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最生疏的祷告者

    有人拿出了备用的医疗箱, 前田佳乃一边给自己缠纱布,一边告诉其他同学们不要慌张。然而,枡山瞳出现的那一刻,她立刻又哭起来了。

    安室透将人放在相泽摆好的轮椅上, 女警官接起电话, 松田阵平刚刚确认了广场是安全地点。

    “没事了。”前田听到女警官对自己这样道, “走吧, 去广场, 你害怕的话,你的朋友我来带。”

    “我对过了人数, 我们班的同学都在。”前田没放开扶着枡山瞳的椅背的手,“您要在这边守到最后一刻的吧, 我想带枡山先走。”

    Colubo乐园的广场是为了开业后嘉年华的流动舞台准备的,在这个时间空无一物, 松田得以快速完成了环境检查。等到撤退的人群集合得差不多了,接到尸体报案的本地县警的船只也来到了码头,令很多人心下安定了不少。

    满头大汗的武井费劲地挤过人群, 来到相泽夏美身边。两名警官正在帮人做紧急骨折处理。

    “大智不见了!”黝黑的小伙子急急道。

    “刚才确认人数的时候, 你不是说他离岛了?”松田问。

    “因为他有时候就是那样啊!很任性,不想做事就不做了!我以为今天早上又是这样, 再说他家里没人,英树也不在!”武井哭丧着脸, “直到方才码头上,我瞧见了他的船还在老地方!船还在,他不就没有离开过岛嘛……可他的电话都打不通了!”

    “慢慢来, 别着急。”相泽抽出工具袋的剪刀, 剪断绷带, “你说的英树是?”

    “他的儿子,也住在岛上的!”武井用力捶了下胸膛,“是不是他跟英树在哪发生意外了啊……旅馆,旅馆里,警官小姐你有见到他吗?”

    他的目光里满载希冀,女警官摇了摇头,那希望的光彩便暗下去了。

    “你觉得他有可能在哪?”相泽夏美道,“昨天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哪里?”

    “我……”武井咽了下口水,“我想想啊,我想想,他是清洁队的,主要负责B区,昨天的话,好像是见他朝着地牢的方向去了。”

    “好,我会去看一下。”相泽把手里绷带打了个结,反手抹了一把鼻尖。双颊上浸出的汗珠令她的面容愈发艳丽耀眼,宛如朝阳下的大丽花。武井一时甚至不太敢看。他垂着脑袋,声音由于担忧变得干涩,“那就拜托您了,警察小姐!”

    见相泽起身,松田对一旁的安室透招招手,附耳低声与他说了句什么。金发的兼职侦探点点头。

    “队长?”相泽夏美诧异地看向身侧的男人,“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在这里照看现场吧。”

    “去地牢你不害怕吗?”松田道。

    “都说昨天是误会啦,我真的不怕。”

    “要是那个村民出了问题,你一个人怎么背得动两个?”松田偏了偏头示意县警,“再说了,这里有人看顾了,我跟你一起去。”

    地牢馆在旅馆大楼的北侧,绕过灌木丛,仍旧是冷笑的女巫摩根勒菲。地牢门口上方悬挂着白骨纹路的吊灯,隐隐发着绿色的光芒。单是推开大门,便有凉意扑面而来。松田望了一眼相泽的装束,脱下深蓝色的西装外套递给她。

    “别着凉了。”

    为了尽可能营造可怖的气氛,整个建筑内部几乎不存在自然光线,内部照明也好不到哪里去。

    相泽夏美打开了手电筒。

    “等我出去,一定要实名投诉海上机动队出动速度。”

    松田轻笑一声。

    “可以,举报信寄出去之前记得拿给我,我会把名字签在你旁边。”

    进馆后最初的一段路是仿自然的砖石建成的,略显崎岖,两侧是木制的栏杆,便于游客更好地行走。

    两人小心翼翼地前行,相泽忽然停下来。

    “怎么了?”

