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这天上地下对我最好的人了。
长随回院子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剩下几个点灯的丫鬟在长廊。
长随长长出了一口气,抬头看去。
别的屋都已经熄了灯, 只剩下正对着长廊的主屋还亮着暖黄色的光。
知道屋里的的人还在等他,长随有些安心又有些烦躁。
他自然是非常开心百里长珩能等自己的,但是这么晚了,百里长珩身体不好, 等得久了要是受了风寒感冒了, 那可如何是好?
长随带着一身水汽进入房间,桌子上用灵力温着粥和几碟小菜,长随眼神不自觉柔和下来, 他停顿片刻,进入内室找百里长珩。
百里长珩本来是在等他的, 可惜精力不济,没等多久就睡着了。只翻了几页的书落在被子上,百里长珩头歪歪斜斜靠着垫高的枕头,长长的羽睫在暖色的灯光下根根分明,微微卷曲, 长的像是上边可以停息一只蝴蝶。
长随放轻了呼吸, 微微俯身凑进了去瞧百里长珩。
百里长珩睡得好像不太安稳,眉头蹙着, 眼睫也颤动不停,长随伸出手轻轻抚平百里长珩的眉头, 又将百里长珩搭在被子外边的手塞进被子里, 将书放床头柜上。
尔后他贴着床头坐下, 静静瞧着百里长珩的睡颜。
百里长珩本就睡的不太熟, 身边一股子冷香飘进他的鼻翼, 百里长珩一闻,就醒了过来。
他眯着眼睛转了转头,瞧见熟悉的衣裳轻声问,“回来了?”
长随低低嗯了一身。
百里长珩从被窝里伸出手推推他,去外间把晚饭吃了再上来。
“好。”
百里长珩的睡意顿时飞走了,他奇异瞧长随,“怎么现在如此听话?”
长随顿了顿,“不想主君再为我担心了。”
“主君先睡吧,我吃了饭会自己上床。”
百里长珩点点头,“好。”
等人出去了,百里长珩坐起身从床头柜里取了好几瓶药往床里边的被子里一塞,自己也往里挪了挪,给长随让出足够的位置。
长随吃了饭又洗漱过后才爬上的床。
他挨着百里长珩躺下,正打算挥灭屋里的烛光百里长珩却突然睁了眼,“上过药了吗?”
长随想也没想,“上过了。”
百里长珩才不相信。
若是上过了,长随定然不会穿着中衣睡觉。
百里长珩撑着床坐起身,“衣服脱了,我给你看看伤。”
“伤的不重,不用看了,睡吧,这么晚了。”
“确实很晚了,长随,让我看了咱们就睡觉,不让我看,那我就一直等着你愿意让我看,看过了我才放心。”百里长珩从被窝里掏出玉瓶,催促道,“快点。”
长随不情不愿脱了衣裳。
长随背后的伤根本没有处理,他倒是洗干净了,用水胡乱冲,后边被鞭子抽破了皮的地方全部洗的发白外翻,洗的流不出一点血来。
长随生怕一点血腥味被百里长珩闻见。
百里长珩面色有些发白,他伸出食指轻轻碰了碰外翻的皮,惹来长随轻微的颤动。
“疼吗?”百里长珩问。
长随想了想,“一点点。”
说不疼肯定是骗人的,但是要说很疼,确实也不至于。打的时候净走神了,也就前几鞭感觉到了疼。
“疼就要记住。”百里长珩将药粉撒在伤口上,“下次别做这种鲁莽的事情了。”
“两年前朝阳学宫还在的时间你闯山时给你一巴掌记不住,现在二十鞭子,记住了吗?”
