼,室内光线极暗,很潮湿,能闻到一股霉味和血的腥味混合起来的味道。

    陶雨杉皱了皱眉,有点打退堂鼓了,“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姜姜,这里太可怕了。”

    姜听玫没回,走到一侧的隔间门前,门开着,但用了一块白布挡住了,白布上面还有斑驳的血迹。

    她伸手一把撩开,看见室内陈设,一个木桌和四个石凳,还有几根短的钢筋支在旁边。

    陶雨杉半蒙着眼睛,有点怂,小声问:“这地方太暗了,不会有蛇吧?”

    屏息,姜听玫其实也有些退意,但听见楼上传来声音。

    “嗯,应该是这个铁链穿过三号的锁骨,拍的时候受害者下跪姿势,他按着她的头,他把自己想象成皇帝。”

    “变态地囚锁,甚至可以随意剥夺她的生命。”

    “还有这些,剥皮工具,他在尝试把人变成……动物?”

    “驯服的手段,他喂她们喝他的x液,因为他射不出来,他只能这样获取快感……”

    这些声音很冷,听不出感情波澜,像在叙述一件稀疏平常的事一般,但她能听出来,这是他的声音。

    心里有说不出来的难受滋味,姜听玫继续往前走,沿着楼梯上楼。

    陶雨杉害怕,“我不去了姜姜。”

    “好,你在这等我。”

    上了楼。

    二楼很宽,四间卧室,监狱一样的设置,很压抑,很黑暗。

    姜听玫一脚踩在地上,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他站在第一间门面前,推开门,眼球还未适应那里面的黑,就被一双干燥温暖的大手捂住了眼睛,一瞬间的事,他站在她身后。

    冷硬一声:“回去。”

    “为什么?”姜听玫有些发倔,语气也不好。

    柏纵拿着相机在旁边看着,有些进退维谷。

    “这不是你该看的。”他声音像雪松里的雾,哑而凉。

    “你能看,我不能看?”姜听玫执意道,声音冷淡:“血腥暴力,虐待折磨,你喜欢这些?”

    纪忘舟忽然扯着唇角笑了下,“是,所以你走吧。”他一伸手,把门拉回来,关上了面前的房门。

    “我不想隐秘地被别人窥探。”

    姜听玫听得浑身发冷,咬着牙,忍住鼻间的酸意,掰开他手,转身就往外走。

    “好,反正我和你也没什么关系!”

    第31章 试探开口:“你们吵架啦?”……

    过道狭窄, 脚步声渐渐远去。

    柏纵调试镜头焦距,叹气,“怎么不告诉她?二哥你明明也难受。”

    他一身黑, 鸭舌帽帽檐压得低,脖子还贴了块白纱布, 整个人半靠着墙壁, 一张英俊的脸陷在阴影里,却也可见脸色苍白。

    纪忘舟哑了嗓子, “没必要。”

    这些阴暗的,负面的,暴力的,残虐的, 她都不应该接触。

    “这些蛛丝马迹推测从犯罪心理学的方面写出来,罪刑能到无期吗?”柏纵翻看相机里的一帧帧血淋淋照片问。

    长指捏了捏眉骨, 纪忘舟淡回:“他很狡猾,表面上掩饰了很多痕迹, 还没有让一位受害者真正死亡。”

    “可以推测, 他面对控诉会有自己的说辞。”

    柏纵:“的确,他应该会抓住没有让一位女生死的这点来反控诉。”

    “而且性/瘾成病自身又不行的人,再犯可能性很高,那时候出来, 他不见得会顾忌“杀人”这一点。”

    闻着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回想起刚刚那些图片和铁链及地上的残留物,纪忘舟强撑着, 忍住恶心,“看下一间吧。”

    他往前走了几步,又顿住:“阿纵。”

    柏纵:“嗯?二哥。”

    “你让她等等, 一会送她们回去。”现在这黑天黑地的,两个女生从这树林里出去还是太危险了。

    “好,”柏纵掏出手机,又发难,“我没她手机号。”

    闭了闭眼,纪忘舟直接报出了一串数字。

    柏纵打通了,他语气温和:“听玫吗?”

    “嗯。”

    “你们先别走,到车上等我们吧,晚会送你们回去。”

    “他让你说的?”

    柏纵抬眼看着见他二哥对他摆了摆手,便回:“不是,就是晚上不安全,一会和我们一起吧。”

    姜听玫抬头看着二楼,破木阁楼上一轮冷白的月亮,她心也沉得厉害,冷硬回:“不用了,我们叫车。”

    直接挂了电话。

    二十分钟后…

    月亮从爬上树梢,月光落下被树叶斑驳了光影,林中寒凉,蚊子还多。陶雨杉蹲在地上,两手揣在怀里,殃殃地看着前方小路:“这地真的会有出租车来吗?姜姜。”

    她脖子上脚腕边都被蚊子咬好几个大包鼓起来了,又痛又痒。

    姜听玫立在一个乔木旁,手里还拿着电话,刚在打车软件上叫的车,到了这边后一个一个都取消订单了,二十分钟,没一个肯来。

    细眉微蹙,她一把挂了电话,放弃打车,“我们走回去。”

    陶雨杉一手撑着头,脸上表情复杂:“不是吧?我们来坐车都半小时呢,走回去,这大半夜的?疯啦?”

    姜听玫心里烦躁,一手抵在树干的树皮上,有点赌气:“一晚上总能走回去吧?”

    陶雨杉看着小路一旁不远处的那辆越野车,欲言又止,“姜姜……”

    试探开口:“你们吵架啦?”

    姜听玫闭了眼睫,否认:“没有。”

    “我不管他的事,他也管不着我做什么。”

    她弯腰伸手来拉她,“走。”

    陶雨杉有点不情愿地起身,还想劝劝,“别吧,就搭一下他车怎么了……”

    “你不走我自己走。”她也不知自己今晚是怎么了,心里压着一股无名火,就是偏要拗。

    陶雨杉无奈,“好好好,我走,我走姜姜。”

    两人队,临走前还回头看了眼那栋破烂的木屋,月光也照不到的肮脏地方。

    夜晚寒气深重,四周有动物窸窸窣窣地响动声,显得有些阴森可怕。

    陶雨杉是个路痴,一路上就跟在她后面转,喃喃道:“这场景,我好像见到过。”

    姜听玫举着手机找信号,看地图导航,“哪见到的?”

    陶雨杉:“午夜凶铃。”

    加载圆圈唰一下没了,信号直接零格了。姜听玫默不作声,把手机关了,她不信这邪了今天。

    绕前面树林转了个圈,带着陶雨杉就开始往前走。

    十五分钟后。

    陶雨杉看着眼前似曾相识的树木,和树梢上的月亮角度,相比刚刚只变化了一点。

    空气中浮动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和一股浓重的花香,熏得人头昏。

    手指长期裸露在外变得冰冷,陶雨杉深吸一口气,“我现在知道我们是在哪了。”

    “哪儿?”

    “移动迷宫。”

    “姜姜,我们迷路了。”陶雨杉绝望地看着面前黑黝黝的树林,商量的语气:“要不,我们还是给纪忘,不柏纵哥打个电话,让他来捎我们一程吧,他们现在应该没走远。”

    想到纪忘舟那张脸,姜听玫心里就莫名烦躁。

    但今晚到现在,这一切好像是她做错了。点亮手机,她看了眼通话界面,试着拨出那个号码,机械女声只一声,便断掉。

    “没信号。”

    沿着路边蹲下来,看着漆黑的天色,她渐渐冷静下来,理智慢慢抽回,让她仔细思考来的时候走路的方向。

    应该是北方,他们走反了,往森林更深处里去了。

    当时是净顾着赌气,竟连这点判断力都没了。

    不过后面绕圈,她现在也不知道她们到底走到了何种方向去了。

    只是能听见水流声,能见到这条狭窄的小路。

    陶雨杉呆呆地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光,听着四周陌生的声响,心底开始害怕起来:“要不,我们报警吧。”

    姜听玫叹了口气:“这个地方定位不了的。”

    “对不起,杉杉,今天我冲动了。”她有点颓丧,弯唇嗤笑了下,“我以为他把我当朋友的。”

    可,却说他的秘密地不让她窥探。

    喜欢那些阴暗的,暴虐的,血腥的东西。她到底是不是看错他了?

    陶雨杉有点无措,“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姜听玫抬头看了眼月亮,眼神有点凄哀,“我不关心了。”

    她向她笑笑,安慰:“我带了打火机,我们先架个火堆,今晚出不去的话,明天再走。”

    “不会有事的。”她声音很低,但很可靠。

    “好。”陶雨杉伸手捞了一把身旁的枯木,递给她,“先试试看,能不能点火。”

    细小火苗窜上枯木,渐渐缠绕肆虐,成了一小簇火焰。

    得着点温暖,陶雨杉想说点话逗她笑笑,便轻松道:“姜姜,你说这山里会不会有狼人啊?嗷呜嗷呜叫,在月圆夜就变身帅哥的那种,嗷呜……”

    “啪……!”的一声,火苗和那截枯枝应声落地,姜听玫双手捂着耳朵,缩跪在地上,表情痛苦,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陶雨杉被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抱她,伸手撩开她刘海,发现他脸色惨白,额头冰冷却还出着汗。

    “你怎么了姜姜?!”她惊慌无措地想要把她抱紧点,“你没事吧姜姜?”

    却被姜听玫发了疯地往回推,一双清澈杏眼里藏满了恐惧,她惊惧着,颤抖着,弓着背,眼睛里全是泪。

    陶雨杉吓坏了,木楞着看她半晌。

    她从没有看见过她这样,像想起了万分痛苦的事。

    这样足足半分钟,她的颤抖和惊惧才慢慢停下来。

    粗重的喘息声和爬了满脸的泪水。

    陶雨杉看见那张漂亮苍白的脸上慢慢恢复了平静,眼睫垂下,她安静而孤僻。

    “姜姜”陶雨杉勉强笑了下,安慰:“没事了,现在。”

    指甲掐肉,刚从深海窒息中逃出来,姜听玫抬眸看她,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冷静:“我只是想到那些,我会不自然地害怕。”

    “杉杉,我说过,我心理有问题。”

    “很久没这样了,对不起,刚刚吓到你了。”那双杏眼,眼角旁还有未干的泪痕。

    陶雨杉心疼,伸手抱住她,轻轻拍她的背,“没事,会好的,都会好的。”

    寒夜里的一点温暖,也会是光的。

    姜听玫闭了眼。

    ——直到眼前被一片明晃晃的白所覆盖。

    她听见汽车引擎声,还有皮靴踩在地上的脚步声。

    有人影覆下,伸出手,他的嗓音一如既往好听。

    “我们回去。”

    陶雨杉先站起来了,看着柏纵的眼里都是欣喜感激,“柏纵哥。”

    姜听玫别过头去,不让他看见自己的眼泪,也不握他的手,只是倔强地自己站起来,走到他前面去,拉开后座坐上去。

    柏纵看了眼,无奈只得坐前面副驾驶座。

    他温和开口:“以后晚上还是不要在不熟悉的地方转,要注意安全。”

    “刚刚我和二哥是看见火光过来的,没找多久,你们偏路偏得也不是特别离谱,别有心里负担。”

    是没有找多久,就是在林中兜兜转转半小时,比着地图开,人没找到,恨不得把树林翻个遍。

    还要伪装成顺路的样子。

    二哥什么时候对别人上过这样的心。柏纵一手扶额,心里却想,终究是旁观者清。

    “谢谢柏纵哥。”陶雨杉甜甜地笑,“刚刚我和姜姜还以为今晚要被困在这里了。”

    “多亏有你们。”

    “没事,以后注意就好。”

    “对了,柏纵哥,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呀?”

    “在西欧读书,无业游民。”他笑,温和如往。

    “学计算机吗?好厉害,我高中成绩不好,高中毕业就没上了,我也想成为你们那样优秀的人……”

    陶雨杉熟稔地和柏纵聊天,一问一回,扯些有的没的,车内氛围倒也不算尴尬。

    姜听玫半靠着车窗,一路上没有说过一句话。

    窗外景物飞快向后驶过,小路崎岖颠簸,她看着外面,余光却克制不了地落在最前面那人身上。

    一身黑,同色鸭舌帽,帽檐压得低,流利硬朗的后颈线条,背影瘦削挺直。冷酷,生人勿近。

    像他心里无人可侵犯的领土。

    他到底有什么秘密?

    不过与她无关了。

    她嘲讽笑笑,移开目光不再看。

    一路上,纪忘舟也没再说一句话,只是沉默地一手拦住方向盘,面无表情地开车。

    到山腰那片居住区已经是夜里十点半了。

    越野车停在路口。

    陶雨杉和姜听玫下车,站在路边,她和他隔着车窗,掠过他,对柏纵说:“谢谢你们,阿纵。”

    “我们明天回去了。”她声音很低却很清晰。

    她拉着陶雨杉,转身离开。

    纪忘舟不发一言,却在她转过身的时候,带着戾气般一手重重拍了下方向盘。

    这算什么?