    “队长,你看这里。”女警官摸了一把栏杆上的毛刺,“这是新的,而且不是特意做出的效果,有人在这里挣扎过,用指甲用力抓了好多下。”

    松田凑过去,用随身带的工具拨弄着木刺,仔细看了看,道,“没错……还有这儿。”

    他把手电筒照向自己这一侧的一处地面。

    “干涸的血迹,我打赌它是真实的,不是仿造的血浆。”

    前方出现了汩汩的水流声,依据地牢馆的设计介绍,这里可以为游客提供黑暗中的乘船体验,让他们感受深夜里大雾中的泰晤士河。穿过这片水域的道路铺就的材料也相应变成了鹅卵石。

    “这段路不好走,把手给我。”松田突然开口。

    相泽夏美伸出手,男人把她的手握在掌心,用拇指划出几个字符。

    “小心。”

    她反手握上他的手腕,微微用力以示肯定。

    两人来到了分叉的路口,地牢馆从这里将观赏路线分为了两种主题。一侧是幽灵魅影,一侧是维京海盗。

    “两边都有近期活动的痕迹,可能是清洁工,也可能是……”相泽夏美的视线扫过左右,弹出一个个虚拟标签,“我去右边吧。”

    “等等,为什么要分开?”松田侧过脸,“我们可以一起去。”

    “因为效率比较高?”相泽道。

    “那我去右边。”松田松开她的手,把背在肩上的工具包摘下来,抽出一个简易的工具袋后,他把剩下的递给女警官,“以防万一。”

    相泽抓起小工具袋:“我拿这个就行,不是只是以防万一吗?”

    “对,所以谁技术好,谁需要的工具少。”松田道。

    他盯着她的眼睛,难以抑制胸腔里遽然强烈的心跳。

    这一刻,要扯出笑容突然变成了一件难事,松田阵平开口道,“本来,上岛前说拿着这些玩意只是用来在节目上展示的……啧。”

    相泽夏美凝视着他,抿了抿唇,又弯起桃花眼。

    “是啊。”她道,“我这条裙子,买来的时候也没想到要当工作服。”说着,她甚至原地转了半个圈,闪耀的裙摆在属于他的墨蓝色西装外套下旋转。

    “还是挺漂亮的,对吧。”

    “对。”松田摇着头笑了笑,把工具包不容拒绝地塞给了她。

    海盗的主题场景无非是大船,高昂的黑色船帆,铁钩手和带有缺口和血痕的大刀,这些松田阵平都无心观赏,他只是仔细观察着每一处,同时高声呼唤“有没有人”。起初,他还能听到相泽的声音从左侧传来,接着逐渐变小,只剩隐约的动静。

    她越走越远了。

    他闭了闭眼睛,沉下心推开下一扇门。

    “呜呜呜。”细小的抽噎传来。

    松田迅速扬起手电筒对着发声处,果然在角落里,被捆在柱子上,嘴上贴着宽胶布的是个幼小的孩子,模样只有五六岁。他黑葡萄似的眼睛肿得厉害,可见哭了很久。孩童穿着一件胸前印着假面超人的长袖,露在外面的肌肤有着海边孩子特有的黑亮。想必这就是大智的孩子英树。

    然而这些都不是重点。

    松田阵平快步向前,观察孩子身前不正常的凸起。

    在一层层的银色胶带下,被包裹的是爆裂物。

    而且已经启动了,红光的显示屏上,时间还剩四分五十五秒。

    他单膝跪地打开工具袋,同时拨号联系相泽夏美。

    “有炸弹?我知道了。”女警官冷静的声音传来,她道,“抱歉,队长,我没法过去帮忙,我这里也有点情况。”

    松田的动作只顿了不到一秒,道:“炸弹?”

    “嗯。”

    “专心。有变动随时联系。”松田道,他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排爆上。

    还剩四分四十五秒。

    相泽挂断了电话。

    魅影主题的一间屋室内,粗糙的墙面上贴着一张张白色的假面,眼部空洞,表情各异。来自苏格兰高地的传统鬼怪形象,由蜡制成的马头水鬼和洗衣妇从角落探出半截,像正在咆哮。一个奔跑状的人形蜡像位于在右前方,腿部是锋利的金属,这是传说里的伦敦怪物,弹簧腿杰克。

    蜡制假人开始“吐字”,显然他喉部安有发声的设备。

    “什么都不说吗?”

    出人意料,假人发出的是正常男声,能听出有过加工,但没有太奇怪的变形。

    “说什么?”

