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秘密藏叶于林

    “这天气可真够垃圾的。”

    井口雄用力搓了搓胳膊上泛起的鸡皮疙瘩。

    在那个新来的瘦弱的小子收拾好了关人的屋子之后, 他又进去转了一圈,才摆摆手,让根岸把人送进去。

    他跟随泥惨会的干部绵贯辰三已有十几年了, 从还是个无父无母的半大小子时起。当年, 绵贯想培养一个信得过的忠实部下, 看中了由于混血, 十几岁身子骨就比同龄人壮硕得多的他。而井口雄也没辜负对方的期待。外表看着粗鲁的他实则心思细腻,头脑也不差。

    这也是绵贯把这次任务交给他来完成的原因。

    井口雄回忆了一遍几天前对方叮嘱的原话。

    “要好好把人吓一吓, 又不能真的把人弄废了, 懂吗?”

    脑满肠肥的中年人八字眉常年垂得低低的,显得格外凶煞和阴狠。

    井口雄应下了。

    “该死的。”绵贯又低低诅咒出声。想起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要不是早些年的坏时运,我怎么会让这种女人压在头上!呸!”

    井口明白干部的意思。

    在东京这块地界, 前几年的时候, 泥惨会说一句一家独大也不为过。后来,好像是突然有一天,首领鬼童就跟吓破了胆一样, 严厉地告知所有手下,全面收拢手头的生意, 尤其是挣钱的那些行当……他们为此废掉了许多盈利的好地盘。

    之后的时间,几乎所有兄弟们都是在夹着尾巴做人, 好多团体也就此散掉了。他付出忠诚的对象, 绵贯,对此很不服气,一直想重整旗鼓,可是找不到机会。直到去年,绵贯联系上了某个组织之后, 在对方的“支持”下,生意才算有了进展。

    这给了会社内兄弟们新的信心,同时,鬼童首领已经沉溺于赌桌好几年了,每日醉生梦死,差不多等同于一个废人。

    “头儿,做完这一单,咱们是不是……”

    “没错,好日子就要来了。”

    作为绵贯的亲信,井口也知道自家干部的作风。绵贯当然不是真心想和那个未知的[组织]靠拢的,对方神出鬼没不说,还总是趾高气昂的。这次吩咐让他们做活儿的女人也是一样,告诉他们——要严格按照她的计划来操作。

    以选[货]这事来说,以往他们做的时候根本不挑类型。

    ——废话,那简直等于是告诉条子,有人在绑人。明明只要挑那些丢了也没人会在意的类型就行,顶多稍微看下年纪。

    这次按照她给出的照片类型连续抓人,又都是些规规矩矩的良家,简直是把风险当饭吃。

    这不,媒体都报道好几回了。

    好在井口他们对米花町和附近几个区域都十分熟悉,破坏监控什么的一点难度都没有。

    而且,今天终于抓到目标了。

    眉毛上横着一道刀疤的壮汉把烟灰弹到地上,他用发黄的食指和拇指捏起皱巴巴的两寸照片。

    ——这个叫“佐久间佑穗”的女的是挺好看的,可也不是说大街上就没有更好看的。

    “就这,值一条运输线?”

    他百思不得其解。

    “大哥,您说什么?”

    抱着扫把的瘦小子问他。

    “瞎问什么,滚一边去。”

    警视厅的二号监控室,一面巨大的荧幕墙前。

    负责技术支持的中尾警官把操控台上的按钮大致解释了下,又把简易的遥控器递给女警官。

    “相泽警部,你真不需要我找几个交通部的同事们帮忙吗?”

    这种同时显示多个路口状况的屏幕,只在交通监管的部门使用。毕竟,刑警们就算要进行案件调查,调阅录像,也不会一人同时对好几个区域的监控。

    “谢谢你,不过不用了,你们日常的工作已经够忙了。”

    相泽夏美礼貌地拒绝了。

    中尾离开之前,回头望了一眼。

    高挑的女警官身姿笔挺地站在那里,为了更好的观看效果,监控室全年窗子上都挂着厚重的遮光帘,电子屏的蓝光在她秀丽的侧脸上明明灭灭,宛如月光下的冶艳昙花盛放。

    这也是松田阵平接到班长电话后赶来第一眼看到的景象。

    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立在偌大的屋子中央。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他道。

    “队长?”

    相泽夏美回首,按下手里的暂停键。

    “不用管我,接着看。”

    松田又道。

    于是,相泽轻轻应了一声,转过了脸。

    虽说她性子直爽,素来不拘小节,但眼前的表现毫无疑问还是异常了点。

    这下,松田明白在她看似平静和淡定的外表下,有着多么担忧和急躁的内心了。

    他来了之后就直奔这里。见她暂时还算得上“无事”,松田阵平转而去找搜查一课的人了解情况。

    松本管理官一见到机动队的拆弹精英就头疼。

    可是,再怎么说他之前是从对方手底下挖的人,而且松田为搜查一课说了不少好话,如今他们才能拥有短时间内迅速成长为决胜王牌的卓越女警官。

    况且,记得有一次炸弹案,面前人好像还给出了挺优秀的推理……

    “您就当我是亲友了解情况吧。”松田道,“佐久间也是我的朋友。”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松本清长头更疼了。

    “杉原。”他招手唤来另一名警察。

    “那位,柳生先生,还在等候室吗?”

    “是的。”名为杉原的警察推了推眼镜,他的职位是对外联络办公室的宣传官,负责公关和媒体事务,有时也会在需要的情况下安抚受害人家属。

    佐久间佑穗的家属绝不能说是难搞的类型。她来自关东的豪门望族,那样的家族,在遭遇横祸时也保持着颇具风度的姿态。由于警局门口全是闻讯赶来采访的记者,为了避免引发更多的非议,家族的熟悉面孔根本没有出现。被派来询问状况的,是佐久间家族的一位管家。

    当然,从另一个角度,也可以说这似乎有些凉薄。结合佐久间佑穗只是不争气的旁支的一员,她个人又父亲早亡,改嫁的母亲不在国内。

    然而,姓柳生的管家虽然不是咄咄逼人,字字句句也没让他们压力少上多少。上头更是传来消息,参议院的佐久间议员一个电话打到了白马警视总监那里,询问“我一向看好的后辈”究竟出了什么状况。

    “他们有再说什么吗?”松本问。

    “说黄金时间不会影响我们的决策,他们随时准备配合警方行动。”杉原道,“让我们放心。”

    “但佐久间小姐的某个叔父,说会随后派自家雇佣的专业保全队和我们对接,了解情况。”

    “还是议员吗?”

    “不是,是佐久间社长。”

    “哪个社长?”

    “佐久间道夫,全球有五十家轮胎工厂的那个。措辞很礼貌,也很客气。”

    “唉……”

    松本长长地叹了口气。

    ——就是这样……对方哪里都做得挑不出毛病,可是……

    “松田,你看……”

    “我知道了,我也见过柳生先生几次,会先去和他聊几句的。”

    松田阵平道。

    “还有相泽。”

    拆弹手刚走出几步,松本在他身后道。

    “她这次非要用一种……怎么说呢,笨办法,我搞不懂她是怎么想的,你们沟通一下。”

    当下的境况已经足以让人压力倍增了,尽管知道不能要求密友消失的部下如往常一般稳定表现,松本管理官还是希望她能拿出更好的水平。

    松田阵平头也不回地摆摆手。

    佐久间佑穗没能“看”到被打扫得干净的房间。

    女孩眼前被蒙上了一层黑布,她只能感觉自己进入了阴冷的室内,鼻尖有一股常年不住人的房子特有的奇怪味道。

    “过来!”

    井口又像招宠物一般招呼运货的两个人。

    “昨晚你们让她睡觉了没有?”

    根岸看向诸伏景光。

    “三上知道。”他说着后者的化名。

    “我去的时候,看货的让她睡了。”

    诸伏景光迟疑道,一副忙不迭推卸责任的模样。

    “没用的东西。”

    井口横眉骂了他一句。

    “滚滚滚,别在我面前碍眼。”

    根岸不太服气,最后也没说什么。

    两个人朝车子的方向走去。

    “回来!”

    井口又改了主意。

    “你俩,拿两根棍子。”他摸着下巴,“没事就敲下那边的窗户,再骂几句狠话。”

    这种不明所以的要求,让根岸再没忍住。

    “搞这些干嘛啊?”

    “你懂什么!闭嘴给我做事!”

    诸伏景光拉了同伴一把。接到新任务的二人依照吩咐来到关押人的屋子外。

    “他妈的,这一桩桩的,逗小孩一样。”

    根岸手里攥了一根铁棍。

    ——她的安全不用担心了。

    诸伏景光想。

    ——然而,这种玩闹一样的行为,毫无疑问是某种恐吓。没打算伤害她,却要吓到她,是希望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呢?

    与此同时。

    和满心忧虑的柳生先生交谈过后,又翻完了所有卷宗的松田阵平重新推门进入监控室。

    相泽夏美仍旧站在那里,好像自他走后一点都没动过,像教堂里不沾染一丝烟火气息的塑像。

    他缓步来到她身边,放下一杯热咖啡,然后也一言不发地立在原地。

    要是此刻有人来看,估计会感叹这是哪里来的两座雕塑。

    过了差不多十几分钟,女警屈了屈手臂。

    相泽按下了暂停键。

    “队长,你可真呆得住啊。”

    当她开始说话的时候,整个人终于灵动了起来,更多了几分姣丽飒美。

    松田摊了摊手,蓝光同样在他好看的眼睛中闪啊闪。

    “我还以为你是来劝我的。”

    她捧起自己的水杯。

    “确实是这样。”松田道。

    “那您怎么不说话?”

    “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嗯。”

    “一个人看这么多太累了,你是不是考虑下同样视力优秀的某个同伴呢?”他煞有介事地指了指自己,“他观察也相当仔细,敏锐程度可以打九分。”

    她唇角弯了弯。

    “我怎么能相信他的敏锐观察力?”

    “啊,他得过机动队去年的最佳拆弹手奖牌,我不知道你清楚不清楚……”松田假装严肃道,“拆弹可是一项很需要细心观察的职业。”

    女警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短短一瞬后,她又收起笑容。

    “让我帮忙,行吗?”松田轻声道,“我可不想下次去佐久间家蹭饭的时候,柳生先生论功行赏,给你做一桌大餐,而我只能蹲在暖桌旁喝速食海带汤。”

    “所以,说吧,你的推论是什么?”

    “你相信我?”

    她道。

    “我可是给出了我最好的拆弹手,理由就是她在另一行有着更高的天分,你说呢?”

    “好吧……队长,你听过藏叶于林吗?”

    第102章 眼泪毫无征兆

    “想要把一片树叶藏起来, 最好的方式就是将它混在树林里。”

    松田从字面上理解这四个字。

    他望着屏幕上来来回回的车流。

    乍一听,也许让人以为,她指的是佐久间佑穗被带走时藏匿的方式。

    但他直觉她说的不是这个。

    “你想说, 佐久间被选中当成目标, 不是偶然?”

    相泽夏美轻轻颔首。

    “或者说,这是一个顺风车的故事。”她右手划过左手掌心。

    “队长, 你读完了卷宗吧,第一直觉是什么?”

    “所有受害者都很像。”

    “然后?”

    “犯人选中这类女性一定是有原因的。”

    “对,上村警官也这么认为, 他给出的推断, 是犯人在寻找某种替代品, 这也是连环杀手常见的行为模式。出于爱或者恨等种种复杂的情感, 犯人在失去了生命中非常重要的某个人后,他会寻找和这个人相似的对象, 在他或她身上弥补自己的感情缺失,比如, 没来得及付诸行动的报复, 没能成功拯救的遗憾……因此,找到这个‘失去的人’的最初版本, 就会成为破案的关键。”

    “这样说的话……”松田阵平沉思,“上村的建议很合理,选择的方式也挑不出问题。难怪松本管理官要说你执意采用笨办法。”

    在陪着她看了会监控情况之后, 松田早已发现, 由于犯人手段娴熟,破坏摄像头这一行为又做得非常精准,排查难度大大增加。

    “嗯,上村警官的意见确实没错。”相泽道, “只是,我总有一种感觉……”

    “什么?”

    同属直觉派,松田不认为她的感觉毫无意义。有时候,灵光一闪的那一点,就是破解整个谜题的核心,正如再复杂的装置在拆卸时都有个要害点。

    “会不会太标准了?”

    女警秀眉蹙起。

    “过去的整整五个月,从第一个被害人到如今的佑穗,共十二起案件,每起中间间隔的时间最长不过两周,最短也有十一天,换句话说,犯人就这样严格遵守着时间固定的规律,接连将目标掳走。”

    “我知道连环杀手是会固定作案模式和对象的,但是,这也太固定了。而且,他们的作案手法也该随之升级才对,尽管迄今不存在受害者的尸体,也无从对比杀人手法……可是,如果回顾现场的话,似乎从第一次起,犯人在为自己收尾方面就做得非常好了。所以……”

    “除非他是个犯罪天才,否则多半是前科犯。”松田道,“你想说这个?”

    “是,如果朝这个方向考虑的话,事情就会变成,犯人用一种很成熟方式掳走了被害人。而在短期内朝固定类型目标下手……这会是为什么?又不是送外卖的商家,还有人向他们下备注口味的订单吗?”

    她的说法看似异想天开,但松田没觉得可笑,他认真在脑海里斟酌。

    “会不会和佐久间的家族有关?”

    “有这种可能。”

    “那么,你说的藏叶于林,指的就是……”

    “这十二起案件,在犯人眼中的分量并不等同,其中一定有一起才是他真正的目标,而其他所有,都只是掩盖真实目的的障眼法。”

    说到这儿,女警垂下眼睛。

    “比起连环杀手固定模式,这种‘幕后黑手说’有多荒谬我也清楚。”

    所以她才自己单独负责前期的工作。

    松田想。

    “你需要我做什么?”

    她略显惊讶地瞧了他一眼。

    “可以的话……”相泽夏美走近荧幕墙,指向右边一侧的屏幕。

    “这两道街,中间的监控都被破坏了,正常情况下,直行的车辆经过这一路段的时间是三分五十秒,超过这个数字的,可疑程度都会大大增加,车主很可能在中间停下来做了什么,比如,下车掳走了佑穗。”

    “队长,我需要你根据首尾道路监控里,车辆的出入时间,把用时超出正常数值的目标摘出来。”

    人在视觉受到阻挡的时候,其他感官接收到的刺激会变得尤为明显。

    双眼蒙着黑布的女孩被困在不知名的地方。耳边传来的是金属摩擦的令人牙倒的声响,间或还有让她想捂住耳朵的谩骂。

    起初,他们每一次敲击都能收获她强烈的情绪反应。她会肩膀猛烈哆嗦,然后更用力地攥紧搭在胳膊上的手指。之后,随着时间的流逝,任何人都躲不过的疲乏占了上风。

    一手被锁在栏杆上的女研究员勉强把脑袋埋在双膝间,再有响动的时候,她只微微颤了颤,没再换过姿势。

    井口瞄见这一状况,让两人停手。

    “不用干了?”根岸问。

    “休息会。”井口道,也不知是在说让谁休息。

    时钟又转过一圈。壮硕的男人突然起身,粗鲁地踏进了囚室,他浑身带着刺鼻的烟味,仅凭单手就把人从地上提了起来,力道抓得女孩手臂一痛,她被拉扯出去的几步路也走得踉踉跄跄。

    “站好了!”

    井口粗声道。

    他随即掏出一把黑亮的左轮,下一秒,金属制品冰凉的洞口就贴上了她的额头。

    不远处,目睹这一幕的诸伏景光一震,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他反手摸向怀中。

    ——那里是他藏着配枪的地方。

    作为这个档次本身就不高的特殊团体的底层人员,按理说,[他]还没资格获得这样的武器。

    比[他]经验丰富的根岸都愣住了,大吃一惊的他直接把正在吃的便当掉在了地上,“啪”一声惹来井口一个白眼。

    “怎、怎么突然要……”根岸话都说不顺了。

    诸伏转了转手腕,盯准对方颈侧大动脉的位置。

    前方还在继续上演后续。

    “差点忘了。”

    井口慢条斯理道,户外明媚的阳光打在他脸上,那道疤痕显得更为凶戾了。

    “啧,要是你不知道这是什么,这场子的乐趣不就小多了?”

    他发出怪里怪气的笑声,似乎被自己的风趣逗到不行。

    “据说你还是个挺富贵的人家的大小姐?那一定见多识广了。能不能告诉我,我手里拿的是什么?”

    “……”

    出人意料的是,佐久间佑穗一言不发。

    “玩人呢这是?”

    根岸没好气地踢了一脚地上的餐盒。

    诸伏景光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

    他明白了当前的状况,心里还是有止不住的担心。

    娇娇弱弱的女孩不为所动。

    井口动作顿了下。他嘴上说得嘲讽,表情从始到终没有什么变化。这也是其他两个人很快看出他是在做戏的原因。

    狠狠瞪了两个看戏的蠢货一眼,井口眯起眼睛,毫不犹豫地挥手给了女孩一巴掌!

    她白皙的左脸上瞬时浮起红痕。

    实实在在地对上恶意的凌虐的时候,她反而没有了常见的羞怯和不安。

    从诸伏景光的视角看去,佐久间佑穗只是习惯性地咬了咬下唇,至于黑布下的那双眼睛到底有没有湿润,他不清楚,但能确定的是,她没有一点哽咽的迹象。

    显然这惹恼了井口雄,至少他表现出了被惹怒的样子。

    “贱人,给我说话!”

    他揪着她的领子。

    “你想要什么?”

    她终于开口了。

    “我确实没接触过你刚在抵在我前额的东西,但我猜,那大概是枪吧。”她道,好几个小时没有喝水,她的声音有一定程度的沙哑,不复以往的清脆。

    “如果这是‘假意处刑’的话,你选错方式了。”

    “人在面对从未实际接触过的东西的时候,由于没有实感,受到的威慑会降低。”

    “换句话说,这种恐吓在我这里是行不通的。如果你没打算杀掉我的话,不如直接讲,到底需要我提供什么?”

    诸伏景光清楚地注意到井口愣了一瞬。

    ——看来那条运输线没想象中容易到手。

    井口雄意识到,绝不能就此让对方拿到对话的主导权,否则前期的投入毫无意义。

    他没有犹豫就拔出贴身的匕首,冷笑道:“你说得挺有道理的,小姑娘。”

    “是说,枪你不熟悉,没有真实感是吧,那这个呢?”

    他横过刀刃,在她脖子上划出细细的血痕。

    “据我以前的经验,这种程度是能治好的,但要是落在你漂亮的脸上,可就难说了。”

    “我靠大脑吃饭。”

    她迅速答道。

    井口怒气上头,他刚要再给她点颜色,她的眉毛已经皱起来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你背后的人,我要和她谈生意?”女孩话里还有不解的意味。

    “我背后什么人?”

    井口心中暗道不好。

    “你一定要让我屈服才行吗?那好,你告诉他们,我认输了,被吓坏了,我们直接进入讨论交易的环节可以吗?”

    这次,井口是真的脑子短路了,他用一种见了鬼的眼神瞪着佐久间,然后把沾着红色的匕首狠狠地丢在了地上。

    再回来的时候,井口雄手里捏着一支手机。

    女王般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来。

    “真让人印象深刻,不愧是来自那个家族。”

    在旁假意收拾杂物的诸伏景光一怔。

    ——这个声音……

    “是你。”

    佐久间佑穗显然不是第一次接触对方,她也辨认出了来电的主人。

    “我们就省过这些寒暄吧,小姑娘。”

    女人道。

    “你可能觉得自己很坚强,姿态也很好看,但要我说,宝贝,别把情形想得太乐观了。到目前为止,你的平安所依仗的,只是我的一句话而已哦。如果你没有价值,我不介意告诉你身边的这些人,不用再束手束脚了。”

    “这一切,还是关于那个软件吗?”佐久间道。

    “就像我说的,何必明知故问呢?”

    “你们到底想用它做什么?我不会轻易给出自己的算法的。”

    “唉,我们本来可以好好说的,但事情到了今天,看看周围,大概我说要用他们做好事你也不会信了?那么,现在的选择就很简单了。你可以用程序交换自己的小命,否则,我只能说声抱歉了。”

    “那你就说抱歉吧,我不会跟你说没关系的。”佐久间道。

    这大概是诸伏景光见过的谈崩最快的交易现场,充分彰显了她娇柔的外表下执着而坚决的一面。而他并不希望她此刻固守自己的坚持……先虚与委蛇也好啊。

    这种毫不犹豫的拒绝,也让贝尔摩德很是意外。

    她戏剧化地叹了口气。

    “我本来不想说这个,会很伤感情的,小姑娘。”

    “你有没有考虑过那些,你在乎的人呢?”她道。

    “譬如,细心培养你的家族,为了你可真是投入颇丰,但你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呢?要知道,因为你,十几个无辜的女孩子全部尸骨无存,没有你的话,这些老师啊,什么的还会活得好好的。”

    “你说什么?”

    “这才是你要面临的选择。不过,也许你会想,老式家族早该被世界淘汰了,没有什么荣耀好要维护的,而那些女孩子也和你毫无关系……真可惜,不管是议员还是知名企业家,又或者是学者,再优秀的历史和漂亮的过去,也不能把普通人的性命踩在脚下吧。那十一个人,全是由你带来的附加损害哦。”

    “她们已经死了?”

    女孩嗓音干涩,泪水从她眼中涌出,旋即打湿了蒙着的黑布。

    片刻前没有一丝征兆的眼泪,就这样来临了。

    “这要看你的选择。”女声冷酷地重复道。

    “又或者,按照我们的吩咐开发程序,再拿走优厚的报酬,这些人也可以被放出来,整件事情就好像从未发生过……哦,也不能说从未发生过,她们不幸遭遇了变态,被囚禁在地下室好几个月而已。出来恢复一段时间,就可以投入新生活了。”

    “等等。”井口开腔,“你的意思是要把我们推出去当替罪羊?”

    “再说一次,我耐心很有限。”女声不耐烦道,“再说了,你们组不是废物很多吗,随便丢出来一个你不喜欢的就好,难道这种小事也要逼我和绵贯交代一通吗?”

    “不用。”

    井口雄黑着脸。

    “女孩,别把我们和你身边的人想成一个层次的。”

    女声对话的目标又转成了佐久间。

    “我们可是很有追求的[组织],否则,也不会独具慧眼地看上你的作品,不是吗?我可以向你保证,事后,你的生活不会受到一丝影响,还可以得到充裕的资金,重归家族的怀抱,拥有远大的前程。”

    “……我要看到那十一个人还活着的证据。”

    佐久间哑着嗓子道。

    “别想造假骗我,就像你说的,我是这个领域的专家。”

    第103章 爱的推理演绎

    井口重新把佐久间推回了临时的关押地点。

    他泛着红丝的眼珠子转了几圈, 粗胖的手指上下点着诸伏和根岸两个人的方向。

    “你们俩……”

    根岸慌里慌张地后退了两步。

    “别找我!”他胡乱地摆着手,“老大,找这小子!这小子来的时间短!”

    显然, 刚才的对话是否成功恐吓到了佐久间佑穗有待商榷。但是,只为了陷一个人于绝境而搞出的连续五个月的系列“大手笔”, 毫无疑问让根岸吓破了胆。

    从他这副表现,井口不难看出,这呆瓜以为自己是要从他们两人中间选一个来背黑锅。

    “软货, 没用的东西。”

    井口怒骂道。

    “什么破脑子?老子是要你们一会儿给她看证据!”

    井口雄是三人中还没在佐久间面前露过脸的一个,因而出于安全起见, 接下来的戏码他也不打算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而是准备派出这二人其中一个来完成。

    “躲什么躲,妈的,真要挑人也不会挑你们这种软骨头的废物。”

    闻言,根岸愤恨地低下脑袋, 一旁的诸伏景光留意到男人眼中透出的凶光。

    相似的情形, 常年在灰色地带打滚的他见得多了,不出意外, 接下来根岸就会把气撒在更弱的弱者身上……固然, 若是考虑到为了更顺利地达成交易,佐久间是需要被善待的对象, 然而,诸伏景光不确定根岸是否有相应的长远眼光。

    百转千回的思虑瞬息间在大脑中过完。

    井口只见二人组中另一个呆瓜弱弱地举手了。

    “大哥,我去吧。”

    是那个今天从头到尾都闷得发愣的小子。

    “还算你有点眼色。”

    手下人的自告奋勇,让井口心情稍微好转了点。

    电脑屏幕上展示的镜头摇摇晃晃, 昏暗的光线下, 十几个女孩子被分别关在不同的地牢里。她们的眼睛都被蒙上了, 分辨不出神情,只能大致辨认出肢体语言。通讯另一头的人手里拎着一根甩棍,会在不怎么动的那些目标栏杆外使劲敲上几下,作派仿佛是卖家在逗弄不够活泼的动物。刺耳的声音会令对外界麻木的女孩子做出反应,她们会惊吓地蜷缩起来,或者发出几声嘶哑难听的哭泣——用那种哭得太久后,才有的不再圆润的嗓音。

    佐久间佑穗紧紧地盯着屏幕上的画面,一副不肯放过一帧镜头的样子。

    诸伏景光摘下她眼前的黑布的时候,能察觉到她整个人躯体上的紧张,是陌生人气息的靠近导致的僵硬。

    佐久间佑穗连呼吸都轻了一瞬,下意识向后躲了躲。

    ——方才,那一巴掌带来的暴力,并非真的对她毫无影响。

    她的左脸红肿了一片,视力恢复的瞬间,女孩缩了缩脖子,本能地环视周遭,在对上了他的脸的时候,她似乎想垂下眼睛,蕴着湿意的睫毛连续颤了好几下,最后还是坚定地扬起来,迎上他的视线。

    诸伏景光不难想象对方的恐惧。他在进入房间前,又戴上了墨镜和口罩,还套着严实的兜帽。对比女孩单薄的衣物,双方在装扮上的落差会给人暴露般的不安全感,这是一种极强的心理上的威胁。

    可她还是固执地和他对视,一步也不肯让,像是要把“我不怕你”写在脸上。

    室内一样像样的家具也没有,就差地上再铺上几摞稻草,便可以变身为大河剧里的牢狱了。诸伏景光只能托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将画面展示给女研究员看。

    佐久间佑穗偶尔会出声,让诸伏景光把录像暂停,倒退,然后再播放,以验证画面的流畅度,从而判断视频的真假。

    这段特殊影像的最后,为了证明是最新时间录制的,拍摄之人将镜头落在了正在直播新闻的电视上。佐久间一度要求自己直接操作电脑查阅文件信息,井口被贝尔摩德特意就此事叮嘱过,立马拒绝了。

    “那小姑娘是个it高手,她能做到在你们眼皮子底下给警方发八百条信息,而你们都看不懂她在做什么,所以,绝不能让她亲手接触到电子设备。”

    ……

    “停。”

    女孩再一次喊了暂停。

    诸伏景光把视频停下。

    佐久间佑穗半晌没说话。

    他透过镜片,看着她怔怔地注视着面前的一幕。

    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女孩靠在角落,一只手搭在另一只手的手腕上,一直神经质地摩挲着。而她触摸的对象,正是一个被红绳系起的御守,即祈福避厄的消灾符。

    佐久间的眼睛本就红了一圈,她使劲地长舒了一口气,却还是像没忍住似的,蓦地抽噎了一声,发颤的气音应时被她强压了下去。

    诸伏景光的心跟着紧了一下。

    他思考着自己出手解救她的可能性。

    ——来泥惨会卧底的目的,已经可以算是初步达成了。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个团体再次兴起的缘由,竟然是搭上了组织。

    现在把她救出去,可以破坏组织与研究员的交易,尽管还不知道她的算法究竟是做什么用的,要是能更了解一些内情,会是个调查的好机会。

    再有,他对警视厅那边的动作,由衷感到了不乐观。哪怕自己已经暗地里报了警……

    ——搜查一课真能推断出这不是普通的连环失踪案吗?甚至都不是人口买卖案?

    也难怪出身特殊团体的根岸都会吓成那样。贝尔摩德这条计策不可谓不毒辣,堪称一石三鸟:相同类型的受害者模糊了警方追查的视线;可以借机利用女研究员对无辜者的愧疚心理,最后,连她身后的家族,原本应该是佑穗最大的依仗,是组织在威逼女孩时最大的顾虑……也被扼住了叫做“名誉”的命脉。

    共享意识。

    ——夏美,被关押的人在群马。

    [佐久间]道。

    ——怎么说?

    ——镜头里有四分之一的外卖包装袋入镜,是群马县安中市特色,酱炒魔芋。

    “这是最后一组吗?”