“知道了。”长随自己找了干净的细布带递过去,百里长珩接过,给长随仔仔细细包扎好。
长随套上里衣,“休息吧,主君。”
百里长珩却从被子里掏出另一瓶药,“裤子脱了我看看。”
长随:“……”
百里长珩拿着玉瓶神色极为认真,长随知道,不给他看今夜还是睡不了,但是看膝盖就看膝盖,只说脱裤子这非常让人误会。
百里长珩再次催促,“快点。”
长随沉默解开带子,将裤子褪到膝盖下方。
百里长珩心里半点旖旎心思也没有,略过那处直接看长随的膝盖。
长随在鹅软石上跪了一下午,整个膝盖都是青紫的,百里长珩手上沾了药膏,放下瓶子双手揉上长随的膝盖。
又痛又痒。
小长随起了点反应,长随悄悄红了脸。他扯了扯衣服面前将那处盖住,偏开头假装什么事都没有。
百里长珩没注意他这些小动作,边替他揉膝盖边数落,“外边这么多地好跪非要跪那上面,嫌自己不够疼?”
“我又瞧不见,你随便找个平整点的地跪不会?”
长随低声反驳,“我没想到你一下午都不出来。”
“怎么,指着我瞧见了心疼,然后原谅你?”百里长珩斜了长随一眼,“以后别这么傻了。”
百里长珩替长随揉过膝盖,探身出去净手,长随趁百里长珩不注意,一把将自己的裤子扯上去再盖上被子,假装无事发生。
百里长珩洗净了手,躺会床的里侧,缓慢合上眼,“睡吧。”
长随殷勤吹熄灯。
百里长珩确实是累极了,强撑着不让长随看出不对劲来就已经耗费他一半心神,上药将另一半心神也给耗干净了,此刻确实是没有半分兴致。
长随看出了自家主君很累,自己今儿刚挨了罚,再闹显然也不太合适,于是只能忍着体内火热的欲望,憋着脸颊通红。
百里长珩翻身,将长随整个抱进怀里,长随紧张地用手撑住百里长珩的胸膛,避免肌肤相贴。
长随等了一会儿,抬头借着外间没有熄灭的微弱烛光去看百里长珩。
百里长珩已经睡着了,轻微的呼吸声打在长随的眉心,长随小心翼翼喊了一声,“主君?”
百里长珩没有反应。
这便是睡熟了,长随松了口气,放下心来,双手没再抵着百里长珩的胸膛,而是乖巧贴放在自己胸口,安心地闭上眼睛。
虽然体内一直在冒,但是百里长珩睡着了,长随半分不想打扰,他忍了又忍,一整个夜也没能睡好。
天擦亮的时候倒是勉勉强强睡着了,一醒来却发现身侧的百里长珩又不见了。
一夜过后,长随身上的伤都好的差不多了,他翻身而起,鞋也没穿就快步走至外间拉开房门,门口的小厮躬身行礼,“大人。”
长随问,“主君呢?”
小厮恭敬道,“有几个首领来了,主君去了前院同他们谈事,临走前说若大人想去看,得先用了早饭。”
长随抿唇关门回屋,开始穿衣洗漱。
下人们端上早饭,长随用过后带上逆鳞就出了院子,前往前院。
百里长珩正在与几位首领谈事情,他们听说了昨天的事情,今儿一大早便马不停蹄赶来了。
百里长珩曾说过要立少君,当时他们不相信,回去商量了一翻觉着这位少君很可能是立长随,长随是什么人?
油盐不进,在蛮荒那么多人都没能说动他篡位,现在入了神州两人又要成婚了,那更不可能说动他了。
首领们其实是熄了把自己人推上位的心思。
但是昨天,主君罚了长随!而且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那是不是代表,主君厌弃他了?
首领们不敢妄下定论,一见到百里长珩先是嘘寒问暖,试探了一番百里长珩对长随的态度百里长珩表示,长随性子急又不懂半分管理之事,少君这个位置,他坐不来。
而且两人要成婚了,一成婚长随更是要陪伴夫君侍奉公婆,哪有时间去蛮荒。
若是早早定了长随,那他自然也不会将此事拿到正殿来说。
首领们放了心,朝百里长珩举荐了几个有能力的年轻人。
百里长珩笑着采纳,说,他会考虑。
首领们又同百里长珩聊了一会儿才出门,一出书房,瞧见的就是站在门口等的长随。
长随何时如此知礼数了?