    放下手机的女警官注视着面前的小型显示屏,图像模糊而暗淡,但依然能辨认出画面的主角是松田阵平无疑。

    她身下是石质的长椅,这里原本是围观理发师陶德表演的观众席,为了届时方便演员互动,其中没有靠背。在她旁边的座位上,躺着拆到一半的爆裂物,被卸除的外壳落在地上。这炸弹结构并不复杂,只要再拆掉一个零件,就能剪断关键的那条线,停下十分钟的倒计时。

    而挂掉电话的时候,时间显示是九分钟。

    “让他加快点速度。”假人道,“毕竟,只有他完成任务后,你才能剪断这根线……不是吗?你检查过现场,这里只有这么一个‘礼物’。”

    “大竹,你真的很烦。”

    “咦?你怎么知道我是……算了,让我们跳过这一环节。”节目组的场务,大竹健道,“你当然能猜出来,我不像高岛那个蠢货,从没有小看过你。”

    “这点我也知晓。”相泽道,“一切你早有准备。高岛的炸弹是你给的。”

    “不然他怎么可能跑掉?”大竹道,“愚蠢的废物,自不量力,破坏了我完美的计划。”

    “今天早上,你不是去找武井的,你是去找石塚的。”相泽道。

    “你还知道这个,我怎么也不意外呢?”

    “石塚旅馆房间里的行李箱里有一颗炸弹,只要开启就会爆炸。”相泽夏美道,“你清楚他的习惯,看完舞台便会回去亲手取出开机仪式用的佛龛。谁知石塚一去不回,你便去开场舞台所在的游客楼找他。”

    “没错。”

    扬声器里传出一声冷哼。

    “高岛提前一步除掉了我的目标。我不得不加快了步伐,好在我提前有做准备。那么,相泽警官,你告诉我,武井找你的时候,你看出他说的是谎言吗?”

    相泽默不作声。

    “你看出来了!哈哈哈!真不愧是警视厅的王牌,即使看出来了,你还是来了。”

    “人质是真的。”她道。

    “这就是我欣赏你的地方……好了,解谜告一段落。你也明白了规则。总之,那位英俊的拆弹手没完成任务之前,你绝不能动手。”

    “否则你就会替我动手?”

    “没错,违反规则,砰!”

    前几次出场时都表现得唯唯诺诺的老实男人,语气癫狂。

    “生气吗?”他音调亢奋,“自己的命运被掌握在别人手里,肯定很生气吧?”

    女警官没有回答,双手搭在一起置于胸前,乍一看,有点像是教堂祈祷席上生疏的祷告者。

    第162章 我所遇见的阴天

    数码管上显示的时间定在一分十五秒的时候, 松田阵平成功拆除了炸弹。

    与此同时,相泽夏美面前的装置“滴”了一声, 时间停在了五分三十秒。

    他花了三分钟, 她这里的计时便也走过了三分钟,然后停住了。

    “我对闯关游戏没有意见。”假人喋喋不休,“但是, 石塚这个破节目挺恶心,相当恶心。鬼知道哪会有这么多人感兴趣……糟透了。”

    “所以你讨厌制片人,也讨厌媒体?”相泽道。

    “哼。”

    把哭泣的英树从胶带里解救出来, 松田一边抱着他向前走, 一边呼叫相泽夏美。听到她接通了,才长长舒出一口气。

    “我要把孩子送出去。”他道,“你……”

    “怎么了?”

    “没什么。出口见。”

    松田若无其事地按断了通讯。他刚和英树绕过一个拐角, 面前便出现了新的画面。这是一间足有两层楼高的幽暗场景,巨大的船头破墙而出,被以和孩子差不多的姿势捆在艏柱上的,是一个穿着暗色花布衣服的老太太, 身姿佝偻。

    “这可是个好机会。”大竹健道, “你随时可以动手,在那个拆弹手上去救人之前,剪断你这边的线, 我会让那个老人去死。而你的同事也不大会受到伤害……”

    “她已经太老了, 就算你不动手, 也活不了太久。而你和她不一样, 你年轻, 漂亮, 引人注目, 前途光明,难道要死在这里?”

    然而,无论假人的发声器里传出什么言语,相泽夏美始终一动不动。

    松田把孩子放回拐角处的墙壁后面,这才登上船头,靠近因见到他而从麻木中逐渐复苏的老人。她苍老的眼睛上蒙满了泪水。

    “武井说的迷信老人家,就是她吧。她听见的动静并非全是谎言。”相泽环视周遭,“这些布置不是一朝一夕完成的。村民说她被城里做工的儿女接走了,其实不是那样,她是被你绑起来了。”

    “对啊!”假人道,“她消失了一周的时间,城里的儿女,岛上的村民都没有发现,一个大活人不见了,所有人只是理所应当地认为她呆在什么地方……家乡……城里……你看,连她认识了一辈子的人都不在乎她,你为什么要在乎呢?”