    相泽夏美接过松田阵平递来的名单。

    “是高级别的最后一组,至于低级别的目标,还剩下五六组吧。”松田道。

    相泽夏美把所有目标都按照可疑程度进行了分组。所谓“高级别”,就是在她的判断下,佐久间最可能出事的时间段,在对应路段出现的车辆。女警官以三十二倍速,飞速观看着路口的各类监控视频,她连纸笔也没用,直接在大脑里完成排除和重点标记的工作。再每隔一段固定时间,统一输出目标名单,从而保证排查效率。最终,结合目前警视厅内部网络上的档案资料,进一步筛选。

    “排除五个月内可追溯购买途径的新车。”

    “排除有着正常工作时间的车主的第一辆车,车牌也是近期颁发的这些……”

    “犯人不可能只用一辆固定的家庭用车连续做下十几起案件,尤其是在后期饱受警方关注的前提下,单是车牌令人眼熟这一条就足以暴露了。再根据资料显示的家庭经济情况,去掉只能负担得起公寓的这些人,他们甚至没有空间容纳那么多的绑架对象。”

    “着重关注以下情况的车辆:多次转手的,尤其是在小企业名下挂牌的,定义模糊的商务用车。通常这些车子实际情况很混乱,很容易成为某些特殊事务的遮掩,或者干脆整个公司本身是一些人的幌子。”……

    “等一下,中尾。”

    相泽夏美倾身,从电脑前的警官手里拿过鼠标,退回上一页被划掉的名单。

    “这辆车的情况是什么?”

    她把光标停在一辆小货车的车牌资料上。

    “一辆快递公司的用车,虽然是公司,但我想这应该算是你说的正规途径类的吧。”中尾道。

    “不对。”相泽道,“海上原急便,我恰巧记得这家公司不提供当日达服务,工作时间也很宽松,号称早八点至晚六点,那么,这个接近半夜的时间点,它为什么会行驶在城市道路上?”

    “这家公司不算大。”中尾调出备案的公司信息看了看,“看它的规模,可能生意不怎么好?用车管理也不会太正规的……没准是老板自己开着公司的车回家了。”

    “那老板也会行驶过程中打开一次车厢吗?”

    说话间,松田已在旁边屏幕上调出了这辆车在路口监控下的影像,对比它在进入摄像头被破坏的区域前,和从那一路段出来后的前后截图。

    “哎?这你怎么知道的?”中尾惊讶道。

    相泽夏美瞥了画面一眼。

    “后车厢上锁的把手,方向偏转了小三十度。”

    “会不会是路口的监控镜头角度不一样,形成了错觉?”中尾警官怎么看都觉得区别不大。

    “注意后车门上这块污渍的位置,再比对,把手的改变就很明显了。”松田指着屏幕上的一处。

    “那,就是这辆车掳走了受害人吗?”

    中尾还有点不敢相信他们这么快就找到了嫌疑人的车辆。

    “这段路中间,没有海上原急便的仓库和办公地点……除非老板停下来,是为了偷走别人家跑在路上的猫咪。”

    太阳快落山了。

    常年担任n b的濑川阳太来到了佐久间的关押地附近。

    枡山瞳照例最后一个留在教室里。

    等到同学们都离开了,才连通朗内尔的意识。

    黑发男人推着她离开了宏观经济学的阶梯讲堂,林荫道上微风习习,他按下某个号码,才将手机递给她。

    女孩又轻又软的声音在空中飘散。

    “犬金先生,是我,枡山。”

    “嗯,谢谢您送来的电视节目票……专辑发行见面会?那天极道姐姐们会很忙的吧,我就不去了,也省得她们还要费心来照顾我。”

    “送到热带雨林?不必了吧,我感觉她们还可以红很久……歌词我写得差不多了,是不好意思拿出来,总觉得自己天资平平。”

    “名字吗?呃,叫……《爱的推理演绎法》。”

    “是,被您看出来啦?我是侦探谜。”

    “我知道您现在不太管另一方面的事情了……当然,偶像事业才是王道。只是我听说了一条消息,认为有必要告诉犬金先生一声。”

    “泥惨会再度兴起了……是,这消息挺糟的,记得当年两个组之间一直不太愉快。好消息是,他们好像被盯上了,对,白色的一方。”

    “不过总有些东西是他们清除不掉的,而那些地方就像典礼上的空位,一天无人,就总会有人再去,要么就是原来的人不肯死心,跃跃欲试想要回来。怕是只有他们看到这个地方彻底有了新主人,才会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认清自己早该认命出局的现实吧。”

    第104章 许是温柔一刀

    “叮铃铃……”

    手机的铃声响起得又急又快。

    井口眉毛拧了拧, 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谁在这个时间联系他。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佐久间佑穗答应了贝尔摩德的条件。

    被绑架的大家族小姐,不管之前表现得多倔强, 那十一条人命轻而易举地压弯了她的脊梁。这些自诩善良的人,井口见得多了。在他看来,算不上什么有种,就是懦弱而已。

    神秘的女人在天平的另一头放上了太多砝码,终究占了上风。

    “喂, 是我。”

    只听电话那头说了两句话,井口脸色就难看起来, 他瞟了诸伏景光二人一眼, 走远了些。

    过了十分钟左右,眉上有疤的男人回来了。

    他先是盯着根岸开过来的车, “这车是你们从哪里提的?”

    “东京的公司。”根岸道。

    “别跟我说是海上原。”

    “那倒不是, 是小出会社的车。”

    “为什么不用其他地方的?”

    井口严厉道,语气令根岸十分不解。

    “因为……因为人就在东京都啊?那边车比较多……”

    “蠢货!妈的……算了, 好歹你们还知道没用同一家公司的车。”

    作为绵贯的心腹,井口很熟悉两家公司的关系。不管是海上原还是小出会社, 都担任着泥惨会这一特殊团体的某些职责,例如, 让账面上出入的现金流更正规, 又或者,为各方面的资产提供一个完美的幌子。

    而这些公司想要顺利运营, 每年都需要财务报告, 以躲避相关部门的关注。

    这种前提下,最便捷的造假途径,就是不同公司之间互相支持, 实现“流转”。像是B公司号称原材料来自A公司,这样,材料进价便可以想写多少写多少,又不怕被戳穿了。

    这也就代表,没被条子盯上时还好……一旦海上原公司进入了警视厅的调查视线,查出和它业务密切相关的小出是早晚的事,而后者名下这辆行踪可疑的车,也掩盖不了多久。

    “真是一眼看不住,全是蠢人在做事啊!”

    井口揉了下左肩,早年间这个位置负过伤,常在他压力增大的时候酸痛。

    “你就不知道从黑市上临时搞一辆吗?”

    “但健介大哥跟我说必须是靠得住……”

    根岸的委屈不无道理。

    ——卖车的二道贩子被警方找上门的时候,翻脸的速度更快。

    “闭嘴,我说一句话你还有十句话!”

    骂完人后,井口思考了一会,飞速地做出了决定。

    “半小时,把场子收拾了,然后撤。”

    “啊?”

    突如其来的转折让两个手下都愣了。

    “那,屋里那个怎么办?”

    诸伏景光道。

    他装出一副迟疑的模样,“大哥,不是说这是咱们的大生意?”

    “你是不是傻?”

    井口没好气道。

    “那十几个女的还在我们手里,她跑了又能怎么样,识趣的话,就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把这儿给我清理好了,别让人再追到下个地方才是正事。”

    “条子真的能从东京追到这里?”

    根岸把地上的垃圾捡起来抱在怀里,准备统一处理掉,免得留下指纹。

    “干这行你就得知道,不在明面上,什么都好说,一旦有个线头被逮住了,就得赶紧松手,否则肯定被揪得干干净净。”井口说着又按下一个电话。

    “健介,我这儿有两个人,你给我塞到北海道。”

    诸伏景光默不作声。

    随后,井口联系了贝尔摩德,告知她最新情况。女人并没怎么焦急,正如井口所言,她这场持续五个月的好戏,最终目的就是让佐久间感受到深刻的威胁。她是否能被救出去早已不是表演的重点,所有筹码仍在贝尔摩德手中,退一万步,她随时有再上演一次剧目的能力。

    当然,泥惨会,主要是绵贯这一支的势力又遭到了多少冷嘲热讽就不用说了。

    诸伏景光根据井口挂掉电话时的脸色得出了以上结论。

    “你!”

    井口指着他道。

    “把她给我丢进森林里。”

    正值夏日,林子里潮湿而闷热。

    女研究员跌跌撞撞,被另一个人抓着手肘处前行。

    共享意识。

    ——濑川,你躲远点。

    [佐久间佑穗]通知另一个自己。

    万一两个红方人士撞上了,这是打还是不打呢?

    诸伏景光倒没发现树林里有人,井口的吩咐是把女研究员捆在树上留给警方救援,可是,随着逐渐深入山林,耳边响着独角仙“哧哧”的叫声,他思绪里不免冒出种种念头。

    ——林子里会不会有野兽?

    ——万一出现什么坏人呢?

    ——可能有杀人犯潜逃在野外数十年啊……

    公安人士决定冒个险。

    一路都在沉默的男人凑到佐久间的耳边,低声道:“我会解开你的手铐,不锁你,但是你不要叫,也不要跑,可以吗?”

    这话让佐久间明显怔了一下,女孩紧张的架势没有丝毫缓解,反而整个人更绷紧了。

    “我不会束缚你的自由,你就躲在这里不要出去。”

    “你……”只说了一个开头,佐久间就说不下去了。她迟迟不语,好像搞不清眼下是什么情况。

    诸伏景光只得又轻轻摇了摇她的手臂。

    “可以吗?千万不要喊,也不要自己朝外跑,等到警察来找你,你再回应……”

    最后,她犹豫着点点头。于是诸伏景光打开了她的手铐,没有了遮掩,女孩白嫩的手腕上交错的淤痕格外刺眼。双手获得自由后,佐久间佑穗很自然地抬头摸上眼前的黑布,想要把它撤掉。

    然后,诸伏景光眼瞅着她在碰到边缘的时候犹豫了,始终没有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霎时,他明白了她的担忧。

    ——只是一点善意而已……

    佐久间干脆背过身去,这才把黑布从头顶扬过头顶摘下。

    “谢谢您。”

    ——礼貌用语也回来了。

    “伸手。”诸伏景光道。

    闻言,她不明所以,踟蹰着反手,在腰侧的位置亮出掌心。

    ——这一幕在外人看来,该有多么荒谬啊。

    很不是时候,可诸伏景光还是勾起了唇角,他把银色的手铐放在她手里。

    “万一……机灵点。”

    这是在告诉她,提防井口一行人杀个回马枪的可能。

    聪明人对话就是有这点好处,不用明说,一点就透。

    看不见的背后,他的气息逐渐抽离。

    “那个……”

    弱弱的女声响起来了。

    “如果警察问我,我会告诉他们你做了这件事的。”

    诸伏景光愣住了,提醒她道,“你的故事里,应该只有不知名的绑架犯得到消息落荒而逃……”

    杀人比救人容易得多。他没亲耳听到贝尔摩德的警告都知道,警方目前只是找到了关于女研究员的线索,想要保住那十一个人的命,佐久间必须对警方隐瞒组织的消息。

    好在之后他就会把这一消息汇报给公安了。

    “北海道很冷的。”女孩没回头,她保持着背对着他的姿势,继续道,“你早点自首,就可以早点出来。出来后要是没有工作,我可以帮你介绍一份。”

    这简直是诸伏景光听过的最奇怪的话了。

    他在脑海里细数她此刻面临的难题,坚守的信条要被打破,无辜者的性命掌握在随时可能翻脸无情的交易者手中,还无法对警方开口求救……她的委屈恐惧可想而知,却还有心对陌生人说这些……

    而他的反应也正常不到哪里去,诸伏景光想,自己应该为她尚未完全度过险境而担心的,可这会他只想笑。

    “好。”

    他压下唇齿间的笑意。

    “等我能光明正大出现的那天,会考虑小姐你的提议的。”

    警视厅。

    派去米花植物园调查的巡查反馈,其中一间联排小屋确有近期人员活动的痕迹。相关目击者也称,似乎早些时候见到了一辆白色的小货车进出。种种迹象表明,海上原公司越来越可疑了。正如井口所想的那般,一旦进入警方视线,被扯出相关公司只是时间问题。

    相泽很快到手了新消息,小出会社名下的一辆货车,早些时候出了东京。连续的巧合就不再是巧合,松本管理官同意了她的追查请求。经过相泽抽丝剥茧的分析,佐久间的去向被定位在了埼玉县。

    松田发挥着常年和好友萩原交流切磋的高超车技,即使在夜晚,也将车子开出了规定允许内的最高速度。

    “休息一会吧。”他不忘对副驾驶上的相泽道。

    “天很黑了。”相泽没心情小睡,漂亮的桃花眼里满载忧虑,她连抽烟的心思都没有,只长久地望着窗外的天色。

    “不知道自卫队能不能出动直升机救人……”

    “放心,有必要他们会出动的,实在不行还可以联系柳生先生。”

    松田安慰道。

    “现在又是夏天,温度还好。佐久间就算在室外,也不会有事的。你已经很快了。”

    她滴米未进,一个人完成了整组人都要耗时很久的工作。在同一时间以高倍速观看数十台屏幕上的监控录像——完全是靠着自己的头脑,用大海捞针的办法生生杀出的血路。

    当她把相关线索摆在松本管理官的桌子上的时候,众人才不得不承认,出事的对象是密友,这项事实并没让他们新兴的王牌方寸大乱,而只是激发了她更高的潜能。过度用脑让她在发言时,面颊上都失了血色,全然应了很多人私下的比喻,如冰和雪般的美人。

    并非女警官平时为人处事有多冷淡……而是,当一个人超出其他人一点的时候,赢得的是赞美和尊敬,但要是她超出所有人太多的话,距离感便会难以避免地跳出来了,哪怕这中间没有多少恶意。

    ——我真能看到和她一样的风景吗?

    以及。

    ——她眼中,每个人都会是什么样子?

    这些想法从没在松田阵平的大脑里出现过。

    在他看来,相泽从未如他一般,展现出与她的才华对等的桀骜,顶多,她会在一些小事上有着不符合大众“审美”的一面……而那些从来都不重要。

    从她和佐久间的相处也能看出来,后者自己还是个时而脱线的研究员,即便如此,通常在一些小事上也会呈现出照顾相泽的姿态。

    “佐久间会照顾好自己的。”

    松田又道。

    “我不担心这个。”

    相泽夏美转过头道,松田专心关注着前方的道路情况,只能想象她的表情。

    “我担心的是……她只是表面柔柔弱弱而已。”女警呼出一口气,“当真面临选择的时候,她可能会哭,可就算是流着眼泪的佑穗,也会比我更快地做出决定的。”

    第105章 欢迎进入主线

    与众人焦躁慌乱的心情不同, 这是个清澈如水的夜晚,天空缀满一闪一闪的星子。

    共享意识。

    ——夏美, 你还要多久才能到?

    [濑川阳太]问。

    ——四十分钟。

    [相泽夏美]扫了眼车子的表盘,对照窗外的路牌估算了剩下的车程。

    ——那我该走了。

    月光下,身着黑色冲锋衣的FBI收起Rifle,向[佐久间佑穗]传讯。

    ——再停留下去,撤离时就会过于仓促了,还可能撞上前来调查的县警。

    女研究员低着头,抱着臂膀, 靠在一棵粗壮的大树旁, 以避开夹杂着凉意的晚风。

    ——快走,别在我“耳边”吃东西了。

    所有身份感官是可以共享的。

    ——阳太,你又在盯梢的时候自备甜甜圈了吗?

    [相泽夏美]道。

    ——不然呢……

    濑川阳太将装过点心的纸袋对折叠好, 一同收回枪包内,接着开始消除自己存在过的痕迹。

    ——我可是一整天来回跑来跑去, 最后一点戏份都没有,回去还要熬夜阅读教授布置的参考文献。

    卧室里,枡山瞳半倚着天鹅绒的枕头, 她把注意力着重放在[濑川阳太]的马甲上,以他的眼睛仔仔细细审视着收拾过的现场, 确保万无一失。毕竟, 不管是东都大学的研究生还是驻日FBI, 哪个身份牵扯进这桩案件,都会很难说清情况。

    山间,搜寻小队的探照灯照过来的时候,佐久间迷蒙地抬起头,又因为刺眼合了下眼睛。

    艳丽的女警官第一个冲了上去, 把好友紧紧捞在怀里。

    “没事吧,佑穗?”

    大大的拥抱过后,棕色的眼眸才终于和黑色的眼眸对视,其中无数情绪交会而过。

    伊达航不放心地跟了过来,现下正和一同来到埼玉县的松田阵平并肩站在相泽身后。

    见佐久间无事,他也从心底松了口气。

    “班长,你觉不觉得有点眼熟?”

    气氛因人员获救而变得轻松,松田阵平有心和友人开个玩笑。

    “什么东西眼熟?”伊达不解。

    “相泽保护佐久间的样子,就跟当年你护着零的时候一模一样。”

    “你这小子!整天跟研二呆在一起学了点什么啊?”

    ……

    《白领连环失踪奇案真相发表!》

    《王牌刑事又立大功!》

    《天才拆弹手的成功转型》

    持续五个月,接连十二起的失踪案一经告破,在社会上引起了巨大的反响。首先,这和受害者们的身份有关。由于失踪的全是生活规律的规矩上班族,给人的感觉就是你我他身边任何亲朋好友都有可能遭此毒手,自身也不例外。这在大众群体里引发了普遍的恐慌情绪。随之而来的是大量媒体的关注,对东京都治安的诘问。

    当警视厅找到了最新一名受害者的时候,本来疲乏的舆论迎来了新一轮的爆发,佐久间家族自带高话题度,大众自然而然在印象里为女研究员画上了出身名门的光环,哪怕她平时生活和出入方便都和普通人没什么不同。

    在佐久间佑穗被解救后,一度甚至冒出了这样的讨论……她如此及时被营救,是否和大家族的背景有关?因为受害者“重要”,警方才投入了更多的人力物力,第一时间援救?

    为了避免这种误解给警视厅带来负面形象,松本管理官不得不联合对外联络办公室的宣传人员,对整个破案的流程进行整理,再统一向外界发布,其中理所当然提到了办理案件的警察。

    当然,后来随着其他十一人毫发无伤地被找到,警视厅面临的舆论压力小多了。而在整个搜查过程中,从头至尾都有着优异表现的相泽夏美,毫无意外赢得了最多的关注。

    当大众听说她是在第十二起案件发生后才投入调查的,许多人纷纷责问为什么不早点让她出手。警视厅宣传人员只得又在对外发言时解释是工作分工的问题。

    因着以上种种,负责公关事务的杉原警官近日和相泽夏美打交道尤其频繁。

    “这又是什么?”

    女警官接过杉原递来的信封。

    “《□□all Talk》电视节目的邀请函。”杉原道,“他们希望你能在镜头前亲口把故事讲一遍。”

    “上头也是这个意思。你的发言能为警视厅的形象加分,名人效应。”

    “名人效应我知道……”

    女警官展开信纸,翻过来点着几个字给杉原警官看。

    “[命理占卜主题]是什么意思?”

    “这是现下国内最火的一档节目,一期不可能只发一份通告的。”杉原解释着节目形式,努力说服相泽夏美参加。概因只有上司的意见是不管用的,比如前几日,女警官就拒绝了媒体提出的摄影要求。

    “你知道我没那么神乎其神的,对吧?”

    相泽有点无奈。

    “所有的结论,本质上都是基于严密的调查。如果没有前期巡查们勤恳的走访和记录,三系警官们周密的工作……最后的推论就会是温泉上的雪花,根本无从谈起。”

    ——不,我还是觉得你很神奇。

    因工作需求了解过整个破案过程的杉原警官心想。

    ——怎么想,那样的头脑运转速度都不是常人能具备的。

    “眼下,大家都说早些年相泽警官你呆在拆弹小组的时间白费了,要不是那段,你肯定现在不仅仅是个警部了。”

    杉原寄希望于通过闲聊中的夸奖劝动她。

    相泽夏美顿了顿。

    “我目前的级别已经是破格提升后的结果了。”她道,“再说,那段时光是我绝不会后悔拥有过的。”

    “倒是这个。”她拎起公共桌上一摞杂志最上方的一本,“能让他们撤掉吗?”

    封面是女拆弹手令人惊艳的回眸一瞥,之所以不说是刑警,是因为那时的她还穿着机动队宽大的制服,和周围黑压压的同僚们没什么不同。

    只是,当时应该是拆弹工作告一段落,保护性质的头盔又闷又热,女拆弹手便摘下它夹在臂间,正逢有人在背后呼喊,额间发丝散落几许的她回过头去,红唇配以比常人更深邃的五官显露在镜头前,如同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凌乱的发只让她的美更惊心动魄。

    近期一直在追查失踪案的后续,相泽根本没有拍照的时间。而来到搜查一课后,她手中的又都是疑难案件,换句话说,基本能到达女警眼底的,都是离案发时已经有了一定时间的案子。因此,女警官也没有需要去往一线现场的时候。

    这导致媒体们想拍她的照片拍不到,约她拍照又被拒绝。于是,反而是在早些年她还在拆弹小队的时候,过分的貌美常在出动时引得路人随手抓拍照片放在网上。

    《Dult》周刊用作封面的照片便是这种情况。编辑在标题“绮丽の刑事”大字旁还加了一行小字:全面大起底,炸裂神探的过往。

    “这个难听的绰号怎么又回来了……”

    机动队。

    “小阵平,你又去便利店了?”

    午间休息时,萩原研二熟门熟路地来找好友一起吃饭,却在他的办公桌前半天等不到人。

    卷发的拆弹手出现的时候,手里拿了一小瓶乌龙茶,一看就是凑数随手在收银台旁买的。

    “看样子,今天没有小相泽当封面的新杂志?”

    松田瞪了他一眼。

    “她是素人又不是明星,我是担心她哪天她被媒体乱写,连带我们拆弹小组登上新闻……结果没人及时发现……”

    “怎么可能?”萩原失笑,“她如今是彻底成为警视厅的招牌了,就算是为了挽救前几年被侦探们打击到谷底的警察形象,宣传部也会把她捧在手心上的!”

    两个人并排走出办公室,等到四下无人时,萩原问:“对了,上次你不是说,相泽怀疑佐久间的失踪案背后还有人吗,我听说最近暴力团对策课的家伙们都很忙,是不是这件事解决了?”

    表面上,相泽夏美只是解决了一系列的女性失踪案,关于凶手,警方对外公布的是几人合伙囚禁了十余名女性。

    而实际上,媒体上没有报道的,也是最近相泽的工作重点的,是接下来她追查着运输车辆这条线,抓到了泥惨会人口买卖的蛛丝马迹,进而使得搜查一课联合暴力团对策课,掀翻了整个相关的利益链条,并以此为理由封了泥惨会旗下不少地盘。为了防止那些有枪的家伙报复或反扑,警视厅一直压着这方面的消息。

    萩原研二的意思,就是指佐久间失踪背后,暴力团体的人口买卖才是本因。

    令他意外的是,松田阵平摇了摇头。

    “那个叫泥惨会的组织不是重点。”

    “什么意思?”

    萩原面色变得严肃起来。

    “相泽认定的‘背后’,也不是泥惨会。”松田道,“被抓起来的人说,他们绑架佐久间,是因为奇货可居。”

    “也说得通。”

    尽管这理由让萩原由衷感到厌恶,但他思考了一下,挑不出什么毛病。这样的话,相泽所考虑的,就会是更危险的因素了。

    “你们觉得泥惨会身后还有其他组织?”

    “嗯,而且,也许会是个更可怕的组织。”

    松田对萩原细细讲述了相泽目前的追查成果,又道,“上头认为,到这一步收获已经很丰厚了,再多的就像是无稽之谈了。”

    “这是‘不归我们管’的委婉说法吧?”身为社交高手,萩原阅读潜台词的能力是一等一的。

    “对,总归这件事已经上报给松本管理官了,大概之后,公安的那些家伙会有所考量?”

    身为上述对话覆盖的角色之一,郊外的一幢老旧的公寓楼内,胡子拉碴的男人扣着鸭舌帽,抱着两大袋便宜的速食食品踩在“吱吱呀呀”作响的铁梯上,由于楼体的老旧,整个建筑充斥着难闻的气味。

    井口雄躲开狭窄楼道里擦肩而过的邻居们的打量,快速走进屋内,“砰”的一声关上房门。

    室内新闻节目的声音持续播报着形形色色的消息,从早到晚都没有停过。井口雄一直开着电视,以防邻居们听到他偶尔和人通电话的对话内容。

    眉上有疤的男人再一次打开老旧的手机,越往上翻通讯记录,绝望的感触就越明显,自认心性坚强的他也不免有些挺不住了。

    短短不到数月,组里的兄弟就散得七零八落。如今一天连来电也没几个了。好容易有了一丝起色的团体整个崩溃,他发誓要终生效忠的干部绵贯早在之前就被警方关进了大牢,理由竟然是几年前的一起杀人案事发了。

    一切本不该这样的,如他们一般的暴力团体组织,即使遭遇警方突击,也不会被打压得这么彻底。最普遍的情况是,只会损失相关的“涉案人员”而已,也就是常说的“一人顶罪,兄弟们在外面保你全家”。

    但是,这一次,负责搜查的警察仿佛队伍里有个拥有神眷的家伙一样。只要是进入了警方调查视线的目标,地盘也好,钱也好,人也好,有一个破绽就会被精准地抓住,连带扯出更多更深的事实。就像绵贯老大被翻出来的杀人案,井口雄至今想不通警察怎么发现他手不够干净的,总不可能是老大自己先露了怯。

    费尽心思从那个[组织]拿到的好处,共同经营的线路更不用说了,压根保不住,光景还不如没合作之前。

    即便如此,井口也想过要东山再起。可剩下的那点干净点的底子,前段时间,全被犬金组的老匹夫拿走了。他掐时机的精准程度,令井口怀疑手底下出了叛徒。

    总之,一夜之间,所有东西都保不住了,什么都没了。

    井口整个人也像老了十岁,壮硕的躯体甚至开始微微佝偻。

    不只他一人如此,仅留的在外的人员,也都如他一般,惶惶不可终日。

    “呜——”

    警笛声划过窗外。

    以往,这种一听就是交通警察用车时的鸣音是吓不倒他的,可是现在,他又把身子蜷起来了一点。

    枡山瞳关上了一个个小红点跳跃的地图。

    “宿主,您还不收手吗?”系统道。

    “收手什么?”

    “您的马甲砍掉的早就不单是泥惨会的东西了,还有黑衣组织的资产。”

    “谁说那是组织的?”

    “那……”

    “那是朗姆在‘我没发现’的时候,在我负责的地界上,扶起来的我不喜欢的团体,然后呢,又因为贝尔摩德借去做事的时候出了点小差错,才被红方追着打……既然我都不知道,关我什么事?”

    第106章 从一开始就是

    32号公路旁的老式公共电话亭, 半透明的遮罩下,有个男人正在打电话,附近停着一辆孤零零的普锐斯。

    “你是说, 想继续调查那个[组织]?”上司的声音顺着电话线传来。

    “是的。”男人道。

    “诸伏, 以你过去的‘历史’来看, 再度接近那个组织有多危险,不用我提醒你吧。”

    作为诸伏景光的上司兼接头人, 同时也是警视厅公安部卧底调查工作的负责人,对方连嗓音也是平平无奇的,哪怕说的是警告的内容, 语气也维持着平静无波的状态。

    “我明白。”

    “即使你有伪装。”

    “嗯。”

    “泥惨会牵扯出那个[组织], 算是意外之喜,连我也没想到。”说到这儿,电话那头的人顿了顿, “近日我也在思考,这或许是个新方向。”

    “那副手铐。”

    诸伏景光提醒对方。

    “对, 还有那个。”

    正版手铐的出现乍一看只是小事,实质上背后隐藏着更多可能。往小了说,是几个**的警察借倒卖资产贪婪地牟利,顶多再带上一些眼里只有钱的运输仓储的管理人员。往大了讲,一旦有一整条围绕着利益的人员链条在警方内部形成, 那么他们绝不可能满足于只做侵吞财产这种小事……黑警?内鬼?他们被谁收买的?又是谁在组织?是否涉及到上层……

    负责人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又联想到搜查一课那边前段日子递过来的消息。

    这样说来, 有过那个[组织]的调查经验,又亲身经历了这次调查的诸伏,没准真的是个好人选。

    “我考虑一下。”中年男人最终道。

    诸伏景光听出了对方半允许的意味,他眼角弯了下, 把听筒挂回电话机右上角,因使用时间过久,整部机器早已不是出厂时那种崭新金属的明亮,而是泛着一种温润的光芒。

    他把兜帽盖过头顶,快步走向旁边的车子。

    朗姆面色沉沉地翻看着这段时间各处传来的消息汇总,在大脑中计算损失。这一次,若非他当断则断,狠心彻底地抛弃了一部分的物和人,警方差点就查到他头上来了。

    这令素来手段老辣的朗姆非常恼怒。

    上次他有这种感觉的时候,还是那个该死的将棋选手……临死也没忘记给他找麻烦。

    提到将棋,前段时间那一连串的“王手必至”的报纸头版广告,又无比扎眼地浮现在他的脑海。

    ——难道说,这就是切宁酒的“王手”?

