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雪却未接茬,只在一旁静静聆听,并未出声。
冬至自顾自地说道:“长子这般成器,连带着底下的二爷与三爷也卯足了劲地上进,如今也得了两个好差事。”
说话间,马车已行到了镇国公府前的两座石狮子前。
冬至止住了话头,连忙携着莹雪下了马车。
一群仆妇丫鬟们簇拥着黄氏与刘婉晴走到镇国公府的正门前,立时便有一个墨衣男子迎了上来,嘴里说道:“云萧见过刘夫人。”
黄氏笑得合不拢嘴,只说道:“二公子还是这般客气。”与傅云萧寒暄了几句后,便由镇国公府的管事婆子领着迈进正门。
一路上,莹雪皆垂头跟在冬至身后行走,绕过九曲十八拐的行廊后,方才来到一处视野开阔的花厅。
花厅内皆是莺言笑语声,莹雪抬头一瞧,满屋内坐满了珠翠遍头的贵妇小姐,随着黄氏与刘婉晴的现身,众人的视线皆聚拢在花厅门口。
黄氏早习惯了这样的热切的打量目光,巧笑着拢了拢自己的飘袖后,便走进花厅中央,与上首的镇国公夫人沈氏问好起来。
刘婉晴则缀在黄氏身后,半垂着头,俨然一副羞涩的闺秀模样。
莹雪与冬至则候在花厅的角落内,等黄氏与刘婉晴落座后,方能站到主子身后去伺候。
好在黄氏不过与沈氏寒暄了几句后,便带着刘婉晴坐在了左侧的空位上。
冬至与莹雪纷纷上前去伺候。
黄氏身旁的大丫鬟明珠伸出手拦了一把莹雪,嘴上笑道:“你且去外头伺候着吧。”说着,又朝冬至使了个眼色。
冬至会意,她上手捏了捏莹雪袖子里的白玉瓷瓶,满月似的明亮眸子落在莹雪皎白的脸蛋上。
莹雪咬了咬下唇,心中叫苦不迭,嘴上只能搪塞道:“冬至姐姐,我不识得路。”
冬至闻言,便俯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有个容长脸,青黛色褂子的婆子在外头候着,你且跟着她走便是了。”
两人密语的动静细微,虽不足以引起旁人的注意,却让前方的明珠频频回头,望向莹雪的眼神里满是警示。
莹雪不敢再辩,只转身走出了花厅。
花厅外的廊庑处站着不少面貌肃穆的仆妇,除了花厅内传出些娇俏的笑声外,外间连一丝声响都无。
莹雪在人群里瞧了片刻,才寻见了那个容长脸,身着青黛色褂子的仆妇,此刻她也正双目灼灼地望着刚出花厅的自己。
莹雪只得硬着头皮迎了上去,对那仆妇福了福道:“见过婶子。”
那仆妇生作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她略显精明的眸子在莹雪身上转了一转,便说道:“随我去棚帐处帮忙吧。”
年长的仆妇带着几个丫鬟往各处去帮忙也不算什么稀罕事,莹雪跟在这仆妇身后,绕过雕栏玉栋的廊宇屋角,又略过轩峻壮丽的假山石林,方才来到一处地势开阔的亭台水榭旁。
水榭右侧十余寸的地方摆着几株梨花芭蕉,应当是花宴缀色之用,再往右几寸,则摆着十数梨花木竹案,上面放着杯筷酒碗、玉盆盏碟。
竹案后则是十数只嵌着雕花纹样的炉具,好几个丫鬟正在煽风煮茶。
莹雪身前的仆妇故作大声地说道:“今日花宴,人手不够,你自去那儿帮着各位姐姐们做事吧。”说完又轻声提点莹雪道:“做完了便去角门候着。”
煽风的丫鬟们纷纷抬头望了一眼莹雪,见她有些眼生,只当是府里哪个犄角旮旯里拉出来顶活儿的丫鬟。
仆妇领完路后,便闪进了水榭另一侧的羊肠小路内。
莹雪心下叫苦,大小姐何苦要让自己做这样阴损的坏事儿?