    “还是说,你在乎的是那个拆弹手?”

    女警官又不说话了。

    老人被困的时间很长,周身气味并不好闻,在松田上前后,她用干瘦的手指牢牢攥住了他的衣角。这令他不得不一边出声安慰,一边完成拆卸工作,好在这些炸弹都不算复杂,只比入门级水准高一点。棘手的是,这一切背后明显有远距离的操控,这就意味着炸弹随时有爆炸的风险。他不知道操控者目的何在,只能快一点,更快一点。他难以分出心神去思考相泽那边是什么状况,唯有偶尔飘过脑海的恳切希望。比他聪明的她,能破解难局。

    “滴。”

    相泽夏美身前的数码管上的时间定格在了两分三十秒。

    “三分钟,哇哦,他比刚才更快了!”假人道,“我做炸弹的技术真这么烂吗?”

    他啧啧了好几声。

    当身材壮硕的村民大智出现在松田阵平眼前的时候,英树哭着要上去找爸爸,松田拧着眉,最终只能叮嘱他们都走远点。

    他的心越沉越低,毫无缘由。

    然而,当下松田阵平无暇多想,只能全身心投入。就在这时,他留意到右手边有标着绿灯的侧门通道,立马劝说一老一少从这里出去。孩童不明就里,抽抽嗒嗒不肯,姓神谷的老人反而恢复了精神状态,死死拽着英树,把孩子拖走了。

    松田阵平来到大智面前,清楚地看到上面的数字从五分整开始跳动。

    ——有人在注视着这里!

    他不该多意外的,这可是节目组布置过的地盘。

    松田飞速抹了把额头,把手电筒叼在口中。

    “相泽警官,你尊老爱幼,把生机让给孩子、老人,这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假人发声,“但是,这次可是正当壮年的大男人了,他们总不用你相让吧,就让他们两个死在这里吧!”

    相泽夏美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西装袖口,她修长的手指间还悬着一把锃亮的剪线钳。

    还剩三十秒的时候,松田阵平拆除了第三个炸弹。

    女警官忽然笑出了声。

    画面里,男人离出口只差一点距离了。再向前,他就会完完全全走出这个并不让人愉快的维京海盗区。

    ……

    女警官的手臂靠近了爆裂物,沉默了好一会的假人又开口了。

    “我本来不想这么过分的。”他道,“我有点不喜欢你们了。”

    “我还有个……最后的礼物,藏在最里面的特殊柜子里,捆得很结实,嘴也封得十分严实,这才没被你们找到……”

    房间内的显示屏适时地跳了一下,切换了画面,不再是松田,而是一个头破血流,胸膛起伏很微弱的男人,大约三四十岁的年纪,面相憨厚。

    “你看,警官,这是我没有说谎的证明。”

    大竹健缓缓道:“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剪断你身边的炸弹线,假装五秒前什么都没听到,走出这间屋子。要么打电话给那位男警官,让他回头挑战加时赛。”

    “这回我可是难得的大方。”他话里话外都是怂恿,“选择第一个选项的话,你什么都不会损失,包括那位帅气的同僚。”

    “只要你忽视那个人。”

    “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别看他长这样,可是个‘厉害’的父亲呢!”他道,“没错,一名家暴犯!一个收到了裁判所颁布的限制令,妻子带着孩子躲避后,依然不依不饶地打上妻子娘家的人渣。”

    他嘎嘎地笑着。

    “警官,我看过你的资料,没人能隐瞒秘密,你也不能,你以前有着万分艰难的童年,对吧。”

    “好不容易,母亲下定决心离开了恶魔般的父亲,歧路上的不良少女艰辛地回归了正途,还考上了大学,真不错……可惜美好的未来在招手的时候,砰!魔鬼又回来了!”

    “你的母亲去世了,你不得不推迟了一年四处打零工,之后才进入校园。”他道,“如果没有他,未来该多美好啊。而箱子里这个人,也是这么一个人……不瞒你说,把那么暴躁一个人弄过来,费了我不少力气呢。”

    “怎么样,这次你只是放弃这样一个人,应该没什么心灵上的负担了吧?”