    ——疑心四起的Boss竟舍得把樱花门的人手交给那个小丫头?

    切宁是年轻女性这一结论,是他凭借对那位先生多年来的了解,在对话中判断出来的。

    光头的老者面无表情地摸向左眼。

    “叮咚”,消息通知音响了。

    亮光的屏幕上,是落款为“贝尔摩德”的邮件。

    “抱歉。没想到一个小任务会牵扯出这么多的麻烦。”

    朗姆阴沉着把手机扣回桌面,合着手全力思考。

    另一头,没在第一时间收到朗姆回信的贝尔摩德并不介意。对方这次的损失她都看在了眼里,更遑论还有Boss的责罚了。

    而对贝尔摩德而言,结果尚属不错——不管费了多少功夫,研究员的程序到手了。

    谁让那小姑娘不忍心让警方找到的是十一具尸体呢?

    把存放程序的硬盘握在掌心,女人娉娉婷婷地出门,预备向那位先生汇报。

    佐久间的程序到底是什么?

    与想象中不同,它并非是盗取机密或侵犯**的算法,而是一个可以搭建隐蔽网络空间平台的程序。贝尔摩德之所以选取女研究员来定制这项程序,除了看中她本身的技术素养外,佐久间佑穗在网络安全方面的高超水平也是重要的影响因素。

    那位先生老了。

    组织开发的药物,性质稳定的,经过实验验证的,目前只有维持身体状态的类型,返老还童的药剂几乎算是遥遥无期——Boss不可能吃下只有三分之一乃至更低成功几率的药物。

    随着年纪的增大,脑力衰退的Boss越发在掌控组织内外全盘的人员和动态时力不从心。前些年,他没被说动考虑大脑意识思维上传永生,但确实开始思考利用“工具”来管理组织所有的资源。

    佐久间佑穗的程序,便是这样一个高级保密的任务管理式系统,并提供不同层级的成员交换信息的隐蔽线路,绝非明网可查看。

    当然,那位先生不会把所有的人员名单都输入这个系统。事实上,就连女研究员的程序,也需要再经过内部信得过的专家的二次改造。

    “他改造得再多也没用。”

    作为一名大学生,枡山瞳出勤率简直高到感人。

    没办法,她实在是无论外貌还是身体状况,都过于惹眼了。教授只要随便张眼扫下教室,就会知道“轮椅上的大小姐”来没来。

    “唉,这种时候就在想,可能真该治疗一下的。”

    在键盘上敲敲打打记笔记的金发女孩一丝不苟状,完全看不出她满心是[自主休讲],即逃课的另一种说法。

    “宿主,你想抽奖了吗?”系统很激动地问。

    “完全没有。”

    ……

    深究[佐久间佑穗]算法的本质,要从人与人的关系说起。

    旨在未来的某一天,完成最顶级的犯罪预测人工智能系统的研究员认为,想要实现真正的“防患于未然”,在犯罪者动手前就预测出他的下一步做法,需要完成的实质工作是根据人们以往的行为习惯来计算其未来的进展。

    然而,每个人都不是独自一人生活在这世上的。开发时,佐久间面临的最大难题就是人与人的交互要如何考量,所有人,无论是在过去、现在,或是未来,始终都在相互施加着影响,塑造着彼此的一生。

    根据种种迹象计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发展到何种程度,又在将来会迎来怎样的改变,正是这种人工智能算法中最难的一环。人的一生中会遇见很多人,有关系疏远的,也有关系密切的。在网络时代,这些关系的具体体现,就是不同人之间以不同的频率交换着不同的内容,在线上的媒介是短信或社交媒体程序,在线下,现实中的相约只要是发生在几乎无处不在的监控镜头下的,同样可以被纳入考量体系。

    而佐久间的算法能做到的,就是依据不同的表现,进行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分析。接触到的信息越多,展现的结论越完整。

    换句话说,整个组织的全貌注定会徐徐展开在枡山瞳面前,包括Boss严防死守的那些机密。

    “系统,指数查询。”

    “红方指数150%,黑方指数175%。宿主,本来指数已经拉平了,现在黑方又提升了欸?”

    佐久间的“贡献”,让她的实力被归入了黑方,黑衣组织在失去了雪莉这个研究员之后,又迎来了领域不同的新研究员。

    “放心,很快就会降下来的。”

    枡山瞳道。

    “组织调性你还不了解吗?之后只会越来越糟,到时候,临时的小打小闹可挽救不了局面。”

    又上完了一节经济学课,枡山瞳察觉到共享意识另一头传来消息的波动。

    ——有新来电。

    [玛克]道。

    这么郑重的通知,朗内尔还不能代为处理的……

    ——是琴酒。

    ——啊,该来的还是来了,比我想得时间晚一点。

    东京都郊区的某个小型基地门口。

    Top Killer从黑发男人手中接过轮椅,一言不发地推着枡山瞳前行。而金发女孩也没说什么,一路沉默着。

    整座基地空荡荡的,人员多半是被通知撤离了。

    二人来到一间四周漆黑的中等大小的房间,正中央的位置有一台电脑正一下下闪着蓝光,除此之外其他什么都没有。

    “Boss。”

    枡山瞳道。

    片刻后,屏幕上方显出一个英文单词。

    ——Explain(解释).

    “解释什么?”

    她转头询问似地望向琴酒,却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唯有他侧脸的弧度忽隐忽现。

    ——Rum(朗姆).

    “哈?”

    这三个字母一出,轮椅上的女孩先摆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接着转为了泫然欲泣。

    “我也听说了那些事。”她用英文回话,“很抱歉,但等我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来不及做了。”

    ——Really(真的)?

    没人配合,切宁明显也没什么精神继续演下去了。

    她面上的要哭不哭化作了平静。

    “当然。”

    “Boss,你应该知道的,如果我是有意的,结果一定不像今天这么……平和喜庆,我又不是从永无乡里走出的幼童,早就是个大女孩了。”

    她说完这句话,电脑上久久没有反应。

    半晌,才又有一句话跳了出来。

    ——Tell her(告诉她).

    “告诉我什么?”枡山瞳挑眉。

    “你轻忽了。皮斯可出来的时间会向后延迟一年。”

    自打进入房间后就一直不语的琴酒,突然开口道。

    一室静谧。

    枡山瞳起初没作声,过了一会,她要笑不笑地扯了下唇角。

    “是吗?我知道了。”

    她压根也没看他。

    就在这时,她耳边蓦地捕捉到了微弱的空气流动,枡山瞳即刻转动手腕,银光落入掌心,下一秒,冰凉的金属挨上了她的太阳穴,不难想象那里是个黑压压的洞口,武器周身裹着无比真实的硝烟味道,绝非装装样子的空枪。

    其主人正是琴酒,而她反握的匕首也抵在了他的颈侧。

    “Woops.”

    遗憾地哎呀了一声,枡山瞳道,“这可不怎么公平,Boss,我们一个人有枪,另一个人只有防身器材。”

    “再说一遍。”琴酒冷声道。

    “这不公平,你有……”

    叮,一声清脆的不容错认的上膛声。

    “我一点也不关心Rum的糗事,也没兴趣收拾他的残局。”枡山瞳清泉般的嗓音同样蕴着寒意,琴酒移动枪管的时候,她没有一丝犹豫就下压了利刃,男人肩膀处墨绿色的衣物上顿时晕开了一片深色的痕迹。

    “抱歉。”她这话一丝诚意也听不出。

    “我猜,Top Killer不至于和我计较这个?没出过外勤的我,真的……”她又微微按了一下,“很怕痛,不比您经验丰富。我最讨厌有人拿枪指着我了……从一开始就是。”

    第107章 不确定的谎言

    她说, “from the beginning”。

    从一开始。

    这三个单词让琴酒眸光闪了闪。

    他自然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是怎样的情景,皮斯可那个老头战战兢兢地为自己辩解,而他不介意顺手杀掉新冒出来的小女孩, 直到她开始用言语周旋……

    然而,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Enough(够了).

    盈盈的电脑屏幕反光下,一个个字母弹出,组成了最新的通话内容。

    琴酒放下了伯莱塔, 枡山瞳也把抵在他侧颈的匕首收回, 那上面还沾着丝丝的血迹。

    是他的血,伤口不深, 也是他不会在意的小伤。

    “啊啊啊啊啊啊!”

    刚刚, 从枡山瞳真正刺下去时起, 系统就发出尖叫,一刻不停。

    “宿主宿主宿主!不行不行不行!这可是黑方唯一的指望!”

    “吵死了, 闭嘴。”

    既要在体术高手突然袭击时表现出全力应对的状态,又要维持在摄像头下面的表演,再想到这背后是个老乌鸦在看戏……

    枡山瞳烦不胜烦。

    琴酒侧眼瞥见了她皱起的眉毛, 插回口袋里的手动了动。

    表面上, 对峙结束了。局面缓和后, 两个人一切如常,按照原路返回基地门口。高大壮健的黑发男人斜靠在劳斯莱斯车门处,唇边叼着一支烟,没点火。见到枡山瞳的身影后, 他走上前来,熟门熟路地把她抱在怀里。

    琴酒没动作,枡山瞳对他毫无感情地笑了一下,坐进了汽车后排。

    离开基地, 她才对一路频繁弹出问号的系统作出回应。

    “指数不是好好的么?我又不会真的做什么。”

    系统反而心有余悸,自己查了好几次分值。

    “我也是希望宿主这次还能拿到好的任务评价啊!”它用电子音道,“您也很想成功的吧。琴酒是很重要的角色。”

    枡山瞳:“你不是说没有剧情光环这种事?”

    “呃……”

    “算了。”

    ……

    “宿主,你呢,没事吧?”

    隔了好一会儿,电子音又试探着说。

    “没事。”

    “他们为什么忽然想要杀掉你呢?明明你一直在为组织做事。”

    “他们没有想要杀掉我。”枡山瞳回答,“这场对话的重点,只有皮斯可被放出来的时间会推迟那一句。”原定在她大学三年级那一年,可以恢复现实身份和正常生活的枡山宪三,现在只能等她大学毕业再“出狱”了。

    “是您动的手脚被发现了吗,才遭到了惩罚?”系统问。

    “没有。”

    眼下暂时无事,回程路漫漫,枡山瞳也不介意多解释几句。

    “跟朗姆无关,我前段时间的频繁出手才是引来敲打的缘由,没能及时为朗姆收尾只是个好借口……方才我说,‘对我的惩罚才是重点’,并不准确,应该说,那句惩罚由谁来说才是重点。”

    “这是什么意思?”

    想到那位先生戏剧化的手段,枡山瞳嘴角噙着嘲讽的笑。

    “Boss命令琴酒告诉我关于爷爷的事,意在提醒我,别忘记当初是怎么和Top Killer相识的……哎,可真是低俗的恶趣味。”

    “你们是……”系统回顾了一下宿主最初接受任务时的场景。

    “这就是人类的挑拨离间吗?”

    “嗯,真让人搞不懂,这么老个人了,为什么还会认为部下结成联盟,根源会是[感情]?”而拆散感情让人心生芥蒂就会破坏合作……枡山瞳严重怀疑Boss已经完成返老还童了——看看他这天真无比的心智。

    “最可能的推论不该是利益吗?哪怕我真的和行动组联合,必然会有着坚实的利益链吧,这才是合作能走下去的基石。”

    “就是说,组织Boss没有想要杀你,只是希望你们关系变差。”

    “对,所以琴酒大哥对我下手了,我也表现出了被回忆诱发情绪的正确反应……只要我不是踩到了‘背叛’的红线,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无论是Boss还是琴酒,刚才从头至尾都没有真实的杀意。”

    “啊?”系统突然做起了阅读理解,“难道说,您如果背叛了组织,琴酒就会杀掉您吗?”

    无机质的声音竟然也能展现出震撼。

    “会吧。”

    枡山瞳作思考状。

    “在朗姆和切宁间,他会选择我,但是,内部相互倾轧和背叛投敌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偏私的存在和忠诚的动摇也不能混为一谈。”

    系统:“……这样的话,您不会觉得很伤感情吗?”作为旁观者,它也了解之前宿主遭遇的意外丢分事件。

    “你在说什么?”

    枡山瞳轻笑了一声。说话间,她手上动作不停,一直在慢条斯理地从深棕的皮革方盒里一张张抽出湿巾,以抹去匕首上刺眼的红色。

    “系统,你不是人类,总不会也忘记了,最开始选择[我]完成任务的原因吧。”

    “是因为经过计算,您的头脑得分很高,很聪明,适合福尔摩斯类主题世界。”

    “不用说得那么委婉,我是high-funing sociopath(高功能反社会)。”

    把银光掩在牛皮袋之下,枡山瞳翻转空出的双手,一高一低亮出掌心示意。

    “如果做个拙劣的拆分的话,高功能是证明‘我’很有用,而反社会,说明‘我’很好用。而当年Top Killer之所以会被枡山家的残疾小女孩打动,理由和你们是一样的,头脑是其一,冷酷是其二。”

    她神情平静,“对我来说,没有伤感情这回事,也没有‘觉得’。”

    “我只能判断情感……呼吸、脉搏、眼神,人们的体征会昭示所谓心的跳动,财富、精力、时间,各个领域的耗费和投入,会宣明他们的爱意在向何方流淌……”

    “我感受不到。”

    伏特加和自家大哥会面的时候,敏锐地察觉到一丝血气。

    他大惊道:“大哥!你怎么受伤了?”

    琴酒没回答。

    “准备一下,去机场。”他道。

    “欸,是要去下个任务地点吗?大哥你不先包扎一下吗?”

    壮硕的汉子在身后唠唠叨叨。

    “我说了,去机场。”

    琴酒语调毫无波澜,只在话尾的时候扬了一下。

    伏特加老老实实地去收拾着行李了,长发的男人步入卧室,他眉头动都不动,换下了染血的内衫。将套头的衣物从头顶脱下,丢在床上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在了衣柜旁的金属箱上。那是个有着三重表盘的保险箱,里面除了重要文件外,就只有一把昂贵的毫无意义的艺术品□□。

    整个屋子里,其他武器都存在了另一个房间内的大型保险箱里。

    能做到Top Killer,他的头脑自然不差。有些东西不愿意去记,是因为在他看来毫无意义。

    此刻莫名浮现在脑海里的,是在那小鬼大学开学时第一天,两个人在车里的某段对话。当时,他提醒她不要去插手爱尔兰的事情,以免引起忌惮。

    ——该死,就是因为会发生今天这种事……

    而她说什么来着?

    “大哥,你有没有想过当年,如果你杀掉我爷爷的话,爱尔兰一定会很讨厌你的,没准还会背叛……”

    该说她的脑回路和那位先生怪异地重合了吗?

    直至今日,琴酒才意识到,那句话是切宁独有的特殊提醒,又或许是试探,至于还有没有更多的别的东西……

    男人把新的黑色手套一根根地套在手指上,垂首盯向血液凝固的伤口。有那么短短一瞬,他眼中出现了极其罕见的茫然。

    光明一面的[角色]日子就好过多了。

    大概是有着更好的劳动保障吧,也没有无理取闹的老板,女警官的日子最近尤为如鱼得水。

    然而,也有很让人遗憾的地方。

    ——我就知道离开机动队,就再也不能摸鱼了!

    自从进入了搜查一课,枡山瞳常常需要把更多的精力着重放在[相泽夏美]身上。

    王牌刑警的工作强度首次超越了组织干部,尤其是,近期除了查案,破案,写报告之外,还多了出镜宣传的要求。

    在东京都KS电视台录了一整天的命理占卜主题,完成了和“灵异侦探”的同台竞技,相泽夏美和另一名情绪激昂的嘉宾告别。

    “相泽小姐,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去Agoda餐厅吃晚饭吗?”

    礼貌地拒绝了毛利小五郎,面对毛利兰的不舍,女警官难得温柔地笑了笑。

    “谢谢你的邀请,小兰。不过我是真的有约啦,不是担心给你们添麻烦。”

    说着,她朝着落地玻璃窗外招手。

    “濑川先生?”

    毛利兰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发出了惊喜的感叹。

    ——呵,呵呵,还是无法理解每到这种时候兰的反应呢。啊喂,至于要双手捂唇吗?兰,你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啊!

    矮矮的小学生露出了半月眼。

    “祝你们有个美好的晚餐。”

    [相泽夏美]真挚地给出了祝福。要知道,这一整天要素齐全,令人提心吊胆。谁知,直到录制结束都没有发生什么案件,因此,不难猜想……知名法国餐厅,毛利一行人即将要去的Agoda,才是今日推理秀的主场!

    “你们也是。”女高中生甜甜地笑道。

    “咦,佐久间小姐也在吗?”

    毛利兰发现又有一人从车子上下来,柯南注意到她的唇角拉平了一点。

    ——怎么回事?

    “你们关系真的好好哦,常常三个人在一起玩呢。”

    蓝眼睛的小男孩不太想搞懂青梅话里微妙的遗憾因什么而起。

    “哦,那小子可算买车了啊!”

    毛利小五郎作为成年男人,和其他人关注的重点都不一样。

    “终于像话点了。”他对邻居做出了满意的点评,鉴于相泽算他半个后辈,而文文弱弱的濑川是总蹭女人车的那个。

    共享意识。

    [佐久间佑穗]扑哧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

    [相泽夏美]也没客气。

    ——再提醒我一遍,[我]为什么非要开车?

    [濑川阳太]在窗外站得笔挺。

    ——因为不是说,有人已经去波洛咖啡厅应聘了吗?在经过了甜品店的学习之后?

    枡山瞳在集团办公室里对着文件勾勾划划。

    ——你再没车的话,万一有剧场版剧情,肯定加入不进去。

    ——对了,也许,今晚的聚会,[你]和[玛克]也可以一起来?

    企划案上,镀金的笔尖停住了,随即又流畅地下移。

    这是“我”内心的念头吗?

    枡山瞳想。

    ——不了。

    她否决了[自己]的提议。

    ——没有适当的理由和合理的发展,我们是不该交融的双方。

    第108章 触不到的倒影

    杂乱的小巷。

    身穿水手服的高中女生束着最简单的高马尾, 双手插在西式校服口袋里。深蓝色的外套下是浅灰色的百褶格子裙和及膝袜。

    她每一步都踏得又轻又快,生机勃勃,和周遭稍显沉闷的社区氛围异常不符。

    狭窄的小路上除了本地居民外少有人通行, 因而许多户门口都堆了杂物。女孩再次跨过某户人家临时搁放在门外的大包垃圾袋,又弯腰避过头顶凸出半截的衣架, 和上面挂着的稍显湿润的各式衣物, 来到了街道的拐角。

    这时候,右边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她叹了口气。

    【三人?】【四人?】

    【五人】

    不太明显的说话声一并响起。

    “那丫头……看上去手头挺宽裕的……穿得也好。”

    “……看到她从小钢珠店里出来……”

    “听三吉那家伙说,她一连赢了好几把。”

    【抢劫?】

    两个字的标签在思维里闪了闪, 化作了【敲诈】。

    共享意识。

    ——大小姐,不愿意穿糟糕衣服总要付出代价。

    ——少来幸灾乐祸了。

    高中女生干脆停下了脚步, 不再往前走了。

    拐角另一侧,埋伏的人们也迷茫了。

    “人呢?”

    半晌,一个男生流里流气地探出了半个脑袋, 他的黄毛被定型水塑得老高。

    “哟,小妹妹在这里做什么?是害怕了吗?”

    对面的黑发女孩低着头。

    不管她能不能看见, 他先示威似地挥了挥拳头,随后整个人走了出来。

    “零花钱跟哥哥们分享一下吧。”

    “是啊!”

    其他几人也陆续拐过来了。

    “别害怕,我们不是什么坏人,但是,下次不要为了玩耍到这种地方了, 好吗?”

    面相清秀的女孩子还是没什么反应。

    一行人最后的为首者,从书包里掏出一把短刀,得意扬扬地在她眼皮子底下晃了晃。

    见她还不说话,又有一人作势要来推她。这下, 黑发女孩终于扬起了脸。

    她有着比一般人更黑亮的瞳孔。直视他们几人的时候, 给人感觉冷冷的, 瘆得浑身发毛。不过也就一两秒的时间,随着她眨了眨眼,一切恢复了正常。

    不良少年们觉得多半是自己看多了录像厅的鬼片,出现了错觉。

    一道目光在他们身上流转。

    书包标签,校服徽记,劣质烟草气味……

    【附近知世中学的不良少年】

    这个人袖口磨损发白,书包正面有陈旧的酱汁痕迹,不是滴落造成的……

    【单亲家庭出身】【家营小餐馆】

    短刀把手的绑带,利刃刚开锋……

    【为首者比校园不良少年高一级】【已加入本地帮派】

    刀尖基本算是被递到自己眼前了。

    枡山瞳盯着对方拙劣的持刀方式。

    【最佳击打点:手腕】

    第一步夺刀反制,第二步顺势借力转身,膝击第二人的太阳穴,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剩下的人定会一哄而散。

    ——我后悔了。

    她在意识里和现实里同时发声。

    “朗!”

    不良少年们一开始还不明所以,听到被堵得严实的目标口里唤出奇怪的名字,正想再嘲笑她几句,就看到前方小巷里逆着光走来一个身材尤为高大的男人,比他们中间最高的一个都要越出一个头去。浑身的气魄,让少年人中的“带头大哥”,深感上次跟着新认的老大去组里拜访的时候,都没有遇到过比这人更可怕的人。

    ——真了不起,能吓走小孩子呢!

    濑川阳太慢悠悠地在意识里鼓掌。

    朗内尔翻了个白眼。

    以为他的凶戾是针对自己的少年们掉头就跑,混着大喘气的交谈声散落在风中。

    “这是……咱们遇见钓鱼的了?”

    “你有什么好被钓的?快走!别挡我前面!”

    “别说话了!”

    “哈哈哈哈!”

    穿上了以前的高中校服,把头发用一次性染发剂涂成黑色,还简单做了面部易容的枡山瞳笑得前仰后合,清脆的声音回荡在临近傍晚的黄昏街道上。

    她一边笑,一边靠在旁边某户人家丢出来的旧家具上。

    那是一个弹簧都从皮面破损处冒出来的老式沙发。

    枡山瞳放松肢体坐在扶手上,用手撑着椅背处以分担身体的重量。

    “不玩了,腿疼,抱我起来。”

    她伸出双手。

    朗内尔掐着腰把她捞在怀里,然后换成单手架人的姿势。

    枡山瞳圈着他脖子,仰头看了眼天色。

    代表道路分布的一条条折线在大脑里亮起,越是发达的,高级的区域,街道上就会有着越多的表示监控存在的红点。

    唯有这种被城市遗忘的角落,才能避开现代化技术手段痕迹的捕捉。

    她当然能做到删除监控。

    可是,“从未存在过”才是最不容易出纰漏的。

    [濑川阳太]几人原定的高级餐厅聚会计划泡汤了,地方换成了fbi自己开的连锁咖啡厅之一。在后厨准备好食物后,他告诉所有的服务人员,今晚带薪放假休息。于是,大家欢天喜地地下班了。

    这家连锁咖啡厅也变成了他们见面的地点。

    “上次实打实的见面,是炸弹犯那次吧……”

    相泽夏美喝了一大口泛着麦芽香气的啤酒。

    “嗯。”

    “黄昏别馆,本来有机会见面的,为什么不让我去?”

    “因为……”

    枡山瞳回忆了一下。

    “何必让[自己]来抢占质检员的位置?”

    那次冒险中,对来自世界各地的名侦探们报以深厚期许的,并不只有明面上的两个贪婪的寻宝人。

    “只是……那么多人,竟然一个发现漏洞的也没有,也许再有机会,应该请诸伏高明或者工藤优作那种等级的人物?他们的设定是不是更聪明点?”

    濑川阳太道。

    “不只是聪明吧……”

    佐久间佑穗托着脸。

    “经验也很重要哦,侦探是需要成长的。”

    平日里,全心投入各自人设和剧情的时候,这类不符合身份的话是不会从每个角色口中说出的。

    但是此时此刻,似乎随着身体位置在物理距离上的贴近,感官的共享变得更强烈了。

    比如,再次回忆那一段冒险的旅程,所有[人]都感到了遗憾之情。

    濑川阳太有个【悄咪咪的甜食爱好者】设定,晚餐准备了许多甜点。这家咖啡厅并不是位于米花的那一家,也没有擅长做蛋糕的安室透。因此,他请了一个很擅长做法式点心的甜品师,舒芙蕾做得尤为出色。这种公认的“最难做的甜品”需要十几道工序,成品入口即化。营造云朵般空灵口感的秘诀,就在于烤制过程中让内部充盈大量空气。

    这也导致它一戳即破,枡山瞳毫不留情地擎着一把可爱的小银勺,把点缀得极其漂亮,还有几分艺术感的甜点搅得一塌糊涂。

    她凝视着满目皆非的西点盘,想到落在悬崖底的黄金建筑多半已四分五裂。

    “我还以为自己不是那么庸俗的人呢。”

    她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

    “表演者需要台下欣赏的观众,剧作者需要落幕后的评论家,连烹饪美食的厨师,也需要品鉴者告诉所有人,他采用了新香料……而精心设计的假象,如果能有人破解的话……”

    “哎呀!”

    她突然身子抖了抖。

    “可怕……是被最近看的漫画和电视剧洗脑了嘛,命定的宿敌啊之类的……不要不要。”

    与此同时,枡山瞳在心底默念。

    ——最重要的是赢。一切都关乎于胜利。

    “我们可以是魔术师啊!”

    佐久间嗓音欢快。

    “你知道的,他们就从来不希望别人看穿自己的手法。只是因为那样会很有趣。”

    “是挺有趣的。”

    女警官指尖触到了枡山瞳暂时呈现黑色的长发。

    奇怪,染色后反而更顺滑了。

    发丝从她修长白皙的五指中滑过。

    在所有女性身份中,她是身量最高的一个,高挑健美,能轻而易举地抱动女研究员,也能在把苍白的大小姐揽入怀中的时候,衬得对方更为娇弱。

    她们一个辉煌灿烂,像是维也纳金色大厅里大型管弦乐团上演的宏大交响曲。

    一个幽静奇美,像是孤傲的怪才在深夜里灵感突临时,为自己尽情拉响的独奏。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互换立场的话,应该会更有趣?”

    相泽夏美红唇噙笑。

    “哪一种方式的互换?是[你]成为组织派往警视厅的精神领袖?还是不再是警察,直接法学系毕业后拿到了新酒名?”

    枡山瞳道。

    “那夏美代号可以叫做[惠比寿]。”

    濑川阳太又拆了一打啤酒,手里正巧握着金色的易拉罐,他用无名指敲了敲上面的商品名。

    【百年历史札幌惠比寿啤酒】

    “那可真是……”

    朗内尔嗤笑出声。

    “确实趣味度超高的。”

    女警官没好气地把空啤酒罐丢向fbi,濑川熟练地接在手中,回抛给她一罐新的。

    “……这样的话,双方都会很受伤吧,争斗会结束得特别快……除非没有原作故事线的记忆,大概剧情还能多演几个月。”

    佐久间抿了口牛奶,认真分析。

    “听上去也不像是个好故事。”

    说话间,她凑到相泽身边,一起跟着戳了戳枡山瞳的脸。

    ——不同身份,手感还真不一样。

    “话说阳太和朗内尔,谁能打过谁?”

    “哈?”

    黑发男人刚把身子沉入沙发,因为不够宽敞,他的长腿颇为委屈地屈着。

    “当然是[我]赢吧。”

    他一只手晃了晃威士忌杯,酒液和冰块碰撞。

    “不一定,双方都配以全力计算的话……”

    枡山瞳像在摆弄游戏角色小人一样左看右看,“朗体格更强,但惯用手有伤,是明显的弱点。”

    ……

    “好了。”

    “很荣幸和[自己]见面,我们这就要告辞了。”

    砸碎了三张桌子和十五个盘子,打翻了一高一低两个食品柜,回踢时报废了一面玻璃墙,枡山瞳让[相泽]放开自己的头发,再预备用[朗内尔]把自己抱起来。

    她迟疑了一下。

    “算了,还是走出去吧,万一被人看到了,【不会走路】是过于明显的特征。”

    “记得抹除掉所有存在过的痕迹,再检查一次附近的监控录像。”

    向不同身份颁发了任务后,枡山瞳思考着还有没有可能出差错的地方。要知道,一个搞不好,这次见面就会变成各方势力最大的丑闻了,到那时候,大概只有他们几个组成新的组织才能解决危机了。

    她眼睛弯了弯。

    ——好吧,老师说得对,设计表演是挺有意思的。

    风见裕也小心地从上司手里接过一个包裹,随即闻到了食物的香气。

    “是给我的吗?降谷先生?”戴眼镜的公安人士很激动。

    ——我要努力追随降谷先生的步伐!