    第32章 “不烦的。”

    柏纵半靠着副座, 看不过去,“二哥,要不解释一下?”

    半降了车窗, 纪忘舟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轻点眼角, 看着她的背影, 心里海潮翻涌般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闷。

    “有什么好说的?”他嗤笑了声,似自嘲。

    “她明天回去了。”柏纵提醒他, “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

    他拿出手机,点开微信发消息,“我把陶雨杉先叫走,你去看看吧二哥。”

    不等他回答, 柏纵就把消息发出去了。

    前面不远处,姜听玫和陶雨杉并排走着, 过了会,陶雨杉借口:“姜姜, 我还要去买个东西, 要不你先回去开门吧,别等我了。”

    说完她转身就跑。

    留姜听玫一个人在原地,有点迷惑。并不宽敞的马路,路灯灯光昏暗, 不远处的小卖部还开着,有人坐着打麻将,是要通宵的架势。稀稀落落的人声, 倒也不那么孤单。

    这里离公寓还有段距离,大概要走七八分钟。

    姜听玫沿着拐角往前走,一路上没见到其他人, 很安静。空气中有一股的夜来香的气息,时浓时淡,浓的时候有点熏人,堵着鼻子,不太舒服。

    就这样走了大概三四分钟,她停下脚步。

    转过身,看着从刚刚开始一直跟在她身后身姿挺拔,沉默英俊的男人。

    脖颈处那块白色纱布还很显眼,和他酷帅的风格一点不搭。

    心忽然就软了,她问:“伤好了吗?”

    纪忘舟轻扯了下唇角,淡回:“好了。”尽管现在胸口肋骨处还是作痛。

    看着他漫不经心的模样,心底那些奇怪的猜想突然就淡了,也不那么重要了。

    他或许也有苦衷吧。

    脚尖碾过石子,姜听玫笑笑:“那一起走走吧。”

    “好。”纪忘舟站到她身边,替她挡着夜里的冷风。

    他声音始终很低,“你明天回去?”

    “嗯。”她侧身看他眼睛,听不出什么情绪,“不去参加你的比赛了,你们加油。”

    他微低头,露出流利的下颌线,“嗯”了声。

    月光皎洁,照着路边长青苔的石子,他们挺久都没再说话。

    片刻后。

    喉结滚了滚,他开口:“你的设计我看了,丁蔚的那部分我们会放你的。”

    “给个银行卡号吧,这部分获利会转给你。”他公事公办的语气,听不出一点波澜。

    姜听玫愣了半晌,最后听明白他的意思,原来还跟着她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是挺无情的,在佛门里学的果然是什么都空,薄情冷性。

    她自嘲地笑,“不必了吧,纪先生。”

    语气不好,呛他,“如果你只是为了来和我说这件事,我不需要。”

    她倔强地看着他,轻咬唇角:“我是很穷,但是我不会要这种钱。”

    “我已经把设计卖给丁蔚师兄了,他有权处理。”

    转过身,她径直往前走,声音里尽是冷意:“你别找我了。”

    夜风寒凉,路灯晦暗,吹得人一阵一阵清醒。

    纪忘舟看着她的背影,大手垂下,狭长双眸眼底尽是无奈。这么每次都这样。

    又是……误会了什么?

    他站在路灯旁,挺直瘦削的背影,一件短T,手臂整个露在外面,鸭舌帽扣下,露出流利的颈线和极有棱角的侧脸。

    微低头,点了打火机,拢起一簇火苗,他给自己点了根烟。

    而前面穿着简单牛仔外套的姑娘已经没了踪影。

    ——

    回宛岸的那天下了雨,九月时节,一场秋雨一场凉。

    家里有一周没住人,桌上和碗柜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灰。姜听玫简单收拾下,拿湿抹布去擦灰。

    陶雨杉在前院,院里不知从哪跑来了只大黄猫,在喵喵地叫。她拿根狗尾巴草逗猫玩。

    从二楼窗户看出去,能看得见他们的身影。

    心情慢慢平复,姜听玫思考者之后的出路。数数时间,刘浩子竟然已经快三个月没有来找她麻烦,催她还钱了。

    手里存钱零零散散加起来有十来万了,再等等,等等攒满了一起还回去。

    关于父亲欠债的具体金额她没有详细的信息,只知道当初父亲是好赌成性,加上被人骗,借钱去炒股票,股票亏空,最后连自己开的那家卖农产品的小公司都破产倒闭。资产抵押银行到收缴,最后算下来,欠了多少她不知道。只知道,父亲是借高利贷的钱去把那窟窿填上的。

    想到这些,她就总能想起他最后要走了的时候的情形。

    他坚持出院,医生开的止痛药也不吃,他一直对她说,“囡囡,让我回去,我们不花这钱,我不吃药,我不要治疗,我们回家。”

    可宛城里那间房子早已经被法院没收重新拍卖了,他们哪里还有家呢。

    姜听玫站在一旁,端着白开水的手有轻微的颤抖,看着病床上白发黑发混杂胡子拉碴满带病容的男人,胸口堵得慌,说不出一句话来。

    肝癌晚期,他的生命就像快要凋零的树叶一样,在空中,摇摇欲坠。

    这个曾指着她破口大骂她为什么不是个男孩的父亲,这个曾在一意孤行受伤车祸之后丢下年幼的她独自逃命的父亲,这个拼尽一切谄媚讨好也要把她送进宛城国际的父亲,这个时时未对她表现出一刻喜欢的父亲,要死了。

    不好么?

    反正她恨他。

    窗外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折射光点,阴霾渐增,落在他苍白干裂的唇上。

    姜听玫看见他因剧痛而扭曲的脸庞,心麻木而冷彻,她面无表情回:“好啊,不治了。”

    他们办了手续出院,他换回了刚来医院的时候穿的那件灰衣服,却瘦了一圈,整个人套在衣服里空空荡荡的,随时都像要摧折毁碎。

    姜听玫扶着他在家医院大门外等车,看着来往川流不息的车,路边嘈杂,有小孩别着花拿着玩具跑来跑去,嬉笑声远了又近了。

    她整个人恍惚得好像在梦中。一周前开始,被告知父亲患癌住院,她休学来照顾,后面陆陆续续接到好多人的电话,都是来催债的。看着那些无力偿还的数字金额,她迷茫而无措。

    而这些天,姜简军,躺在病床上,每晚被身体上剧烈的疼痛折磨得形销骨立,甚至口吐鲜血的时候,她在旁边,只是觉得冷,彻骨的冷。

    甚至在出院前一天,她收到了法院的传票。她的父亲欠债金额高到已经要吃官司的程度。

    这一切都像一个灰色梦魇,将她笼罩在里面,呼吸不得。明明这之前,她已经在学校开始着手准备自己的毕业设计。

    小时候,很脆弱很卑微,特别仰慕大型机械的力量,钢铁冰冷盔甲之下,是坚无不催。

    明明她都想好了啊,她要做一个微型承重机,她要拿到优秀毕业生,她要继续读书,读到博士,以后投身科研。她本来,要实习自己的理想的。

    可是面前一切,都像命运给她开的玩笑。

    六月份,她却仍觉得街边的风好冷,而自己握着父亲的手臂,骨骼凸出,瘦得吓人。

    等车等了快十分钟,姜听玫心事重重,一个没注意,身旁穿着灰衣服的父亲已经没了踪影。

    等他回来的时候,姜听玫看见他手上多了一串糖葫芦。

    不是串着苹果草莓猕猴桃的款式就仅仅是串着一串红山楂裹着糖浆的糖葫芦。

    姜简军伸出手,颤巍巍地把糖葫芦递给她,轻唤她的小名:“玫玫。”

    “我买了,你小时候最爱吃的糖葫芦。”

    “那个爷爷说,很甜。”

    他几乎是讨好的笑,那双病态的眼里有期待。

    姜听玫看着那糖葫芦愣了会,眼底是淡漠,残忍回:“我不喜欢了。”

    “扔了吧。”

    那双苍老病态的眼睛一瞬间黯淡下来,姜简军垂下手,把糖葫芦藏在衣袖后面,小心翼翼地回:“好,囡囡,我们先回家。”

    ……

    轻闭眼睫,姜听玫拿出记事本,翻到末尾,看着上面的电话,开始一个一个地打电话。

    这些人都是当初破产后公司还欠着款项的客户,她那时不清楚具体金额,现在想一一核对一下,再去和刘浩子对账单,走法律程序公证,把要还的钱的数额和时间都定下来。

    踩出泥泞,才能见得一点前路啊。

    …

    日光渐渐倾斜,姜听玫一直坐在窗前,按照名单上的人,挨个打电话,她始终耐心,等到一页电话差不多打完,已经是日暮时分了。

    陶雨杉在楼下捣鼓着开始煮饭,有窸窣的切菜声传出来,而院里的大黄猫还没走,坐在青苔边悠闲地舔爪子。

    姜听玫拿出手机镜头拉进想给猫咪照个相,一晃时间,镜头里多了个人。

    易朗一件米白色风衣,温润如水,他弯腰抱起大橘,长指轻摸猫儿的头,简单一句,“回来啦?”

    放下记事本,姜听玫沿着楼梯下楼,走到院子里,露出微笑:“朗哥,你又放假啦?”

    易朗握住大橘的爪子,轻轻喵了声,“是啊,工作闲散,天天摸鱼。”

    “学长又谦虚。”姜听玫走上前去,伸手轻轻地戳了戳大橘的耳朵,指腹下面绒毛柔软,她其实挺感慨,“真羡慕学长你啊。”

    易朗看她的目光温柔,“羡慕什么?”

    姜听玫却伸手抓住猫咪的爪子,开玩笑,笑嘻嘻:“无忧无虑呀。”

    “喵喵喵~”她一手做着招财的动作,笑着露出梨涡。

    易朗看着她的笑,有一刻的怔忪。

    反应过来后,又是温润如玉,“嗯,我也希望,你无忧无虑。”

    姜听玫:“长不大就好了,四五岁的时候吧,不会思考,无论怎样都很快乐。”

    “那时候我刚来宛岸,一直跟着朗哥你身后,是个跟屁虫哈哈,你又要照顾我还要应付我爸,那个时候我估计我自己都烦死你了。”

    “不烦的。”他思索了下,轻轻回。

    第33章 有点想他

    [“两条路在树林中分岔, 我选择走人少的那条,这就导致了所有不同。”(注)

    今天遇见导师和以前的师兄,很久没见, 我应该笑得很勉强。有时候不得不承认,我选择的那条路太过孤单, 以致于我不敢面对他们。师兄已经跟着导师读到研三, 理论和实践都是我所不可及,他们聊学术, 我只能低头注视面前方寸土地。这两年混迹在外,我好像活得只剩一副躯壳了。

    搅动着吸管,我坐立难安。

    导师却抬头很认真地问我,“听玫, 你有没有后悔?”

    后悔当初受不了压力而辍学。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当时情绪, 精神都崩溃到极点,我下了一辈子不回头的决心。

    可是现在, 我好难过。

    我尽力维持着微笑, 像麻木自己一样回答:“我不后悔。”

    我本该如此,身处泥潭。

    这就是命吧。

    就像neil最后也没能说服他父亲而选择饮弹身亡。]

    短促的车笛声一阵又一阵回荡,刺破夜的宁静。姜听玫抱着手臂坐在窗边,在从纱窗透进来的月光下闭上眼睛。

    情绪好像置身波涛翻涌的大海中, 沉浮不定。她一手抓着手机,刚写完了一天的日记发泄情绪,现在内心平静而哀伤。

    还是不甘。

    静坐了大概五分钟, 她回过神了眼手机,红点消息增加了十几条,她有些疑惑点进去, 一眼看见纪忘舟刚刚的点赞提醒。

    她发了条朋友圈?

    脑海里空白三秒,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后,她飞快地划到刚刚的动态那里,删掉说说。

    切错号的社死也是真实存在的吗?

    别人会不会觉得她有病啊,好矫情,过得没别人好就发小作文酸。

    深吸两口气,姜听玫扣下手机,随手从书架上拿了本书看。

    蚂蚁铅字密密麻麻组合在一起,平日里都认识,今天组一起了却总像读不知味,读不进去。

    纪忘舟给她点了个赞。他真是高强度冲浪,也会关心这些啊。

    明明距上次相见后已经一个多月了,那次算不欢而散,他们谁也没再联系谁。现在看见她这么多尴尬,估计点赞的时候在想,这人谁?

