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头下呈现白色的水花扬起落下,似乎越来越微弱。随着落水之人不着章法的挣扎,离潭边越来越远。
双瑜长睫轻颤了颤,做下决定只是一瞬间的事。
这次,她只看了他一眼。
“瑜瑜!”徐惜文抬手,只与裙摆扬起的风擦过。
双瑜跃入月净潭中,身影一下被深碧的潭水吞噬。
清冷的凤眸远见那水中裂开的口子,刹那间,漆黑无波的眸,似也裂开了一道深黑的线,冲得傅承许眼前一黑。
待眼前的那点黑消失,傅承许已向月净潭边大走了几步。
水面波光粼粼,乌发随波散开,破水而出,坠在乌发间的玫瑰发饰迎着光显出瑰丽的金。
双瑜浮出水面,靠近在水中挣扎的人。
傅承许沉沉阖了阖眸,回身步向来处,失了镇定的步子迈得又急又快,却仍盖不住胸腔里那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傅承许与随后赶来的傅萱一行人迎面撞上。
“陛下怎么面色如此难看?”傅萱脚步微顿,心里一咯噔,急忙问询,“可是有人冲撞到了陛下?”
傅承许受着随心脏快速跳动,亦开始一下下刺痛的头痛。
傅承许音色略干,开口道了毫不相干的一句话,“五月的月净潭水冷吗。”
他仿佛并不是要一个回答,语罢,抬步朝前走。
傅萱是个通透的人,询问身边侍女,“毯子与干净的衣裳可备了?”
“回公主,已着人去取了。”这些小事,无需上面的人费心,底下人都会周全好。
……
月净潭边,双瑜双臂穿过落水姑娘的胸前,将人带到岸边,侍女们七手八脚地将人拽上去。
落水的姑娘剧烈咳嗽着,随后双瑜也被拉上岸。
双瑜衣裳湿透,仔细贴着纤柔的身段。很难想象,双瑜白玉般柔细的胳膊能支撑得起一个姑娘的重量。
徐惜文立刻扑过去,紧紧抱住双瑜,“瑜瑜,你吓死我了!”
可恨五月的日子,她们出行都没有准备披风,徐惜文恨不得将自己化做一件衣裳裹住双瑜。
五月的天不冷,可月净潭潭水深冷,浸入其中该有多冷。
双瑜身子被徐惜文拥着,微不可见地颤抖。
好在很快,便有侍女为双瑜和落水的姑娘都送来毯子,徐惜文忙将双瑜裹上。
双瑜拽着毯子,抬眸扫过周边的人,复又垂眸,面上没什么情绪变化。
傅萱步过人群走来,温声开口:“两位姑娘受惊了,且先去厢房休息,换身干爽的衣裳,府医稍后就来。”
随后傅萱对双瑜温和一笑,道:“还不知你是哪家的好姑娘,本宫可要多谢你下水救人。你先去,本宫安顿好这里就去看你。”
双瑜和徐惜文告退,徐惜文陪着双瑜一同去了厢房。
屋内窗扇全部掩合,隔了风,稍去些冷。厢房备了全套的新衣裳与热水,双瑜进里间沐浴过后,换上干净的衣裳。
待饮完小半盏侍女奉上的热茶,双瑜方彻底缓过来。
双瑜水湿的墨发拆去发饰,柔软散在身后,胸前落了几缕在藕色衣襟上,雪白的衣领簇着显得极小的一张美人面,唇瓣艳红,愈发似肤白要化去般。
徐惜文坐在双瑜身侧,小声催促:“瑜瑜,不要停,你再饮些热茶。”
双瑜不想再饮,放下茶盏,她带着些恹地后倚,由侍女拿着软巾为她拭发。
徐惜文满是心疼与懊恼,“瑜瑜,对不起,我就不该让你陪我来赴宴。那样,你便不会为了救人下水了。你可一定别病了。”
“我可定不了。”双瑜懒怠回了句。
双瑜其实很不愿在这种水非常冷的时节下水救人,尤其潭水碧绿,能供养荷花早开,其下不知有多少深厚淤泥。
可是,双瑜学医之初,那时她胡乱啃了些药书,只按兴致捣鼓方子,祖母是怎么带她入的门呢?
祖母握着她的手,在一药谷的整面药墙前,十足认真与庄重地带她一笔一划写下——救死扶伤。
尽管早在那之前,双瑜就会写这几个字。
祖母写完这四个字,方开口,以一种并不厚重,反而带些浅淡的口吻道:“瑜瑜,我们作为医者,就是抢救将死之人,扶持伤患,不能少,也多不了。”
双瑜一直记着这句话。
所以在兴致之外,她愿意出于对此道的敬重,去承担一些她尚能承担的此道的重量。
徐惜文愧疚极了,双瑜过了会儿,抬眼淡笑道:“卿卿,我们这不救了个人吗。”
徐惜文一怔。
双瑜轻道:“只可惜了我刚刚的那身新衣。”
双瑜实是有些喜欢那身衣裙上繁复浓烈的玫瑰,然再喜欢,去月净潭中泡了这么一番,也不可能能再上双瑜的身。
徐惜文不假思索,“我给瑜瑜重做一身。”
双瑜不怎么客气地“嗯”了一声。
徐惜文渐渐恢复平常的模样,她手撑着下巴,坦率地夸赞:“瑜瑜好厉害,不仅会水,水性也好。”
“是唔。”双瑜应了这夸赞。
不久,府医敲门进来,为双瑜把脉,双瑜自己心中有掂量,便让府医直接退下。
双瑜有些乏,待长发稍干,起身慢步往里间走,道:“我歇会儿。”
徐惜文点头,“公主来了我叫你。”
屋内的声响渐渐消失,徐惜文坐了会儿,怕发出声响,便轻轻推开屋门,悄声到屋外去。
徐惜文记得来时看见,厢房外的院中有张石桌,可以暂憩。徐惜文合上屋门,回身,不想石桌旁的凳上已经坐了一人,徐惜文惊得小小后退一步。
傅承许面色略白,仪态仍端正,对徐惜文颔首,低声道:“她怎么样?”
徐惜文未语,她贴着身后的门打量坐在石桌后的人,面上微露困惑。
徐惜文觉着她像是见过眼前的男子,越看越熟悉。
但一时没能想到。
徐惜文仔细、反复打量过傅承许的眉眼,让候在傅承许身后的连辛树眉心跳了几跳。
傅承许神情不变,疏淡的眉目,眼神清明,让人很难想象,他正在忍耐头中翻天覆地的疼痛。
良久,傅承许眉心微拧,在他再次开口前。
徐惜文恍然出声:“是你!”
傅承许冷淡的眸底倒映出他所见,可他好像并未真正让那些落入他眸中。他并不在意徐惜文认出了什么。
傅承许再次道:“她怎么样?”
石桌旁还有石凳,徐惜文本想过去坐下。在傅承许开口的那刻,她忽然,不敢靠近。
石桌旁的男子,是那日述香书院,同瑜瑜坐在一处的同窗。
徐惜文依稀记得,述香书院的那日。他容着双瑜占据大半桌案,将他委屈巴巴地挤到一角。
而他并无不愉,后来还帮着双瑜研磨。怎么瞧,都不是难以接近、不好相与的人。
然此时,男子独坐石桌后,背脊挺直,不露声色,当真孤冷至极。
他的身边,有着无形的高高的墙,没有人能够不经允许的靠近。
徐惜文突然意识到这一点。
同时,徐惜文回想起了,双瑜那始终不肯承认的“认识”。
避而不谈,讳莫如深。
本就暗含了深而重的渊源。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