    他在心里发誓道。

    ——上哪里找这么好的上司!还会给部下做便当!

    降谷上次是自己菜做多了零嘴角抽动了一下。

    他轻咳一声,严肃道:“这是你需要发的快递,我一会有其他安排,没有时间,就交给你了。”说着,他把一张写着地址的小纸条递给下属。

    “发完后,记得毁掉,还有,别让快递员记住你的脸。”

    “啊?”

    ——不是给自己的啊。

    风见努力没在脸上表现出失望,低头瞄见纸条上的地址。

    ——看着是一间高级公寓啊……

    “谁这么早就来……今天不是没课吗?”

    揉着眼睛的枡山瞳心念一动。

    正在擦枪的玛克把格洛克放回后腰,起身来到门前。

    ——这次是波洛咖啡厅的外卖服务了。

    ——噢,看来我们的公安先生有线索了。朗,你觉得他会索要什么价码?

    第109章 虚幻一戳击破

    杯户町。

    haido运动俱乐部。

    “我能问一下, 您选择带我来这个地方的原因吗?”

    副驾驶上的枡山瞳诚恳发问,对象是司机位上的黑发男性——波本。

    ——黑头发,黑皮肤, 这样看起来,对方好像拉丁人啊……

    她脑袋里冒出不合时宜的想法。

    “先下车。”安室透维持着标准的笑容道。之后,他朝着车外急步跑来的门童低声说了几句话, 十几岁兼职打工的少年人一愣,紧接着点了点头。

    眼下,他们车子后面没有排其他车辆,因此倒也并不着急。

    门童开来一辆小车, 白色双排,皮制座椅, 时速二十公里, 四周漏风——这是一辆高尔夫球车。

    下车后,安室透把汽车钥匙丢给泊车的服务生, 弯下腰对副驾驶的女孩道:“大小姐,除了这里,还有什么地方能让你坐在类似轮椅的东西上, 还不那么显眼呢?”

    ——那可多了。

    昏昏欲睡的午后, 被从波洛咖啡厅载至运动俱乐部的枡山瞳在心里道。

    ——医院骨科住院部, 游乐园的旋转木马, 实在不行,百货公司保安巡逻的小电车也能坐……

    她老老实实地换到了高尔夫球车后排。

    “再说了。”绿茵似的草地旁,波本把高尔夫球杆袋放在女孩身侧位子上, 一派再自然不过的样子。

    “……还要考虑你出现在这里的合理性。”

    他歪了歪头, 目光落在她手臂上方的位置。

    枡山瞳想起来了, 自己还有个【植入定位器】的设定。

    ——但是, 你告诉我,行动不便的人士去运动俱乐部哪里合理了?去蒙受生命奇迹的感召吗?

    “你是不是正在心里说什么呢?”

    [拉丁版]波本道。

    “没有,怎么会呢,安室先生?”

    安室透怀疑地看着枡山大小姐,后者双手搭在膝盖上,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放心,附近有一间临时开放的‘路边图书馆’,为了宣传本土传统作家才开设的,地理定位上二者非常接近,图书馆没有登记系统,半个月之后就会撤掉,到时候极难确认……你可以告诉玛克你今天是去了那里。”

    每次都在认真选择见面地点的安室透解释道。

    ——我不明白,我们不能在路边随便接个头得了吗?

    “你有其他建议吗?”

    “……没有。”

    两个人都打扮得很休闲,各自头戴一顶鸭舌帽。高尔夫球车即将抵达发球区的时候,安室透缓下了本就不高的车速。

    “前方怎么聚着一堆人?”他道。

    “也许是有人打出了绝佳好球?”倒坐在第一排,背靠着司机位的枡山瞳扭过脸。

    这时又有一辆车从旁边越过,其中传来几句乘客们兴奋十足的感叹。

    “真的是土门先生?”

    “是啊!”

    “那个有名的政治家,支持率超高的那个?”

    “对对对!”

    “……还有女主播采访他呢!同样出名的水无小姐!”

    ——糟了。

    安室透紧急踩了刹车,枡山瞳很有先见之明地抓住了扶手。

    女主播水无怜奈,cia成员,她还有个身份和两个人更“亲近”——代号基尔的组织成员。

    当然,安室透应该不知道这些,在他耳中,这就是以主播身份为掩护的黑方同僚出现了。

    他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很快想出了借口。

    “有电视台的人来了,可能会被拍到,我们得换个地方了。”

    “嗯。”

    枡山瞳毫无异议地配合。

    米花游乐园。

    他们倒没真的去坐旋转木马,大型乐园一般会提供出租轮椅的服务,面向行动不便的人群。同时,游乐园条款也允许普通游客自由租借,因而很多担心背包沉重,或者在人流拥挤的时候座位不足,休息不便的人们也会租了轮椅进园。

    这让游乐园变成了另一处行动不便的人士不太显眼的地方。

    越过举着气球和的游客们,安室透一边推着枡山瞳的轮椅,一边在她耳边介绍他调查到的药物化学科学家的情况。

    “片冈有初,男,43岁,膝下有一子,目前在大型霓虹药企工作,年轻的时候拿过知名药物研发竞赛的奖项,迄今没做到高级专家的原因是性格不行,为人过于孤傲,技术水平没什么问题。”

    “……土井章恵,女,立命馆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有独立的实验室,近几年效益不好,在寻找其他机会。之前开发过有名的x4系列,简单来说,这是一款调节生长过程中机体激素状态的药物……”

    ……

    “川崎高博,男,单身,曾在美国艾伯来公司做过几年,担任过药物开发部门的部长,后来由于父亲重病回国,最近他的父亲去世了,他希望重新在霓虹找一份工作。”

    “堀航太郎,男,50岁,明智大学生物制药系的老师……”

    在广播乐声和嘈杂的人声中一口气抛出了十几份科学家的资料,安室透的服务态度宛如一个负责的猎头。

    “你想选谁?大小姐?”

    两人停在夏夜主题的露天广场前,这里的空气中游动着各式小吃的香气。因为是仿着祭典的嘉年华在运营,路边除了卖食物的小摊,还有捞游鱼和射击等一系列的夏日祭小游戏。

    安室透随手摘了一支亮晶晶的苹果糖塞到枡山瞳手里,又自己拿了一面奇怪的小旗。他这一套做下来行云流水,二人顿时更融入了环境几分。

    枡山瞳握着木棒,无意识地举着糖思考。

    瞧着她这模样,安室透不禁笑了笑。

    “我选川崎高博。”枡山瞳最终道。

    ——波本的话术完全是在诱导她选择这位单身,没有牵挂,人际关系也更简单的人员。

    可是,对方是否和公安势力有牵扯并不重要,她需要的只是单纯的能做研究的药物化学科学家。

    ——哎,要是我跟他说全都想要,不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

    枡山瞳跟系统吐槽。

    “明智的决定。”

    安室透道。

    他们一路经过各式各样的摊子,见她一直呆愣愣地举着鲜艳的苹果糖,有一次还试着张口,结果张到一半又放弃了,显然是不知怎么下口……安室透很体贴地把东西拿走了。

    他用透亮的糖纸,天知道从哪里来的,一层层把圆润的糖苹果卷起来,再放进印着红色烟花的小纸袋,同样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边推着她的轮椅拐了个弯,转到另一条两侧都是摊贩的道路上,再把纸袋挂到枡山瞳的轮椅扶手上。

    意识到自己的轮椅变成了临时的购物车,枡山瞳的睫毛快速闪了好几下。

    “砰,砰砰。”

    新的小路边又有一家射击游戏的摊位。

    “会玩吗?”

    拉丁波本俯身问道。

    “您在开玩笑吗?”

    ——外围成员也拿枪指过你啊,你忘记了吗?

    见她的表情一言难尽,安室透笑得很开心。

    两位酒厂资深成员一人一把bb弹的气枪。

    “所以,您想要什……”

    “砰!”

    枡山瞳的问话隐没在枪声里。

    她干脆把游戏用枪端了起来,瞄准墙上的靶子。

    “砰!”“砰!”

    女孩接连拨动扳机。

    这种玩具性质的武器一般都会有准星上的偏差,枡山瞳第一发和第二发分别打中了六环和九环后,之后每一发都命中了十环。

    安室透侧眼观察她持枪的姿势。

    大小姐枪托抵肩的位置控制得非常精准,是下意识的,一步到位完成的。即使换做真枪,这样的姿势也能保证她不会在巨大的冲击力下拿不稳武器,使其脱手撞在锁骨上或者脸上。

    对于这点,安室透不怎么意外。正如枡山瞳所想,之前他也见过她使用短枪。

    ——玛克是真的有认真教过她……

    “控制好呼吸。”

    只剩一发的时候,男人出声提醒。

    枡山瞳不为所动,她确实喘了点,这家仿真步枪的后坐力居然还挺强,害得她肩膀隐隐作痛。可她手上动作根本没停,依旧按照之前的频率连发出最后一发子弹。

    “好了。”

    把玩具枪丢在面前铺着绒布的桌子上,大小姐颇有几分气鼓鼓的。

    “您的条件?”

    ……

    ——看来,日常很忙碌的继承人对游戏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安室透接过老板递过来的奖励,一个比巴掌大一点的毛绒小熊。

    枡山瞳立马又把枪捡了起来,抱在怀里调转枪口。

    “小姑娘,这个不可以指着人的!”偶然间看到这一幕的老板大惊。

    ——敢把那玩意挂我轮椅上,我现在就打死你。

    清楚地在她眼底读到了这样一句话,安室透哑然失笑。

    “好。”他回身和慌张的老板交谈了几句,再伸手的时候,掌心是一个小小的御守。

    “这是浅草寺的学业守真品,就当祝大小姐考试顺利?”

    枡山瞳眯起眼睛盯了他一会儿,然后把枪放下了。

    在被认可的御守挂上去之前,安室透的动作又顿了下。

    “你有护身符吗?”

    女孩点点头。

    “那太遗憾了。”

    安室透收回手指。

    “一个人是不可以有两个护身符的。”

    一高一矮重新在灯火渐起的游乐园里游逛。

    “你不知道吗,大小姐?”

    “我知道,但是我觉得当成[n b]也没什么。”

    “扑哧”,安室透笑出了声。

    “好吧。”他道,“很有道理,但还是不建议你这么做。”

    他又开始进行包装工作,这次是把承装御守的小盒子放在苹果糖的袋子里。

    “这样就不算两个护身符了,它暂时还是一份礼物,等你考试的那天,可以短暂地拿出来换上,就当……让运气更有针对性吧。”

    “介意告诉我一下,你原本的护身符是什么吗?”

    “《最后一案》。”

    “什么?”

    他蓝眼睛里有一丝讶异,明显没听懂。

    枡山瞳犹豫了一下。

    她望着他摘下鸭舌帽后,向后捋起的短发,有几处有着未完全染黑的金……

    大小姐缓缓用一只手抚上另一只的手腕,为了符合出行的氛围,她今日并没穿得十分正式,慵懒运动风的外套下是一件很有设计感的法式衬衫,即使这样,袖口也照习惯束得整整齐齐。

    她解开扣得严实的袖口,露出一截细伶伶的白皙手腕,绕在隐隐青色血管上的是一条铂金手链,其上的吊坠随着松开的衣物垂落。

    枡山瞳反手把它托在掌心,那是一本黑金纹路勾勒出的小小精装书,做工远没有手链本身精巧。

    她仰起脸,慢慢地把手心举到安室透面前,眼神里有一种奇特的期冀。

    “福尔摩斯?”

    安室透有点意外,他微微俯身,辨认着“书面”上的图案,除了耳熟能详的头顶猎鹿帽的剪影,招牌似的烟斗外,就是细细密密的线条,表示着水珠的滴落。

    联合她口中说出的名字,《最后一案》是福尔摩斯探案集一度在柯南道尔笔下的结尾章,大侦探和生平宿敌莫里亚蒂教授在莱辛巴赫瀑布决斗,之后双双坠落。

    枡山瞳抿了抿唇,像是想要说什么。

    “……对,福尔摩斯。”她低声道。

    安室透总觉得这个名字被她说得咬牙切齿。

    “这里写着‘221b’,难道是伦敦福尔摩斯博物馆的纪念品吗?”他笑意减了几分,“……是那位小侦探送你的吗?”

    枡山瞳眨了眨眼。

    “……您是说白马?”

    她很快反应过来。

    ——这也难怪,她的推理小伙伴整日sy大侦探。

    “不是他。”女孩摇摇头。

    “是我自己喜欢。”

    “那,有什么说法?”

    安室透又依着常速推起了轮椅。

    “提醒我,要永永远远地,看着我的目标。”

    “这怎么能算是护身符?”安室透浅笑,“大小姐,你是不是对护身符有误解?它应该是希望,是庇佑……不是激励的警句。”

    “吱呀——”

    轮椅被它的主人手动刹住了。

    “……好了,安室先生。”

    枡山瞳自己停住了轮椅。

    “您该说了吧,究竟需要我做什么?”

    她侧身对上他的视线,竟有些执拗的意味,这一秒,又有点像是几年前的少女了。

    四周欢声笑语,稚嫩的孩童摇着父母们经不住他们的请求而掏钱买来的泡泡筒,吹起了一个个透明的肥皂泡,在晚霞的映照下,那些斑斓的光彩表面上都覆着了一层暖融融的橙,似乎非常温暖。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一戳即破,毫无意义的虚幻。

    “玛克有没有告诉过你……”

    安室透垂眸。

    “他是哪一年加入组织的。”

    “这是我要付出的代价?”

    “对。”

    “只有这个吗?”

    “如果你需要时间打听的话……”

    “六年前。”

    打断他的话的女声没有一丝迟疑。

    “六年前……”

    她甚至还重复了一遍。

    “也是他来到我身边那一年。”

    安室透凝望着她张得大大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夕阳的倒影,光线让一切都变得模糊,难以识别,包括其中翻涌的情绪。

    第110章 你是我的共犯

    别的先不说, 川崎高博确实是个合格的优秀药物化学科学家。他性格孤僻,却并不难搞。不如说,这反而是专注研究的科学家们必备的优秀素质之一。

    当他全心投入实验的时候,其他杂七杂八的事情, 包括生活待遇, 人际交往和休闲娱乐等种种,全被丢在了脑后。

    枡山瞳判断出, 对方应该是被公安方面叮嘱过。不然, 再不敏感的科学家, 也不会对接近禁忌的药物不置一词。

    生物化学一直是组织里的“重头戏”。一方面,受到了boss的最大重视;另一方面,除去朗姆这种由于历史原因已经接触到的老人,资历较新的成员,不管是切宁,还是波本, 对其都了解寥寥……至少明面上如此。

    两个人对这方面消息的掌握,都是间接或暗中达成的。

    降谷零和部下风见在大型连锁超市的文具区接头。这里遍布各式各样的纸笔、胶带、订书机和文件夹, 让他们手里交换的文档也没那么显眼。

    服务生打扮的金发男人抬头依据摄像头的安装位置,判断监控死角。在确定不会被拍到的地方, 他打开文件快速翻阅。

    “能够改变dna信息?”

    将文档很自然地丢回风见的购物车, 降谷零皱了皱眉。

    “川崎博士的小白鼠实验是这么反馈的。”风见道。

    最近他忙得要死,概因要时常通讯的对象是个死板的科学家, 既没在警务系统工作过,也没接受过相关训练,全靠风见自己谨慎考虑周全。

    ——这太糟糕了。

    降谷零下意识觉得这不是什么好消息, 鉴于他儿时的经历。宫野艾莲娜和她的丈夫双双都是开发药物的科学家, 宫野厚司早在没有进入组织之前, 就有了“疯狂科学家”的名头,二人也是因为这点才被组织看上并吸纳进入的,而他们的结局就不用说了。

    在他心底,疯狂研究和负面不幸天然划上了等线。

    即使理智地根据常识判断,这些奇奇怪怪的药物在人体上试用的结果……

    女孩过度纤弱的身影晃过眼前。

    他想起枡山瞳本就不算好的身体素质。

    “川崎博士说,要是有人体试验样本就好了。”

    “绝对不行!”

    “降谷先生?”

    “咳,我是说,人体试验肯定是不能被允许的。难道,川崎身为正统科学家,还有这种念头吗?”

    “那倒没有,博士也就是随口提了一句。”

    风见被上司的突然爆发吓了一跳。

    “……说,没有人体试验数据的话,研发效率会低许多就是了。”

    “慢慢来,告诉他安全为上,按照正常工作去做。”

    降谷零从货架上拿下几卷收银机使用的热敏纸。

    “好,我会转告他的。”

    完成了汇报,风见打算离开。

    隔了一排笔记本的降谷零又道:“等一等。”

    他顿了顿。

    “[赞助商]呢,他们没有人提出类似要求吧。”

    由于研发的药物源头是组织,枡山集团当然不能大摇大摆地为川崎的研究组建实验室。好在大小姐对于商业资金流转间的弯弯绕绕很熟悉——说实话,有点太熟悉了,降谷零甚至不知道自己之后该不该多注意点。

    总的来说,大小姐是个人暗地里出资在支持这项药物研发。

    “没有。”

    风见奇怪于自家上司会问这样的问题。如果对方会提出那种要求,岂不是邪恶的一方了吗?那样的话,又为什么要用公安的资源为其提供便利呢?

    “您一直没说,对方究竟是什么身份?”风见问。“互利互惠的对象,重要的情报来源。”降谷零脱口而出,连停顿也没有,好似早就提前在思维里排练过无数遍。

    “哦,这样子啊。”

    ……

    金发服务生把外出采买的补给分放在餐厅的后厨和仓库里,然后跟另一名同事打招呼道:“小梓小姐,接下来的事情就拜托你啦,我先走一步。”

    被他托付的年轻女性套着围裙,闻言从收银台后抬起头。

    “好的,不用客气,安室先生。”

    榎本梓笑着握了握拳。

    “交给我了!”

    旋转餐厅。

    落地玻璃窗上的菱形纹路,把大片的深蓝色夜景切割开来,顺着弧线,这带有些许科幻感的一幕消失在视线尽头。

    身着吊颈式晚礼服的美艳女人微微倾斜红酒杯,欣赏着释放的香味。

    “波本……波本?”

    被她唤到的同伴收回落点不明的目光。

    “什么事,贝尔摩德?”

    “在想什么?”

    “在想……下一道菜要来了。”

    安室透侧脸示意,手托烧热后的滚烫铁盘的服务生正快步前来。

    戴领结的侍者停在他们的桌边,先彬彬有礼地介绍了特色菜肴的名字和选材,紧接着将用来点燃的透明的高浓度酒液倒入盘中。

    短暂的火焰过后,被特殊手法烹饪的海鲜逸散出浓郁的香气。

    “ry我差点就信了。”

    贝尔摩德假意弯了弯唇。

    “瞒不过你,好吧,我在想工作上的事。”

    “哦?说起来,你这次是要常驻日本了吗?一点要离开的意思也没有。”

    “你不也是吗,大明星?”

    尝了一口盘中的青口贝,心里给这家餐厅打了个叉的安室透把餐具放在一旁。

    “那位先生还真是纵容你。”他道。

    “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再说就过线了哦。”

    两个人对视一眼。

    “波本,我留下来的理由已经告诉你了……我有要呵护的花朵。”

    “放心,你的秘密在我这里很安全。”

    “你呢?”

    “我什么?”

    “装傻就没意思了。”

    “噢,那个啊,我留下来的原因,是打算挖墙脚。”

    “哈?”女人晃着红酒杯的手一顿。

    “这都要多亏你们给我的启发。”

    贝尔摩德的愣怔令波本笑意更深。

    “上次,我们聊过天之后,我深感身边的每个人,似乎都有一只漂亮的花盆,里面盛着他们喜欢的花朵,连你也一样……因此,我决定追赶流行,自己也养一盆。”

    “怎么?”贝尔摩德道,“你有目标了?”

    “对,而且你知道最好的一点在哪吗?”男人道,“那株花,长在别人的花盆里。”

    “你真是恶趣味。”

    “彼此彼此。从头培养太慢了,我可没那个耐心。对了,贝尔摩德,你的项链很有品味,哪里买的?”

    “我是会出席盛典的女明星,好吗?”

    很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贝尔摩德报出了喜欢的品牌。

    哪怕知道平日里滴水不漏的波本露出的口风多半真假难辨,她还是很有兴致地追问。

    “你的花朵能被首饰收买吗?”

    “也许能,也许不能。”

    ——百分之九十九不能。

    安室透饮下最后一口白葡萄酒。

    “但值得一试。”

    联想到她展示那本“书”的样子,像是在亮出某种珍宝。——如果不是别人送的,为什么她要那么珍重地对待一个粗糙的纪念品?

    “宿主,你在干嘛?”

    假如系统有实体,此刻大概会着急地转好几个圈。

    枡山瞳少见地从轮椅上走了下来,她忍受着连绵不绝的痛意,从奢华的古典书柜抽屉里拿出一个画风严重不符的小盒子。

    金属质地,闪着一种特殊的黑金色,某些角度下会熠熠生辉。

    她又摸出一把匕首,除去盒子上的密封条。

    蓝白相间的十二颗胶囊映入眼帘。

    枡山瞳用拇指和食指取下最上面的一粒,然后转身。黑发男人就站在她身后一米处,弯下腰张口。

    在遇到系统强烈阻拦后,她停了下来。

    ……这次换成朗内尔[自己]接过胶囊,预备吞下。

    “gbf7479,成功率72,失败了也不会怎么样,最差是身体素质完全没有提升,最好情形是体能向上翻一倍。”

    枡山瞳念出实验室报告上,川崎博士给出的结论。

    “组织居然没有学术造假。”她对比了从酒厂内部私下调出的研究结果说明。

    “不过也是,在酒厂里造假又不能骗经费,还可能直接被一颗子弹送走。”

    “但是,这些是小白鼠实验啊,人体实验的数据不够的!”

    “当然不够,黑科技药物,你指望它能通过审批上市吗?”

    枡山瞳望着长长的副作用列表,“过程似乎会很疼……嘛,不会死就行。”

    她用[玛克]的身体服下了这一粒胶囊。

    ……

    二井麻梨子在书房外小心翼翼地敲门,她是来送茶的。

    管家先生特意叮嘱过所有服务人员,不能在大小姐没有允许的情况下擅自进入某些房间,书房就是其中之一。

    “大小姐?”

    “朗内尔先生?”

    室内毫无反应,既没有许可,也没有询问或者拒绝的声音。

    作为东京都本地人,二井麻梨子老家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米花町。

    出于某种必备的素养,她心下慌乱,在又用力地捶了几下门,仍旧没人应之后,二井麻梨子推门而入。

    “大小姐,朗先生!我要进来了!”

    她转动把手。

    面前并没上演她想象中的最糟糕的场景。大小姐安静地坐在书桌后,双手扶着桌案,朗内尔先生姿势随意地靠在原油色的直角沙发上。他今天穿了一件很别致的酒红色丝制衬衫,仰着头的时候,黑发和身下坐具几乎融为一体,唯有浓烈的红,像爆发的火山中央燃烧的岛屿。

    两个人都一声不吭。

    二井麻梨子摸不着头脑,她先是慌忙地道了个歉,才听到执事先生从喉咙里挤出一个词。

    “……出去。”

    她吓了一跳,又去看小姐,这才发现两个人不管是谁,都只是表面正常而已。小姐平时就比常人更为白皙的脸颊显得几近透明,朗内尔先生的面色也算不上好。再仔细观察的话,他们的鼻尖和额角都有着细密的汗珠,像在忍受什么……大小姐的十指也不是最初她以为的,松松垮跨搭在桌面上,而是紧紧攥着纹理分明的桌子边缘。

    “您……你们……呃……” 二井磕磕巴巴。

    黑发男人用力喘了口气。

    “没事,二井。”他用左手在身侧撑了一下,有点迟缓地从沙发上站起。随后几个跨步来到了书桌前,紧接着,就是咚的一声巨响。

    二井麻梨子再次受到了惊吓。

    “您这是怎么了?”

    她向前凑了凑,才意识到方才那是男人单膝跪地撞在地板上的声音。——嘶,听着好疼。

    共享意识。

    ——断开感官连接吧。

    ——不行。

    ——有什么意义?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一个人就够了……

    ——不行……

    内心持续胡思乱想的当下,两个身份中,最先倒下的是平日里从不训练的那个,更少受伤,机体的忍痛能力更低。

    ——还是作弊一下好了。

    枡山瞳迷蒙着想。

    二井麻梨子看到,单膝跪地的执事先生转动保险箱的表盘,从中抽出一管药剂,回身就要注入小姐的手臂。

    “呀!您这是做什么?”

    “别担心。”朗内尔哑着嗓子道,“是肾上腺素,治疗过敏用的而已。”也有镇痛的效果。

    ——何必呢?这一行为毫无意义,还很愚蠢。

    ——我承诺过的……[我们]永远是共犯,誓言就是誓言。

    大小姐最终还是伏案昏过去了。

    二井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高高的书桌凳一侧,执事先生艰难地转动了身体,变跪为坐的他背靠着曲线的凳腿,闭了闭眼。

    片刻后,他睁开眼睛,朝二井勉强笑了笑。

    “没事了,你不放心的话,可以过会再来。”

    第111章 浪漫疯狂一体

    这是什么?”

    米花町购物广场。

    露天咖啡厅有着一顶顶巨大的棕色遮阳伞, 纯白的杯碟在线条干净的黑色桌椅衬托下,愈发显得简洁而鲜明。

    衣着时髦的金发男人戴着墨镜,他的同桌人同样是一头金发, 散落在背后如丰润的云影。

    两人面对面而坐, 桌面正中放着一个小型手提箱。

    女孩无名指按着精致墨镜的链环, 左右张望了下,才向前倾身。

    “是……服用过那个的人的血液样本。”

    安室透用指尖轻触了下箱子开关处的环扣,感受到了丝丝凉意, 他立刻明白内部有储冷设备支持。

    “血液样本?”

    男人不由蹙了蹙眉。

    “是你……”

    “当然不是!”枡山瞳着急地摆了摆手, “是以前……正好有人已经……呃……”

    她的小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像是不知道怎么解释,最终只能垂眸低声道:“您明白的。”

    连看也没看他。

    安室透盯了她半晌, 蓦然扬起嘴角。

    “别慌, 大小姐。”

    他笑着拿起桌角的装有肉桂粉的小巧玻璃瓶, 在她面前托盘上的饮品上撒了厚厚一层。

    这是在各种见面时,安室透留意到的对方的小习惯, 她从没说过什么,不过, 如果是有肉桂粉的摩卡咖啡, 她在喝到的时候, 那双绿眼睛弯起的弧度会更多一点。

    “我不是非要刨根问底的人……事实上,假如你今天不提供这个,下次见面时,我大概也会直接建议你去找些‘志愿者’了。”

    波本酒特征般的[笑眯眯的冷酷]一如既往。

    ——骗鬼吗?

    枡山瞳心底的小人使劲撇撇嘴。

    她毫不怀疑一旦自己提出要进行非法人体试验, 转天就会被公安查处到集团门口。

    她喝了一口咖啡。

    ——欸这家咖啡真好喝……

    “我收下了。希望下次能给你带来好消息。”

    金发男人单手按在手提箱表面, 把血液样品移向自己的方向。

    这次见面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土门先生, 我支持你, 要加油哦。”

    “谢谢你,老人家。”

    如同每个潮流中心的购物广场般,咖啡店的右侧商场外墙上是大大小小的户外显示屏。

    其中一面,正在播放着众议院议员候选者接受采访时的新闻。

    “怎么,你对政治家感兴趣?”

    见枡山瞳的目光落在他的身后,安室透也跟着望去。

    视频画面里,在土门康辉之后出来的是另一名学者模样的男人。

    “没有。”枡山瞳摇摇头。

    她指着新出来的参选人,“是常磐先生,他是我们大学药学系的教授,也是今年的参选者。我还去听过他的讲座呢。”

    “对了,有时候我都会忘记,你已经是一名大学生了……好像昨天我还是你的家庭教师,而你需要补习历史。”初见那一年,她还是个十五岁的小女孩。

    ——不,我不需要,是你强行要给我布置作业。

    枡山瞳心底小人又“噫”了一声。

    表面上,女孩眨了眨眼睛,宛如每个对回忆过去毫无兴趣的年轻人一样。

    不一样的是,出于对波本的尊重,她抿了抿唇。

    见状,安室透莞尔。

    “……快大学二年级了,大小姐是马上二十岁了?”