    想着心里就觉得空落落的,胃里没东西一样,她觉得自己应该是饿了,起身到厨房去。

    点火,烧水,下面条的时候看着锅里翻滚的水纹,会想到他。

    面条由硬变软舒展开来,白软的在烂缠在一块,用筷子去戳,会想到他。

    熄火,盛面,她把锅洗干净给自己煎一个鸡蛋。

    香气溢散在空气中,姜听玫单拿碗出来放佐面调料,一点一点,辣椒油滴在雪白的面条上,搅开,整碗面都变得红艳艳的。

    又拿出醋,倒了整整两勺,酸味都散出来,煎好的鸡蛋也盖上去,一碗简单的面条成型。还是会想到他。

    时隔这么久,她重新回了云泽,工作辗转又换了几份,对于他的消息她也很少去刻意打听了解,可现在,最后一面时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忆深刻,烙印在脑子里一般。

    真是怪事。

    端着面去客厅,坐在桌前,姜听玫开始一小口一小口地吸溜面条,面条又辣又酸,刺激得舌尖有点麻。她又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仰头灌了一大口才止住那种辣麻感。

    坐回去,继续吃面条。最后的那次见面,她好像说,“你别找我了。”

    当时是什么情绪说出这句话的,短时间的难堪,心冷,还有掩饰自己的脆弱自卑。他要给她钱,为一件蹩脚设计,为一件在她看来不值得的设计。

    现在想想,她太敏感,长期的为还债而奔波的日子里,她强撑一口气,挺着自己的傲骨,情绪压抑,在帮助与施舍层面上几乎是活成极端的一个例子。

    拒绝所有关于钱的帮助,才能让她感觉自己不是在乞讨,还是从前一样,不为别人弯腰。

    他应该没有坏心,就是语气太淡,大概他说话就那样。而她过激行为,让自己失去了这么多天来,交到的唯一一个朋友。

    面条见底,嘴里全是辣和酸。眼睛像起了层雾气,朦朦胧胧的,阴天里的山霾,不见光影。

    陶雨杉听见外面动静,穿着睡衣打着哈欠出门,在门口露了个头,问:“姜姜,饿了?”

    还好她睡得早,没看见她刚发错的朋友圈。

    姜听玫捧着面碗,点点它,“有点。”吸了根面条,她问:“吵到你了?”

    陶雨杉:“有点。”她语气软,“感觉最近你心情不好,很少笑了。”

    放下碗筷,姜听玫抬头对她笑了下,“可以了?”

    陶雨杉穿着黄恐龙睡衣,蹭蹭蹭就蹭过来了,抱住她一只手撒娇,“可以啦。”

    “不过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姜听玫:“?”

    陶雨杉:“我最近在网上认识了一个朋友,他是情感分析师,我们聊得很好,我觉得他应该是个很温柔的人,过两天想见他一面,你陪我去吗?”

    姜听玫想了想,“我这些天应该没有时间,兼职和工作都很满,你注意一下,到了给我打电话。”

    “好吧。”陶雨杉嘟嘴,又问:“你知道柏纵他们最近在干什么吗,上次屏荔山机器人比赛已经结束了,他们拿了一等奖,应该早回云泽了吧,还有机会再见吗?”

    电视机柜上放了一个玻璃瓶,瓶中插了支半开未开的玫瑰,根茎绿得发乌,花瓣也有点发黑。

    姜听玫走过去,喃喃道,“缺水了。”

    陶雨杉拿水杯去接了杯过来,“我挺想见柏纵哥的。”

    用水杯往玻璃杯里面倒水,姜听玫安静地看着花,白皙细腻的肌肤衬着外面的夜色,看不太真切,也看不清情绪,“你不是有新网友了吗?”

    陶雨杉:“不一样。”她叹气,“没有人有他那么好了。”

    她低头在手机微博里翻照片,给她看,“这是他们上次在宛城获奖时的照片,你看看,感觉好优秀,好遥远。”

    漆黑眸子定定看了那张合照十几秒。科技展领奖台上的照片,中间是奖杯,他们实验室五个人并排站着。

    他站在最中间,纯黑西装,领带是藏蓝色的,手半垂着,手腕的佛珠露出来,指骨修长。

    皮肤冷白至病弱,那张英俊深刻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冷漠,拒人千里之外。

    知道的是他领奖,不知道的可能只能看出不耐烦和冷漠,连掩饰也懒得用上一分。

    和云泽日报上那张家族合照如出一辙了。

    他对谁都冷。

    心下竟得了点安慰,拟备移开目光的时候,陶雨杉将手指放到了合照背景上,电子设备播放的PPT,上面写的团队分工介绍。

    陶雨杉放大了图片,念出来:“动机设置:姜听玫。”

    “姜姜,他们署了你的名字!”陶雨杉抱住她,惊喜开口,“姜姜,你好厉害,你看他们下面还有评论问你是谁,怎么没来参加颁奖典礼。”

    得到认可是很开心的,姜听玫看着那名字反复三遍,心底惊喜像一朵悄悄绽开的小黄花,在满是废墟的荒芜之地,顽强生长。

    眼眶有些发热,姜听玫往下看,发现团队合作的名单里面没有丁蔚,他也没来颁奖典礼。

    评论里有一两个人问他,但都没人回答。

    纪忘舟默认了她的设计案,否认了丁蔚的。

    轻按眉心,姜听玫抬头看着窗外漆黑的天色,灯光浸润在夜里,很远的天空里有几颗不那么明亮的星星。

    心底好像被沉重而朦胧的暖意给整个裹住了。

    莫名想他。

    ——

    纪家,明楼。

    屏荔山的事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这是纪忘舟回兰泽后第一次回家。

    赶上国庆,纪闻夏放假一周,在家成天和盛雪兰斗智斗勇,让一向冷清的别墅也有了点生气。

    驶车入了花园,熄火,停在露天车库里。

    纪忘舟在驾驶座待了会,听见不远处的开门声,抬手系上领边纽扣,静了会,打开车门,长腿一迈走出去。

    一手搭着西装外套,领带没打,黑西裤往下,一双腿修长笔直。

    额角碎发似是有点长了,有点遮眼睛,漆黑深眸,沉静冷淡。

    纪闻夏远远的看着男人的背影,笑着便跑过来了,“大哥!”

    她穿一件米白绒毛大衣,及肩长发披着缀了个格子蝴蝶结,乖巧漂亮。

    跑到他身边来,“哥,你回来啦。”

    “这次待几天呀?”

    一手垂着,纪忘舟护她走里面,回:“不确定。”

    “那多待几天嘛,妈生日要到了,爸过几天也要接出院疗养,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不好吗。”

    弯唇,纪忘舟朝她笑了笑,没回,转而问,“你二哥呢?”

    纪闻夏眨眨眼,想到什么,又默默闭嘴,不说话了。

    花园里有园丁在修剪玫瑰花枝,一路上路过喷泉,水声清响。

    见纪闻夏这样,他也把纪凌阳的事猜出了十之八九,估计又没干好事儿。

    “不过,哥哥,妈她告诉我让你回来的话先去她那一趟。”

    手指捏了捏眉骨:“她有说什么事吗?”

    纪闻夏摇头,“没说,估计是想你了吧。”

    “还有哥哥,我看了你比赛视频了,做的那个机器人好厉害,你们还得第一名了,太棒了吧。”纪闻夏满脸仰慕地说。

    纪忘舟扯了扯唇角,对她算耐心,“你以后也可以的。”

    绕开回廊,走到明楼,推开门,门内热气一涌而入。

    墙壁上的油画,欧式风格装潢,以及阳台靠光处的一架钢琴。

    拖鞋踩在地毯上,进了主厅,先看见一只蓝眼的波斯猫,依偎在桌角,在懒洋洋地舔爪子。

    纪闻夏跑上前去捉住猫儿玩,对一旁穿着旗袍披着坎肩的女人说:“妈,大哥回来了。”

    盛雪兰手里拿了一支白兰,用剪刀在剪那兰花的根茎,听到后,回头看了只穿着薄薄衬衫外套的男人一眼。

    剪刀微顿,“忘舟回来了?”

    狭长双眸掠过她,看见红木茶几上的一份报纸。茶点压着,应该放了挺久。

    纪忘舟走上前去,躬身弯腰坐下,长腿敞开,一手支着下巴,轻轻“嗯”了声。

    白兰花瓣微阖,盛雪兰直接扯了一瓣下来,缓缓开口:“听宛城那边警方说,你去抓歹徒,还受伤住院了?”

    撩了撩眼皮,他没什么波澜回:“嗯,小伤,没事。”

    盛雪兰却愠怒地拿花拍了下他掌心,“成何体统!”

    “在外面这么不爱惜自己!”

    纪闻夏也惊讶了:“哥,你什么时候干的?这也太酷……太,危险了吧!”

    纪忘舟抬眼看着盛雪兰,神色自若:“母亲,我没事。”

    也看穿她的假意,她应该是可惜他没事。

    盛雪兰很快略过这个话题,其间又问了些他有的没的,最后话锋一转提到,“忘舟,你看报上消息了?”

    往茶几那瞥了眼,纪忘舟没说话。

    纪闻夏走过去去把报纸拿出来,看到报面上,第一页赫然几个大字标题入眼:云泽纪家长子疑被拍到和女友约会,修佛不娶誓言成空谈。

    配图是占据半个版面的一张照片,她哥和一个背影纤瘦的女人的背影。

    夜里天色不明,他们靠得极近,似乎还牵着手。

    纪闻夏震惊得一时有点无措,呆呆地看着她哥和她妈。

    盛雪兰明显在压语气里的怒火,“知道你还是喜欢她。”

    “不过什么时候把那个什么莺莺带回来给你父亲母亲看看呢?”

    第34章 “那把你送给她好不好。”

    ……

    “你调查我?”他抬了点眸, 注视盛雪兰那保养得体的脸庞,声音冷得像碎冰。

    盛雪兰眼皮跳了下,压住愤怒, 一手抚了身上蓝眼波斯猫儿的绒毛,突然发狠使劲掐了猫儿的腿一把, 那猫疼得嗷呜一声惨叫, 跳起来就跑。

    “原来你忘了自己少时发的誓了。”她放下剪刀提醒,语气阴沉。

    “对得起教导你这么多年的师父吗……”

    “闭嘴。”纪忘舟眼角一点一点发红, 看她的目光像一头被触了逆鳞激怒的困兽,“你不配提我师父。”

    纪闻夏蹲在旁边吓坏了,看着远处受惊跑走的猫儿,无措地抓住沙发扶手, 生涩地叫了声:“妈……”

    盛雪兰怒气积攒到顶点,直接伸手扔了茶几上的一套青花瓷茶杯, 砸在那报纸页面上,“好, 我不配, 是我不配,养你这么多年的母亲不配,反正你眼里从来没有过我的位置!”

    “我和你父亲这么多年对你也算尽心尽力,我们那么爱你, 到头来就换得这么一句,我不配,是我不配, 我现在就请你父亲回来,问问他我养你这么大的儿子到底配不配!”

    盛雪兰那保养得体的脸上此刻全是盛怒,眼尾皱纹和眉心横皱, 都早已没了平时的得体优雅。

    纪忘舟看着她拿起家里座机,拨了内线,一手抚着胸口,气急攻心模样。

    唇角轻扯,他觉得好笑,也觉得讽刺。

    原来这么多年来,他被弃养在外,往返柏城,在寺庙与北美飘荡的十几年,是靠她“养大”的。

    原来少时在枯寂寺庙里也渴望亲情的他见她来探望,她却直白得意地告诉他他父亲不喜欢他,也不喜欢他母亲,要让他这辈子都待在这清净贫瘠之地,家产也不会分给他一分的她说的话,竟是爱意的表现了。

    掌骨抵着桌角,轻轻撩了下眼皮,纪忘舟看着窗外略显惨白的天色,园中一颗乔木向下伸出枝桠,一点点绿将日光分割开来。

    不怒反笑,他淡漠地看着她,期待她的下文。

    电话拨通,盛雪兰开始哭诉,“津承,这个家我现在是待不下去了。”

    “凌阳在外面鬼混一点消息没有,忘舟回来也还总是踩着我的心尖说话,他说我不配管他,我不配管自己的儿子!”

    纪闻夏眼睛盯着地毯的一块,默默站起身去茶几上拿了个苹果,也不管洗没洗就开始啃。

    她走到她哥旁边,拍了拍他肩,无声的表示支持。

    啃苹果声和盛雪兰带着哭腔的声音此起彼伏,在室内上演,显得滑稽。

    纪忘舟手指抵着眉心,听她把音量外放,听着电话那头显得陌生的男人的声音,觉得恍惚不真实。

    盛雪兰一手半掩着面,抽抽搭搭:“津承,我们为什么吵架?我管他什么?”

    “当初,我进你家门的时候,我带了嫁妆,而忘舟他才两岁,我有哪点对他不好?给他吃给他穿,后来还送他去国外留学,我哪一样没有支持?你说我该不该管他!”

