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姑。”双瑜让开位置,让柳君玥走进来。
“三姑姑,有什么事吗?”
双瑜和柳君玥在坐榻上坐下。
柳君玥颔首:“确实有件事要同你说。”
文心阁是宫中最大的藏书阁。
据柳君玥所言,柳夫人也曾在宫中小住过一段时日。那段时日,柳夫人在文心阁发现了许多医药录的孤本,让柳夫人受益匪浅。
柳君玥将腰侧的宫牌解下,放在小几上,道:“这是我的宫牌,瑜瑜要是什么时候想去文心阁,便直接去。”
双瑜将宫牌收好,欣然道谢。
“那瑜瑜早些歇息,我先回去了。”柳君玥道完,起身打算离开。
却被双瑜唤住:“三姑姑,我还有个问题想问您?”
柳君玥停步,温和地看向双瑜。
双瑜将白日紫宸殿发生的事情简单叙述了一遍,然后拽住柳君玥的宽袖,询问:“三姑姑,陛下险些罚我,宫中还有哪些我不知道的规矩吗?”
柳君玥听完双瑜的话,立刻笑了。
双瑜不解其意,便闻柳君玥含笑道:“瑜瑜,陛下不是真的要罚你,让你自在些,才是真话。”
双瑜侧首望着柳君玥,稍有不解。
柳君玥慢慢与双瑜解释:“陛下格外喜静些,所以无人敢在紫宸殿内喧哗。不过,瑜瑜,若陛下真的对你不满,他可能会看在姑姑的面子上免你责罚,但一定不会帮你挡热汤。”
“陛下待你,是有几分宽容的。”柳君玥含笑道。
语罢,柳君玥看向双瑜,探寻她的神色。
双瑜似乎有些出神。
是这样吗?
细想昨日的事情,较之前听闻的傅承许的行事,待她,许已是少见的宽容。
双瑜纤长的玉指虚绕在腕上,下意识想去去触腕上的铃铛。
还有,原来是因为他特别喜静,她吵着他了吗?
以前,双瑜可不知这个,总是吵他。
双瑜思绪跑远,指尖在腕上触了几遍,方察觉空荡荡的。
双瑜讶然垂首。
嗯?她的铃铛呢?
柳君玥缓声询问:“瑜瑜,怎么了吗?”
双瑜回想一番,想起她的铃铛是在紫宸殿为傅承许清洗伤口的时候摘下的。在那之后,便忘了戴回去
双瑜微微蹙眉,铃铛首饰上虽没有留下身份标记,但也算是私物,她不该忘了的。
她得去拿回来。
“我的铃铛好像落在紫宸殿了。”双瑜道,继而询问柳君玥:“姑母,陛下一般什么时候在紫宸殿呢?”
柳君玥目光微闪,“陛下上午常在宣政堂与大臣们议事,瑜瑜若要寻陛下,下午去会好些。”
“好的,我知晓了。”双瑜颔首。
柳君玥抬手抓住双瑜的手,忽然变得意味深长,“瑜瑜,喜欢或是爱护,你都受得。我们都愿意予你爱护,所以不管怎么选择,你仅需凭心。”
双瑜抬手轻轻拥了拥柳君玥。
双瑜与这个三姑姑其实不太熟悉,可短短的相处,柳君玥给她的感觉与所有柳家人相似。
柳君玥就是在表达对她这个小辈的爱护吧,虽然表述地略微奇怪。
不过毋庸置疑,她们都是爱护她的长辈,也是她爱护的长辈们。
……
翌日,接连几日的暖晴过去,云层堆积,是个微暗夹杂落雨的日子。
柳君玥觉得每日两次的晨昏定省太过繁复,便只让傅承许每月十五或三十过来。
今日非十五也非三十。
晨起,双瑜择了身淡雅的藕色裙裳,粉荷落在裙底,随着走动,裙摆摇曳,步步生莲。挽飞天髻,髻上簪粉莲步摇,栩栩如生的粉莲轻轻晃动,清灵干净。
微雨朦胧,双瑜执一把十六骨竹伞,走出檐下。述春姑姑同双瑜一起出门。
双瑜先去了文心阁。
文心阁位于御花园西北侧,是一座两层的小楼。经过御花园,双瑜遥遥听见几道脚步声。
隔着圆形海棠盛放的花圃,双瑜望去,见是傅承许与连辛树走在雨中。
两人没有撑伞,连辛树似乎抬手要用袖子帮傅承许挡雨,被傅承许摆手阻止。
隔着花圃,傅承许与连辛树都没有看见双瑜。两人脚步微快,快速朝前走去。
双瑜顿了顿,朝左行的步伐停住,改了方向,绕过花圃追上傅承许。
因他们走的快,双瑜小跑着,珍珠荷花绣鞋踩起的小水花先惊动了前方的人。
傅承许抬眸回望,撞见雨中清灵灵跑向她的明艳少女。
微雨中浅粉柔软的身影直直冲进傅承许眼底,他不知不觉停步。
“陛下。”双瑜终于跑到傅承许身前,她抬手,将伞撑过傅承许头顶,仰首朝他浅浅弯了弯眸。
傅承许定定看了双瑜几息,嗓音隔着雨雾不甚清晰,“怎么在这儿?”
双瑜踮了踮脚,露出一截藕臂染上微雨的凉爽,双瑜心情不错。
“我去文心阁,碰巧看见陛下。”双瑜道,她望了眼从傅承许一丝不苟的鬓角滑下的水珠,轻声询问:“陛下没有带伞吗?”
傅承许颔首,“孤出门时,未落雨。”
他语声含了雨水的润,竟显得有些温和。
双瑜弯眸,笑得散漫,眼尾下垂露出不经意的小勾子。双瑜道:“陛下可有在紫宸殿见着一条系着小铃铛的红绳?”