从前在蛮荒,不管谁跟主君谈话,他想打断便打断,想带走主君就带走主君,看不惯还会砍人,现如今在主君与他们谈事情的时候,他只配跟个下人似的在门口等了。
首领们更加坚定长随失宠了。
长随才懒得管他们心里的小九九,也不在乎他们打量的目光,等人走了他转身便进了屋,“主君。”
百里长珩站起身拉着他坐下,“身上的伤有没有再上过药?”
“都好了,不用再上药了。”
百里长珩不信,“脱下我看看。”
长随拗不过他,只能脱了上衣让百里长珩看。
确实好的差不多了,掌刑手下有轻重,昨晚看起来严重,实际上也只不过是打破了皮,没伤及内里,涂了药睡一个晚上,伤口都结痂了。
百里长珩放下心,替他把衣服拉起来,“自己穿好,我等会还要见人。”
“见谁?”长随皱眉,“那群首领?”
长随边系衣带边说,“你我都要成婚了,为什么还这么忙?”
百里长珩笑,“现在忙过了,婚后就不忙了,带着你去游山玩水。”
长随才不相信,“主君是个爱操心的命,哪会真的放心就这么去游山玩水。”
百里长珩笑了笑没反驳,正好有下人敲门。
百里长珩:“什么事。”
“主君,玄青红汤两位首领求见。”
百里长珩拉了一把长随,“站好了,等会不管别人说什么都别说话,在角落里站好。”
长随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是百里长珩的话他是要听的,反正总不会害他。
等人在角落站好了,百里长珩坐回主位,沉声道,“请进来。”
两位首领进入书房,朝着百里长珩行礼。
百里长珩赐坐,两人瞧见了角落里的长随,对视一眼心思百转千回。
其实他们来,同刚刚来的几位首领意图是一样的,试探百里长珩对长随的态度,再推荐自己选定的傀儡继承人。
期间有好几句贬低长随的话,也有一两句对百里长珩不太恭敬。
长随不在乎他们贬低自己,却忍不了有任何人说百里长珩的一句不是,若不是百里长珩提前说了不许他说话,此刻他必要拔剑将两人砍出去。
好不容易走了,长随话还没说一句,又有人来了。
长随气的咬牙切齿,一早上的好心情全没了。
百里长珩带着长随回后院吃饭的时候长随还是在想着要不半夜去把人砍了,反正别人又不知道是他干的。
百里长珩一瞧他这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暗暗笑了两声又有些发愁,怎么就听不得一句坏话呢?
这要是没人管着了,还不得得罪死人了。
百里长珩给长随夹了筷肉,“今儿下午你便不用陪着我了,前院的环境你也不喜欢,在后院盯着些大婚的事情吧。”
“那你一个人见他们?”
放百里长珩一个人对付那群豺狼虎豹,长随是一百个不放心。
“我喊魔迭陪我。”
这还差不多。
虽说魔迭这人说话有些不讨喜,还总是约着他的主君去谈事情,但是不得不说,要是只说打架的话,她还是很能打的。
下午的时候百里长珩又见了几位首领,一天,把蛮荒基本的首领都见了个遍,百里长珩揉着眉头坐在主位上,四丫奉上茶水。
魔迭从他身后走到前边找位置坐下,“主君有什么看法?”
百里长珩将案上的纸递过去,“现在看来,还同我一条心的首领有八个,剩下的都在琢磨少君的事情。”
魔迭看了一眼纸上的名单,“确实,将整个蛮荒收入囊中是个天大的好差事,谁不想要?”
“也就只有几个首领劝着你别与长随生气,要保重身体。”
百里长珩想了想,“你查的怎么样了。”
“纸上的八位首领暗中确实没有大的动作,他们连少君也没有物色,字里行间,像是还看好长随。”魔迭说,“有三个首领来找了我,说我替你掌管蛮荒两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说我不该如此便被你拉下马,反正就是想让我举旗子,反抗你。”
百里长珩问,“真心还是假意?”