    纪津承声音喑哑,许是久病,在她这样的逼问面前气势也弱了:“雪兰,你应该管,但不要让自己太操劳,现在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

    盛雪兰音量却陡然升高,“有自己的想法?好一个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想法就能随便破了在佛祖面前发的誓了是吧?津承你自己不看看最新的云泽日报,你那修佛的大儿子这才回来多久啊,就被外面的花草迷了眼,就在外面找女人了!他以后是不是要结婚,你也不管了啊!他对得起他师父,对得起弘净禅师吗?……”

    唇角一点一点扯回来,听着她的哭诉,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眼角的光冷下来,最后面目冷彻到没有一丝表情。

    “你少说点!”纪津承沙哑的嗓音,带着咳嗽声。

    “嘭!”极重一声关门声响,纪忘舟单手抓了西装外套,直接不吭一声地走了。

    停下啃苹果的动作,纪闻夏跑到窗户边去看着她哥的背影,心里蓦然泛过一阵心疼。

    “妈,你太过分了!”她抬头冲她妈喊。

    盛雪兰握着电话的那只手微微顿了顿,没理她,往窗外看了眼,哭腔也止了,轻飘飘地说:“他走了,忍不了我,提到他师父,他有点心都应该知道自己做错了。”

    电话那边纪津承沉默了很久,最后才开口:“雪兰,你非得这样吗?我之前的为你们考虑的股份,是不是应该重新分一下了。”

    他这次说的声音不大,纪闻夏没听见,却看见她那一直盛气凌人的母亲登时就软了下来,声音也变得缓和殷切。

    她沉默地看了会,转身小跑出了别墅。

    坐在石梯边,玫瑰丛散发出淡淡的香气,鸟雀啼叫,不远处喷泉水声滴答,室内扰人的哭闹声消弭。

    纪闻夏从衣兜里掏出手机,点开微信找到她哥哥的头像,她发消息过去。

    [大哥,报纸上的姐姐我好喜欢的。]

    [你们的背影好配,我准啦!]

    她还配了一张两眼放爱心的小熊的表情包。

    ……

    在电脑前校正实验数据,前后核对了五六遍,将报告发给甲方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五六点钟了。

    其间□□响了声,好像是有邮件进来。姜听玫没注意到,起身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喝。

    出租屋在二楼,陶雨杉上班去了,屋里只剩她一个人。

    南方十月份的天气,不冷也不热,她只穿了件针织衫,捧着热水杯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马路上的路灯,几个行人,有情侣手挽着手经过。

    她平和地看着他们,想起一些事慢慢垂了眸,睫毛轻颤,她掏出手机,点开联系人,看了那串没打备注的号码,顿了顿输入:纪忘舟。

    退出页面,点开微信联系人,看着他没变的头像,孤独的宇航员孤独的大海,她点进他的朋友圈。不是三天可见,却也只有廖廖几条内容。

    都是些关于科技,ai发展的文章分享。

    拉到底,看见他分享了首歌,王菲的《心经》。

    也是那天,他发了一条说说,只有两个字,[走了。]

    看了眼时间,已经是七年前。

    寺庙,他乡,漂泊无定的生活,他那时候应该大多数时间都是这样的状态吧,没有什么留恋的,要离开的时候也只是短短的一句走了。

    杯中热气一点一点飘散,指尖的水杯从滚烫变成温热,最后渐渐变凉了。

    姜听玫找了个耳机戴上,点开那首歌,随身加了件外套,便出门散步。

    出租房附近并不繁华,只有一些小商铺连起来组成的街道,一路上很多人骑着小电驴从身旁的路边驶过。每个人都在忙碌奔波。

    街道两边是高大的杉木,枝叶茂盛繁绿,在傍晚的落日余光中沉默地站立。

    从一间小贩走到另一间小贩前,绕路走了半圈,耳机里的歌已经听了两遍。

    空灵,干净,透彻。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

    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佛源心经,他那个时候才十八岁吧,应该是青春气盛的年纪,却仿佛世界清净无垢,不沾一点红尘琐事。

    算起来,他比她通透多了。

    高中的时候,她还在为无为的爱慕而自卑苦恼,受尽侮辱折辱,后来自己给自己心上了把锁,她一直告诉自己,可以永远一个人的。

    可为什么,现在却像不受控制一样的,想要了解他的过去,了解他。

    闭眸,她隐约听见一些声音,脚步顿住,转身立刻沿着来时的路飞快折返回去。

    而身后街道,几个小孩欢欢喜喜地用链子牵着一只狗跑,玩得不亦乐乎。

    等走到楼下小吃摊前时,才停下来喘过一口气。捏紧手指,额发间却已经布满细密的汗珠。

    缓了会,她拿出手机,看了眼,陶雨杉十分钟前发消息过来:[姜姜,店里有事,我今晚不回来啦。]

    停了会,她打字,回:[好。]

    ……

    暮云四沉,阴沉了一天的天色未见一点起色,仍旧是灰白。

    假期第一天,驱车从市中心到西城,繁华巷口,购物广场,那里面拿着小红旗,穿着红色志愿者服装的青年,在庆贺祖国生日快乐。

    到了科技城,那些热闹都散了,只剩下冰冷的高楼大厦,还有那些加班的同行。

    到了写字楼,将车停进车库,坐电梯上23楼,一路上没有见到一个人进来。

    先前给实验室的人都放了假,倒是没想到他一个人又回来了。

    进门先脱掉外套,径直走到中间的电脑桌前去。

    开机,点进实验数据,看着自己过往设计的机械模型,精密的公式,逻辑严密的理论规则。输入数字,进过特定的演算过程,就能得到答案。

    机器不会撒谎。

    盛雪兰的那些话,激他怨他责备他,他觉得烦,便不想再去想。

    只是让自己的大脑不停止思考,被数据填满,到没有余力去伤感。

    他重新给自己的AI设计程序,从模型图纸一点一点建立,最后大概雏形出来的时候,他看着电脑屏幕里的机器人,钢铁金属身体,平整锋利的切割面,冷酷如钢铁侠一般的设计。

    不考虑美观,只考虑功能性,切除掉一切冗余的设计性,这是个偏工业型的机器人,锋利的纸裁刀,精密的切割程序。

    按照预想材料做出来的话,可以切割金属,到化工厂进行一些高难度的切割工作。

    因此它的外形就是一把锋利的大剪刀,剪刀座下是动力臂和基座,看上去有一种冰冷的可怕感。

    这样锋利的刀刃,甚至能将人体也切割成两半,血肉骨头分离,也不会有丝毫的拖泥带水。看上去就会让人产生这样渗人的畏惧感。

    实验室里,就这间还亮着灯,灯光下男人背影清瘦宽大,一件简单黑衬衫,手腕佛珠透出慈悲,电脑里的机械画面却又展现杀戮。

    他没有那么好脾气,今晚这机器人的设计完全是发泄。

    一手抵了抵眉心,纪忘舟有些乏味,松开键盘,揉了揉发酸的腕骨。

    静了会,他目光一瞥,看见电脑屏幕里的机器人程序弹出一个小弹窗:[小剪刀提醒你,该测量体温啦!]

    纪忘舟:……

    他什么时候加进去这个功能的?

    看看这风格搭吗?

    拿着一把杀人剪刀的机器,用同样冰冷渗人的语音卖萌提醒你,该测量体温了?

    纪忘舟觉得自己今晚不太清醒,默默把那个小弹窗关掉,保存设计,退出程序。

    手搭在一旁电脑桌上,旁边是手机,他瞥了眼,才想起自己很久没看消息了。

    “小银河提醒主人,现在已经快到十二点啦,不要工作了,快去睡觉哦。”

    立在一旁窗台上一天没说话的小机器人这时倒是自动开始说话了。

    眉都没抬,纪忘舟拿过手机,“不睡。”

    小银河:“主人,你这样是不健康不好的,这样会影响肝功能排毒,还会加重心脏负担balabala,还会balabala,所以你一定要早睡balabala……”

    “多说一句拔电源。”纪忘舟威胁。

    小银河委屈:“呜呜,还是听玫小主人好,她就从来不会拔我电源,还听过我的话早睡……”

    指尖顿了顿,纪忘舟看着微信消息里纪闻夏发来的消息,上面三条后,下午的时候还不知从哪找来了那张报纸原图发给他。

    漆黑夜色里,他们并排站着的背影,这样看来她好小一只,他好像轻轻一抱就能整个把她拥进怀里。

    他们也没有牵手,可是拍摄者似乎有心找角度,在这夜色模糊中,竟像牵着手。

    唇角轻扯,他闭上眼,微微笑了。

    指骨敲着桌椅,他有点散漫地回小银河话:“那把你送给她好不好。”

    第35章 愚公移山一闪亮晶晶?

    国庆节假期第二天。姜听玫一早起床, 收拾了点资料就去图书馆了。钝刀常磨,她挤了一天兼职的时间出来学习,想重新把自己之前落下的设计捡起来。

    没有完成的毕业设计, 已经冥冥中在心底成了一个永远的遗憾,一想到就会后悔难过。现在重新一点一点从设计工图开始画, 有一种踏实的心安, 也算是弥补。

    ~~

    一上午啃了半本书,中午的时候续座一次又匆匆下楼, 随便在路边摊里买了个烧饼,加了瓶AD钙,随便果腹。

    等饼的时候站在路边,姜听玫穿一件薄外套, 感觉到了冷,今天似乎降温了。

    图书馆附近的树叶大都变黄了, 在冷风里簌簌飘落。

    卖饼的阿姨把刚出锅的饼裹上馅料,用纸袋装好递过来, 热心道:“天气转凉了, 趁热吃姑娘。”

    姜听玫递钱过去,微笑回:“好,谢谢阿姨。”

    在外吃完,回了图书馆, 瞥了眼手机消息,没什么重要的,陶雨杉也没一点讯息。

    她觉得有点奇怪, 但也没多想,捧起没看完的那本书就开始继续读起来,一手握笔戳着稿纸, 一埋头又不知不觉学了一整天。

    她是被身旁人的提醒给抽回神来的。

    抬头有点懵,她看着小心碰她衣服的男生,轻轻问:“怎么了?”

    那男生又伸手指了下她的手机,简短道:“电话,亮好久了。”

    “噢,好,谢谢。”

    姜听玫这才发现手机屏幕亮着,来电显示是陶雨杉,她刚去接电话就断了,回拨过去好几次也没人接。

    她出了阅览室走到过道里去,又重新拨了一遍电话,这次只响了两次,对面就显示关机。

    正诧异着,手机提示音又响了下,发现五分钟前进了条短信,姜听玫点进去,发信息的是陶雨杉,信息内容只有简短几个字:

    [月白酒店6602。]

    右眼皮跳了下,姜听玫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连忙回去收拾了东西,就下楼打车去那个被提到名字的酒店。

    地图距离3千米,却遇上下班晚高峰,出租车堵在高架桥上,姜听玫打陶雨杉电话也没人接,一路上心急如焚。

    ……

    柏纵是第二天去实验室的,进门闻到一股酒精味,空气里闷得很。

    从器材室走到机房,一眼看见了仰躺在沙发上的纪忘舟,衬衣衣领扣子解了几颗,露出锁骨和喉结,一手向上搭在头上,碎发微垂,眉心还是皱着的。

    睡着没什么姿态,身上就潦草地盖着他的西装外套,沙发长度不够,一双长腿就那么不太舒服地半屈着。

    沙发边椅子上有抽完的烟蒂,以及一罐空了的啤酒。

    怎么了这是?昨晚在这借酒消愁来了。

    他走过去,在饮水机边倒了杯水,把窗帘拉开,推开窗,通了点风。

    水还没端过来,回身就看见他二哥醒了,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没什么情绪。

    “昨晚怎么了?发消息也不见回。”

    “要不要喝点醒酒汤,我叫外卖,早餐也顺便。”柏纵拿手机点开外卖软件。

    纪忘舟没怎么醉,昨晚就喝了点,抬手揉着眉心,估计是受凉了,头有点昏。

    昨晚也不知是怎么的,想到她,说要把小银河也送给她,后面慢慢回神,食髓知味一般想起来,她叫他别找她了。

    不欢而散,这一个多月来也再没了联系。

    他自问自己不算什么重感情的人,但想起她来莫名就觉得有点不是滋味,心里压着股无名火,就下楼随便买了几罐啤酒。

    坐沙发上开始拧开拉环,喝水一样地喝,后来抽了几支烟,意识却还清明,最后让小银河给他讲了一晚上冷笑话,迷迷糊糊躺沙发上就睡着了。

    现在清醒过来,还记得昨晚那冷笑话是真他妈冷。

    说什么,愚公移山一闪亮晶晶?

    弯唇嗤笑了下,“不用。”闻着自己一身酒气,他烦,“想找个地方冲下。”

    柏纵记得他昨天回家了,现在这样估计是闹了不愉快,便开口:“去我家吧,租的公寓,离这挺近。”

    一件连帽运动衣,拉链拉到顶,帽子扣上,一股子酷感地出门。

    他坐副驾,眼皮耷下来,闲散问:“今天有什么安排?”

    柏纵转方向盘,驶入单行道,“还没,不过盛阿姨叫我今天中午过去吃饭。”

    柏纵家族在云泽也有一席之地,商场上的伙伴竞争对手,私下总是有些交情的。

    他待人一向温和,和纪忘舟又玩得好,因此盛雪兰和纪津承对他一向是热情好客的。

    “那等会送我到NK俱乐部就行。”

    他扯了半边帽子,盖住眼睛,躺靠在座椅上就开始睡。

    柏纵看了眼,无奈却也仍旧好脾气:“行。”

    想说什么,叹了口气,还是没说。

    …

    简单冲了个澡出来,纪忘舟随意换了身休闲运动装,扯下腕骨处佛珠,丢口袋里。

    柏纵拿来早餐,“先吃点。”

    纪忘舟没什么胃口,勉强咬了几口面包,看着窗外树枝上一对站着的鸟儿,那两只鸟儿互相用喙给对方梳理羽毛。

    看着看着就开始发浑,“挺好笑的。”

    柏纵喝了口牛奶,知道他憋不住,“怎么了?”