傅承许目光划过双瑜眼尾笑痕,片刻,抬手接过双瑜手中的伞,道:“孤要回紫宸殿,边走边说。”
双瑜摇首,显出不容拒绝,道:“臣女要去文心阁看书,只耽搁陛下几句话的功夫。”
傅承许沉默少许,看向连辛树,“可在紫宸殿见着系有铃铛的红绳?”
连辛树略做思考,摇首,“奴婢没有见到。”
复又询问双瑜:“柳姑娘是落在紫宸殿了吗?”
双瑜“嗯”一声:“昨日我解下来放在小几上后,再便忘了带上了。”
“听柳姑娘一说,奴婢好像有点印象。”连辛树站在述春姑姑的伞下,含笑道。但很快,连辛树的笑容微僵,他隐约忆起,后来自紫宸殿内间传出的铃铛声。
连辛树悄瞥傅承许,缓声道:“柳姑娘,奴婢再回去问问下面人有没有见着。”
双瑜道好,“那公公要是寻到了,便遣人送到长鹤宫吧。”
“一定一定。”连辛树应下。
待两人交谈完,傅承许虚往前抬步,下颌线条清隽分明,道:“走吧,孤先送你去文心阁。”
此处距文心阁很近,走了几步便见到文心阁的前廊。
傅承许迈上台阶,将双瑜送到檐下。
双瑜踩踩脚,让绣鞋珍珠上的水滴落下,然后回身望向傅承许。
傅承许站在两阶石阶下,这个高度,双瑜可以与傅承许平视。不知是不是双瑜错觉,总觉着今日的傅承许有些温柔。
然细看,傅承许立在石阶下,冷淡的凤眸并无明显的笑意,与往日并无不同。
双瑜只能将之归咎于傅承许那被雨打湿的发,对视间水幕的阻隔,以及她那实在精致的十六骨竹伞。
双瑜收回凝视的眸光,道:“陛下,臣女的伞先交给你了。”
“好。”傅承许握着伞骨的手指节匀称修长,缓声道:“孤稍后让连辛树来接你。”
傅承许最后对双瑜浅颔首,转身离去。
望着傅承许挺直的背影缓缓走进暖雨中,十六骨竹伞将他的腰背称得更加端方笔挺。
双瑜朝前迈了一步,檐下雨帘垂至双瑜绣鞋的小小足尖。
双瑜扬声:“陛下!”
傅承许应声停步,回身望来。
双瑜朝傅承许福身,“陛下万福,臣女谢您昨日为我挡去伤痛。陛下,不要淋湿了……”
双瑜的声音低下去,因为雨幕中,傅承许石青的衣袍完全落入双瑜视线中。右肩上被雨打湿颜色变深的一块格外明显。
傅承许已转身离开。
步进文心阁前,双瑜望了眼自己的左肩。只有一点微雨的痕迹,现已干涸,难以分辨。
……
双瑜在文心阁果真发现许多医书的孤本。
双瑜惊喜地翻了几本,有些她曾在祖母的摘录中见到过,也有许多是全新从未见过的内容。
双瑜取了两本书到临窗的坐榻旁坐下,渐渐入迷。一直到近用午膳的时辰,述春姑姑上二楼来唤双瑜,双瑜方自书中抬首。
文心阁的书不能带离文心阁,双瑜将书放回远原处,和述春姑姑一起下楼。
绕下文心阁内的木制阶梯,双瑜抬眸,本是想仔细看看雨可还在下,不想,一眼见到站在文心阁前背对着的端方身形。
傅承许换了身衣裳,此刻是件湖水褐的衣裳,双瑜仍是认出来了。
傅承许听到脚步声,回首看向双瑜。
傅承许嗓音清淡:“孤来还伞。”
双瑜慢步走近,傅承许略低眸,眸光在那绽开的裙摆停留一瞬。
傅承许朝走近的双瑜抬手,露出躺在他掌心的一抹浓丽的深红,铃铛没有响。
是双瑜的铃铛。
双瑜眸中浮现惊喜的神采,接过握在手心。金属制的铃铛还存有余温,略顿,双瑜拎住红绳一端拎在指间。
傅承许瞥过双瑜雪白指间的红,道:“连辛树帮你找到了。”
双瑜这才第一次知晓,原来一直跟着傅承许的公公名为连辛树。
双瑜对连辛树颔首。
连辛树却站去了述春姑姑身后,显得安静。
他什么都不清楚。
傅承许平静出声:“走吧,母后让孤今日也去长鹤宫用膳。”
说话间,傅承许撑开拿在手中的十六骨竹伞,伞下让出半个位置。
于是同来时一样,双瑜与傅承许共撑一伞。
傅承许目光望着前方。
他们转过宫墙拐角,前方出现宽阔笔直的宫道,陡然猛烈的风袭来。
双瑜步摇上的荷花剧烈摇晃,雨珠亦扑面。双瑜阖眸,下意识抬手握住伞骨,将伞压低。
面前果然无了强袭的风雨,绕过伞面的遮挡剧烈地刮向身后。
手下微硬但有弹性的触感迟缓地传来,凝目看去,染着娇嫩海棠红蔻丹的纤细玉手下,是只颜色深上一些,但同样漂亮的骨节分明的手掌。
双瑜轻怔,随即平静地移开手,平静显得这只是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风雨中,孤孤伞面,伞下的人都没有发现一抹深红已然飞远,细碎清脆的铃铛声淹没在雨声中。
深红一直飘落到他们身后两人的靴前。
红衣官袍的温润公子俯身,雨水打湿他的衣摆,他并未在意,俯身拾起地上滚进积水中的红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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