    画面又转成了松田,他的位置离屋外的光明也没有多远了。

    “你的母亲离开你的时候,你像我一样难过吗?”

    相泽夏美道。

    “被母杀父这样的新闻吸引来的目光,是否曾带给你很多痛苦?”

    “你……”

    “进阶的连环爆炸案,所有的受害者职业并不相同。”她的棕眸异常明亮,“他们现在是广告公司经理,专栏作家,新闻系的大学教授,制片人,但是许多年前,他们都是媒体行业的从业者,分散在不同的平台,这才会乍一看没有任何的交集。”

    “当年,他们的作品,让人们对你的家庭施加了太多不该有的关注。对吗,大竹,或者我该叫你,增田?”

    “……呵呵,呵呵呵……”

    扬声器里传出疯狂的笑声,歇斯底里。

    “我的母亲根本不是凶手!警察却把她逼死了!”他道,“可恶的废物警察,可恨的无良媒体,那些该死的记者,用她的死亡去迎娶业绩和褒奖!”

    说到这里,大竹健顿了顿,语气瞬间变得正常和漠然。

    “真可惜你和我不是一路人。”他冷酷地说,“要怨……就怨你身上的标签吧,‘名人’交叉‘正义’,我最讨厌的两样元素合到一起去了,要我说……”

    “我能打电话了吗?”

    相泽打断了他的话,大竹健被噎了一下。

    “当然,请便。”

    松田阵平步至Y字形的交叉路口,正当他准备从这里进入相泽所在的魅影区域的时候,电话响起来了。

    女警官的名字显示在屏幕上。

    按下通话键,松田道:“解决了?”

    “嗯,我找到了犯人。”相泽平静地说,“不过,队长你听我说,他还绑了一个人在H305室。”

    松田立刻神情严肃起来。

    “好,我知道了。”

    监控里,他毫不犹豫地回头了,但却并没有第一时间挂断电话。男人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中,也透过话筒传来。

    ——之前的几个炸弹很折腾人,却有种诡异的顺利,有哪里不对劲,对方的诉求到底是什么?

    松田阵平有种不详的预感。

    这也是他迟迟不想结束通话的原因。

    “相泽。”他单手握着手机,尽力让语调变得轻松,像过去无数个日子里看似不经心的邀约,唯有一点迟疑昭示着心绪的异常。

    “等出去之后,我们去吃饭吧,我又找到一家新餐厅。”

    “好啊。”女警官泠泠的嗓音宛如困乏夏日里,乡下乘凉的人所凝望的庭院里的清流水流。

    “又是萩原队长推荐给你的?”她道。

    “不是,是我……”他喉咙蓦然哽了一下,声音因此挂上了细微的颤抖,“我认真挑的,为你选的,不是饭局也不是聚餐,是我想带你去……”

    “别说了。”她忽然道。

    这时,H305室的大门出现在了松田的视线里,他薄唇紧抿,神态像倔强的少年。

    “你可以当面告诉我。”相泽夏美放缓了语调,展现出一种素日里极其少见的温柔姿态。

    “无论……那是什么。”

    “……好。”

    通讯结束。

    “警官,你真的相当死心眼。”假人又发出了声音。

    相泽夏美垂下眼睛,单手捂住了脸。

    “你在哭吗?”

    “没有。”

    “你一句话都没留给他,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嘶,我真不敢想象他日后的表情。”

    “你知道吗?有人总觉得肖像画的模特很好找。”

    相泽一只手还遮在眼前。

    “……不是的,人不能无中生有,哪怕是我也不能。”她道,“有人跟我说过,别害怕拥抱正义。”

    女警低低笑了一声,她放下手臂,瞳孔里泛着奇特的光芒。

    “你在说什么?”