    “阿纵,你会主动去找拒绝了你的人吗?”他淡淡问出来,语气里没什么波澜。

    柏纵假装不知道他说的是谁,想了想回,“嗯,看看怎么拒绝的吧,明确拒绝没可能,那就不找。如果都没开始,说一两句重话,那我不会在意,有感觉还是去追的。”

    “哦。”不咸不淡地回了声,纪忘舟收回目光。

    —

    到NK俱乐部门前,柏纵看着他二哥的背影,喊了句:“她也回来了!”

    “别弄得一手血给人家看见,二哥。”

    脚步没停,唇角却轻轻扯了扯,有疏淡的笑意。

    一进门,他走进更衣室,拉开运动衣拉链,脱衣换了件白色宽松背心,露出手臂肌肉,线条流畅而有力。

    一圈一圈给手上缠手带。他不喜欢带手套打,一般都是裸手缠绑带,这样更能感受到疼感与力量的冲击,很痛快。

    进了拳击室,教练看见他来了,走过来带他去了一块空着的场地。

    双方攻守皆备有来有回地打了几个回合热身,身上汗也出来了。

    额间全是汗,纪忘舟伸手用手背抹了把。

    教练先做手势停下来,走到栏外去喝水,“今天攻势很猛烈啊。”

    “心情不好?”他递给他一瓶没开过的水。

    纪忘舟半搭着围栏,否认:“没有。”

    接过水瓶,单手拧开,仰躺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一股冷冽的性感。

    教练三十多岁,经历得多也没再问了,转过话题:“那今天是想怎么练?”

    垂了垂睫,眼尾朱砂痣一点,他散漫开口:“自己玩。”

    “别让人过来。”

    正说着,就看见有两个穿着运动内衣露出腰线的女生过来了,绑着头发,这么运动,妆都没花。

    她们走到教练旁边,叙旧口吻:“老林啊,怎么不继续指导我们?”

    教练林江很直,直接就问了:“说吧,什么事?”

    那两个女生还想扭捏,婉转开口:“喏,上面那个小哥哥好帅啊,是你新学员?”

    纪忘舟有点烦了,但也没说什么,一手提着那矿泉水瓶,半靠栏杆,拿手机出来玩。

    林江:“是啊,刚来这没多久。”不过技术却和他不相上下了。

    “那你可不可以问问小哥哥,结束后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绑着马尾的那个女生问。

    “你们自己去问他吧,我不掺和。”林江看热闹不嫌事大。

    那两人有些羞怯,“喏,好吧,谢谢林教练了。”

    等她们缠绵犹豫着上前来问纪忘舟的时候又已经过了两分钟了。

    “小哥哥?”衣服被一个女人轻轻扯了下。

    抬眼,纪忘舟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们。

    其中一人拿出手机,微信二维码都亮出来了,轻声问:“你好,请问可以可以加小哥哥一个微信吗?”

    她身后的那位也补充:“对呀,我们都是这里的会员嘛,以后有空可以一起约个饭出去玩嘛。”

    撩了撩眼皮,纪忘舟旁若无人地把手机揣回兜里,语气冷淡:“不好意思,我没手机。”

    噗嗤一声,林江没忍住笑出来,这是连借口也不想找了。

    而那两个女生都挺尴尬,最后讪讪地回去了。

    林江翻过围栏上去,笑道:“行,我等会找人把这场子封了行不。”

    “保证不让一个人来打扰我们纪少爷。”

    纪忘舟懒得废话,走到沙袋面前,淡淡加上一句:“你也别来。”

    “好好好,遵命!”林江一翻身出去了,总算留得这地一片清净。

    在俱乐部无事,练到傍晚,拆了缠带看手又有伤口。

    纪忘舟坐休息室里,拿酒精面无表情地敷伤口。

    旁边手机振动响个不停,他看了眼手机,显示盛雪兰。

    等那铃声又响了一分钟,他才接起,淡淡“喂”了声。

    盛雪兰语气却早已不似昨天跋扈,好声好气地开口:“忘舟,你现在在兰泽吗?”

    “嗯。”

    “你先帮母亲去管一管你弟好吗?”盛雪兰恨铁不成钢,“纪凌阳这个纨绔,在外面让别人抓住把柄,要挟我们家要见报!”

    眉心微蹙,纪凌阳那堆破烂事他不想管,语气也淡了:“我没时间。”

    盛雪兰连忙道:“忘舟,昨天是母亲的错,对不起。”

    “可凌阳他是你弟弟啊,你也不想看见他裸/照出现在网上吧?”

    “裸/照?”纪忘舟皱眉问。

    盛雪兰直叹气,“害,你弟那个混小子,在外面玩女人,这次被反过来算计了一道。”

    “对方趁他睡着的时候拍了裸/照,还威胁你弟最近一直给他钱,还不让他和别的女人做,说要是不听话就把这些照片放网上。”

    “现在你弟在月白酒店,被那女人威胁着关酒店里呢。”

    第36章 玩挺野啊

    在前台做完记录后, 姜听玫装教材的包都没找到寄存的地方,直接就挎着上楼了。

    等电梯的时候给陶雨杉打电话,电话那边还是关机的。

    越想越觉得不对, 陶雨杉昨晚没回家,她的那份工作也不需要晚班啊, 但是看着昨天她发的信息, 是本人的口吻,情绪也挺好的。

    突然想起, 前几天陶雨杉好像和她提过,她要去和一个网友见面,对方是情感分析师,她说是很温柔的人。

    现在看来, 不会是被那人威胁了吧。而且还在酒店这种地方,刚刚问前台6602的客人是谁, 前台也只是婉转地说,不能透露VIP客人的隐私。

    这个酒店规模很大, 装修富丽堂皇, 四星往上。能在这续VIP的人一般非富即贵,有权有势。

    电梯到了六楼,姜听玫走出门,她今天只穿了件浅紫色的针织衫外套, 牛仔长裤,头发扎成马尾,只简单地涂了隔离, 画了眉毛和抹了点口红。

    她生的漂亮,五官精致,这样淡的妆容看过去, 一眼就很纯,尤其那双眼睛,清澈动人,很像初恋脸。

    敲门的时候,姜听玫多了个心眼,拿出口红在门旁边画了个SOS,如果没事她等会出来就擦掉,如果有什么也能加点求救的希望。

    手指轻扣门,一声两声三声,大概过了十几秒,门朝内倏地一下开了。

    目光由下往上,姜听玫看到一双长腿,那人穿着蓝色西装裤,再往上西装马甲,领带和那金丝框眼镜都一丝不苟。

    姜听玫和那人目光对上,一瞬间的冷意很快被温和而掩盖。

    “我找陶雨杉。”她没察觉出不对劲。

    男人笑了下,偏了偏身子,示意她往房间里面看。

    客厅沙发,她看见陶雨杉的背影,纤细的,穿着一条单薄长裙,并无异样。

    “先进来吧,她等你好久了。”男人说话,温吞斯文,莫名让人感到安心。

    姜听玫握着手机挎着包将信将疑地走了进去。

    那人在她身后,等她进了客厅才把门从内往里关上。钥匙插锁孔,一两下,一大串闪着铁光的钥匙落入手中,他把那钥匙系在腰间皮带里。

    寒光冷冽。

    姜听玫走进房间,莫名觉得很冷,比室外还冷,好像开了冷气一样。

    她闻到一股冷郁的香气,说不出来味道,但莫名令人想到幽暗沼泽,有种干尸也会腐烂,腐烂后开出花的感觉。

    走到客厅,头顶水晶吊灯开着,光度却不大亮,明明暗暗影影绰绰的感觉,抬眼一看,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看到陶雨杉的背影,姜听玫叫了她声,“杉杉?”

    陶雨杉听见这声,那穿着单薄黄裙的背抽动了几下,但没转过来,也没发出声。

    姜听玫觉得奇怪,走上前去,一眼看见她,瘦弱手腕上明晃晃地被拷上了一副银色手铐。

    而这黄色纱裙,暴露色/情,胸前衣料被撕成条纹缠带,裸露无遗,大腿上还戴着两手指粗的黑色腿环。

    她脖颈被一根皮带缠住,遛狗一样地留了截绳子,嘴也被一块不透明的黑胶布封得死死的。

    而陶雨杉看着她,眼眶里已是满眼的泪水。

    姜听玫看得浑身发毛,手心冷汗直出,还没来得及去撕陶雨杉嘴上的封条,就看见身后那穿着西装的温和男子走近了。

    她瞳孔惊惧放大,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馥郁,腐烂一样的香气,滋生弥漫在这黑暗之地。

    ——

    晚高峰,高架桥上堵得一动也不动,一辆黑色卡宴也堵在这车潮中,格外显目。

    天已经完全黑了,桥上灯光流动,桥两岸的霓虹灯闪烁,映在黑幽的江水里五彩斑斓,灿烂异常。

    驾驶座的男人一身纯黑风衣,内里是同色衬衫,一手搭在方向盘上,眉心深蹙,脸色已经是不耐烦。

    柏纵在副驾驶座弯腰去跳空调温度,“热吗,二哥?”

    “嗯。”闭了眼睫,纪忘舟仰头往椅背一靠,满脸倦色。

    柏纵把空调调低了几度,看着外面的堵成长龙的车流,估算了下,“交警来了,估计得至少二十分钟。”

    “我去,能不能快点啊。”苏均晨在后座,下巴搭前座的椅背上,无所事事,“我们这还赶着去抓/奸不是,看戏呢。”

    “敲诈纪凌阳那女的也真挺有胆量的,上演仙人跳来了。”

    “不过,二哥,你等会打算怎么处理你弟啊?”苏均晨就看热闹不嫌事大。

    柏纵也头疼,今天在家建模一下午,到饭点了被叫过来去干这种事,还是头一遭。

    他二哥他弟,一向风流放荡,没想到这次栽了。

    “均晨你回去联系一下你媒体那边的朋友,拍到了什么的话都处理一下。”

    “没问题,阿纵。”苏均晨敲车窗,看手表数时间。

    手指压了压眉心,纪忘舟声音很冷:“等会要他不悔改的话,就也别让你媒体朋友压了。”

    “自己作的自己受着。”

    苏均晨觉得不太好,“可是这是伯母的意思啊。”

    烦得,纪忘舟皱眉,“我说别管就别管。”

    柏纵缓和道:“到时候看情况再说吧。”

    “哎,行。”

    车堵了近二十分钟,到月白酒店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过了。

    从地下车库上到一楼,一行人直奔大厅,到前台去查纪凌阳的开房记录。

    前台小姑娘没见过这阵仗,慌乱敲字在系统里搜索,还不时抬眼偷偷看为首的男人。

    黑发黑瞳,五官极立体,下颌线弧度和那薄唇又显得锋利,生人勿近。

    比那电影里的明星还要帅气。

    他旁边一人,头发微弯,驼色大衣,英伦绅士风长相,看一眼就觉得温暖。

    而在前的那位苏少爷,饶是她记性差,也知道是酒店老板生意上的朋友,来过几次,次次消费阵仗都不小,酒店员工对他都很恭敬。

    电脑系统里跳出纪凌阳的开房记录,前台小姑娘忙开抽屉去找房卡,找到后有点颤巍巍地递过去,手心出了一手的汗。

    “先生,这是你们要查的纪二少开房房间的房卡。”

    抬手接过,纪忘舟一声不吭之后转身往电梯那边走。

    苏均晨也跟过去。

    柏纵留在原地,抬头对前台姑娘温和笑笑,从钱包里递了一叠钱过去,“今天的事,当没看见就行。”

    前台姑娘战战兢兢接过,看着面前男人的微笑,似有阳光,忙弯腰道谢,“好的,先生,我不会说出一个字的。”

    柏纵示意了下她身边的员工,那小姑娘也忙上前来,“你们是苏少爷朋友,我们当然不敢对外说一句话。”

    眼角微弯,他温和笑笑,极绅士:“那打扰了。”

    ……

    电梯到六楼,他们走出去,苏均晨握着房卡,看上面的数字,念出来:“6601。”

    “那女人估计不太聪明啊,开房竟然就用你弟的名字。”

    柏纵:“这酒店的人都认识凌阳,她是骗他过去的,不能明着绑吧,闹开了对她也没什么好处。”