    “是。”

    “正好,这个就祝你生日快乐吧。”

    “今天不是我生日……”

    面对波本的礼物,女孩脸上很迷茫。

    “我知道,你是明年春天生日嘛。”

    安室透把不知从哪掏出的小盒子放在桌上,像方才交换手提箱一样推了过来。

    “打开看看?”

    “呃……好。”

    盒子的外观很低调,有点像是首饰盒。颜色是哑光的黑。

    打开来,则是一片全然不同的光景。

    由白金、黄金和玫瑰金等多种颜色的贵重金属勾勒出图案的细节,而质地和大小不一的钻石与珍珠母作为主调,组成一幅微型的绘画,“画布”是环形的手镯。这是近些年许多品牌在腕表上常用的设计风格,很少见于其他饰品,概因会显得过于繁复。此外,一般多是蝴蝶或舞伶等烂漫元素,很少有……

    “烟斗和海螺?”

    她意外道。

    “烟斗没错,后者不是海螺,按照黄昏别馆时的说法,这是斐波那契螺旋线,数学家钟爱的领域,所以,这幅画其实可以叫做……”

    “《最后一案》。”

    她扬起视线,逆光望向他的蓝眼睛。

    ……

    人潮汹涌,喧闹的环境里,播报的新闻仍时有时无地传入耳中。

    “各位观众,很抱歉通知大家,我台原定的众议院议员候选人节目采访将要推迟了。我们刚刚收到一条不幸的消息,前线主播水无怜奈小姐发生了车祸……”

    基尔酒?

    安室透眸光闪了闪。

    他再看枡山瞳的时候,对方已经把盒子盖上了,放在杯边的手指有几分不知所措。

    他突然有点心虚。

    ——考虑用首饰刷好感度的时候,他想过要不要设计成镂空状,好在里面塞一个定位器……

    以上念头快速从脑中闪过,紧接着,安室透就在内心把注意力放到了前段时间各个渠道汇总后的情报上。当时,他一直有某种近期不会很太平的感觉……一方面,组织内部有资源调动的迹象——根据波本的经验,这是有高级成员大规模组合行动的标志。另一方面,单独一方的势力不至于引发水面上如此多的“波澜”,怕是有更多的手在搅乱这池浑水。

    不单单是里世界的人,也可能是来自大洋彼岸……坦白说,身为公安的降谷零对后者的观感也不会好上多少。

    ……

    “谢谢。”

    女孩生涩地对他笑了笑。

    “不用考虑太多,你就当这是组织送你的礼物好了。”

    安室透道。

    “怎么样?这么一想是不是很不一样了?我当然知道,我们大小姐不会缺少名贵首饰,可是,来自组织的,酬谢你这些年辛苦工作的,肯定没有吧。”

    他还假模假样地鼓了鼓掌。

    “感谢瞳小姐多年来的兢兢业业。”

    这话还真不是无的放矢。即使从[外围成员]的表现看,未成年少女独自担起偌大的家族企业,也非一桩易事。

    在同龄人享受着青春和热血的时候,她有的,只有……

    “好了,收下你的勋章吧。”

    “哈哈哈哈哈!”

    系统突然在枡山瞳耳边笑出了声。但凡它有个肚子,这时候一定会一边笑一边揉着说肚子疼。

    “哈哈哈……宿主,你收下吧……这……这是你应得的。”

    “嗯,我也觉得。”枡山瞳若无其事地重新打开首饰盒。

    “怪不得那个叫做风见的是个上司吹……同样是上司,你看看人家体恤部下的程度,而boss呢,不用我多说了吧……”

    她把钻石手镯套上手腕,转了转。

    “你说这里面有没有定位器?”“啊?还会有定位器吗?”

    “我希望有……”枡山瞳扫了眼远处高楼上的反光。

    “不然,[投桃报李],我还能送给他cia据点大起底服务。”

    华贵的珠宝和护身符的“书本”并在一起,显得后者更为粗糙。流水线的平价工业品,毕竟比不过奢侈的名牌手作。

    “虽然我很想问,这是不是也是组织报销的。”

    她对系统道。

    “肯定是,他都说了是组织送您的。”电子音铿锵有力。

    枡山瞳严重怀疑,波本腐化她的方式,是从劝她不要上进,变身摸鱼能手aka经费小偷开始。

    安室透没料到她会第一时间戴上,转念一想他明白了,多半是大小姐小时候在国外长大养成的习惯。

    英美国家的人一般都会在收到礼物时第一时间开封,为了表示喜欢和感谢,展示给对方看。

    他也就笑着看她把手腕抬起,对着他活泼地摇了摇。

    双重首饰自然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女孩立马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她捂住摇晃的吊坠,又笑了下。

    ——似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没那么害怕他了啊。

    安室透想。

    这个想法才冒出个头,他就见她脸色一白。

    “怎么了?”男人问。

    “……有人狙击……”

    几秒后,大小姐给出了这么一个回答。她素着小脸,咬了咬唇,用银匙的尾端轻轻指着某个方向。

    安室透眼神一厉,顺着望去。

    远处高耸的建筑顶端,有一道银光一闪而过。乍一看还以为是高层玻璃墙的反光,但仔细观察的话,那道光明显来自楼顶。

    安室透迅即回忆附近的地形,受过训练的他意识到,这就是附近的绝佳狙击点。埋伏者是个高手。

    而他瞄准的目标,不出意外的话,是……另一幢楼?

    那里有什么特别的?

    ——来了。

    枡山瞳在心中细数时间。

    ——情况有点棘手。

    安室透心下飞速盘算着,一是大小姐面前的还是“波本”,他无论做什么都要考虑到组织成员的形象。二是现在有的只是一个可疑的地点,具体发生了什么一概不明。

    但是,不管是什么人,这种平民区枪战的可能都需要被阻止。

    而且是他的错觉吗?总觉得似乎空中已有什么闪了过去。

    接近冬日,气温并不高,可阳光依旧刺眼。

    究竟做什么才能阻止这一切?

    “为什么我不能有满天的气球,你到底懂不懂浪漫!”

    女孩子诘问的声音响起。

    安室透望过去,大小姐眼圈都红了,她半捂着脸,指着露天购物广场内的一大片漂浮在半空中的存在——安室透翻找记忆,知道那是表演舞台造势使用的氢气球,起飞时间定在晚上八点。

    现在,那些气球牢牢实实地被捆在一起。

    大小姐推给他一把短刀。

    “安室先生,拜托你了……”

    ——她是已经认定,他会是帮助她实现善心的好人了吗?

    来不及再多思考了。

    她的哭泣让周遭很多人指指点点。

    安室透起身几步走到舞台旁边,他最后一次瞥向成为目标的建筑,那里也有银光闪过。

    不是单方射击,双方都有武器,危险性大大地提升了。

    金发男人手起刀落,绳索断裂,聚集在一起的蓝白色气球们失去了固定点,立即宛如获得自由的飞鸟,涌向了广阔天空。

    “浪漫吗?”

    他像个赌气的年轻人一样回到她身前,把刀子丢在桌上。

    好在那是把水果刀,不是专用的匕首。不然两个人岂不是像是发疯……不,现在也挺像发疯的了。

    娃娃脸让他的戏剧性表演很有说服力,广场的保安从四面八方赶来,正接近这对一时情急扰乱公共秩序的男女。

    警校第一发挥他在实地攻防战里训练出的实力,在漫天飞舞的气球下,扛起人就跑。

    窃听器在琴酒手中碎裂。

    “大哥,是那幢高楼的狙击手!”

    “怎么可能!”基安蒂道,“这可隔了七百码远哎!”

    “拿来!”

    长发的黑衣男人从科恩手中夺过狙击枪,转身对准身后子弹来临的方向。

    两双绿眼睛即将对上的前一刻。

    相隔甚远的两栋楼宇中央的一处,猛然冒出了一堆遮挡视线的物品,轻飘飘在蓝天上晃悠。

    那是一堆氢气球。

    来自承办方即将崩溃的米花町购物广场舞台。

    被手持警棍的广场保安追了老半天的波本最终还是避开了“围捕”,也免去了成为接受本地警署批评教育的不法分子的结局。

    他把枡山瞳放下来,只见女孩脸上是尤为开心的笑容。

    “很高兴?”

    “嗯。”

    “我很狼狈?”

    他抚了一把略显潮湿的金发。

    “对……”

    “哦?”

    “对不起……”

    她面颊上旋起的笑涡压都压不住,安室透第一直觉是她在幸灾乐祸。

    然而,自从他们认识以来,冷静自持的大小姐很少笑得这么畅快。

    曾以为只会和月光相称的清丽花朵,原来在阳光下也能变得漂亮而明媚。

    这让他心底某处软了软,故作严冷的眼神也柔和了下来。

    “算了,想笑就笑吧。”

    第112章 我是未雨绸缪

    大哥, 这次的事情,要是小瞳也参加了就好了。”

    保时捷356a在公路上飞驰,琴酒用车载点烟器灼起了香烟。

    基尔遗落在车里的窃听器被身后袭来的子弹打中的时候, 尽管没机会看到来人究竟是谁, 那么远的狙击距离,还是令琴酒想起了一个旧人。

    赤井秀一。

    ——fbi插手了。

    贝尔摩德的解释他只信了一半。不过,也确实该把关注重点暂时从毛利小五郎身上移开,回到任务本身了。

    这时, 媒体放出了新消息。

    土门康辉宣布, 因其父生前的出轨事件深感羞愧,决议退出竞选。这样一来, 便也没有理由非要对他下手了。纵然自卫队出身的土门康辉手腕极其强硬,对抗暴力团的决心也异常坚定,这也是贝尔摩德提出借用被打残的泥惨会余党的名义来完成任务的原因, 她认定朗姆扶持的那个不争气的团体, 支离破碎后还能发挥点余热……

    想到这儿, 某桩由此而生的事端令琴酒不自觉拧了拧眉。

    ……重归正题。

    本来, 刺杀议员候选人的缘由,便是组织希望扶持同一届的竞争者, 一位政治世家的公子哥上位。千头顺司,他的父亲就是议员,本人也是家族资源重点倾斜的对象。

    伏特加说得并非毫无道理。政坛相关的事务, 之前时不时就会和切宁酒合作。这是那小鬼的背景天然决定的。只是, 当下,鉴于不久前发生的事, 她这步棋不动是最好的。

    她自己应该也明白, 这次很知趣地没有插手。

    “大哥?”

    琴酒久久不语, 握着方向盘的伏特加偷偷看了他一眼。

    “……不是吗?小瞳肯定会第一时间猜出对方的命脉在哪,直接让他退出竞选不就好了吗?”

    “让我们的人打听下,那堆气球到底从哪来的。”

    琴酒没有正面回应的意思,只继续分析接下来的任务,“还有,全力搜寻基尔酒的下落。”

    杯户中央医院走廊。

    水无怜奈车祸后,fbi行动指挥官詹姆斯布莱克第一时间将其送到了信得过的医生处。这里的院长是他的旧识,为人可以信任。

    眼下,他刚询问完女人的病情,从医生办公室里走出来。

    朱蒂和赤井秀一迎上前去。

    “怎么样?”

    “已经加急检查了,想知道详情还得再等等……赤井,昨天你为什么不第一枪就击毙那个组织的人?”

    “那样会有引起双方枪战的可能,把注意力从毛利小五郎身上移开是第一位的。”头戴针织帽的冷面男人道,“不过,我本打算再多给对方点教训的,谁知道……那些气球真的是偶然吗?”

    “附近警署当时就调查了,我们的人汇报说是一对年纪轻轻的恋人,赌气吵架上头做出的行为,见到保安来立马就害怕了,第一时间跑了……不可能那么巧的,秀,难道还有人能算准你们双方开枪的时间不成?”

    赤井秀一沉默。

    “关键是,若是土门康辉先生的行程,还有因为其他因素暴露的可能,比如身边保镖、司机、服务人员泄密……我和酷小子可是一直有在听着监听里的声音,琴酒从大桥上转向去往米花町是临时起意的行为,谁能猜中呢?”

    “我就猜中了。”男人道。

    “但还有人能猜中你吗?毛利侦探事务所是突然间被定成目标的。” 朱蒂道,“最重要的是,这种玩笑般的行为,对双方有什么好处?他自身立场又是什么?”

    这也是赤井想不通的一点。

    看来,只可能是偶然了。

    “不管怎样,我们现在的重点是水无怜奈。”

    詹姆斯出声道,他左右看了下,“卢卡斯呢?昨天去了侦探事务所之后,我好像就没再看到他了。”

    当时,事发突然,在江户川柯南的要求下,詹姆斯派出了另一名部下前去保护毛利一家。

    “他就住在不远的地方,应该是昨天直接回家了。”朱蒂道。

    “你很了解他?”赤井秀一像是随口般问道。

    “是,我们是同伴。”女搜查官直视着他的眼睛,“我还知道,他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没想到,濑川先生竟然也是fbi!”

    街边中心公园的喷泉池旁,柯南和灰原哀正在交谈。

    蓝眼睛的小学生一脸感慨,“这可真是太意外了!”

    昨天,邻居摇身一变成为联邦搜查官,前去保护毛利一行人,着实让江户川柯南吓了一跳。紧要关头没顾得上多想,事后再分析,柯南总觉得一时还不能适应。

    “你说,他会不会是知道你是……”

    茶发女童想了想,否认道:“不会。”

    “博士说,他们俩是一起捡到我的,后来,濑川说自己身份不方便,就暂时离开了。”

    他毕竟是青年男性,时间上也没有宅家的博士充裕,抚养孩子的资格和条件一项也不具备。当然,事后他也会常常来问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就是了。

    “他平时很忙碌的样子,而且,工藤,你知道的……”

    小女孩精致的眉眼冷冷清清。

    ——如果有什么特殊的[气味],我会察觉。

    “也是啊。”

    柯南点头。

    随后,他低身伸出胳膊拨了几下喷泉池澄澈的水面,扬起一片水花。

    “呵呵……”

    面对同伴突如其来的半月眼和幼稚表现,灰原哀露出嫌弃的神色。

    “你笑什么?”

    “就是想到昨天他的发言而已……”

    “濑川先生,你不是东都大学的博士研究生吗?”

    “我是啊。”

    “但你实际工作是联邦搜查官?”

    “对。”

    “还有隔壁咖啡厅,记得上次小梓小姐说老板是你……”

    “没错。”

    “这么多工作,濑川先生,您真是……”

    柯南还在斟酌用词,文雅俊秀的男人弯腰摸了摸他的脑袋。

    “你是小孩子,不懂,我之所以这样……”

    “怎么?”小学生如临大敌状。刚经历了千钧一发的危机时刻,他的神经多少还有些没有缓和过来。

    “是因为需要养家。”

    “你不是单身汉吗?!”

    “我是未雨绸缪。”

    再次印证了他冷面笑匠的人设不倒,濑川阳太收回手,他对不远处的毛利兰颔首告别,

    “兰小姐,下次再一起打电动吧。”

    “啊?嗯!好。”

    女高中生玩了一下午的游戏,难得当真从中发掘出几分趣味,她笑着挥挥手。

    “搞不懂有什么好玩的。”

    游戏渣的小学生哼了一声。

    “当然好玩啊……”fbi先生显然不赞同。

    他仿佛满是感叹道,“哪怕是同一个操作者,不同的角色设定,会走向完全不同的结局。”

    夕阳下,男人颀长的身材被拉出很长的影子。

    ——喂,你这家伙下午真的有在认真做保护工作吗?!不要把打游戏说得这么意犹未尽啊!

    江户川柯南摆出死鱼眼。

    ……

    “红方指数150,黑方指数170。”

    “大哥没挨那几发子弹,果然不至于丢太多分数啊。”

    查过数值,枡山瞳暂且放下心来,她把波本送的东西放在礼盒里收好。与此同时,朗内尔如往常般陪在她身边,正手持拆信刀对付桌上摞着的形形色色的信件。

    到这一步的,已经是被筛选过了消息了。完全无用的垃圾邮件是进不了书房的。

    “千头家的邀请函?”

    枡山瞳借着黑发男人的手,上下扫视一封金色丝绒纸的信笺。她在思维宫殿里提取出某个房间的信息。

    “该说来得巧呢,还是来得好呢?”

    ——保险起见,要确认下最新情形。

    这样想着,枡山瞳心神一动。

    [玛克]把信纸展开压好,步至门口拎起外套,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房间。

    书桌前,女孩接过了剩下的工作。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把还未收纳好的首饰盒打开,注视着那款图案元素丰富的手镯。

    匠人依靠从不同角度打磨的手法,在金属上营造出的“雨”的意象,淅淅沥沥,连绵不绝……又或者是瀑布?

    ——但是,其实哪一项都不是。

    ——不是水,是火才对。

    “啪”的一声,盒子被重新扣上了。

    ……

    千头顺司被称为“二世议员”不是没有理由的。他的父亲即是知名政治家,成功入选过众议院。

    如今,在枡山瞳手下发展成龙头支柱企业的masuyama,早已成为许多地域的产业基石。汽车制造可不是什么没有门槛的行业,一旦成型并成功发展,上下游便可支撑起大大小小无数公司,和整条的产业链,涉及到的用工人员也数目众多。在政治家们进行政治献金的筹募的时候,这种实业型的工业集团通常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它们不仅身家丰厚,还能予以提供政治实绩上的支持。比如,单是新的产业园区建立这一种行为,成功的话,可以辐射周围大片区域,乃至影响城市规划的布局。

    因此,千头家向枡山瞳发来邀请函这件事,一点也不让人意外。

    意外的是……

    “白马?”

    “再解释一遍,你的邀请函为什么会发到我家?”

    “你收到啦?”

    电话那头还有呼呼的风声。

    高中生侦探耳边夹着手机,一手去关通往阳台的门。

    “我想让你顺便替我出席一下。”

    风声停住了,白马探在玻璃窗边眺望着城市中央的埃菲尔铁塔,长久以来,这座地标性建筑似乎已与蔚蓝的天空融为一体。无论每个人身处在巴黎的何处,都能随时随地对它报以凝视……而它或许也在回望着你。

    “如果不发给你的话,枡山家又会是你的叔父出面。”

    “有必要的时候,我也会自己出面的。”

    “少来,我了解你,这种场合你才懒得去。”

    “你怎么随便说人坏话呢?我是很负责的家主。”

    “非要我挑明吗?今年masuyama的献金计划已经定好了吧,在整个派系内选了固定的几大地区的领头代表,如果说是他们聚会的场合,某位‘很负责’的家主当然会参加。可是,整体大方向确认后的今天,依你的性子,会参加这种底下的个人性质的单独宴请才怪。”

    “……哇哦。”

    半天才听到她干巴巴地叹了一声。

    “无话可说了吧?”

    “……那你又为什么非要去,小少爷?”女孩嗓音无奈,“还要我连同你的份出席?”

    “you owe me one(你欠我一次)”

    “哈?”

    “上次的侦探甲子园,我差点死在岛上欸,最后是那个叫做服部平次的,他的好友远山发现了不对劲,才找人来救我们的……”

    说到这里,他卡壳了。

    “你是怪我没去救你?”

    “……她都发现他不见了。服部还说那女孩很呆,枡山,我是为你感到羞愧,你还是个侦探呢。”

    “且不说你什么时候给我套上了侦探的名头。”枡山瞳道,“你回国都没告诉我,记得吗?我上哪去发现你不见了,白马,你是什么赌气的小孩子吗?”

    “……”

    “而且,我很惊讶你居然不讨厌那位关西名侦探,不是输给人家了吗?”

    “枡山?等等,你怎么知道……”

    “谁让你提到这件事支支吾吾的……所以,”她温和地问,“怎么输了?”

    “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男生声音低了半个度,“你说得对,我确实容易被感情因素干扰。”

    “stereotype(刻板印象)?”

    “stereotype”

    他脑中有个“小偷即是犯人”的公式,导致最终结果出现了偏差。

    “我提醒过你的。”

    “我知道。”

    “哎,我说你欠我一次也不是因为这件事,是,我守住了你的古董珠宝哦,从怪盗黑猫手里!”

    他的音调又抑制不住地扬起来了。

    “要不是我因为总办案和flic(法语“警察”)相熟,都不知道原来他盯上的是你名下的项链哦!我说,枡山,你也太老气横秋了吧,居然买什么玛丽王后的首饰……”

    ——所以,法国的flic除了擅长罢工,口风也不怎么严实吗?

    算了,早该知道这是个围绕侦探的宇宙。

    下一秒,白马探的话再次印证了枡山瞳的想法。

    “千头家向我发出了宴会邀请函。”

    “不是你的父亲。”她顺利接收到了他表达的重点,“你做了什么?”

    “我帮了那家主人一个小忙,他们邀请我参加私人的珠宝展,也有宴会的性质。总之,你或许不知道,千头顺司的母族是艺术世家,据说,这次私人会场有大量珠宝真品展出,其中就有marie antoie,也就是玛丽王后传说中最大的一顶祖母绿王冠,在逃亡中流失后去向成谜……”

    话说到这儿,他的语气反而变得有点小心翼翼的。

    “我觉得也许你会想去看看?如果我不提醒,大概你不会留意到这些的。”

    不知从何时起,他惊觉她似乎从未表现出对什么的热烈喜欢。

    第113章 花神的小羊羔

    一个月后, 千头家的宴会。

    作为有名的议员候选人,千头顺司的身份除了是资产家的公子,还是当红演员。

    “某种意义上, 他也是[一人担任多职]的团体的一员了。”

    枡山瞳从经过特殊改装的加长礼宾车上,被自己的叔父枡山义贺推下来。闪光灯频频在身后亮起, “咔嚓”声不断,枡山义贺微微泛白的两道眉毛很轻地皱了下, 迅即放松,恢复成礼貌的微笑脸。

    在媒体前严格执行表情管理,是集团台前代言人的基本素养。

    来之前,听说侄女特意要参加千头家的珠宝鉴赏会, 枡山义贺先是有些惊讶, 随即,他试探着问道:“小瞳是喜欢历史电影吗?”

    ……可以说相当委婉了。

    他如此询问的理由,是千头顺司的代表作正是名为《二之重臣》的历史主题电影,著名导演搭配众多国宝级演员,投资巨大, 反响也不错。而千头家的公子哥在其中饰演了一位颇具盛名的君主手下的臣子, 名为“義忠”。他才华卓绝, 忠勇果敢,敢为天下先, 一心追随心中的王,在对方微末时就献上了忠诚,最终结局却充满了悲剧色彩。晚年时,在死亡的阴影下, 年迈的王上受到猜疑心的驱使, 被权力吞噬, 和曾经的股肱之臣分道扬镳,连他最后的遗愿也不屑一顾。

    这种令人意难平的命运让作为演员的千头收获了不少粉丝。好多人更是直接把对电影角色的好感套在了这位公子哥身上,使得他在议员选举时占了不少国民观感上的便宜。

    可是,交际圈与之重合的枡山义贺更了解事实。在他的判断里,这位继承人的水准也就那样,政治才华不好说,富家少爷的许多通病一个不少,最关键的是,性格很是轻浮。

    对上老者目光中掩饰不住的忐忑。

    枡山瞳:“不是。”

    她大致看出对方在担心什么,补充道:“叔父,我只是对珠宝展的主题很感兴趣。”

    “噢。”

    枡山义贺很想说“那就好”,但是他成功地忍住了。

    “看来,你是真喜欢了,平时都不太留意这些的。”老者感叹了一句。

    “是白马提醒我的。”

    “哦?那位警视总监家的小少爷?”

    ——是不是年纪小了点?他家一共几个孩子来着?

    枡山瞳:“……是他。”

    拒绝了媒体的拍照请求后,枡山瞳进入了堂皇富丽的宴会厅。这次的珠宝鉴赏会主题名为“王公的献礼”,因而现场布置得很有几分法式宫廷的优雅别致。穹顶有仿伦勃朗的大面积油画装饰,瀑布般的流苏切割着空间,流光溢彩的珠宝既是重头戏,又是对整体环境的耀眼点缀。

    枡山瞳停在一面墙上挂着的古董镜子前。

    比起莲花造型的璀璨钻石项链,印度领主的出嫁女儿们的艳丽手镯。这面普通的镜子只有黑银两种颜色,除却镜面,就是边框上胡桃木雕刻的栩栩如生的花草。

    “趣味小知识,这镜子原来在厕所的马桶后面挂了四十年。”

    一道男声蕴着笑意,从她右手边传来。

    “很多人会觉得和其他的展品比起来,它又素雅又别致……但是现在你听我说了这条消息再看,是不是立刻想离它远一点?”

    枡山瞳侧过脸。

    身着亮面深红色西装的男人对着她举了举香槟杯。看清她长相后,眼中划过一丝惊艳。

    “千头先生,您好。”

    轮椅上的女孩微微颔首。

    “你认识我?”

    又喝了一口酒的千头顺司道,他一副风流模样,衬衫最上方甚至空了三颗扣子没系,和中规中矩的客人们反差极大。

    “感谢您的邀请。”她道。

    “哦——你的意思是身为客人熟悉主人,和主人需要熟悉客人一样,都是必备的礼仪素养,而我不太礼貌。”

    “我并没这么说。”

    “你眼睛里这么写了。”

    “……”

    “哈!”

    见她不答,他随手把杯子放到路过服务生的托盘上,倾下身子对她伸出左手。

    枡山瞳顿了下,才把左手放入他的掌心。

    “千头顺司。”

    “枡山瞳。”

    他轻轻握了下,很快松开了,只是还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凑到她面前说话。

    “我想起来了,你是masuyama的……大小姐。”

    职业之一是演员的公子哥倒真有一把好嗓子。磁性而低沉,带着点刻意的飘忽。他省略了众所周知的形容词,这本该算是礼貌,可他偏又保持了话语中间的空档。

    “没想到,你本人倒很可爱……像那种,花神抱在怀里的小羊羔。”

    说着,他径直伸手朝她的发顶摸去。

    为了符合这次珠宝展的主题,枡山瞳今日的装扮与宫廷主题油画上的主人公有些相似。金色的长发以一种复杂的方式花瓣般的编织在脑后,点点的彩宝和圆润的珍珠发针浮在其中,显得秀发尤为厚密柔美……还很蓬松,且富有弹性。

    在他的手指碰上的前一秒,枡山瞳的轮椅被人向后拖开了。

    “这可不是绅士所为。”

    大男生清朗的声音响起。

    忽然移动了位置,枡山瞳也没有慌张,辨认出声音的主人后,她更淡定了。

    “白马,你回国了?”

    一身天蓝色西装的小少爷清爽而帅气,他出众的眉眼此刻全在表达拒人于千里外的客气。

    他没回答枡山瞳的话,只继续对千头顺司道:“感谢您的邀请,我们就不多叨扰了,想必您还有更多的宾客需要招待。”

    千头顺司直起身子,无所谓似地笑了笑。

    “好,你们自便。”

    他又从旁拿了一杯新的香槟酒。

    少年人一口气把她推到十几米外的地方才停下。

    “他没什么恶意。”

    “他是拽人辫子的小学生吗?”

    二人几乎同时开口。

    白马探就见女孩冷色调的绿眼睛忽闪忽闪,刚才面对那个人的时候,她也是这副不慌不忙的样子,更没有要躲的意思。

    他的胸膛急促地起伏了一下。

    “真是有够失礼的……你笑什么?”

    瞥见她弯起的唇角,高中生侦探很不满。

    “你有时候不也是这样?”枡山瞳道。

    给自己的定位是温柔绅士的白马探震惊了。

    “我?我是那个样子?枡山!”

    他压低声音唤她的名字,又急又快。

    “你是不是……啊!天呐!”

    他气得飙出一句“god bless me”,然后她就笑得更厉害了。

    “我什么时候是那种模样了!”

    简单交流过行程信息后,白马探还愤愤不平她对他的“污蔑”。

    “没有吗?”

    两个人处在临时的休息区,对话的音量才放大了点。

    枡山瞳清了清嗓子,她左臂横着环在胸前,右手支于其上撑住下巴的一侧,顺便挡住颈间层层叠叠的梯方型钻石项链,以免“出戏”。

    “这位小姐,为什么哭了呢?可爱的女孩子是不该流泪的。”

    她压低声音模仿着男生的口音和语调习惯,展现着类似的作派,眼波流转间是理解与怜惜,全力呈现“温柔少年眼中仅你一人”的效果。

    “我可是白骑士,如果我不走上棋盘,游戏该如何开始呢?”