王氏常年管着刘府的外厨房,对待吃食汁水等颇有几分心得,她曾与莹雪说过,若是有些身子单薄、不宜吃桃子的人,喝多了桃汁便会喉咙肿大,情况严重些还会危及性命。
安平侯家的小姐与自己无冤无仇,自己何必要如此暗害她?即便这嵌入桃汁的茶水不至于伤了她的性命,可若是众目睽睽之下,生了些红疹疑症,也是损伤名节的大事。
如今这世道待女子多有严苛,外出做客时,更不可行差踏错一步。
莹雪万般无奈,虽是害怕回府后大夫人和大小姐的责难,却也不愿白白加害了旁人。
她捏紧了手中的瓷瓶,走到炉火旁的丫鬟身旁,歉然一笑道:“这位姐姐,我有些闹肚子。”
那丫鬟也并未为难莹雪,便道:“你去罢,早些回来便是。”说完,却见莹雪并未挪动步子,脸上还有些羞窘之色。
丫鬟心内了然,指了西南角的方向道:“那儿有个净房,并不算远。”
莹雪连声道谢后,便往西南角的一处曲径小路中走去,小路两侧皆是些苍翠挺拔的青竹,青竹深处隐隐可见一处结庐小亭。
莹雪又往里头走了几步,忽而听得左侧竹林中隐隐有些人声响起,她心内装着些惴惴不安的心事,未敢多听。
可走在这鹅卵石小路上发出的动静声太大,因怕惊扰了说话之人,莹雪便立在原地,一下也不敢动。
索性竹林后有一处假山岩石遮盖了视线,莹雪心下稍安,只要自己不发出些动静来,那头的人断不会发现自己。
“小姐,听闻世子爷不喜喧闹,最爱在竹林之中品茶观景,咱们可要往里头走走?”声音清脆悦耳,一瞧便是个年岁不大的小丫鬟。
另一道清丽的女声便立时回道:“上一回在郊外,我被人推了一把,不慎落进了那河水里。已是让人背后议论我不知羞,想尽法子攀附世子爷,父亲这几年虽不得圣心,却也不至于让我自轻自贱到这等地步,这话,可不许再提了。”
莹雪惊诧不已,却没想到会在这偏僻的竹林里遇到安平侯嫡女。
听这话头,那日在郊外落水一事本不是出自这位小姐的本意,又听她话里有些自尊自爱的傲气在,不免对安平侯嫡女又生了几分好感。
莹雪愈发歉疚,大小姐交代自己的事,是万万做不成了。
“只是奴婢瞧着,世子爷也心悦小姐的很,那日不仅让小厮送了大氅来,还替小姐寻了身干净衣裙来。”
隔了半晌,那道清丽的女声才再次响起,话音里染着些雀跃之意:“瞎说什么,原是你那日粗心,未曾给我带换洗的衣物,世子爷不过是可怜我罢了……”后头的话,却未曾说出口。
两人交谈的声音渐渐微弱,莹雪这才放下了一颗心,只是断不敢再往竹林深处走去了,殊不知还会遇上什么生人?
她蹲下身子,瞧着四周静悄悄的很儿,便将瓷瓶中的桃汁浇在了几株野草之上,这才理了理衣裙,重又往竹林外走去。
待她走后,假山之后的暗隔里缓缓走出两个男子。
左侧的这一个男子头上顶着东珠玉冠,一身点墨锦袍,眉若刀裁,眼若朗星,通身皆是一等儒雅矜贵的气度。
身旁的男子心内咋舌,他本是和世子爷一道躲避安平侯家的嫡女,却没想到撞上了个小丫鬟在“毁尸灭迹”。
瞧那小丫鬟环顾四周的胆怯模样,又是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又是将那瓷瓶内的汁水倒了个干净,浸淫内宅已久的东昉一瞧,便知她心里有鬼。
今日贵女众多,可不是有人要卯足了劲使些阴谋诡计了吗?
东昉只觑了眼傅云饮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可要奴才去瞧一瞧?”
傅云饮未置一词,俊秀的脸上很有几分不悦。
东昉立刻走到莹雪倒洒桃汁的地方,伸出手揉了一把那野草,略有些清甜的气味扑鼻而来。
“回禀世子爷,那丫鬟倒的是桃汁。”东昉颇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原来只是桃汁,倒是他误会那小丫鬟了。
傅云饮却连眉毛都没抬一下,心里闪过方才那丫鬟娇美婀娜的身姿,不免嗤笑道:“这桃汁喝下去,可也能让人损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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