“一个真心,两个假意。”魔迭不屑道,“他们瞧着我一介女流,将来总归要嫁人成家,只要嫁的是他家的人,那这个蛮荒,还是在他们手中,算盘打的噼啪响。”
百里长珩笑了一声,“他们说的对,你为我掌管蛮荒两年,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处理的很好,你若是想要这个位置,我边替你清扫障碍。”
魔迭一愣。
她看向百里长珩。
百里长珩的眼睛格外真诚也格外坚定,魔迭相信,只要她开口,百里长珩一定会给她。
“主君……”魔迭有些眼热,“即便是我早逝的丈夫,也从没如此对过我。”
“你是这天上地下对我最好的人了。”
“魔迭,我从来没把你当做我的下属。”百里长珩目光柔和,“你与长随一样,在我最艰难的时候选择了我,从未改变初心,我从来都是把你当做我的妹妹。”
“你有能力,有计谋,只不过魔功不足,但是这没关系,只要你想,八境困不住你。”百里长珩道,“你若想要这个位置,即便是拼了这条命,我也会让你顺顺当当接手蛮荒,你若是嫌麻烦,想要找个人成婚过一辈子,那当哥哥的,就给你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我私下所有的名产,都是你的陪嫁。”
“若谁敢对你不好,就喊长随拿着剑去在那儿一站,我就不相信,还有谁敢给你气受。”
魔迭哽咽。
半晌一个字也说不出。
她知道百里长珩对她好,那次天灾百里长珩去蛮荒,留下的遗嘱就是立她为蛮荒之主,名下一半财产都给她,剩下一半留给长随。
百里长珩从来都是把她和长随看的一样重。
一个是爱人,一个是亲人。
百里长珩拿了帕子递给魔迭,“哭什么?给你钱还哭,那要给什么才不哭?”
“赶紧擦擦,妆都要花了。”
“那就花吧。”魔迭一把抱住百里长珩,呜咽着说,“我不想你死。”
“我不要蛮荒,不要嫁妆,我就想要你别死。”
“百里长珩,你要是死了,我在这世上,就再没有一个亲人了。”
百里长珩被她抱的猝不及防,站在原地愣了愣,直到感受到胸口处的湿润才抬手,轻轻拍魔迭的背安抚。
“别哭。”
“人都有一死,我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上天仁慈了。”百里长珩缓缓道,“即便我走了,还有长随,他会护着你,他嘴上说的讨厌你,但是实际上,却是感激你的。”
“你与他相互扶持,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可是没有你。”
魔迭自知道百里长珩的病之后一直没说过任何话,天天表现的像是从前那样,调侃和玩笑话一句接着一句,百里长珩还以为她早就做好了准备。
现在才知道,她不是不难过,只是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这次哭出来了,也好。
魔迭哭了好久,鼻涕眼泪胭脂全部蹭在百里长珩的衣服上了才慢慢缓了过来,期间百里长珩一直没说话,只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任由她发泄。
现在哭完了,瞧见百里长珩衣服上那一大片的湿痕又不太好意思了,拿着帕子吸着鼻子擦脸。
百里长珩道,“哭完了?”
魔迭闷闷嗯了一声。
百里长珩脱了外衣,吩咐人回去给他取一件,“要是被长随知道你把鼻涕蹭我身上,他指定拿着剑来追你。”
魔迭吸了吸鼻子,“来就来,我又不怕他。”
衣服很快送来,百里长珩换上,出去看了看天色,“不早了,回去休息吧,也累了一个下午了。”
魔迭应了一声,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回头,“主君,如果您不打算把蛮荒留给长随,那就给我吧。”
“与其交给那些不靠谱的,我想留下你打拼了一辈子的事业。”
夕阳渐落,百里长珩站在书房门口,橙光落在他的身上,他笑起来,眉眼轻弯,他说,“好。”
作者有话说:
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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