    “别为我担忧,请放心坐下,欣赏我为你献上的表演吧。”

    “……”

    高中生侦探脸上飞起红云。

    “有的话是我对玲子婆婆说的!才不是什么女孩子。”

    “嗯嗯。”

    她明显在敷衍。

    “就算你用的是我的原话,学得也不像……你那样子,分明是怪盗基德!”

    “对对。”

    枡山瞳扑哧乐出了声,不顾他抗议的神色。

    好一会儿,她道:“说起来,这次基德竟然没有要偷这里的珠宝?”

    “那是因为这次展览没有他喜欢的宝石类型吧。”

    按照记忆里宣传介绍中所说的位置,白马探推着枡山瞳朝玛丽王后的祖母绿王冠而去。

    “你这次回国又有什么事?”

    枡山瞳道。

    “我怎么觉得你很不欢迎我一样?”大男生狐疑地盯着她,“我想回来就回来了。”

    他曾经因为要追查怪盗基德,短暂地转到了江古田中学。后来由于办案需要又飞回了欧洲。他常年在英国的母亲顺势又把他的学籍调了回去。这让他有点说不出的遗憾,但终归还是学业为重的高中生,家里的意见也说不上错。

    “不是那个,是你高中三年级了,不担心学习跟不上吗?”

    “你少看不起人了。”白马探轻轻哼了一声,“我的成绩完全没有问题。”

    “想好读哪所大学了吗?”

    “反正不像你,说什么为了家族的事务必须呆在国内……我可能会去剑桥或牛津吧。”大男生随口答道,话一出,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

    “倒是你,枡山,我看过你的成绩,也问过学校的老师,你现在去申请还来得及……难道,你就真的不想……”

    “啊——”

    突然,一道尖叫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发生什么事了?”

    侦探的本能让白马探下意识就要推着轮椅赶往事发地点,但是他停了下来,征求意见的眼神投向枡山瞳。

    “当然要去呀!”女孩扬起脸。

    最开始,人群中有短暂的骚动,紧接着很快平静下来。这里大部分都是有身份,或者自恃有身份的人,同时,事件本身的性质也是众人并不慌乱的原因。

    “祖母绿王冠消失了。”

    千头祥二,即千头顺司的父亲,这次珠宝鉴赏会的主人沉着地对客人们介绍情况。

    比起财富损失的困扰,他面上更多的是给来宾造成不快的歉意。

    “保全队伍的负责人一时情急而已。”老人解释着尖叫声的缘由,“请大家不必放在心上。”

    第114章 一往无前的你

    今日珠宝鉴赏会的现场安保公司在业内很有名气, 负责人名为仓科直礼,同样富贵家庭出身,由于上面还有一位兄长, 身为二子的他没有继承权,决议出来单独打拼,这家公司就是他创业的成果。

    他是个相貌平凡的男人,方脸, 个子中等, 唯一可取之处是肌肉很发达, 这和他早年的自卫队经历有关,也和他现下职业脱不了干系。他的父辈和千头议员有一定的交情。这也是他能获得这次安保工作的缘由。一旦做成了, 原本在行业内业务范围进入瓶颈的公司便可迎来新发展。

    因此,面对最重要的珍宝之一——玛丽王后王冠的丢失, 他额上冒出了一层冷汗。倒不是害怕被怀疑监守自盗,而是,这对名气的打击是致命的,同时,这件珠宝本身价格也很高, 单论财产损失也极大。

    而找回的希望寥寥。

    这样的私人场合,出席人员非富即贵,根本不可能对这些有头有脸的人员进行搜身。

    千头议员的表现也说明了这点。

    他在面向宾客发言的时候,最先给的说辞是解释发生骚乱的原因,而不是把怀疑的目光放到大家身上……那样就太失礼了。

    说白了,宁可损失这件宝物,也不能用盗窃的名头冒犯在场的宾客。

    ——即便如此, 议员应当也很头疼。

    仓科想。

    客人们的想法也不难推论。好好地出席宴会, 平白无故背上了盗窃的嫌疑, 谁不会心生芥蒂呢?

    “不介意的话,还请大家继续。”千头议员道。

    “我这老友说得没错,还望各位不要影响了心情。”

    一位同样头发花白的老者举起酒杯帮腔,他名为山内一,长相和善,是一家地产公司的董事长。

    有一部分关系较为疏远,又从头到尾没有靠近过这顶祖母绿王冠展示区域的客人们,左右对看了一下,配合地离开了。

    还有一些人则不同,他们参观过这件珠宝,如果不能了解清楚事由,内心总有些不适。

    仓科已经开始后悔自己那一嗓子了。

    “还是说说详细情形吧。”

    制药企业董事长田代正治道。他的家族有上百年的底蕴,近代靠着祖上传下的药方起家。明明祖祖辈辈都是医生,老人性格却没有大众印象中的平和,相反,他脾气很急,偶尔还称得上暴躁。

    仓科感觉,他比自己还像自卫队出身的。

    “不然算怎么一回事呢?我们来做客,结果主人家的东西丢了。”

    他和千头议员的政治主张没有多少重合的地方,对其也毫无所求,因而把自己的名声看得更重些。

    “我们当然会进行调查的,只是希望尽可能少地打扰到大家。”

    主人家和宾客交涉的过程中,保全公司负责人仓科尽力冷静了下来。

    本来,丢失的祖母绿王冠就是这次安保任务的工作重点,他本人态度也很慎重,每隔十分钟就会过来看一眼……这才第一时间发现东西不见了。而门口值守的表面是礼仪人员,实则是负责守卫的保镖,在询问过他们后,于仓科上次查看王冠,到发现王冠不见的时间内,出入这里的一共有五个人。

    竹田清,化学企业家的公子,三十一岁,和他的女伴一同进入的。后者名为北野真伊,二十五岁,著名模特。他们一人身穿深蓝色条纹西服,一人着白色羽毛质地的露肩长裙。

    村田光太,资产管理公司董事长,六十岁,一直是古董爱好者,前几年频频在拍卖会上购入名家的画作。他的衣服是最正规不过的厚款正装。

    大西澪,天才演员,和千山议员的公子共事过,二十三岁,她的长相很清冷,选择的礼服也偏向素净,软软的绸缎勾勒出姣好的身材,唯有肩膀处叠以薄纱。

    田代纪香,药企田代家的大女儿,今年二十五岁。她的装扮和大西有些类似。大概是因为今晚展会的宫廷主题,许多女士在选择礼服的时候都会考虑采用一定的复古元素。

    “并不是说以上诸位就是有嫌疑的。”仓科态度恭谨,“事实上,我们尚未排除外来人员入侵的可能。”

    “枡山,你觉得……”

    “不可能是外来人员。”

    枡山瞳接过白马探的话。

    他们处在人群偏后的位置,不过,依然不妨碍打量原本存放着王冠的整个展厅。

    “保全人员始终在门外守着,片刻不离。能出入的只有窗户。但是……”

    二人注视着窗台上闪耀的金粉,窗户边框处还有金银两色的树叶作为装饰。设计师力求在墙面和落地窗间打造曼妙的过渡。

    这里一丝破坏的痕迹也无。

    也就是说,有人从这里侵入,偷走东西再离开,是完全不可能的。

    关于这点,他们心照不宣。

    “但是只把东西扔出去倒是很有可能。”

    “再从窗外捡起那顶价值三千万美元的王冠吗?很大胆,也不是不行……你不妨问问那位先生。”

    两个人又一起看向仓科。

    此时,一个戴领结穿燕尾服的年轻人正从门外进来,在这位安保负责人耳边低语。

    “窗外没有找到,对吗?“

    仓科正在听副手回话,就看到一个英姿勃勃的少年人朝自己走了过来,眼神锐利。

    他对照大脑里的记忆,意识到这是那位警视总监的爱子,还是国际上知名的侦探,顿时感到一阵欣慰。

    请教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对象,确实很丢人,但顾及不了那么多了。

    “你怎么知道……算了,你是侦探,肯定知道。”

    对于少年人猜中了调查方向。他毫不意外。

    “我的部下刚刚跟我说,窗户外面一直都有人值守,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刚也没搜到任何东西。”想了想,他又补充道,“由外至内的侵入本身就是我们安保工作的重点。尤其是这里的落地窗漂亮是漂亮,安全系数很低。”

    “那么,犯人只有可能在那些人中间了。”白马探道。

    “还拜托您小声点。”仓科急急道,说罢,他叹了口气。

    “不出意外,恐怕是的。”

    他把目光又移到了几位宾客身上。

    “虽然不能搜身,但我想,那么大一顶王冠,如果搁在身上,不至于一点也看不出来啊?”

    来参会的客人,通常都会挑选极其合身的礼服。为了避免变形,这样的衣服口袋一般只是做做样子的。男士西服还可能有个内兜,如果是女士的贴身礼服裙,几乎从头到尾,有什么东西都一览无余,夹带古董根本无从谈起。

    说话间,已有进入嫌疑名单的男士,把西装外套脱下来,扬起双手礼貌地示意。

    千头议员连忙阻拦。

    “不必如此,真的太抱歉了。”

    他又鞠了一躬。

    “老头你就别拦着人家了,比起脱个衣服,我看大家更想洗清嫌疑。”

    千头顺司道,他还用那副轻佻的嗓音。

    “对了,最后一个是我,我也是怀疑对象。”他说着就把自己深红色的西服外套解开了,内衬是对比极其强烈的银。他像一只大鸟忽闪翅膀一样,晃了两下衣摆。

    议员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愠怒。

    “你这是什么样子!还有你这衣服!能不能上点心?”

    “老头,你只看我有没有偷东西就行了,你管我的衣服穿得好不好。”公子哥的回话相当肆意。

    “他也进过房间?”白马探问。

    “是……在田代纪香之后。”仓科道,“可是他又不可能偷自己家东西,我们就没把人算进去。”

    “所以,不是五个人,是六个人。”

    “还有她。”

    本来是最后一名进入展厅,现在变成倒数第二名的女孩是田代家的大小姐,有一副温婉的长相,没那么出挑,但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纪香,来,转个圈给大家看看。”千头顺司笑着说。

    他的用词十分随意,态度更称不上庄重。谁知,一袭薄纱晚礼服的女孩当真拎起裙摆原地转了三百六十度,她背后飘扬的缎带随之跳跃。

    “你真是不成器!”

    千头议员还没出声训斥儿子,暴躁老者田代正治已经丢下一句话骂女儿。

    “那位小姐,头上也戴着一顶王冠啊。”白马道。

    “嗯,样式还有点像那件展品。”仓科回答。

    “她好像特别喜欢宝石?”

    高中生侦探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田代纪香几乎浑身都是彩宝,项链,耳坠,手镯……每一颗都又明又亮,成色极佳,看起来价格不菲。

    “她是?”

    白马探回身,询问的目光对上枡山瞳。

    轮椅上的女孩对他摇摇头。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的处境并不乐观。”她低声道,“此外,那位小姐是人工宝石的支持者,很有想法。”

    尽管人看上去很温柔,田代纪香实则有着桀骜不驯的一面,否则,怎么会在这种明显是推崇天然宝石的场合,浑身挂满了人工宝石饰品出行。

    “有种言论认为,整个宝石行业都是被人制造出的巨大骗局,而采矿,更是对底层劳工的剥削。”

    白马探若有所思。

    “你可以直接告诉他,我不是什么受宠的富家小姐。”

    在他们交流的时候,田代纪香走了过来,捕捉到了话语的尾声。她没听到前半句,说的话却和枡山瞳之前的表述奇异地重合了。

    “除了理念问题,还有就是家里不给我那么多钱。”

    “很抱歉。”

    枡山瞳颔首。

    见当事人出现,还有着诘问的意思,白马探也微微低头表示歉意。

    “无所谓。”田代纪香摆摆手。

    “我听说过你啊。”她凑近枡山瞳,姿势莫名令人感觉熟悉。

    白马探刚要说什么,枡山瞳用眼神拦住了他,又小声叮嘱他先去查看下现场。

    “枡山家的大小姐……少见的女继承人哦,或者该说,我们这一辈唯一的女继承人?”

    她还维持着前倾的姿势。

    “令人印象深刻。”

    “承蒙夸奖。”

    药企的大小姐说完话就站在枡山瞳身边不走了,两个人一起看着场内,千头顺司又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喝酒,而高中生侦探跑来跑去,观察着展厅内各处的痕迹。

    “男孩子啊,呵。”

    田代纪香喟叹。

    “他们总是成长得太慢了,不是吗?宠坏他们,对你可没什么好处。”

    抱胸而立的女人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黑发,裹着头纱样式的别致装饰,也有点十八世纪法式宫廷风情的味道。

    面对枡山瞳投来的视线,她勾了勾唇角。

    “你这么看着我,不会要跟我说什么,‘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那种话吧……别告诉我,又是一个装傻的无聊女孩。”

    “不,我并不打算说那些。”

    枡山瞳道。

    “而且,我一向认为,有些话不对当事人倾诉毫无意义。而对自身的劝诫,也不一定要映照在别人身上。”

    “哇哦,真是牙尖嘴利,直戳痛点。” 田代纪香道,“不过,我的金玉良言真的对你的情况毫无意义吗?”

    她用下巴指了下不远处的少年人,再看向枡山瞳的时候,眼神里有几分挑衅,还有几分逗趣。

    “是不适用。”

    枡山瞳平静道。

    “我们并非共同背负重担,约好一起出发的攀登者。”

    “从一开始这就是我的路,不是他的。”

    “查完了?”

    迎面而来的男生作投入的沉思状,轮椅上的女孩对他展出一个笑容。

    “啊?”白马探回过神,“是的。”

    虽然这个地方的装潢异常繁复,但是经过仔细调查后,他发现并没有什么可以藏东西的地方。家具位置没有动过,桌面地下,桌腿处也没有二次加工的痕迹,不存在什么镂空的机关。同一间展厅内的其他几件展品,从展台到展柜都没有多出什么东西,也没有利用视觉误导别人的现象。

    那些宾客都展示了自己的衣着和穿戴,女士里,只有大西澪除了礼服外还拿着一个手包,里面只装了一支口红,而包的本身大小也塞不下王冠那么大的东西。

    “考虑过形状被改变了吗?”枡山瞳道。

    “有。”白马探点头。

    毕竟说白了,宝石才是那顶王冠的重点。艺术品也可以后期再修复。

    “损坏整个项链,把上面的宝石拆下来,之后再修复。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不过,即使是这样,大家身上也没有可疑的东西。”他说,“最接近的大概就是那位小姐身上的宝石了。”

    他说的是田代纪香。

    ……

    “不对,你这是什么表情?”

    无意间瞥见枡山瞳的神情,白马探眯起眼睛,道,“你知道答案了?”

    “没有啊。”

    “哼,又比我快上一步……等等,不要告诉我,我要自己想。”

    他捏着下巴,总觉得综合所有信息后,离真相只差灵光一闪。

    “不,不然你还是先去告诉他们吧。”

    高中生侦探忽然又中断了思考。

    枡山瞳望着他,只见大男生笑着说:“这可是你第一次‘亲临现场’做出的成绩,作为一名侦探……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白马探的手已经落在了枡山瞳的轮椅背后,他打算推着她前往仓科先生和千头议员处。

    蓦然间,他又停下了动作。

    “难道说……”白马探蹙眉想了想,之后,他弯下身子同她耳语,“你做这种事不太合适?”

    她还没说话,他立马顺着思路反应过来。

    “犯人就是千头顺司?原来如此。这样的话手法和疑点都可以解释了。”

    显然,他把枡山瞳犹豫理解为答案,而这个结论并不是错的,倒是随之生出的问题成为他的盲区。

    反复思量后,自感还是把握不准局势,他干脆又俯身问枡山瞳。

    “戳破别人的家丑是不太好,对吧,千头议员可能会对你很感激,也可能对你有意见,这样的话,会对枡山集团有什么影响,我不熟悉他的政治理念和……”

    “别胡思乱想了。”

    ——别分析你不擅长的领域了。

    枡山瞳笑了笑。

    “你想多了,我只是觉得他可能不会相信我。”

    “噢……为什么不会相信你?”白马探有几分不服气。

    “因为我没有名气?”女孩道,“不比你是个有名的大侦探……假如你肯为我做保的话,他一定会相信我了。”

    “请问,白马先生愿意为我担保,请他们聆听我的意见吗?”

    “你这是在拜托我吗?”他唇角上扬。

    “对,我是在诚恳的请求你。”

    “哈哈,那好吧。你等我一下。”

    年轻的侦探走上前去,和老人低声交谈,对方神色不变,只暗自揪紧了胸前的领带。

    田代纪香的话在枡山瞳耳边回荡。

    她凝视着大男生回首难掩兴奋的招手,长睫微闪。

    原本只需朝着名为真相的目标,一往无前进发的灵魂……现如今,他会瞻前顾后了……难道这就算是什么好的成长吗?

    第115章 家族中的黑羊

    经由走廊, 到达展厅后不对外开放的会议室。

    仓科拉出一把实木的扶手椅,千头议员坐下,他按着眉心,双眼含怒。

    千头顺司双手插兜, 很随意地迈着长腿走了进来。

    能成为演员的男人多少有几分资本, 他是传统意义上的帅哥, 五官标致,线条流畅,富贵出身带给他一定的距离感, 又被那张面孔上常年浮现的笑意削弱不少。

    “怎么了?老头?”

    外人或许以为他们是自家人在处理自家事, 但显然公子哥不这么认为。

    “找我有什么事?”

    他索性给自己也拽出一把椅子,倒着坐下。

    千头议员因他口中冒出的称呼再次皱了皱眉头。

    “你连一句父亲也不会喊吗?”老者怒道,“给我跪下!”

    公子哥前后晃着椅子腿的动作卡了卡,紧接着又恢复了。

    “我不。”他懒洋洋道。

    千头议员深深地换了口气。

    他也不再强调这种事, 而是转向了真正的重头戏。

    “你!你竟然偷自己家的东西!你这个不孝子!”

    “哦……谁说我偷自己家东西啦……”千头顺司拉长了声音, 他做出故意张望的样子, 目光掠过屋内的众人, 从秘书到自家的管事,再到现场负责人仓科直礼,最后落在了白马探和他身边的女孩身上。

    “哦, 差点忘了, 这里有位很知名的侦探呢,我们刚才还见过。”

    他“吱呀”一声连人带着身下的椅子转了一百八十度。

    “白马警视总监的儿子啊, 霓虹警界的最高职级呢……欸不对啊!我记得之前邀请的时候, 你不是说不来吗?怎么又突然出现了, 莫非——”千头顺司很刻意地转脸对上枡山瞳, “是为了你的小女朋友吗?”

    男人不合时宜的打趣, 令高中生侦探不自然地动了动肩膀,他稍稍换了下姿势,半挡住轮椅上的枡山瞳。这才道:“是我们打扰了。”

    “是你们说我偷东西了?”

    “恐怕我要说是的。”

    “哼。”千头顺司撇撇嘴,“名声可不能说明一切,你说我偷了王冠,那我藏在哪了?”

    “别拉我!”

    从门外传来一道饱含抵触意味的女声。

    紧随其后是属于老年男性的声音。

    “你就多亏现在是在外面吧,不然我何止拉你,我打死你算了!”

    “有种你现在就动手啊!别怂,让大家看看嘛。”

    田代纪香和田代正治一前一后,拉拉扯扯地进入了房间。

    见到众人后,老者才松开揪着女儿披肩的手,勉强整了整自己皱起的袖口。

    “打扰了。”

    他强忍着暴躁鞠了一躬,起身后话说得就不怎么客气了。

    “我这女儿是不太规矩,但是你们要是说她偷东西,我就得仔细听听到底是怎么个说法了,有证据吗?”

    “哎,哪至于如此呢?”

    他们的到来让千头议员表情缓和了些。大约是“同是天涯沦落人”这种心情,他用一种深有感触的语气,很有共鸣般说道:“其实就是两个孩子闹着玩的。”

    ——先给这件事把性质定下,否则对谁都没有好处。

    同时,这就表示,他已经信了白马探的话。一方面,高中生侦探精彩的过往表现无疑是很具有说服力的,另一方面,可见他对儿子的品质和作风的认知程度。

    外表温婉而秀丽的田代纪香则双手挽好被父亲扯得滑落一半的披肩,这一过程中,她手臂上的各式珠玉泠泠作响。

    她和千头顺司对视,两人眼中都承载着不明的笑意。

    “这就要拜托我们这位小友予以解释了。”

    一双儿女谁也不肯承认偷盗的事实,千头议员只得转向高中生侦探。即使是面对年龄比自己小上两轮都不止的少年,他的态度也十分郑重。

    “你刚才说,是这位小姐……?”

    白马探犹豫了一瞬,他低头望向枡山瞳,明亮的棕眸里写着一句话:可以吗?

    女孩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轻轻动了动。

    她用白皙的指尖触了下他的衣角。

    这就是没问题了。

    于是,大男生向后退了一步,让她整个人显露人前。

    “我相信,二位只是觉得有趣才设计了这场表演而已。”

    身为家主的枡山瞳上来就延续了千头议员的口风,为事件本质定性。

    白马探抿了抿唇。

    她的配合也让两位老人面色好上了不少。这就是他们这类人熟悉并认可的规则,胳膊要折在袖中。无论在什么时候,维持表面的光鲜都是很有必要的。而眼前这位集团继承人,尽管之前没有深入接触过,不知道她究竟是不是花架子,至少可以肯定比自家不省心的败家子识趣。

    千头顺司嗤笑一声。

    他这副肆无忌惮,毫不掩饰的模样,令人十分好奇竞选时,到底他背后的家族做了什么,才能让这位不羁的浪子当初在媒体前表现得像模像样的。

    田代纪香比千头顺司好点,她只是嘲讽地弯了弯唇。

    “我从未见过如此大胆的展示。”

    枡山瞳没有卖关子的意思,她直接道,“那顶王冠,就戴在田代小姐的头上。”

    此话一出,众人都愣了。

    “什么?”

    仓科惊呼。随即他内心的小人痛哭流涕地捶地。

    ——我怎么又管不住我的嘴了!

    “哈?”

    田代正治先反应过来后,他抬手就要摘下女儿发上的王冠,在快碰到的时候缓了缓。

    其他人的目光也随着他的动作移到了田代纪香的头顶。

    她法式风情的长裙的大部分用料是欧根纱,发顶更是一层薄纱轻笼,下方的黑发若隐若现。发饰是一顶祖母绿的王冠。

    “这个,样式不太对啊。”仓科道。

    反正都出声好几次了,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追问,“最关键的是,连宝石数量也不一样。”

    铂金为底,镶嵌祖母绿宝石的王冠,大体上都给人一种银色上漂浮着几处耀眼绿色的印象。从这点看,两顶王冠是有几分相似的,但是,玛丽王后的那顶王冠,上面共有七颗宝石,核心宝石是最大的一颗,除此之外,还有六颗较小的宝石。

    田代小姐头戴的王冠,则是同样有一颗主宝石,此外配以四颗小宝石。

    这是最大的不同。

    “而且。”仓科又进行了补充,“门口守卫说了,所有客人们进出前后的打扮是一样的,他们绝不可能忽略进去时头顶光秃秃的小姐出来的时候戴上了王冠这么大的变化。哪怕……”

    他又看了看田代发顶的造型设计,“王冠被这种薄纱罩住了也是一样。”

    “那是自然的。”枡山瞳道,“田代小姐本也不指望这种发饰能够盖住那么大的王冠。她这么做,本就只是希望能遮掩细节上的不同而已。”

    在他们对话的时候,田代纪香为了躲避父亲粗鲁的手,很轻巧地朝后仰了下身子,接着她滑步般来到房间靠右处一台闲置的方桌后,千头顺司就站在那,在她到来的那一刻就朝左迈出一步,堪称顺畅地和田代换了位置,把人挡在了里侧。

    从田代正治的表情判断,他恨不得去追打女儿,又还顾忌着人前的脸面。

    千头议员瞪了一眼儿子,又扭过头,眼不见心不烦地长舒了口气。

    “这倒也说得通。”

    唯有仓科直礼专注着和自身事业息息相关的谜题。

    “……不对,如果说她现在戴着的是那顶古董王冠,那她原来的王冠去哪里了?还有,就算金属可以经过处理短暂变形的话,少的那两颗宝石呢?”

    “别急,我正要解释。”

    枡山瞳继续道。

    “这件事操作起来真的非常简单。从时间先后上是这样的,田代小姐先进去展厅,她把头顶原来的王冠摘下,把玛丽王后的那顶王冠上的宝石去掉两颗,再对金属施力使其微微变形,之后戴上这顶古董王冠。而千头先生在外面观望情况,估计时间差不多后进去帮助她收尾,顺便作证,两人再一同出门。”

    “的确没什么难度。”仓科道,“那宝石呢?还有原来的王冠怎么处理的?”

    “我更倾向于不称呼她头顶原来的那顶为‘王冠’。”

    用了一个需要停顿下来辨明语义逻辑的句子,枡山瞳对白马探笑了一下。

    男生拧在一起的眉头松开了些许。

    当下的气氛让他有些不适。原本,他想让她有一次酣畅淋漓的揭秘机会,就像他在每起案子的现场时所做的那样。谁知……

    依照现场的状况,千头顺司和田代纪香的态度早就说明了一切。

    两家家长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遮掩今天的丑闻,以及事后如何规训不肖儿女。

    “要完成这个简单的手法,最重要的步骤就是让她原来的‘王冠’消失。而如果,那不是一顶王冠呢?”

    枡山瞳不受影响,认真道。

    “你是说……”仓科用手搓了下下巴。

    和父亲处于对峙状态的千头顺司眼神闪了闪,而田代小姐也把视线投了过来。

    “您用锡箔纸做过手工吗?”轮椅上的女孩道,“它们是银白色的,手艺精湛的匠人甚至可以用这些做出活灵活现的玫瑰花,事实上,展厅窗台上的仿真落叶也有些类似。而用它制成一个王冠的底座,看似荒谬,却绝非不可能。”

    “呃……”

    仓科头脑急速飞转。

    “确实有可能。”他道,“但也太异想天开了点,非要这么说的话,用其他的做也可以啊,您说是锡箔纸……对了,剩下的锡箔纸也得处理吧,难道他们现场把那些纸做成了场内的雕饰吗?”

    “那我可真得谢谢您,仓科先生。”

    田代纪香嗓音带笑。

    “居然这么相信我和顺司的手艺。”

    “不可能!”

    千头议员开腔,他布满皱纹的脸上鼻翼翕动。

    “就他?”他尽力压制着,对儿子的不屑还是在语调里显现了出来。

    “他母亲那样的背景……都没让他沾染一点艺术修养,到现在连画家名字都认识不了几个!”

    “老头你这话就很偏颇了。”

    千头顺司立马还嘴。

    “做手工的水平和读了多少艺术史有什么关系?大字不识的人也能捏泥人,做雕塑啊。再说,你少提我母亲。”话到最后,他带上了几分冷意。

    “……自然不是装饰。”

    场内的吵架有愈演愈烈的架势,对上仓科先生抱歉的神色,枡山瞳眨了下眼睛,她快刀斩乱麻,道出了最终的谜底。

    “非要说的话,那些锡箔纸,实现的是生活上的用途。”

    正在猜测千头顺司是不是把废弃物贴身藏起来了的仓科愣了下。

    “生活用途?”

    “没错,仓科先生,您送洗过衣物吗?”

    “当然。”他虽然家境富裕,也不是穿一件丢一件那种等级的。

    “当干洗店收到含有金属扣的衣物的时候,为了防止它们在化学药剂的清洗过程中褪色,通常,店家会用锡箔纸或铝箔纸将其包裹起来。”她道,“这就是那顶‘王冠’的去处,它的底座,变成了千头先生内衬纽扣上包裹的锡箔纸。”

    这就是当儿子脱下外套时,千头议员出声训斥的原因。他觉得对方在这种细节上失礼,实在是太过随意和不讲究了,竟然身穿内衬暗扣上还有锡箔纸的西服。

    “竟是这样。”

    仓科回头去看千头顺司,男人不笑了,用一双幽幽的黑瞳盯着这边。

    ——看来真相的确如此,不然这位公子哥怕是早就跟方才一般跳起来了。

    “那,还有宝石呢?”

    仓科直礼接着问。

    “锡箔纸可以做王冠的底座,宝石总不能也是仿造的吧?”