    “也是。”苏均晨赞同。

    转身看他二哥一直没说话,只是半垂着头给用打火机给自己点了支烟。

    吞吐烟雾,他神情在烟雾里见不太真切。但能感觉到不耐烦和厌恶。

    纪凌阳那谁都能上的劣徒行径,他多看一眼都要发呕。

    6601在电梯出口走廊右拐的第二条过道。过道里灯光昏暗,并不宽敞,来往的人并不多,每每个人的脚步声都清晰可闻。

    走到6601门口,手中一支烟燃了过半,纪忘舟半靠着走廊墙壁,等他们开门。随意瞟了眼隔壁门,门栏旁边有处红色,像口红痕迹。

    灯光昏暗,也实在是辨不出那图案是什么,他便没在意,淡淡收回目光。

    柏纵在前面刷门卡,苏均晨站一旁挺无聊,往四周随意看了眼,一眼看见刚从隔壁房间出来的一男一女。

    他本来不想注意,可实在是那女的装束太过大胆火辣了。凉鞋细高跟,脚腕上还缠着黑色细皮带,一串银色吊铃吊在那皮带尖尖上,走起路来一步一响。

    配着那女人那身超短深V露腰裙,性感勾人。

    苏均晨没看见那女人的脸,就看见那人腰间一块黑色纹身了,在这昏黄灯光下,还能看见那纹身是女人的裸体。

    “玩挺野啊,情趣play。”他忍不住说了句。

    微抬眸,纪忘舟往他看的那边瞥了眼,看见那离他们不远的一男一女。

    男的西装革履,搂着女人的肩,放浪形骸。

    那女的穿着打扮也都太露骨,虽然有副好身材,但看着挺不适的。

    他倒没什么感觉,目光落在那女人左手腕一秒,很快收回。

    手腕一道阴影,隐约像道疤。

    那两人走得不快,他似乎感觉到那女人的一只手一直在往后抓,抬眼想再去看一眼时,一辆迎面而来的餐车挡住了视线。

    也就作罢,掐灭手中烟,纪忘舟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前方。

    房卡刷了几下门都没开。柏纵一手抵着门把手往里推,有阻力,卡住了,“里面有东西堵着。”

    “叫保安。”眼皮也没撩,纪忘舟冷淡道。

    苏均晨打电话,又过了大概三分钟保安来了才把门撬开。

    一推门,迎面而来的是一股极浓郁的廉价香水味。

    熏得纪忘舟皱了眉。

    从客厅走到卧室,见里面灯光开着,时不时有男人和女人的抽泣声传出。

    “你饶了我吧,你饶了我们吧好不好,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呜呜呜,小桂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饶了我们吧,我不想死……”

    “……啊!”极为尖利的一声女人的尖叫声,那卧室突然传来一阵亮堂的火光。

    烛台被打翻,燃了角落里的一本书。

    三人快步跑前去,将门大开,一眼看见被绑成麻花塞在床边的纪凌阳。

    他一件衣服也没穿,眼里全是泪,苦苦哀求着面前的女人。而她身边同样被绑着的也是一位女人,衣衫不整,绳子勒得她皮肤上一道一道起红痕。

    她头发乱成一团,脸上也是一块红肿一块青的,嘴角还有凝结的鲜血,被打得不成人样了,缩在一旁瑟瑟发抖。

    “啊!我杀了你,纪凌阳,敢背叛我!”

    “你们这对奸夫□□去死吧!”绑他们的女人像没听见门口的动静一样,手里拿着把水果刀就要去捅纪凌阳。

    柏纵在前面眼神快,两步上前,一脚踢掉了那女人手中的刀。

    纪忘舟一个箭步,双膝锁跪,直接抵住那女人的肩,将她锁在墙壁和地之间。

    “哥……呜呜呜,你终于来了……”纪凌阳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吓得也不轻,“这个疯女人要杀我……”

    “何桂,我哥来了,你他妈再也别想缠着我了!”纪凌阳现在居然还能挺傲气地和绑他那女人说话。

    看着纪凌阳那怂样,纪忘舟无奈,伸一只手去解他身上绳子,“自己说说吧,怎么回事。”

    “你个贱男人!去死吧!”身下那女人突然挣扎又发疯一样够地上水果刀去想要去捅纪凌阳。

    纪忘舟眼疾手快,回身一手去挡,却不料那女人回身一撞墙,手里的刀打了个转,直接就把他的左手割了一刀。

    瞬间鲜血如注。

    “二哥!我靠!”苏均晨柏纵冲上前来,一起按着那女人,才扯绳子把她绑上。

    “报警啊,纪凌阳!”苏均晨暗骂一句艹,控制住那女人后立刻去房间里找医药箱。

    十分钟后。

    纪忘舟左手上缠了一圈白纱布,纱布里面是渗着鲜血,一碰就疼。

    房里六个人,那疯女人被被绑着,纪忘舟苏均晨柏纵三人都坐椅子上。

    纪凌阳和一起被绑的女人现在都换上了衣服,小学生一样蹲墙角认错。

    一手撑着下巴,纪忘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声音冷淡:“说说吧。”

    纪凌阳拉了拉身旁女人衣袖,面露尴尬,“这是我,这是我……”他挺不好意思,“我炮/友。”

    撩了撩眼皮,纪忘舟指了下角落里被绑着的女人问:“那她呢?”

    纪凌阳抬头又沉下,恹恹地回:“……她也是,……前炮/友。”

    第37章 我可以这样叫你吗?到很久很久以……

    “就是这疯女人最近一直纠缠我, 要挟我,说我要是找其它女人的话就杀了我,我都快被她烦死了!……没想到她真的敢……”

    苏均晨都听笑了, “那这么说是她对你爱得深沉咯?”

    “我哪知道啊,都是玩, 她那么当真, 还非得不死不休……”

    “纪凌阳你个骗子,贱人, 你明明答应过我不会找其他女人……!”那女的听见他这样说,立刻发狠一般吼出来。

    眼睛瞪得死大,里面全是红血丝,看着纪凌阳的样子像要吃人。

    纪凌阳不自觉后退了几步, 他身旁那女人也跟着他一起缩墙角去了,“凌阳哥哥我怕……”

    耳边这声音吵得纪忘舟太阳穴隐隐的疼, 他拉开椅子起身,睨了他弟一眼, “你活该。”

    “以后再在外面乱搞, 死了也没人管。”长腿几步走到何桂面前,他随手扯了桌子上的一团餐巾纸,塞那女人嘴里,让她开不了口说话, 才把那烦人的声音堵住。

    “我知道错了哥,你别和妈说。”纪凌阳烦躁地挠头。

    柏纵看他手上纱布浸血浸得更深了,有些担忧:“要不先去医院看看, 检查下,伤到神经就不好了。”

    纪忘舟抬眼看着酒店窗外,眉心尽是疲倦。

    六楼高, 一眼可见楼下蜿蜒川流不息的街道,灯火璀璨,将这个世界点亮。而不远处的青山,大片漆黑,只有平日里的一座白塔亮着灯,塔尖高耸,微弱而虚渺的白光。

    她也在这城市的某个角落,一间房里,燃着灯光,就是她的世界。

    他从未涉足的领域。

    想到她,心里就好像被朦胧月光罩住,辨不清雾林里飞鸟了。

    莫名哀伤。

    英俊眉眼在灯光下略陷阴影,他无关痛痒,感觉不到痛一样回:“不用。”

    “阿纵,你看看警察多久到。”

    半垂眼睫,他轻靠着一侧衣柜,灯光照着修长的手骨,一截白纱一处血色,还可见手背指骨上带血结痂的伤痕。

    是今天在拳击馆里手落下的伤,他还是不爱惜自己。

    谈什么长命百岁。

    “应该还有十多分钟,这里离最近的派出所也有近半小时车程。”

    “嗯。”眸光向下,落到纪凌阳脸上,他语气很淡:“剩下裸/照的事,自己和警察讲,自己解决。”

    一手半插兜,他摸了支烟出来,迈步往外走。

    纪凌阳有点怵何桂,不想和她一起待一个地方,连忙喊,“哎,哥。”

    停下脚步,纪忘舟没回头,等他下文。

    “隔壁也挺不正常的,你别走了,万一隔壁……”纪凌阳豁出去了,“有变态我怎么办!”

    苏均晨:“什么变态啊?说清楚。”

    纪凌阳挠头,有点难以启齿,“就……昨晚我和小月做的时候,老隐隐约约听见隔壁有女人的惨叫声,瘆得慌……我以为谁大半夜看鬼片呢。”

    “而且我今天早上遇见那边那个男人,他从楼下上来,手里提个袋子,里面好像装的鞭子。”

    “……不会是违法分子吧?”

    苏均晨鄙视,“你还是太嫩了,那是字母圈……”

    尖叫,鞭子,裸露,胁迫……

    纪忘舟脑海中一闪而过今天遇见的那对男女,女人左手腕暗处的伤疤,还有门边的口红印记。

    光线暗没看清的图案,字母一样歪歪扭扭,求救信号?

    手腕的疤,那个距离都能看见,说明不浅……

    心里猛然升腾起一种不好的猜想,眼底落了阴霾,他直接大步就冲出去了。

    室内一堆人都看懵了。

    纪凌阳:“哥,你怎么了?”

    柏纵最先反应过来,立刻联系警察,简短的说了下隔壁的事,随后在房间里就找拖把,拆了根木棍出来,“三哥,联系保安,跟我走。”

    苏均晨连忙跟上去。

    纪凌阳留在房内和他身边女人以及何桂面面相觑。

    真……遇见犯罪团伙了?

    …

    6602门口。

    门锁朝内三条杠,锁死了。

    纪忘舟看清门栏旁那个细小的红色SOS标志,眼角一点一点发红,眼底全是冷意。

    保安还没来,这房间门一时难以打开。

    纪忘舟一手抽走柏纵手里木棍,架在门把手和门缝之间,直接上脚就开始踹门。

    苏均晨都呆滞了,他从没看见过他哥这样疯狂。

    整个酒店走廊大厅都回荡着踹门的声音,后面陆陆续续有些人在下面骚动起来,穿着制服的保安忙去疏散秩序。

    “听玫在里面,别给我让那个人跑了。”停下脚,,他用手去横叉锁与门之间的缝隙,像要扣出一块一样。

    柏纵看着他二哥手还缠着纱布,血还在流,就这样发了狠地用蛮力,心里说不上滋味来的难受。

    “操!”忍不住骂出口。

    “酒店后面窗户那边有没有树,或者管道,让人堵住那边。”柏纵打电话给保安。

    “一分钟之内,拿着钥匙滚上来!”

    直接把手机丢地上。

    柏纵上前一步,拽住那根木棍,杠杆一样死顶着,让他二哥更有余力去踹门。

    抬手松了颈间衬衫纽扣,取下手腕佛珠,手背擦了一把额间的汗,纪忘舟停了下,眼底淡漠凶狠。

    猛地一下,用比对待俱乐部沙袋更重千斤的力量,用力向前一踹,把那锁硬是从门框里震脱了。

    木门“哐”的一声应声而倒。

    室内冷气扑面而来,伴随着的还有那股腐烂一样的香气和一股似有如无的血腥味。

    外厅和长长的甬道都没开灯,漆黑一片。

    打开手机灯,三人往前走。

    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声响。

    靠近卧室,他们听见一阵低声的呻/吟和哭泣。

    纪忘舟直接几步上前,踹开卧室的门,凭着记忆房间结构,一伸手摸到台灯后面的开关,“唰”的一下房间亮堂起来。

    床和地板的缝隙,窗户紧闭窗帘被拉上。

    地上铁链皮鞭散落一地,靠着床的还有能削骨剔肉的刀片,和一罐到处散落的深青色颜料。

    姜听玫和陶雨杉衣裙破烂撕裂,单薄的光腿就那样跪坐在地板上,而她们手上是银色的手铐。

    脖颈上也被戴上了狗链。

    仆从一样奴役。

    而那穿西装的男人此刻脱了外套,仰躺在床上欲/仙/欲/死,恍然不觉外界声音变换。

    他扯狗链,连着姜听玫整个人一起往前扯,“我的狗,叫主人!叫啊!”说着那半吊着的皮鞭就要抽上去。

    长睫颤抖,姜听玫缩着腰,眼里全是泪,在抬眼的那瞬间,看见了他。

    深海波澜,幽寂漆黑,好看的一双眼,带着心疼的一双眼。

    胸口像被一双巨手裹缠,窒息感,愤怒感,冲破囚锁。

    纪忘舟扯了扯唇角,冷笑。

    上前一步,一脚把床上那人直接踹到地上去。

    狗链滑落,男人在地上歪歪扭扭地爬了段路,金丝眼镜下的那双眼睛仍是迷乱的。

    借着灯光,柏纵看清了,床头柜和地上散落的注射器。

    这人是个瘾君子。

    松了手上碍事纱布,纪忘舟探身往前,弯腰大手直接拎起地上男人的衣领,“很好。”

    抬手,他就是给他重重一拳。

    男人脸被打歪,眼镜镜腿断裂砸在鼻梁上,在意识模糊中尝到了嘴内浓重的血腥味,吐了口唾沫,他摸到一颗带血的牙齿。

    “哈哈”,他摸了下红肿的脸,“小狗,这是你给主人的礼物吗?”