    “真难得,你真实的疑惑。”

    显示屏上,H305室的松田推门沉重的石棺,开始全神贯注地拆弹。

    相泽夏美眼前的三十秒也开始跳动。

    她倾斜手腕,这一刻时间仿佛被拉长了,红色胶柄的剪线钳脱手,自半空坠落,撞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女警官用空出来的手捋了捋略显凌乱的长发,朝四周望了一圈后,视线落在了某个角落。

    “你在看什么?”假人道,“噢,你知道……”

    她再没回话。

    ——也许我可以……

    枡山瞳一遍又一遍在扶手上敲着音节。

    ——你不可以,我不可以。你知道,说白了,这些,所有的一切,不过是自己在[自己]耳边的低语吧。

    [相泽夏美]道。

    ——我知道。

    ——我不能停下来,我们不能停下来。坦白讲,这已经是最好的舞台了。哪怕事先知晓,依旧值得我们正眼相看。完美的假像,扎实的杀招,没有比这更适合的退场时机了 。

    ——朗,把枪收起来。

    枡山瞳闭上眼睛。

    ——Copy that(收到).

    玛克把枪口从大竹健普通的面孔上移开,对方手握通讯,在大海上飘荡。

    [濑川]和[佐久间]的意识里唯余沉默。

    ——那就再见吧。

    [相泽夏美]的“话”越来越轻。

    ——或者,一会见?只是失去这个身份而已,我们可以在思维宫殿里复刻,就像之前,我们不也是使用许多人的特征,捏出一个正义警察的吗……

    ——况且,[我]已和你做过了道别。

    需要留意的人始终没出现,暂时不用担心人群的安全。

    安室透沉思着。

    而能提供信号屏蔽器的机动队仍没有到来。松田说可能需要这个。希望他想的别是……

    “枡山,你不舒服吗?”

    身旁传来前田忧心的问候,是枡山瞳略显苍白的脸色引起了女大学生的注意。

    安室透两步来到女孩身边,俯身小声问:“头晕?喉咙疼?”

    “不,我没被浓烟呛到。”枡山瞳摆手,明白他问的是火场后遗症。

    “那就好。”安室透道。

    他的蓝眼睛里还留着毋庸置疑的关切。

    “安室先生。”枡山瞳开口,“您觉得……”

    她的目光落在远处,在他看来更像是不确定和恍惚。

    “你要问他什么?”

    思维宫殿里,金发红瞳的绅士从沙发椅上起身。

    他半张面孔没入阴影,语气冷漠。

    “别这么软弱,塞西利娅。”

    ……

    还剩三秒。

    立在房间中央的女警官对着特定的方向,露出美丽的笑容。

    “抱歉。”

    她一字一句道,眼神柔软而坚定。

    “轰!”

    巨响伴随着火光。

    第163章 第一课与生日帖

    那一秒, 松田阵平感觉周围像轻微地震般晃动了一下。

    他握着工具钳的手顿住了,心脏跳得极快,一瞬就将下唇咬出了血痕。

    他继续着动作, 钳柄处黑色涂层的钢锯一个脱手, 凸起的锋利平刃刀便在左手指腹擦出了血液。这对松田而言是件平生罕见的事,他是动手能力极强的机械天才, 从学龄后就没有拿不稳工具过。

    然而,眼下, 数码管的计时还在跳动。他用力眨了下一只眼睛, 以消去骤然泛起的模糊,片刻后又换成另一只, 自始至终都确保不耽误手中的工作。

    倒计时还剩两分钟时停下了,剪断了关键电线,松田转身向外飞奔。

    别。

    不要。

    无论如何,不能是……

    起初他跑得很快,越接近爆炸中心,越有些跌跌撞撞。

    脚下的碎石, 尚未散尽的硝烟,让他有种踩不到实处的虚幻感。

    确认了爆炸的区域就是她选择的那条路, 他开始拼命回忆爆裂物处理班的第一课。

    按理说他不必如此,这是多年来自己耳熟能详,铭记于心的条条种种, 是所有排爆人员的基本素养。

    爆炸伤害的时间,类型,处理方式。

    最早的损伤会是冲击导致的气压伤……越靠近中心越严重, 会导致体内中空器官受损, 头晕, 咯血,腹痛都有可能,需要维持生命体征,尽快送医。

    溅射物品的穿透伤也是广泛的伤害,根据不同的位置有不同等级的严重程度,要第一时间止血……

    钝性伤要观察体表,烧烫伤要立即冷疗……

    没关系,是哪一种都不要紧,他可以处理,他能够应对,只要不是……不能是……别是那种结局。

    另一头,江户川柯南刚开始追逐犯人时就听到了爆炸声。这让他担心小兰安全的同时,更坚定了抓住犯人的决心。等到他开着快艇用一个足球放倒了嫌疑人高岛的时候,又一道爆炸声在身后响起了。

    高中生侦探愣住了,无数线索在他脑中汇聚。

    爆炸同样在广场上避难的人群中引发了新的骚乱,不少人尖叫过后,满面惊惶,不知所措。

    前田佳乃下意识攥紧朋友的椅背,希望从冰冷坚固的金属上汲取一些力量,却发现枡山瞳的金发散在一侧,面容血色全失,无论自己怎么呼唤都没有反应。

    “枡山?枡山!”