    “不是。”枡山瞳摇了摇头,“宝石是真的,田代小姐原来‘王冠’上的五颗宝石,还有从古董王冠上拆下的两颗,共计七颗,都在她身上挂着。她之所以浑身挂满了彩宝,理由和发上的薄纱一样,都是为了混淆视线。”

    那位药企的大小姐,手臂上如印度女士般套着数层垂坠宝石的手链,令人眼花缭乱。而鉴于她对人工宝石的主张,没人会觉得这么多成色和纯净度皆佳的宝石出现有什么奇怪之处。

    “我想,那七颗应该就……”她顿了顿,“都混在她众多配饰中间吧,只要事先设计可以嵌入或挂上宝石的链子就可以,在不用的时候稍作调整,就会看上去只是装饰的一部分,比如普通的流苏之类的。”

    第116章 映在我的世界

    “你说得很有道理。”

    众人注目的焦点都汇聚在田代家大小姐的身上, 她自己先开口了。

    察觉到身侧的千头顺司在盯着她,田代纪香先对他笑了笑,才继续道:“可是你有什么证据呢?当然, 你们可以要求我摘下所有的宝石, 对它们做出鉴定, 再对比千头家古董王冠上宝石的克数和纯净度的记载……等等,顺司,这东西你家有吗”

    “我怎么知道?”

    公子哥摊摊手, 似笑非笑。

    “就像我亲爱的父亲说的, 我对这些东西一点都不熟悉。”

    “但你头上王冠是扭曲的……”负责人仓科道。

    “这是我个人欣赏的独特品味,不行吗”田代纪香扬眉, 她又转向自己的父亲, “难道您就非要跟别人一道,把我们家族的脸面放在地上踩吗?”

    “还有,千头伯父, 我看到现在您也没有要报警的意思, 那么……”

    她又晃了晃满臂的珠玉。

    “我也不是不能配合, 不过,要全送去检验的话, 是不是得找可信度较高的那些专家们呢?您懂的, 就是行业内极其出名,外界十分关注的那种。”

    田代正治握了握拳。

    本就是对方家里的混小子在拐带他的女儿。事后再跟那老头子商量把东西还给他们就是了, 肯定是不能对自家孩子强行搜身的。至于对外公布就更不行了!绝不能让这件事在媒体上发酵!

    千头议员脸黑了。

    他当然不能硬行证明什么。如果对方打定主意不认,变成罗生门也好过撕破脸皮。

    事情到了现在, 所有人都知道真相**不离十就是枡山瞳给出的答案。他们下意识地望向轮椅上的女孩。

    “你们是希望我给出证据吗?”

    枡山瞳道。

    “抱歉。”才反应过来忽略了不该忽略的对象, 千头议员意识到, 眼前人除了是和警视总监之子同行的小辈, 也是一家之主。从他本人角度讲,哪怕不是有求于对方,也最好不要得罪。

    “今天多亏有枡山小姐的帮助。”老人对她鞠了一躬,“至于剩下的事情,我这不肖子,我自己清楚,唉,无论如何,都辛苦您了。”

    万一她无法给出证据的话,他这话就是递来的台阶。

    这点枡山瞳也了解。

    “有哦。”

    她道。

    “啊?你有证据?”仓科吃惊地重复了一遍。

    “嗯。”

    “枡山,你……”

    始终陪在她身边的高中生眼含担忧。

    “放心,很简单的一句话,也不需要复杂的宝石鉴定。”

    忽略不远处那对家族的“黑羊”略带压迫感的目光,枡山瞳举起左手,转了转食指,“就是要委屈一下另一位小姐了。”

    她对仓科道,“那位大西小姐,您不妨去问一下她,是否食指有伤?”

    大西澪,业内很天才的一位演员,今天的宾客,在田代纪香和千头顺司之前进去过展厅。

    迅速出门后,不一会儿,仓科直礼带着信息回来了。他先对着屋里其他人点点头,表示确有此事,才问枡山瞳:“很小一道划伤,几乎看不出来,您怎么知道的?”

    “她在拿手包的时候,动作不太自然,拾捡口红的时候避开了最常用的食指。”枡山瞳解释道,“后来再被问到的时候又一直有几分紧张……”

    “我以为那是正常人的反应。”

    “是很正常,她也确实没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只是一时心喜,碰了那顶王冠一下。”枡山瞳道,“约莫是因为角度不对,被锋利的切割面划伤了。而当王冠丢失后,这种事单独提出来又不太好。”

    “没错,她也是这么说的。”

    “所以,要鉴出田代小姐的王冠就是那顶古董王冠,需要的就只有一瓶检测血液的鲁米诺试剂。”

    从而分辨大西澪遗留在王冠上的,不起眼的血迹。

    听到这里,田代纪香合了下眼睛,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略侧了侧脑袋,小心翼翼地把那顶王冠从头发上摘了下来……然后“咚”一声丢在了桌子上。

    “真没意思。”她把头上薄纱也一同扯下来扔在上面,“算了,随便你们吧,就是我拿的。”

    “是我们拿的。” 千头顺司道。

    男人本来叉着腰站在桌边,现下走了过来。他一边嘴上毫不犹豫地承认了这件事,一边又如同和枡山瞳见的第一面时那样,弯腰靠近她的脸。

    “小澪出现在你面前也就一两分钟吧。”他仿佛只是单纯的感叹,“你观察得可真仔细啊。”

    白马探一见他流里流气的模样就头大,他的手搭在枡山瞳轮椅扶手上,闻言道,“这只是侦探的必修课。”

    “是吗?”

    “我不算是什么侦探。”枡山瞳直视着他,“那位小姐很漂亮,又是荧幕上的大明星,我才恰巧多看了几眼。”

    “那,这就是你知道的全部事实了?”千头顺司又道。

    “您这话的意思是?”

    “好的侦探应当了解犯人的心思吧。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偷这顶王冠吗?”

    “……好玩?”女孩迟疑着道。

    “呵。”千头顺司轻飘飘地笑了下。

    “倒也不能说不对,是还挺好玩的,要是不被小侦探你拆穿就好了。”

    突然,一只手冷不丁地上前,朝着枡山瞳的脖颈而来。这举动毫无征兆,吓了在场所有人一跳。

    “顺司!”

    千头议员又惊又怒。

    “你!”

    白马探抬手就要挥落那只不礼貌的手,却被对方拦下了。千头顺司早有准备似的,用另一只手暂缓了大男生的动作。

    “你没说谎,这就是你的真实想法,是吗?”

    他并没像父亲想的那样,气急败坏要袭击一个无辜女孩。千头顺司伸出去的手,掌心向上,虚拢在枡山瞳下巴靠左一点的地方,也就是侧颈和脸颊的连接处。乍一看,有点像是在托着她的脸。毫无疑问这个场景在外人眼中是有几分暧昧的,可联想到他平日里的作派,又好像不怎么让人意外。

    他同时紧紧凝视着她的眼眸,一双黑黝黝的瞳孔深不见底。

    “你觉得我只是为了好玩?”

    “或许?更多的我也不清楚了。”

    “你给我放开!”

    小少爷难得失礼,他“啪”一下打掉了千头顺司的手。后者倒也不怒,呲牙咧嘴地把被拍了下的手背放在眼前,很夸张地吹了吹。

    仓科内心撇了撇嘴,他都有几分同情父亲的老友千头议员了。

    ——这想一出是一出的公子哥啊……

    “你没事吧?”

    白马探干脆转到了枡山瞳面前,他的表情又是担心又是生气。

    “没事。”

    枡山瞳道,越过他的肩膀,她还能看到千头议员再次怒斥自己的儿子,而田代纪香朝着她的方向望来,对上视线的那一刻,那位药企的大小姐又做出一个和她温婉外表不太相称的行为……她耸了耸肩,嘴唇明显动了几下。

    依据口型判断,她在说的是,“告诉过你了,男孩子们啊。”

    “抱歉。”她又歪了歪头。

    双方家长究竟预备如何处理,又如何向外解释今天的事情。白马探和枡山瞳两人就不便再听了,总之,既然事情性质并不恶劣,财产也被找回,其中还涉及到了苦主的自家人。这桩案子便不是非向警方报告不可。

    过了一会,千头议员出面,向宾客解释那件他的妻子名下的首饰,路易十六王后的祖母绿王冠,由于保存不善,临时被珠宝专业人士发现瑕疵,情急之下转移了,现在正在进行修复和保养工作,日后,若是有机会的话,还会对外进行展示的。之前的“丢失”,是沟通不畅下产生的误会。法国艳后的珠宝从未被盗,仍旧在他们千头家。

    仓科直礼端着一个银制的托盘,上面蒙着白布,在一旁打配合。

    还别说,底下的倒真的是那顶被暂时卸掉了两颗宝石的王冠。

    千头顺司擎着酒杯在父亲身后站着,面上笑容懒洋洋的。

    白马探和枡山瞳又落在了人群后方。大男生皱了皱眉,心下有些烦乱,他索性推动轮椅向更空旷处走去。

    “热闹也看得差不多了,回家吧?”枡山瞳道。

    “这可真是糟糕的一天。”

    白马探喃喃着说。

    这时候,他瞄见她浅笑盈盈的脸,顿时感到不可置信。

    “你还笑得出来?”

    “为什么不能笑?”

    “那些人就不说了……唉。”他重重呼出一口气,“还有那个男人,粗鲁,失礼……”他一连报出几个近义词,“无状,不逊,冒犯……你怎么还笑得更开心了?”

    “咳,对不起。”枡山瞳掩唇轻咳了一声,“我是觉得,上次侦探甲子园事件,有人说你是留学生所以国语说得不够好,这种观点真的有失公允。”

    “枡山,你是在幸灾乐祸吗?我是在为谁打抱不平啊!”他又炸毛了。

    “哈哈哈哈哈。”

    “……怎么会有这种人?”只要又想到千头顺司,白马探简直自心底生出不解,“他又不是田代小姐,明明是家里重点培养的对象……”

    “等等,你说不是田代小姐,是什么意思?”枡山瞳道。

    白马探瞥过来。

    “我又不是象牙塔里的书呆子。”他没好气道,“可能这方面……”声音低下去几分,“不如你了解,也不够明白,但是,破案时我同样要面对犯人,要推测他们的心情,这种时候,世情是共通的。”

    “那两个人,同样个人信念和主张不被长辈认可,可是,千头先生至少还是被寄予厚望的继承人,而田代小姐离家族权力中心很远,我尚不清楚更多的内情,只从这点来看,千头先生既然有更大的选择权……”

    “……他也就该表现得更好一点。”

    “谁说不是呢。”

    交谈间,他们来到了落地窗旁,白马探从服务生手中拿过一杯苏打水递给她,“抱歉,今天着实没能带给你一场愉悦的出行。”

    他的绅士作风又恢复了。

    “对了,你最开始发现不对劲的原因是什么?”他随口道,“在我来之前,你也接触过田代纪香吗?”

    他认为她是和那位药企小姐近距离说过话,或许借机观察到了她前后的不同。

    “这倒不是。”

    枡山瞳说的是实话,否则这就是太容易被戳穿的谎言了。

    从她第一次破案开始,最难的从来不是发现谜底,而是给出“合理”的证明过程。

    “在你来之前,他就有点怪怪的。”她轻描淡写道。

    “这样啊。”

    “宿主,你到底是怎么发现的?”系统跳出来问。

    它也知道,自家宿主常常在现实遇到问题时,答案会早于解释跳出脑海,宛如看到题干就得出结果的答题者,为了获得步骤分,也就是在人前表述,她时而需要再倒推计算过程。“这次不是那样子哦。”像是猜出了它的想法,枡山瞳道,“这一回,我的理由还真是光明正大的,只是不太能说。”

    她确实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田代纪香前后佩戴饰品的差别,也确实没有在事发前近距离接触过她。

    她只是看了那位小姐一眼,在上百人的展厅内,相隔十数米,记住了她身上数十枚宝石的全貌,无论是大小、位置还是数量。“这次不是那样子哦。”像是猜出了它的想法,枡山瞳道,“这一回,我的理由还真是光明正大的,只是不太能说。”

    第117章 棋盘下的暗潮

    和枡山义贺打过招呼告别, 白马探一手扶着车门,俯身叮嘱前排的司机。

    “劳烦您了。”

    “小少爷客气了。”

    他又对坐在车里的枡山瞳招招手,再合上车门。

    直到开出了百米, 依然能透过后视镜望见男生颀长的身影立在深蓝色夜空下,晚风扬起了他的衣角。

    第二日。

    东都大学学园祭在即, 很多社团都在将要到来的演出做准备。下课后的枡山瞳经过广场的布告栏, 清楚地看到上面有一张乍一看十分普通的宣传单。

    她顿了顿, 转而去往话剧社的小剧场。

    尽管台上上演的不是正式的剧目,但东都大学的话剧社素来有名,演员都是才学兼优的俊男美女。在这种私下的前期排练时, 底下入座的观众也不少。成员们为了锻炼心理素质,以及收集演出效果反馈, 并不刻意保密,相反还挺支持各个学院的学生们前来观看的。校外人士也无不可。毕竟是最高学府, 很多人单纯出于看热闹的心态也会在参观的时候进来瞄上几眼。

    一句话,这里座位不定, 出入随意, 很不惹眼。

    “您是有事交代我吗?”

    拒绝几位好心帮助的同学伸来的援手, 枡山瞳来到中排的某个临近走道的座位旁边。她右侧是一个金发, 深色皮肤的男人, 手里捏着成卷的宣传册,上面还隐约可见《仲夏夜之梦》《古事记》等剧作题目的字眼。

    用布告栏传讯的安室透此时正笑盈盈地注视着舞台,闻言也没有转过脸,只是轻声道:“昨晚你太唐突了。”

    “昨晚您也在?”女孩瞪大了眼睛。

    “是, 是说……千头家的晚宴吗?”

    她极力压下了话尾的上扬, 安室透仍从其中辨出了难掩的讶异, 或许还有几分恐慌。

    他有点无奈地开口:“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也许不清楚。”他道, “千头家……就像另一个枡山家。”

    即使在嘈杂的环境中,他的用词依然很小心。这句话的潜台词不难理解,波本是在告诉枡山瞳,千头议员是组织的人。

    “我知道。”

    出乎安室透的意料,女孩这样回话。

    “你知道?”

    “嗯。”她本来准备点头,生生忍住了,“千头祥二背后有一家资产公司,并不是很干净……”

    洗钱的委婉说法,这和安室透掌握到的信息一致。他是那次的杯户枪击事件过后,开始调查当天的东京都大事记的,很容易就把目光放到了竞选活动正在进行中的土门康辉身上,以此确定事情与另外两名竞争者有关。再结合从组织内部有一搭没一搭获得的隐晦消息,安室透最终盯上了千头一家。

    他没有向组织的人直接确认这条讯息,否则事后有什么动作就说不清了。在这一前提下,个人单独调查是必然的选择。

    枡山瞳想到昨天某个一闪而过的熟悉身影,轻咳了一声。

    “是不舒服吗?”安室透道。

    “没有。”

    “……总之,既然你清楚,为什么还要趟那场浑水?”他道,声音略显严厉,“假如昨天千头祥二没把事情压下去,消息外传,千头顺司因此竞选失败,就相当于是你破坏了组织的任务。”

    话说完,好一会没听到回答,安室透稍稍转脸,用余光观察枡山瞳的表情。

    女孩紧紧闭着唇,倔强之外,还有几分可怜。

    “……你和喜欢的朋友在一起玩没什么。”波本语气软了软,“只是昨天不该去破案的。”

    “……”

    “就算破案,也不该是你来揭开一切。”

    “没有揭开一切。”

    枡山瞳小声嘟囔。

    “你说什么”

    “……我是说,我没有什么都说出来。”她道,“昨晚的事情,其实,千头顺司……”

    提到这个名字,两个人都露出了不太愉快的表情。男人眉心紧蹙,女孩也抿了抿唇。

    “我老觉得他有点不一样。”大小姐清了清嗓子,弱弱道。

    “嗯?”

    金发男人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也可能是我想多了。”见他追问,她反而表现出些许心虚,似乎是认为自己有强词夺理的嫌疑,先抛出了免责条款。

    “他,不像是那种很随意的人,也不是,他生活作风可能很随意……呃……他就是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不学无术。”

    她试探着抬眼看过来,男人露出鼓励的神情。于是,女孩逐渐静下心,透亮的绿眸转了转,回想着,“他跟我说话的时候,用了一个比喻。他说,我像是‘花神的小羊羔’。”

    由此回忆起大小姐昨晚打扮的安室透微微偏过头,以免被她注意到弯起的唇角。

    “小羊羔,所以呢”

    他说。

    枡山瞳又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表情。

    ——看来还是被注意到了。

    “当时,我心里总觉得怪怪的。”她学着其他观众的姿势,左臂搭上前方座位的顶端,继续道,“后来,回去的时候,我才终于想到了。”

    “那天展厅里很多地方的图案仿用了西式的油画风,化妆师设计我的造型的时候也考虑了类似的主题,而‘花神的小羊羔’真的是个很少见,又很奇怪的比喻……所以,我回到家后,又上网查了查。”

    “是我的发型。”她说,“除却一些小的装饰,化妆师姐姐为我梳起来的发型,简直和提香笔下的画作《芙洛拉》一模一样,她应当是参考了这个。”

    她的绿眼睛眨巴眨巴。

    “在古希腊神话中,芙洛拉,就是花神的名字。”

    昨晚,安室透并没亲身接近过枡山瞳一行人,自然也没听到过这段对话。当时,他没做易容,为了避开高中生侦探,只远远地有看到枡山瞳和千头顺司交谈。而后者身为宴会主人,和任何宾客打招呼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不过,他确实听到了会议室内的对话,借由临时安装的窃听设备,否则,也不会知道大小姐竟然跑去玩推理游戏了。

    因此,安室透也清楚千头顺司这位公子哥和父亲的争吵,以及千头详二对儿子不学无术的不满。

    对此,他了解部分根由。

    千头顺司并非一开始就是家族继承人的,他原先只是次子,上头还有一个处处表现优异的兄长,谁知前几年,天有不测风云,那位出色的长子在意外中去世了。家族精心培养的政治场上的接班人一夜间不在了,千头详二不得已把重心转到次子身上,从头进行培养。原先的千头顺司不算是放养状态,也差不离了,否则也不会随随便便进入演艺圈。

    回忆完毕,对于枡山瞳的话,安室透很快捕捉到了重点。

    “但他的父亲却说他画家名字都不认识几个。”男人沉吟。

    “对,这不是很奇怪吗?”女孩道,“不喜欢的,不擅长的东西,应该被忽略才对,绝不可能随口拿来打比方。”

    如果解释成他因为母亲的关系耳濡目染,多少有些了解,倒也不是说不通。可是,千头顺司又拙劣地给自己打了个补丁,在“花神”后加上了“小羊”。

    “他似乎很不想让人了解自己。”她道。

    “昨天他对你做什么了?”

    安室透突然问。

    “啊?”

    “你们在会议室的时候,有一会儿好像听到那位小少爷吵吵嚷嚷的。”他模糊过窃听的事实,犹自发问。

    “呃,他……”女孩有点难以启齿,她手指蜷缩了几下,最后抬起来在自己的下颚处比划。

    “把手放在这里。”她模仿着公子哥的手势,“然后说,‘你觉得我就是出于好玩吗’。”

    ——这个位置……

    安室透停了一会儿没说话。

    ——指腹在动脉上,看似随意而为的暧昧动作,实则,也许是测谎?

    “……安室先生?”

    “唉——”金发男人蓦地舒了口气。

    “我们大小姐真是遇到了恶趣味的男人呢。”

    波本酒带笑的嗓音上线了。

    望见轮椅上的女孩没忍住似的撇了撇嘴,他又笑了笑,把打着弯儿的宣传册展开。

    “啊,疯子,情人,诗人,都是想象的产物。”

    这是《仲夏夜之梦》第五幕中,雅典公爵忒休斯的台词。男人装作文学爱好者的模样,抑扬顿挫地诵了几句。

    临了,安室透不忘落下一句话。

    “下次别这么冒失了。”

    枡山瞳严格遵守自身人物设定。在安室透离开之后,她端着脸坐在小剧场的观众席上,又多留了一段时间。

    波本每次慎重的见面场所和方式的设计,其实都是为了“躲避”可能会监视大小姐的玛克。

    这波,是我假装自己需要避着[自己]偷偷和别人见面。

    共享意识。

    ——玛克,你那边如何了?

    ——一切都在计划中。

    朗内尔放下望远镜。这个身份监视“the pany”,也就是cia在东京都的一处驻地。

    千头顺司刚刚从其中走出来。

    作为二代议员,他当然不是cia的一员,可是,在有一天发现自己的父亲竟然在为不知名的组织洗钱的时候,他对令人喘不过气的家族的厌恶又多了一层。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不想让自己的家庭真的走向死路。

    但到底该做什么呢向上举报吗?如果说父亲都在那张大网之下,谁又能保证那些平日里蝇营狗苟的政治家就是清白的呢?自出生就在名利场里打滚的他,对此毫无信心。

    不肖子有不肖子的奇招。

    他对外的私下形象一直是不思进取的,在好多人眼里满身都是破绽。有一天,千头顺司遇上一伙人,非要跃跃欲试地借钱给他,他干脆就“同意”了,玩乐后欠下了一大笔钱,并且不打算归还,就预备让这伙人和父亲背后的组织狗咬狗。

    在这时,惊喜出现了。

    组织骗局的人说,希望他能拿出一件家族中的珍宝来偿还,不拘是什么类型。

    这就有意思了。

    如果他拿出来的东西,还没有欠下的金额高呢?

    千头顺司敏锐地察觉到,对方“拿到把柄”的意味,要多过金钱上的欺骗。可能是竞争对手,又不像是要结下死仇……最终,他想到了,这种类似仙人跳的非法手段,与其说是黑暗一方,不如说是某些同样手段激进乃至残酷的机构。

    他径自向对方摊牌了,并表示愿意配合,果不其然,对方亮出了身份——是从美国追查千头家公司资产流动线索而来到霓虹的cia探员。他们希望通过掌握千头顺司的把柄,以要挟千头祥二给出背后组织的相关信息。

    cia方面本以为表明身份后,那位公子哥绝不会偷窃自家的东西了。接触他的探员用了一些简单的手段,确保千头顺司是真心合作。之后,便告知他或许可以私下汇报些千头详二那里的消息。谁知败家子就是败家子,千头顺司表示原先的计划完全可以继续,最坏也就是损失一件家传的古董。至于政治前景,本来他也不放在眼里。只是他没想到,盘算得好好的偷天换日计划失败了,在突然到来的侦探们的干预下。

    亏他还提前确认过,警视总监的爱子最近都在欧洲不会回来呢。

    而那个揭开谜底的小姑娘,经由千头顺司有样学样的动脉测谎,可以肯定她只是有点聪明加上十分走运而已。

    把最新消息同步给cia后,千头顺司嘴角照例噙着嘲讽的笑意。

    他抬头望了下湛蓝澄澈的天空。

    “这可真是……糟糕的生活啊。”

    男明星拉了一把衣领,施施然迈入自己的豪华的跑车。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选择你喜欢的毒药吧]。”

    “有点像‘王车易位’。”

    这是西洋棋中的一种特殊走法,同时移动两子,却只算作一步棋。

    枡山瞳自力更生地穿过校园,路过西洋棋社团,她瞟了一眼进行中的对弈。

    ——不管怎么看,在露天场所下棋的都很像是老大爷啊。这个社团怎么回事,总喜欢选择户外练习……

    而她,竟然连老大爷都不如。

    “老大爷好歹还能上场呢!”

    “您怎么了?”

    宿主忽然的嘤嘤嘤令系统不明所以。

    “没什么。”

    再投出一瞥,黑白棋盘上的双子即将相撞。

    明面上被禁赛之后,假如你还需要操控棋局,你能做的是什么?

    纵然所有人都说,[观棋不语真君子],可是,不能成为正经位于棋盘后的执棋者,也就只能委屈地站在一旁摇旗呐喊了。

    cia的水无怜奈正在出动中,想要釜底抽薪,就得给出一条连接到她的线索。不,说线索太生硬了,[指向]和[诱导]更贴切……

    公安——千头家——cia……

    面对不择手段的跨国执法组织,本土的红方力量会如何反应呢?

    ——既然都说这片土地是你的恋人,就向我展示你守护恋人的决心吧。

    第118章 做客的小知识

    “大哥!”

    琴酒的三号安全屋是一间临街的日式独栋公寓, 地理位置紧邻着几家规模较大的企业的办公楼,勉强算作次级的商业中心地带,再连同两家学院。之所以这样选址, 便是因为考虑到附近人员混杂,住户更换的频率高,在此出入过程中的异常更不容易被人留意到。

    即使如此, 后门玄关处那“滋啦”一声拉开内室门的声音,也有点刺耳了。

    枡山瞳被玛克抱在怀里,从米色的格子门后探出头。

    伏特加认出她的声音, 持着武器的手落了下来。

    “小瞳?”

    自从上次收到突然收礼的“袭击”后,他就默认这间大哥的安全屋对切宁是半公开的状态了,因而也没有感到十分奇怪, 而是道,“你怎么来了?”

    “惊喜!”

    头戴Beret的女孩从背后拿出一支长条状的物品。它被有着细碎闪光的礼物纸紧紧包裹着,最上方还打了个正常无比的蝴蝶结。

    不如说太正常了。

    这种新居拜访一般的气氛从哪里来的?

    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礼物,伏特加感受着冰凉的硬质质感,立即判断出是一瓶酒。壮汉一时有些摸不到头脑, 他用左手把门彻底打开, 朝屋外左右张望了一下。

    “进来吧。”伏特加让开了通道。

    枡山瞳眸光微微闪动。

    进入这间公寓才发现,它的内部也是非常典型的日式简洁风格,无论是家具还是墙面和地板,都以暖色调为主, 与黑帽子二人组的气场一点都不搭。倒是女孩今日的穿着异常融入, 没有一丝违和感。无论是纯色贝雷帽还是软绵绵的针织衫,都透着柔和的基调。

    伏特加引着玛克来到平日里用作餐厅的房间,示意一把大大的椭圆背椅。

    黑发男人把怀里的女孩放上去。

    “诶哟,这个椅子还有轮子诶!”

    枡山瞳陷在里面, 宛若发现了新大陆般惊呼。她先是用力原地转了个圈,又指挥玛克把这个“临时轮椅”推回客厅。

    “大哥呢?我可是按照《一百条做客小礼仪(上)》的流程,很规矩地来拜访了哦!我还给他带了葡萄酒呢!他作为主人家不该来欢迎一下我吗?拿出茶水和果子招待,还有半小时以上的寒暄……”

    “呃……”

    且不说伏特加没办法想象这种情景,他吭哧了一下,欲言又止。

    脑海中是激烈的自我斗争:该如何表述,才能不破坏大哥的光辉形象呢?

    几秒钟后,这个不必要的忧虑不存在了。

    因为切宁的小脸上笑容已然消失。

    “他受伤了?”

    ——看吧,他就知道,自己就算想瞒也瞒不住。

    坦白讲,受伤和流血这种事情,对里世界的人是家常便饭——当然会发生,并且可能常常会发生。因此,在挑选暂居点的时候,他们对房间的封闭性和空气的流通方向等都做了尤为慎重的考量,避免日后哪一天血腥气引发不必要的怀疑。也正因如此,哪怕枡山瞳和玛克已经步入了这座房子,鼻尖也没察觉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即使上了二楼也一样。

    来到背阴位置的房间门口,伏特加抬手敲了敲。

    琴酒把挽起的袖口放下,迈至门边,启开一条缝隙。

    “什么事,伏特加?”

    “嗨!”

    欢快无比的声音响起来,Top Killer只差一点就风度全无地把门甩上了。

    “切宁?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最终还是稳住了人设,眉心紧锁地问。

    “来看大哥你翻车……不是,是关心你呀!”

    她压根没用眼神示意,怀抱着她的玛克酒已经伸手攀住了屋门的边缘,好像琴酒真的会像个小孩子一样突然关门似的。

    “我听说银色子弹完蛋了?”

    她笑眯眯道,一双绿眼睛在俏皮的Beret帽檐下显得格外透亮。

    “这说明你的任务告一段落了,现在我来算是没关系啦!”

    “可是……”她又露出痛心的神情,“大哥,你这是栽到谁手里了?银弹还会反扑的吗?”

    ——只清楚结果,不清楚过程……看来她这次没有不该有的插手。

    从枡山瞳的话里提取出这一信息,琴酒打消了某个方面的挂虑。

    “不,只是个小角色,出了点差错。”

    Top Killer没说谎话。他这次负伤,缘由就是一次日常的惩叛活动中对手死前的反扑。一颗子弹由此嵌入了手臂,不是贯穿伤,可见当时冲击力度不算大,琴酒更是心里没怎么在意。这种小伤,他甚至都懒得回基地的医疗处治疗。

    为了防止来自外面的窥视,这个房间内的亮度全部来自灯源的照明,窗户被厚重的窗帘遮得死死的。

    琴酒又把长发束了起来,以便更好地处理伤口。随着他半开房门的动作,一室血气自男人身后翻涌而来。

    枡山瞳不自觉地蹙了蹙眉,幅度很小,随即又很快展开。琴酒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变化。

    “既然来了,想呆会的话就去楼下坐着,我一会下去。”他道。

    “啊!我来给你缝吧!”