    “是啊。”纪忘舟重新弯腰,又一次拎起他的衣领,眼角血红,“我还可以给你更多礼物。”

    “牙全卸下来,送给你好不好啊?”他淡笑着,眼底俱是狠意疯狂。

    他抡拳,又给了他重重一拳。

    坐地上那男人又掉了颗门牙,牙齿缺了个槽,鲜血直流。

    柏纵怕再打下去,给打成重伤了,上前去拉他二哥,劝,“警察要来了,让警察管吧……”

    “忘舟……”虚弱一声,姜听玫带着手铐缩住双脚,胸部抵着大腿遮挡住难堪。

    她浑身冷得发抖,唇色苍白不见一丝血色,眼睛里全是泪水,她看着面前男人的背影,指骨戳大腿,疼却真实。

    听到这一声才仿佛回神,纪忘舟慢慢站起身,垂眼看着身前的姑娘,眼睛红了,湿漉漉的。

    脱掉大衣,他用沾血的手给她裹上,细致温柔地穿过她后背,捞起她,将她完全护在怀里,横抱着出门。

    她腰部被人纹了很丑陋的纹身,她衣衫不整头发乱得像枯枝,她手上有伤痕心里的伤也难以愈合。

    可是这又怎样?

    人生的二十五年里,纪忘舟从没有一刻觉得,像现在一样心疼,难受至窒息,扼住咽喉一般。

    因为他好像爱着这个姑娘。

    出了过道,酒店客房里很多人都出来察看什么事,有的甚至看热闹。

    姜听玫整个人被大衣裹着,缩进他怀里,冷彻很久的皮肤开始慢慢回暖,抬头向上,目光所及是他和灯光的世界。

    喉结,颈线,下颌线,每一处都真实,咫尺可触。

    今天所受的那些屈辱,仿佛在此刻,悄然湮灭,沉入心湖。

    她陷入他的气息,清明的佛香,清净的他,还有为她大打出手的他。

    那颗心,好像被沉重爱意灌满了。

    原来世上,也有人,会对她这么好。

    捧在手心,视若珍宝。

    她却在一个多月前,用钱衡量他们之间的关系,可耻地将他推开。

    “忘舟。”她轻轻唤他。

    “阿玫。”进了电梯,光滑玻璃照着他们在一起的身影。

    纪忘舟低低开口:“我可以这样叫你吗?到很久很久以后。”

    他唇无血色,眉心平淡,脸色也见苍白,手心的血,温热流淌,还在往下滴落。

    可他问这话的时候,温柔认真,细语呢喃。

    耳朵好像烫了点,姜听玫在心里去画他的眉眼,“可以。”

    “我还想说,”眼泪滑到嘴角,咸的湿的。

    “谢谢你和对不起。”

    第38章 疼吗?

    山影缭乱, 重重人影,鼻间是消毒水的气味,目光里是走廊上匆忙来去的身影, 白色,沉默的白色。

    姜听玫被他送到了医院, 她觉得自己没事, 只是没有力气,抬眼去看他, 手指从轻触着他的下颌线,到苍白瘦削的嘴唇,她很固执:“忘舟,我没事, 我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眼睫轻颤,她不想在这种公共场所被看见自己的难堪, 以及腰腹上那丑陋的纹身。

    垂睫,纪忘舟勉力勾了勾唇角, 对她笑笑:“我只是离开一会, 你做完检查我就在外面等你了。”

    他松开手,左手向下藏在身后。

    有几个护士来扶她,她穿着他的大衣把身体裹得严实,缩在里面小小一只, 进检查室的时候看他的目光,带了不舍。

    那双杏眼里,盈着光, 眼泪未干。

    纪忘舟看了一眼便移开,清瘦身形,手臂的血把黑色衬衣下摆都打湿了大半。可他仍藏着, 只是为不让她看见。

    进门前的最后一眼,姜听玫不知怎的,看着他身形高大,背脊挺直,那双桃花眼底却好似带了哀伤。

    他先转身,走了几步,等到姜听玫完全进去,才停下,掏出手机,他给柏纵打电话。

    电话接通。他克制住头脑里的眩晕感,“阿纵,送套衣服来检查室。”

    做完这些,才松口气,低头他看着手掌上的那条近五厘米长的伤口,血还在流,见得到里面白肉,沾着血看上去有点恐怖片的味道。

    许是流血过久,体温流失,他感觉自己现在好像在雪山里一样,看着医院头顶的白光,都想着是坚冰折射日光,没有温度,冷得彻底。

    他就这样,竖着一只手,任那只手流血,从狭窄暗光的过道走,三楼到一楼,走到窗口前,他给自己挂了个号。

    周围护士看着陌生而英俊的男人一手的血,面容惨白,先是被吓到,而后又上前询问需不需要帮助。

    纪忘舟一句话也没回,撑起沉重的眼皮,独自走到二楼外伤科室。

    抬眸看见医生,他露出自己手掌,笑笑:“被刀砍了。”

    …

    徐医生表示自己从医三十年,从没见过这么淡定的患者,被刀砍了,流血过多,甚至都有了意识模糊不清的迹象,却还能那么淡定的挂号找科室,甚至在对他描述伤情的时候,只是无关痛痒的一句“被刀砍了。”

    在科室内的病床上躺了两个小时,敷药包扎输血,他没打麻药,手掌疼得麻木了,眼睛看着天花板,有飞蛾孜孜不倦扑灯罩。

    此刻思维很慢,一切感知都在周遭的世界放缓。

    脑海里浮现的画面都是她的影子,抬头看他,眼里的泪,像只受伤受惊的小鹿。

    她手腕上,大腿上有鞭痕,血淋淋刺目。

    纪忘舟恨自己没把那伤害她那人剥骨剔肉。

    也记得,他抱她出门时,酒店里嘈杂的人声,和后到的警车发出的警笛声,纷乱,周遭净是流言蜚语。

    他只记得她。

    想起来,想起她,仿佛心脏开始迟缓跳动,濒死之境也有要去做不得不去做的事。

    坐起身,他头还有点疼,静静看了床边输液吊瓶一会,他伸手拔了针管,踩着拖鞋出门。

    先前衣服被血染脏了,他此刻就穿着一件白蓝条纹的病号服,纽扣系上,露出脖颈喉结,再往上是那张俊朗无可挑剔的脸,脸色却是苍白,透出病弱感。

    走到过道才想起没拿手机。过道人来人往,医院里的夜晚也仍旧忙碌。

    医院外是灯火万家,星星点点,缀在黑暗之中。

    也不知道现在具体时间,但他想应该快到凌晨了。

    走到过道转角,沿着楼梯拾级而上,他凭着记忆去了之前送姜听玫的科室。

    科室里还亮着灯,科室内一位女医生看见他来都有点受惊,看着他脸色和手处的纱布,关切问:“纪先生,您受伤了?”

    纪忘舟没什么表情回:“没事。”

    “她呢?还好吗。”

    医生想了半天才回想起来,“噢,你是说姜小姐吧?”

    “她今天做了检查,但是没做完,检查身上伤口的时候她很不配合,一直喊叫,把我们小护士都吓得不行。”

    “她不愿意脱衣服,我们也就只做了ct和核磁共振,哦,对了,应警察要求,还做了毒检。”

    眉心一点一点皱起,他觉得心口堵得慌,声音冷了些:“把结果都给我一份,还有她现在的病房。”

    右手按着门框,感受着左手心的伤口轻微撕裂感的疼痛,他沉默忍受着。

    医生连忙唤助手嘱咐让他去取结果。

    纪忘舟在那间科室拉了把椅子坐,手撑着下巴,眼皮耷下,他等结果,却下意识里也在害怕。

    毒检。绑她那人是个瘾君子,亡命之徒是会做出注射毒品那种疯狂的事的。

    可是这种事,他不敢想象发生在姜听玫身上,一想到心脏就像被机器绞住,难以忍受。

    医生在旁边看见他额头上的细汗,好心地端来一杯热水,安慰:“纪先生,您放心,你手上的伤是外伤,恢复的很快的,以后不会有什么大碍,好好修养就可以。”她把那杯水放在他的座椅旁边。

    “嗯。”疲惫地靠在椅背里,他眼皮都没抬一下,漠不关心。

    这样过了五分钟,助手取来检查报告。

    女医生看了那CT图像半晌后说:“骨头没事,胸腔也挺好的。”

    纪忘舟拿过毒检报告,目光扫到最末尾,看到“阴性”两个字后才算放下心。

    松了口气,他起身,礼貌道谢:“打扰了。”

    从三楼到六楼的病房,在电梯里,纪忘舟想到什么,又折返出了医院在附近小摊子上买了副白手套,戴手上才把左手那缠着纱布的伤遮掉。

    重新回去,走到病房门口,他抬手敲了下门。

    没有回应,又敲了两下,才传来警惕虚弱一声:“谁啊?”

    “我,阿玫。”

    …

    姜听玫躺靠在病床上,看见他进来就对他笑了,“我以为你走了。”

    纪忘舟走过去,拉把椅子在她病床旁坐下。

    低低开口:“疼吗?”

    看着他额间碎发和修长的后颈,伪装那么久的坚强不知为何这一刻就散了,她的声音里有哭腔,“疼。”

    “还好我忍过来了,见到你了。”她看着他眼尾朱砂痣,一如既往的清冷,一如既往的好看。

    她看着他笑,眼里有泪。

    心疼了,纪忘舟伸手想去擦她眼泪,快触碰到又停下,他温柔问:“心里难受吗?今天怎么不让医生检查。”

    姜听玫看着他略显苍白的唇色,说话语调也软:“会难受。”

    她垂下眼睫,声音低低的带着委屈,“我不想让他们看见,是我脆弱。”

    “我觉得好丑陋,那纹身好丑陋,我自己都嫌弃自己。”她快哭出声来,“我甚至想拿刀把那块肉剜了……”

    “不许这样,阿玫。”

    身前一暖,她被他抱住,胸膛坚硬温暖,能听得见心跳声。

    室外静谧无声,给夜染上安静外衣,不远处的江水映着江上点点灯光,灯光也在水里流淌,浮动。

    姜听玫愣怔,感受着温暖,后知后觉一样伸手渐渐回抱住他的背,鼻间是他身上那股独特的佛香气息,让人心安。

    “我们还是朋友了,对吗?”她小心翼翼问出口。

    胸口堵着的石头好像碎了,碎成块,扎在心里,纪忘舟觉得自己好荒谬可笑。

    他呛了口气般松开她,望向她眼睛,那本是清澈漂亮一双眼睛,却不知道今天是哭了多久,眼角红红的还有点肿。他心软了,好像对她说不出狠话。

    只是点了下头淡道:“是。”

    弯起嘴角,姜听玫又对他笑了,“我上次说了那话后好像就后悔了。”

    “我还想和你有联系,这一个多月来总是想起你。”她大方承认。

    纪忘舟无奈,指尖点眉骨,“那为什么不找我,你有我微信。”

    “我以为你不在乎。”姜听玫低头,声音低低的,“你应该……不缺朋友。”

    刘海从耳畔滑落,挡住她明净侧脸,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能看见她细长浓密的睫毛,安安静静的,像蝴蝶的双翼。

    我是不缺朋友啊,他想。

    “你是特别的。”他回,嗓音低哑带着笑意。

    “那好诶。”身上敷了药一直发疼的伤口好像此刻也不那么疼了。

    说完这话后,室内一时沉默。

    “阿纵在照顾杉杉。”她说。

    “好。”他回。

    “我想明天出院。”她眼底似带痛苦,“……今天有人一直敲门……”

    或许是巧合,恰此时,“咚咚咚”敲门声响起,门外有人。

    却不知怎的,姜听玫听到这声音就反射性地缩进床内,惊恐害怕一样地捂着自己身前的衣服。

    腰间那块皮肤的刺痛让她难受得痉挛,一手按压着,她觉得喘不过气来。

    纪忘舟注意力在门边,没发现她的异样,他起身去开门,只见进来一位护士,年龄约莫有四十多岁,脸上皮肤皱纹已显老态。

    “有事?”纪忘舟淡声问。

    护士拿出药箱,很尽职,“这间病房的病人姜听玫下午验伤的时候,有医生看见她腹部有未处理消毒的纹身痕迹,那纹这纹身的人用的工具不对,不消毒的话会感染,发炎会引起很多并发症。”

    护士拿着医药箱走近,头顶灯光明晃晃地照在她头上,她开口:“姜小姐,请你配合。”

    姜听玫痛苦地闭眸,肩胛紧缩,浑身不住颤抖,“我不……”

    “姜小姐,这是为你的健康着想,不要让我们为难。”那护士语气生硬,她还拿着注射器,针尖挤出药液。

    姜听玫看到那针管反射性的就要呕吐。

    她一直摇头,不发一言。

    “你出去。”纪忘舟冷淡道。

    那护士还想说什么,但看到他后都噤了声,收起工具,提着药箱往外走。

    “工具留下。”淡而冷的一句。

    护士把药箱放在门口地上,而后打开门出去了。

    室内点着灯光,墙壁被子都是白的,窗口摆了一束花,是应季的木芙蓉,花瓣微阖透着粉嫩,在晚上也安静地收束着。

    电视没开,窗帘被风吹得开开合合,有凉意进来。

    纪忘舟走到窗前去关窗,身形清瘦,身上的白蓝病号服干净如新,很显单薄。

    那护士离开,姜听玫慢慢镇定下来,抬头看他,才注意到他和自己一样的穿着,还有左手戴着一副白手套,手掌部位好像显得有臃肿,囊鼓鼓的。

    想起之前在医院的事,姜听玫心口有点堵,脱口而出,“你又骗我。”