    安室透只一个错眼,轮椅上的大小姐便无端陷入了昏迷。

    东都大学。

    今年新晋的研究生浜崎和前辈濑川抱着资料走过老旧教学楼的楼梯,这里拐角处的窗子设立得格外高,小小的一块,四十五度角泄入天光。

    濑川阳太停下脚步,抬眼望去,像陷入了思考。

    “前辈?”浜崎疑惑,“是忘了什么东西没拿吗?”

    “没有。”濑川回头,“只是觉得,今年的夏日真美。”

    “夏日?”浜崎不知就里,想了想笑出了声。

    面对濑川疑惑的目光,浜崎道:“是那个啦,莎士比亚不是写,‘我可否把你比作夏日’吗?刚才前辈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在思念恋人呢。”

    不缺浪漫头脑的他说完自觉有些牵强,透出几分不好意思来。

    “啊。”谁知斯文俊秀的男人竟真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声音极轻地说:“很合适呢。毕竟,诗人也说了,美丽璀璨的夏日,有着过于短暂的租期。”

    佐久间今天没去实验室,而是在自家客厅的沙发上裹着毯子看电视……若是有外人来看,大概是这样的。

    实际上,她只是手指按在遥控器上,一个接一个地更换频道。每个频道停留不超过两秒。

    那一刻来临的时候,她把毯子又裹紧了一点。

    海上机动队姗姗来迟,安室透立刻上去说了两句什么。现场的本地搜查在爆炸声后便朝着事发地点进发,几个伤情稍微严重些的人被救援队依次抬上了直升机。

    “这女孩是什么情况?”一个戴头盔的救援队员按例询问,“有遭受撞击或跌落吗?”

    “没有。”安室透回答,“她没有遇见过冲击或者任何导致外伤的情况,直到几分钟前都意识清醒,应该是精神压力,不过,还是麻烦您安排检查……”

    他的话停住了。

    他警校时的好友,松田,形容无比狼狈地出现在广场一角。他身旁是装备齐全的救援人员,以一种小心谨慎的态度对待着只着单件衬衫的男人。而那件清晨时还干净整洁的衬衫,现下早就污得不能看了。一同出来的还有一名抱着孩童,皮肤黝黑的村民,一位在旁人搀扶下颤巍巍行走的老人,还有一个用浸血纱布按着头部伤口的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

    松田阵平摆摆手,声音疲惫而沉静。

    “不用管我了,我清楚……流程和情况。”

    “您不能再冲回现场了,要注意二次伤害。”橙衣的救援人员道。

    “这我也明白。”

    安室透眼力极好,一下就看到了他的双手简直是一团糟。发黑的尘土,灰烬和红色的血液混在一起,甚至还有一阵阵的抖颤。

    救援人员将临时装起的水流软管递给他,以便他进行冷水冲洗处理。

    松田接了过来,混着污渍的水自指尖滑落。

    他半弯着腰的姿势很奇怪,歪歪扭扭,宛如用尽了全部力气,并且,好一会才迟缓地觉察到了来自其他地方的注视,并回望了过来。对视的瞬间,安室透很难形容他这位性情桀骜的旧友的眼神。先是愣怔,接着竟有点像受了委屈的孩童,满目茫然。而不同于孩子的是,掩饰不住的伤痛渐渐在他的眼中占据了主导。

    松田徒然地张了张嘴,又阖上了。

    他们之间离得不算近,拆弹手也没有真的出声。但安室透看懂了,那个口型,分明是“零……”

    ——用这副模样喊他的名字,这不像松田。

    安室透蓦地明白了什么,也意识到了从刚才起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的原因。

    ——相泽夏美,那位女警官呢?

    这会,松田已经转头避开了他的视线,仿佛他们之间就是最普通不过的点头之交。

    将枡山瞳送上了直升机,安室透从救援人员的口中验证了最糟糕的那种猜想。

    一直穿梭在人群里帮忙的他此刻过去也不算违和,来到了自己的友人身边,安室透低声道:“警官,您还好吗?”