    女孩突然兴致勃勃地做举手状。

    “缝什么?”伏特加有种不好的预感。

    “缝合伤口啊!” 枡山瞳道,“伏特加哥肩膀扭了吧,还是惯用手那侧的,他可以换手拿东西,但肯定换手做不来这种精细的活计,我,我我我……”一连说了好几个第一人称以表强烈自荐的切宁酒一脸自信,“我会这个!大哥,你教过我,记得吗?”

    论那些年,金牌杀手的小课堂之《一百八十种伤口的应急处理》。

    琴酒看着枡山瞳。

    枡山瞳回望着他。

    说起来,他伤的倒不是惯用手……

    “让玛克来。”琴酒道。

    ——那不还是我吗?

    枡山瞳内心小人翻白眼。

    “他不会。”她说。

    这明显是睁着眼说瞎话,雇佣兵出身的玛克酒如果连这种程度的伤口处理都应付不来,早不知道死几回了。

    伏特加下意识扭头看向黑发男人,对方慢悠悠地抬了抬眼皮。

    “我确实不会。”

    再看切宁酒,她亮晶晶的眸子里就差直接写上“我会缝!我能缝!让我缝!”

    “……进来吧。”琴酒道。

    纱布,棉签,碘伏和酒精,独立包装的麻醉针,镊子,三角手术刀,组织剪,止血钳,缝线和角针……进入这间卧室后,枡山瞳发现医用托盘上的器具相当齐全。她坐在[朗内尔]从一楼拎上来,也就是[自己]给自己拎上来的椭圆背椅上,凑近冷白色灯光的立式可旋转桌灯,口中叹出一个充满遗憾意味的单字。

    “啊——”

    “怎么了?”

    琴酒正在重新把袖口挽到手臂上方,闻言回首。

    “竟然有酒精和麻醉药!”

    枡山瞳夸张地指着银制方盘上其中两件物品。

    琴酒……琴酒他不想说话。

    他瞥了她一眼,只见那双绿眼睛忽闪忽闪了好几下。

    “……不然呢?”

    “我以为会像电影里演的那种嘛!”第一时间抓住了对话台阶的金发女孩兴冲冲开腔,“你懂的,大哥,就是昏暗的灯光,破旧的旅馆,一个人,不,一匹孤狼!对着老式的电视,时而画面还花屏几下,里面正上演西部、牛仔,还有短毛狗的电影……然后,主角用牙齿咬开威士忌的瓶口,把烈酒‘哗’的倒在染血的伤口上,注意了!此处一定要伴随着紧咬牙关的特写镜头!”

    她两只手合起,比划出一个长方形的取景框。

    琴酒莫名回忆起他在年少时,为了迅速提升实力,在混乱的硝烟场上摸爬滚打的时光……很不愿承认期间居然有些片段和她的描述奇异地重合了。

    没什么带狗的西部片,但疗伤坏境是真的糟糕。

    “我二十分钟前打的第一针。”他道,目光落在桌上的麻醉药物上。

    这种规格的针剂,起效时间一般在半小时到一小时之间。而他做过抗药训练,持续时间只会更短。

    “哎?那不是快要过时间了!”

    她果然没了再讲的兴致,很干脆地把手浸入了消毒液中。

    到了真正处理的时候,琴酒发现她居然做得还不错。倒不是说面对流下来的血液面不改色之类的,那是他们这类人的必修课,而切宁酒远不至于对这种小事色变。

    受伤那会,琴酒就做了紧急包扎。事后,他在房间内单手取出了右臂处皮下的子弹,如他所说,手枪弹能呈现嵌入的状态,就证明动能并不厉害,否则伤口的撕裂会比现在严重得多。

    女孩严格遵照着标准流程处理,从清创到消毒。缝合时,她用细白的手指把伤口压在一起,然后左手稳定地按照八字法下针。

    当她不笑也不闹的时候,室内显得愈发静谧。

    琴酒感受着皮肤上的拉扯感。

    毫无痛意,麻醉药还在起效。概因枡山瞳在听到上一针快过期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反手给他手臂上补了一剂。

    “……还不错。”

    他一手支在桌边,受伤的手则横在枡山瞳和明亮的桌灯之间。从侧面看,她像是正在认真伏案做作业,又或者批改公司文件。

    这场景,让琴酒想到他刚接手[抚育]任务的那段时间。她就是这样,小小一个人趴在书桌前翻阅组织用来“考验”的文档……一个又一个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因为她证明自己和皮斯可值得被留下的理由,有且只有一条,那就是出色的头脑。她的体质太差劲了,没有一点出行动的可能。假如说一名身体素质良好的成员,搭配五分头脑就可以快速晋升,那她要补上这份不足,再远远超出……需要的大概是二十分的头脑。

    但琴酒还是会抓着她练习武器就是了。

    “上一次,”他忽然出声,“为什么用刀?”

    “啊?”

    极细的缝合线就在指尖,绝不是适合怔住的时候。

    “A375基地。”

    伤者自己倒是不怎么担心“业余医生”手不稳,琴酒直接报出了那次会面的基地代号。

    “我没带枪。”

    再次勾线穿过血液和皮肉,枡山瞳头也不抬。

    “那不是你用刀的理由。”男人说,“如果那不是一个‘iation(可交涉场合)’,你第一时间就会死,毫无胜算。”

    第119章 心的荒芜花园

    “体力逆差的前提下, 热武器尚且不能保证一定能抹平速度和力量的差距。”

    琴酒沉声道,“又是贴身的正面碰撞, 以你的臂力,有在对手开枪前将其毙命的可能吗?”

    枡山瞳垂眸。

    “……没有。”

    她手上的工作仍在继续,用镊子夹起消毒棉拭去新鲜破损的皮肉渗出的血珠,蓬松雪白的棉球须臾间被鲜红浸染,变成蔫巴巴的存在,再被毫不留情地丢在一边。

    失血让她触碰到的这片皮肤冷冷的,偶尔, 肌肉会在女孩的掌心反射性的跳动。

    “第一击还有直中要害的可能,等到停下来对峙的时候,以你当时的施力位置, 反握的匕首也就看着像那么回事,任何一个懂基本卸力的对象都能顺势躲开……”

    这下她彻底不说话了。

    琴酒清楚地看到, 她拿针尖多扎了他的手臂一下, 姿势别提多刻意了, 唯恐他留意不到。

    男人内心升起无力感。

    他大致明白她怎么先想的,从来, 切宁酒的选择凭仗的都是精准的判断。他当然相信她的谋算能力,但是,再精妙的预测也不是百分百的, 最重要的是……

    “生死不能赌几率,切宁。”

    因为一旦输了,损失是不会成比例计算的,那只会是完完全全的末路。

    ……

    “哗啦。”

    枡山瞳在伤口上正反正打了三个结, 把持针钳丢进染着鲜血的银色方盘里。

    “完成啦!”她轻快道。

    ——看来, 是打定主意要装没听见了。

    琴酒左手搭在自己肩膀上摁了摁,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碰到的位置就是上次的伤口处,那里早就愈合了,只留下一道需要时间来消弭的黯淡红痕。随着他侧转脖颈的动作,身后高束的银色长发有几缕发尾自然地落到了身前,和纯黑的织物底色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像急速撕裂天空的流星。

    枡山瞳只朝他看了一眼,就又低下头,似乎她毕生的新兴趣就是收拾医疗垃圾。她把混着血污的器具一件件放进银盘里,由大到小,这几下倒没有噼里啪啦的声响了。

    眼瞅着她就要端着垃圾晃着椅子用奇怪的方式走人了,琴酒心底叹了口气。

    “你给我带的什么酒?”他道。

    女孩停住了,她的绿眼睛终于又瞧了过来。

    “酒?”

    “刚才,伏特加不是说,你带酒来做客了吗?”

    在此之前,做客一词几乎从未在琴酒的人生字典里出现过……当然,要是[去地狱做客]这种话也算的话,那这词倒是挺常见的。

    强行忽略心里的违和感,琴酒道:“拿的什么?”

    大有继上次的花里胡哨枪支后,再考察切宁选礼物水平的意思。

    “大哥你问酒呀?”女孩总算又笑起来了,眼睛弯成漂亮的月牙状,鼓鼓的卧蚕衬得她的笑容尤为明媚,“你真是问对了!”

    这一句话嗓音清脆而高昂,而下一句就不是如此了。

    “我送的是秘鲁的国酒。”枡山瞳定定地望着琴酒,轻声道,“一种蒸馏过的葡萄酒,它的名字是……”

    说到这里,她不说了。

    琴酒调动记忆,答案在脑海里补全的那一刻,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这些日子某道始终紧绷的心弦放松了下来。

    “is(皮斯可)?”

    “嗯。”

    她点点头。

    ……

    “纱布。”

    琴酒举了举右手。

    伤口不是缝合就万事大吉的,还需要敷料包扎。

    “噢——”

    已顽强撤离书桌一米五远的枡山瞳做恍然大悟状,她又把椅子转了一百八十度,使其脱离朝着门口前行的状态。

    琴酒见她动来动去得费劲,起身单手把她拉了回来。

    枡山瞳接着从事医疗工作——先在伤口处放上两块基础的无菌纱布,再左右交叉一圈圈把绷带缠好。见她前后移动位置艰难,琴酒适时把胳臂前伸。当她为尾端打结时,由于俯身角度的加大,一丝长发没能抵抗住重力的影响,自她耳后滑落,差一点就要降在伤口上。

    “哎!”两只手都在忙碌中的枡山瞳一声短呼,琴酒已接住了那一缕金色,扬手替她撩回身后。

    枡山瞳微不可察地僵了僵,手下蝴蝶结成型,她后退一点看了看,面上神情十分满意。

    “我可真是平平无奇小天才!”

    她给自己鼓了下掌。

    “第一次做就能做得这么好!”

    “玛克没受过伤吗?”

    琴酒推开门,一边朝楼梯下的黑发男人勾手,一边道。

    “哦,他没有这么倒霉……啊,不是,是他不像大哥一样令人尊敬,不值得我施展平生才华……”

    ……

    ……

    一丁,一点。

    星子般的,猩红的光芒。

    它们小小的,细细碎碎地从角落荡起来,被不知来自何处的流动的风吹起,飘啊飘,在半空中,在头顶上,在眼前,也在远方,到处都是,打着转,绕着圈,又调皮,又肆意,没有丝毫规律。

    枡山瞳的思维图景。

    这里最常见的景色是宫殿。究其原因,以熟悉的建筑物为基础,以地形来指引不同信息的品类,不同的房间铭牌上是人名,是文档代号,是物质缩写,是任务代码……由此,海量记忆被分门别类地储存。

    而在脑中常年显示已构建完成的宫殿,有助于思维的主人最快速度地调取讯息。无论那些东西是观察得来,是来自纸上,曾出现在瞄准镜中或监控画面里,时间是一秒前又或者三年前,都一样,它们会被准确无误地调出来,崭新地展现在枡山瞳的眼前。

    受她支配,由她控制。

    它们可能是片段,可能是关键词,可能是确定的结论,也可能,是生动逼真的全景。

    伏特加身上弹出标签。

    【左手开门】【语速变换】【眼神躲闪】【肢体僵硬】……

    数个字符闪动后,化作结论。

    【琴酒负伤?】

    那些星星点点的红色光芒,就是在这个时候旋起来的。

    室门打开,迎面而来的血气。

    【是颊骨吗?】

    【不是】

    更没有肩胛处的伤口,并非原作里那七百码外,来自高楼上的“惊艳一枪”。

    但是……

    光点增长,不只是数量,还有体积,现在,它们是闪耀的光斑了。

    四座围绕在一起的思维宫殿,处处都飘着炫目的泛着红色的亮光。

    “是银色子弹的反扑吗?”

    “不,是小角色。”

    【为什么小角色也能得手?】

    “……出了点差错。”

    【是差错,还是……】

    desty

    命运。

    一片片辉耀愈发惹人注目了,这些有颜色的亮闪闪,像斜阳映照下,天空晕开的绯红晚霞,以一己之力将穹苍和大地相连。

    枡山瞳站在思维宫殿的中央,仰头望去。

    有温润略带焦急的男声自身后传来。

    “塞西利娅,别……”

    一切都在剧烈地震动,颤抖,宫殿的图景如失去信号后的电视画面,短暂维持了片刻,便四分五裂,崩碎开来。

    天地翻转。

    “晚霞”蓦然扩大了无数倍,从抖抖瑟瑟到恣意妄行只需一瞬。那些猩红的光点,到底露出了它们的真面目。

    ——是无处不在的火光。

    记忆复刻……

    思维图景切换的显然是十九世纪。

    与金发碧眼的[枡山瞳]不同,塞西利娅拥有的是黑色的头发和黑色的眼睛。从被收养的那一天,到这一日,其实也没有很久,她才初长成了少女模样。

    “着火啦!”

    “犯罪卿纵火了!”

    “快救火!”

    “那里没住人!可要是不管的话,火势会蔓延到我们这里来的!”

    “我们得自力更生了,附近的水源在哪?”

    嘈嘈杂杂的人声在耳边回响,自诩帝国心脏的城市一夜间陷入混乱。各种身份,各种品性的人们来来回回,平民,贵族,善良的,冷漠的,正直的,奸猾的……

    有人提着水桶从她身侧跑过,咣当当的铁皮相撞声连绵不停。

    又有人拎着铁铲匆匆经过,行走间狠狠撞了她一下。

    小少女跌坐在地。

    她缓缓地抬起撑在地面上的双手,放到眼前怔怔地看着。白嫩的掌心果然磨破了皮,血丝氤氲,混着脏污,还有几粒小石子。

    慌忙来去的行人无暇顾及旁人,她自己也不是很在意,把手放在精致柔软的衣裙上抹了抹。

    “孩子,要帮忙吗?”有人匆忙问道,在她摇头后,又对上她执拗的表情,犹豫了下便急急离开了。

    “西西?你怎么在这儿?”

    一个高大的身影急速越过她几步又转回来。

    是塞巴斯蒂安·莫兰。

    他今日的装束不似往常,头戴一顶灰扑扑的便帽,穿着码头工人的衣服。

    锐利的眉眼间先是涌现关切,接着是疑问。

    “不是让你和那女人呆在一起吗?”

    他说的是艾琳。

    塞西利娅注视着他,伸手指了指天上。

    莫兰跟着望去,一下子哑火了。

    他们都熟悉的那道身影,已经来到了断裂的塔桥上。

    退役的上校只看了一眼,就坚定地扭过头。

    “走吧,我还要去打开勋爵府私人港口的取水通道呢。”

    他说。

    见她小脸上木木的,没有一丝表情。

    男人咬了咬牙,上去把孩子抱了起来,用空出的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那是威廉自己的决定。”他道。

    最终结局正在上演。

    男人背对着这一幕的发生地,而伏在他肩头的小少女,仍旧扬起脸,凝望着火海之上对峙的两个渺小人影。

    莫兰按照原定计划,迈动长腿朝着目标地点奔跑。

    风声中,他隐约听到她在呢喃什么。

    “你说什么?大声点!”他喊道。

    “你不是他的武器吗?”

    她提高了声音。

    这句话成功拖慢了男人的步伐,但也只有短短一瞬。

    他恢复了速度,继续向前。肩上的孩子仿佛也不在乎他听没听。

    她的低语断断续续,带着几分莫名其妙。

    “……莫兰上校,在每个故事里……你都是他的长枪,他的守卫,他最后的防线,甚至他……后的复仇者……为什么呢,莫兰,这个时候,你为什么不在他身边?”

    男人停下来了。他转过她的脸,往日如炬的俊目里满是懊恼,压抑和显而易见的痛苦。

    “你以为我不想为他举枪吗?”他一字一句道,“我发过誓的!我献出了我的忠诚!只是……他说这次不需要……”

    面对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自觉话说得太重,莫兰硬是在话尾强压了情绪。

    “塞西利娅,没人能动摇你老师的决定,你该明白的。”

    他重重呼出一口气,举手略为粗暴地替她抹去了脸颊上的一点乌黑,那是火星燎尽后荡起的灰烬,落在了她的面上和发上。

    没想到,不抹不要紧,这一擦,一[点]变成了一[团]。

    “西西别哭。”

    “我没哭。”

    “好,没哭就没哭,现在也不是哭的时候。”莫兰道,“振作点,西西,我们还有任务要完成呢,威……所有人的心血不能白费。”

    “好。”

    视野里,遥远处的两道身影,还是共同坠落了。

    她蓦然攥紧了莫兰的肩膀。

    男人也意识到了什么,环着她的手臂紧了紧。

    那是所有《最后一案》的标准结局,侦探和教授同归于尽,双双陨灭。

    “宿主?宿主?”

    系统的电子音已经被忽略很久了。

    烟雾模糊,夜色滚烫。

    它听见自家宿主低声喃喃。

    “所以,这就是了。”

    “是什么?”它不解地问。

    她没有回答,面颊上确实也没有湿润的迹象,只是疲惫地抬了下眼皮又合上,在他人看不到的地方,她伸手捂住了胸口。

    陌生的感触。

    因从未有过,甚至还有几分新奇。

    从抽搐和翻涌开始,五脏六腑逐渐像在被人撕扯,绞烂,碾碎,又坼裂。

    ——原来,这就是那种感觉啊。

    名为[痛苦]的感觉。

    当你失去一个人时的感觉。

    第120章 转身恍如初见

    思维图景中, 属于过去的片段在持续展映。

    金发碧眼的枡山瞳走上前去,掠过所有[人]与[物],像在博物馆的虚拟展厅中穿梭的参观客, 她和周遭不会形成交互, 周围的一切也不会对她有所反应。

    她来到[莫兰]身边,凝视着那个被他抱在怀里的黑发女孩。

    [塞西利娅]的面色很平静。

    枡山瞳面上同样毫无涟漪。

    与此同时, 来自现实世界的气味, 鲜血、酒精、消毒液……仍在昭示着存在感。

    忽然,她轻笑一声。

    “这可真是一片狼藉啊。”

    ……

    伏特加没想到, 切宁当真坚持寒暄了半小时。

    当双方为了避嫌, 都对任务三缄其口的前提下, 其话题主要包括但不限于……

    “大哥,你不出任务的时候几点起床?”

    “大哥, 你这身衣服哪里买的?”

    “大哥,你这么多房子, 装修都是找谁负责的?组织里后勤保障部门吗?”

    ——那不就全曝光了?后勤知道了还算什么安全屋?

    “一部分是。”琴酒道。

    伏特加这才想起来,有一些临时性质的安全屋, 只用一次那种, 的确是组织后勤提供的。

    “大哥, 附近的餐厅好吃吗?你最喜欢哪家外卖?”

    ——那你得问我啊,小瞳, 补给都是我来搞定的。

    琴酒习惯性屈起指节敲了几下桌面。

    伏特加刚要开口。

    “有家餐厅,euge, 他家frittata还能入口。”

    刷刷。

    两道震惊的目光打了过来。

    只有玛克捧着简易茶包泡出的红茶,埋头对着热腾腾的饮料, 没有一惊一乍的反应, 令琴酒感到了诡异的欣慰。

    ——大哥居然真能选出来!他记得!

    伏特加热泪盈眶。

    “大哥……”

    切宁也是欲言又止。

    琴酒额角冒出青筋。

    身为 killer, 他熟悉上千种不同规格的武器,从近距离白刃战的匕首,到远距离发射的榴弹枪,五花八门的投掷类弹药,能在需要时操作任何一种交通工具,不管那是在地面,水里还是空中,连语言也掌握不下十种……

    记住前天中午的餐厅名字有什么好奇怪的?

    “你也可以尝尝,回程路上让玛克去买一份。”

    他平心静气地补充道。

    此话一出,伏特加差点和切宁含泪凝噎,两两相望。

    ……

    到了从这间独栋公寓离开的时候,玛克照例一手把枡山瞳抱起来架在臂弯,长大了不少的女孩仍旧轻飘飘的。把这一幕收入眼底,琴酒叮嘱伏特加守好屋内,随着二人一同来到室外。

    在半掩的后排车门前,银发的男人垂首,把声音压到能听清的最低音量。

    “gbf7479,让你留点心,怎么样了?”

    枡山瞳眨了眨眼睛。

    “还行吧。”她话说得模模糊糊的,“研究进行得很顺利……只是,不可能一蹴而就嘛,再说,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你心里有数。”

    “当然有了!”她像是被冒犯到了一样,鼓了鼓脸,“大哥你不是说了吗,[生死不能赌],要保证万全,我正在谨慎地前进着……”

    男人眉间颤了颤,似是不太满意。

    “大哥?”枡山瞳又警惕地开口,“现在已经晚了哦!”

    “什么晚了?”

    “让我勤加训练,成为行动组高手,已经晚了!我身体好了也不会接受又苦又累的培训的!以前我说要去行动组,你不让我去,现在迟了!”

    “the shi has sailed!(船已出发,表示[时机已晚])”

    她左手捏了捏头顶的贝雷帽帽檐。

    “别看我今天戴了这个小帽子就以为如何哦!我是不会加入你和伏特加哥的帽子二人组的!”

    “……”

    琴酒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去,把她的帽子压下去半截,从额头的位置扣到与眼睛齐平,然后,他关上车门。

    隐约还能听到她“哎哟”的抗议声。

    ……

    杯户公园的喷泉池边。

    临近年末,今年还没有下雪,尽管如此,降低的气温令这里的人流不可避免地稀少起来。

    “下次得换个地方了。”

    旁边长椅上一个声音道。

    风见裕也猛然惊醒,已经在这条长椅上坐了十分钟的他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差点在刚才睡着了。

    “这么累吗?”

    见到部下头一点一点,如小鸡啄米一般的姿势,安室透语气无奈。

    “不累!我不累!”

    风见顽强地瞪大了眼睛。

    “再坚持一段时间吧,马上就会结束了。”

    安室透道。

    他们这段时间的忙碌不是没有理由的。在枡山瞳的启发下,发觉千头顺司身份不太对劲,或许背后还有第三人之后,降谷零所带领的公安小组就迅速地行动起来。

    在本土,对信息的掌握更胜一筹的他们很快挖到了千头偶尔出入区域的不寻常之处,在深入追查后,安室透确认对方是来自大洋那边的组织。

    不是那个“组织”,可是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这是正义的灰色地带。在没有被发现的时候,对方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如果和本地力量对上,像这次一样,整个团队相当于被堵在门口了,理论上说不过去的cia只能选择和公安部门谈判协商——这是较为好听的说法。本质上,这就是妥协后的双方利益交换。

    cia近期最大的动向都围绕同一个目标服务,那就是某个众议院位置的选举。他们号称追踪千头议员家的海外线索而来。这本来是说得过去的,然而,有些蛛丝马迹引起了安室透的怀疑。

    cia的口径是要保住千头家的政治地位的。理由很简单,有价值的筹码才是筹码。

    某种意义上和对方是同行的安室透,按照类似的思路思考。

    “为了保他上位,你们难道什么都没做吗?”

    联合组织的动向,他冒出了大胆的想法。

    “也许,你们某些成员,熟悉一个特殊的组织吧。”

    离开机密谈判桌的监控室,他的眼神很冷。

    基尔酒,水无怜奈……

    既然这样的话,组织前一段时间所流传的,银色子弹被消灭这个消息就不足为信了。

    他对赤井秀一没有极端的恶感,但也不怎么喜欢。他们一度合作过,连同那时候还在组织的苏格兰,也就是发小景光。三人进入组织时间相差不大,曾经共同出过任务。他讨厌对方冷漠的独狼作风,也深知自己也没看上去多友好。不过,无所谓,他来这里又不是交朋友的。

    后来,景光离开组织之后就不知所踪,只在他们两个人都知道的秘密邮箱里留下了一条简短的消息,表明一切都好。这对安室透已是最大的慰藉。

    他并不贪心,也清楚公安的行动模式。他的朋友多半此时正改头换面,从事着新的工作,可能还和黑暗势力有关,但多半和组织的任务已无关。

    一阵北风吹过,寒意随之袭来。

    安室透挣脱思绪,望着眼前的风景。冬日的到来让公园里的树木变得光秃秃的。往日的绿叶走过春日的稚嫩,夏日的茂盛,秋日的热烈后坠落,到现在,唯余棕色的树干。

    “新年快来了,到时候你可以休息个三天。”

    安室透对疲惫的部下道。

    “啊?我不需要休假的,降……”

    “好了,言归正传。对方说什么?”

    “她说,如果让她返回那个组织的话,可以之后为我们提供情报。”

    风见裕也话里的“她”,正是水无怜奈。

    她很出色,但经不住有心算无心。在前几天,组织的波本刚刚上演了“发现背叛者——追杀背叛者——背叛者逃离”的戏码。

    目前,被认定成组织叛徒的基尔酒,正在公安的手里。

    而在组织内部,琴酒难得对波本展现出满意的态度……尽管最后他还是哼了一声,表示抓不住叛徒的他简直是个废物就是了。

    “不可能。”安室透道。

    眼下,水无怜奈接收到的“剧情”,是她被组织的情报专家抓住了马脚,勉强逃跑后又不幸落入了公安手中。如果让她回去,“基尔”势必会和“波本”对上,这是其一。

    其二,想到土门康辉任务的详情。

    金发男人神色冷峻。

    “可是这样,降谷先生……”

    风见犹疑着出声。

    为了让外人看起来二人并不熟悉,他们中间隔了一米的距离,分别坐在两张长椅上。

    风见捏着一罐从自动售货机里买来的乌龙茶,像是在公司熬夜一晚上,早起在回家的路上拐去公园吹风以便让头脑清醒的社畜。

    坦白讲,这个描述也没有什么毛病。

    而扣着彩绘鸭舌帽,穿着长款大翻领大衣的安室透极具艺术家气息,活脱脱一个闲来无事会喂鸽子的闲人。还别说,他手里还真拎着装有鸟食的敞口包,此外,胸前也挂着自由职业者常备的单反相机。

    “别看过来。”

    察觉到风见有转身的意向,安室透第一时间阻拦道。

    “哦哦,好的。”

    风见硬生生停下动作,继续直视前方。

    “降谷先生,我就是……觉得我们都是……”

    “正义一方吗?”

    “嗯。”

    “风见,你了解的内情也不算少了,如果没有不知名人士的阻拦……”

    水无在描述刺杀议员任务失败时,说的什么“公园洒水器突然坏掉了”之类的话,安室透一个字也不信。他更倾向于有其他的势力出手了。

    “……那位女主播真的会杀掉目标。”

    “啊?”

    “开枪的或许不是她,但是提出这个任务的是她,配合这个任务的也是她,她需要这个功劳,也不在乎不是她的国家的人的牺牲,你明白吗?”

    “这样吗?”

    风见表情里有着不确定和不忍,“她真的会这么做?”

    “会,而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安室透道。

    他的唇角嘲讽地下撇,有难以察觉的自我厌恶夹杂其中。

    “我并不以此为豪……总之,无论是我还是她,我们走到今天,早就做好了觉悟。这其中,既包括足够冷硬的心肠,也包括为此下地狱的准备。”

    “那,您,呃……”风见吭吭哧哧。

    “……扯太远了。”安室透立即转移了话题,他从手足无措的部下脸上看到了“我该对降谷先生说什么啊”的哀嚎。

    ——如果还需要部下安慰,那他也太差劲了。

    金发男人站起身。

    “尽可能从她口中获取最多的信息,然后就把她还给她的同伴们吧。那些家伙……”

    他低低笑了一声。

    “对水无尤为信得过的样子,应该是有所倚仗吧,比如,可能有在保护着她的家人之类的……让久未重逢的故人相会,也没什么不好的,不是吗?”

    “也是。”

    风见应下。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他想起,降谷先生似乎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家庭。

    戴眼镜的男人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问。

    安室透开车经过东都大学显眼无比的大门,他想了想,把方向盘打了个圈。

    上次来时还在预备期的冬日学园祭已经过去了,考试周也结束了,学校的大多数学生们正在收拾行李,准备回家。

    安室透双手插在口袋里,漫步在林荫道上。

    ——这种时候,玛克大概会来吧。

    他想。

    ——对方毕竟还有个明面身份,是那位大小姐的管家。

    “安室……先生?”倏尔,熟悉的女声自一旁响起。

    安室透侧眼望去,空旷的校内广场边沿的长凳旁,枡山瞳正迟疑地对他招手。

    随着动作,她的袖口滑落了一点,露出令他眼熟的某件饰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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