    “什么?”他声音低,长腿几步走到门边,弯腰提医药箱。

    “你又受伤了对不对?”她声音细弱却坚定,“藏着手,戴着手套不让我看见。”

    “你明明答应过我,要好好的爱惜自己,要长命百岁。”

    顿了顿,纪忘舟提着药箱过来,轻笑掩过,“意外。”

    他站回她面前,皮肤冷白,眼角眉峰的锋利都隐了,哄她一样:“乖,让我看看伤。”

    姜听玫一手还压在腰上,那里痛得灼烧一般,仿佛要腐烂,看他眼睛,狭长桃花眼,眼底俱是温柔。

    手松了,她像喃喃道:“为什么这么懂我,纪先生。”

    懂我不想让那纹身伤口让别人看见,让别人议论,让别人嘲笑不耻。

    眼角轻弯,那尾朱砂痣也跟着上扬了点,漆黑瞳仁折射了点灯光,他轻轻道:“嗯,姜小姐,让我看看伤口吧。”

    第39章 你怎样都好看。

    他半蹲下身, 骨节修长的手指打开医药箱,里面一瓶瓶药都摆放得整齐,他把药拿在手心里仔细辨认上面的说明。

    渐渐放松下来, 姜听玫垂了眼睫,看着他, 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 落在他的发上,侧脸轮廓半昧着光影, 他神色认真,指骨修长。

    无论怎样看都很帅。

    耐心等了会,纪忘舟起身拿了一瓶碘伏喝一瓶酒精,抽出棉签和医用镊子, 他哄似的:“阿玫,撩下衣服。”

    他声音低哑, 说的正经,姜听玫却不知为什么耳朵有点烫, 犹豫了回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 撩起腰间衣服一角,不放心一样又问:“你会觉得难看吗,嫌弃我吗?”

    纪忘舟看着她压在纹身上的手指,有点无奈, 又有点心疼,温柔回:“不会。”顿了顿,继续, “你怎样都好看,不关纹身的事。”

    镊子夹着湿棉布,他靠近了点, “衣服,嗯?”

    心底涌现暖意,还莫名有点雀跃,他说她好看,怎样都好看。她放了心,小心翼翼地撩起右腰侧的衣服下摆,她强制自己不去看那纹身,只是看着他的目光。

    衣服布料褪去完全,一整片雪白肌肤上那泛着红和印着深青颜料的纹身图案露出来,腰侧蔓延到小腹,有整十厘米长宽的图案。

    而图案很下流。

    是一位被绑跪着的女人的裸体,女人的表情刻画得极其重,眼神迷离,似欲/求不满。

    一块碎石砸入水面,纪忘舟觉得心口有点堵,他想象不出来她被纹这丑陋图案时的场景。

    那男人是条疯狗,可以的话,他想他死。

    静了一秒钟,他维持着表情的淡漠,拿镊子夹着棉布去清洗伤口,轻轻道:“忍一下,可能会疼。”

    姜听玫一直在探究他眼底的情绪,她想知道他会不会在意,会不会嫌弃,如果表情有一丝厌恶的话,她都会立刻停下,宁愿伤口腐烂发脓,感染发炎高烧而死。

    可她没有,她只看出他眼神的疏淡自持,一直在伤口纹身的那处,没往其他地方瞟,还有言语间的关切。

    他在乎她的情绪。

    好像无助感弱了点,她咬咬牙回:“好的。”

    湿棉布像快冰薄荷一样擦过那处几乎裸露的皮肤,带来一股清凉感,还不是那么疼……

    下一秒,一处锋利的刀片抵近,剜出那纹身里一小块腐肉。刀尖割肉触及伤口,疼得姜听玫脸色都变了。

    纪忘舟不忍心,但不能停,让她少点痛苦,他只能加快速度。

    镊子每下刀一次,姜听玫手掐掌心的力度就大一分,腹部那块伤口火辣辣的疼,疼得她额头全是密密麻麻的细汗。

    纪忘舟还维持着冷静,不过把一只不怎么使力的左手微微放到她面前,“如果忍不了,可以咬我。”

    而姜听玫只是勉强地笑了,“没事,阿舟,我忍得住。”

    听到这声称呼,纪忘舟顿了下,回过神来心底更心疼了,下手尽量轻到不能再轻。

    可还是疼,毕竟是刀尖扎肉。

    腐烂处有四五处,因为纹纹身那人就不是专业的,几乎就是把皮肤用铁丝挑开,灌颜料进去,有的伤口深伤到肉和细密的毛细血管,就灌脓发烂,不得不清理。

    快刀斩乱麻,一次性把那些地方的烂肉都挑出来后,纪忘舟低头把镊子放回医药箱里,整个手都在微微颤抖。

    他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异样,“还要用酒精和碘伏消毒,还会有点疼,阿玫,你忍不了可以和我说,我去找医生拿点麻药。”

    姜听玫刚刚疼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全积在眼眶里,此刻眼泪汪汪地看着他,还是逞着强,笑笑:“不用了,我还好。”

    叹了口气,纪忘舟想到什么一样,“我讲个笑话吧。”想分散她注意力。

    姜听玫点点头,“好。”

    沾酒精的棉签触到那片皮肤,他开始:“愚公爱移山。”

    “他子女却对他说:“愚公一闪一闪亮晶晶。”

    愚公气死,卒。”

    “扑哧。”姜听玫不知是笑得还是疼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腰处那酒精刺痛感已经渐渐减轻了。

    纪忘舟动作很快,刚将笑话的时候就已经飞快地擦完了伤处,此刻已经开始上纱布了。

    垂眸看着他眼睛,姜听玫有点动容,“真的是好好笑的笑话啊。”

    “小银河讲的,”撩了下眼皮,他继续,“它和我抱怨过想你,你呢?”

    想了想,姜听玫回:“也想,所以我们以后能相见么?一号主人。”

    唇角微翘,他笑了下:“嗯,当然可以。”

    等那纱布把那块纹身完全挡住,也用胶带固定好后,纪忘舟把东西挨个放进药箱收拾,“好了,你休息会,别扯着伤口。”

    “谢谢你,忘舟。”姜听玫靠着床背,仰头看着头顶灯光,喃喃道:“我想把这纹身去了。”

    “剥皮行不行?”

    “又说胡话?”纪忘舟起身,看着她的脸半晌,最后抽了餐巾纸俯身轻轻帮她擦掉眼泪。

    他们相靠距离本就近,这下动作更显亲密无间起来,姜听玫闻到空气中的消毒水和酒精气味,还有独属于他的气息,佛香经转冷冽好闻。

    气息起伏,腰间似乎没那么疼了,目光顺着他修长的指骨到他的唇,鼻梁,眼睛,眼珠颜色在灯光下淡了点,显得温柔深邃。

    眼尾的朱砂痣也就那么一点,禁欲。

    姜听玫看了一眼,心头好像有根羽毛轻扫,痒痒的。

    他的手很凉,指腹粗砥,肌肤相触。

    目光轻闪,姜听玫问:“你手怎么样了?”

    收回手,纪忘舟坐直,半靠着椅背,散淡回:“好了。”

    姜听玫不信,伸手脱去了他那只左手手套,看见一圈圈纱布缠着的手掌,掌心里面,还有殷红的血迹。

    心里梗着一根刺一样难受,她看着那掌心,问:“怎么伤的?”

    纪忘舟不在意,淡淡开口:“刀划了下。”

    “又逞英雄了?”姜听玫侧身找药,在医生给自己开的药里找出一堆消炎药和止疼药,“你回去吃点,晚上睡觉不要压到那只手,明天来看我。”

    “先去医生那换药。”

    她扯过被子就钻进去了,“我睡觉了,你也回去睡。”

    熬夜,免疫力又得低。

    垂眸看着她的脸,巴掌大小的脸,肤色白皙,倒像生气,生气气来像个小姑娘,要哄的那种。

    哑笑了下,抓起手中的药片,纪忘舟“嗯”了声,起身关灯,“晚安,阿玫。”

    ……

    两人一连在医院住了三天,出院的时候那天阳光很好,纪忘舟替她办理好出院手续,走到医院大厅,在街口等车。

    这些天有些降温,姜听玫穿了件米白色大衣把自己裹得严实,纪忘舟大衣款式和她差不多,纯黑色,人高高的站在她身边,路人看去就像是一对。

    一路上还有人来推销,卖玫瑰花,对着纪忘舟说,“先生,买一朵玫瑰花送给你女朋友吧,祝你们以后平平安安。”

    “20一支。”

    纪忘舟没什么犹豫就付钱了。

    姜听玫伸手拉住他,“别,好贵,坑钱呢。”

    “没事。”,纪忘舟把花放她手心里,“很配你。”

    看着手心的玫瑰花,花瓣娇嫩,色泽鲜艳,很漂亮,她是很喜欢的。

    不过买花阿姨那声女朋友,她自动理解为营销策略,街上随便一个人说的话都信,那才容易受骗。

    不过她听着那声,也不排斥,便没点明。

    那买花的收了钱,嘴更甜了,“好嘞,先生,那祝你和你的女朋友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唇角压着抹浅淡的笑,纪忘舟让她走了,拿手机打电话,正想叫苏均晨来接。

    就听见,“和谁恩恩爱爱呢?”清亮得体一声女声。

    姜听玫错愕,一回身便看见刚从豪车上下来的一位面容保养极好,穿着雍容华贵的女人。

    她见过。

    是她第一次在医院遇见助长于曼莎羞辱她气焰的女人。

    她没做声,只是默默往一旁站了。

    纪忘舟看着盛雪兰,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烦,但在公共场合也没拂了她的面子,开口叫了声,“母亲。”

    “没谁。”

    盛雪兰压着坎肩,对他笑,表现出关切,却是提醒:“那就好,我当然知道我的儿子看不上外面的野花。”

    压住心里的不适感,姜听玫微微对她笑了下,“那我先走了阿姨,谢谢你忘舟,谢谢这些天的照顾。”

    “等我。”纪忘舟拉住她,看向盛雪兰的目光皆是一片冷意,“不劳母亲接了,我自己知道回去。”

    盛雪兰看着他抓那姑娘的手,视线轻飘飘的收回,手指弹了弹衣服上灰,“还是别了吧,你父亲还在车上等你呢。”

    拉她那只手松了,纪忘舟脸上看不见情绪,只回了声,“好。”

    说完便迈步直接就往那边马路上停的那辆幻影走去,没再回头看一眼。

    姜听玫站原地,看着他高瘦的背影愣了愣。

    等他在前面走了,盛雪兰回头淡淡看了姜听玫一眼,眼神寡淡,却是一股高傲和瞧不上。

    姜听玫微怔,想说些什么,就看见那妇女转身便走,高跟鞋踩在地上,咚咚的极有节奏感。

    这是不屑与她交流了?

    等到路口那辆黑色幻影大门完全关闭,四周看热闹瞧好奇的人也散了。

    路边风冷,姜听玫拿着玫瑰,缩了缩脖子,对着手心哈了口气,想到他,再往街口那边看了眼那辆黑色汽车早已没了身影。

    …

    “忘舟,怎么从上车开始就一直在看手机?”低哑男声,自带了威严。

    打下最后一行字,纪忘舟退出对话框,灭了手机,回答他爸:“有点事。”

    盛雪兰再旁边阴阳怪气:“莫不是关心外面小姑娘呢?”

    “我看刚刚那个女孩就挺漂亮。”

    纪津承坐后座,身上还搭了条毯子,眼镜取了,和纪忘舟七分相似的眉眼,此刻十分疏淡。

    久病卧床,他原先那股凌厉之气淡了许多,不过说话仍是主事,没有谁敢不听的,他问:“哪家的姑娘?”

    盛雪兰一听心里就冒火,还问哪家姑娘,不会是真要给他介绍吧?

    “哪家姑娘我们忘舟也看不上啊,你忘了,他修的是佛,说了这辈子都不结婚的。”

    心口郁结,纪忘舟扯着唇角笑,也不想回了。

    纪津承见他神色不好,倒也没有追问了,只是缚着手掌,淡道:“公司的事,该回来管了。”

    一说完这话,车内四下氛围都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美甲压着车窗,盛雪兰眼底都是阴翳,“哼”了声,“纪家的未来,你倒是想好了。”

    “忘了,您还有个亲儿子啊。”

    纪津承神色没变,只是看着纪忘舟,等他回答。

    眉心微皱,纪忘舟看车窗外,冷白皮肤映着日光显得整个人都冷酷起来,他却散漫笑了下,淡淡回:

    “没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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