    “我还好,谢谢。”

    ……

    “她……”

    “别……安室,就只是,别说。”

    拆弹手垂着眼睛,一刻也不曾抬头。

    人在巨大悲伤后的第一个阶段,永远是否认和隔离。似乎只要不承认,事情从未发生,一切也能照旧如常。

    “你身边那孩子是怎么回事?”他甚至说起了别人。

    安室透慢慢地答道:“是一个大学生,被……在旅馆里找到的。”

    “哦,我说怎么有点眼熟。”松田说,“是……几年前救下的孩子。”

    猛然间,他理解了对方语句里共通的停顿与空白,木然的思绪迟滞地转动,拆弹手喃喃道:“最开始,正巧也是最后吗?这样也好。”

    “松田……”

    “我拜托你留意的人,没出现在人群里,是不是?”松田又道。

    “嗯,他应该是逃往海上了。”安室透道。

    “广场上没有更严重的损伤了吧。”

    “没有,所有人都好好的。”

    “那很好。”松田把手从水流下移开,“再好不过了。”

    洗去了脏污,他修长的手指上的红肿与伤痕彻底暴露了出来,越发显得触目惊心。

    安室透道:“你得再去处理一下。”

    从事精密工作,拆弹手的手是很重要的。

    “嗯,是,这是当然的。”松田点了点头,语调有种怪异的轻快,他总算瞧了安室透一眼,居然还听懂了他未尽之语,“我肯定得好好保护,这双手,可是我唯一的特长了,对吧?”

    “松田。”

    “对不起,我没办法……”他用手背抵住了额头,眉眼攒成一团,整个人立不稳似的晃了晃,“我不能……”

    “我知道,我明白,你不必说。”

    ……

    “最新消息,尚未正式开业的Colubo游乐园,原名梨早村的小岛上发生了爆炸案,迄今造成了一例死亡,数十人受伤和重大的经济损失,更早前,岛上还发生了一起恶性刑事案件……”

    刚组织完新人训练,萩原研二抹去额头上层出不穷的汗水。去浴室洗过澡,他擦着头发上滴落的水珠,回到办公室,却见往日这时候空无一人的房间里,一堆机动队队员围成了一圈。

    “这个点了,怎么都不去吃饭?下午还有的要忙……”

    萩原把目光投到半空中。

    墙壁上挂着的公共电视放出的画面,是航拍角度的小岛,周围是碧蓝的水,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场馆是这段时间大众关注的热点。Colubo硕大的招牌出现在镜头前。

    ——这不是松田和相泽录制节目的地方吗?

    萩原研二心里一沉。

    “萩原队长。”小林健一扭过脸来,眼睛通红。

    “怎么了?”

    主持人的播报告诉了他答案。

    “牺牲警察名为相泽夏美。对于这位警官,许多观众也许并不陌生,她原为机动队爆裂物处理班队员,担任拆弹警察期间,曾处置现场上千次,后转入警视厅搜查一课……”

    “小相泽?”

    萩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忽地看向墙壁右侧,在屏幕上放出女警官的单人照的时候,她的另一张照片正挂在电视机右边的荣誉墙上,旁边陈列着诸多奖杯和奖牌。

    那是曾经爆裂物处理班队员们温泉旅行的集体合照,她和小阵平,还有他,三人并肩站在一排正中央,笑容灿烂。

    朱蒂和卡梅隆这日去外面的餐厅吃饭,电视里的突发新闻令她的餐勺在盘子上划出了十分刺耳的声响。

    “噢不,天哪,卢卡斯。”

    卡梅隆:“怎么提起那小子了?他不是都不让我们在外面谈起他?不管是谁问都不行?”

    朱蒂想说什么,又深感什么都说不出来。最终,她只能划了个十字祈祷。

    “我们该做什么?”卡梅隆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状况,口中的食物一下子没了味道,“呃,那家伙……”

    “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女搜查官眼中露出悲伤,她想到失去的某个人,又想起濑川看那个女孩的眼神。更别说,新闻交代暂时并没有抓到凶手。关于父亲的记忆又涌了上来。没有人比她更了解那是什么感觉。

    “It's not just pain. It's suffering.(这不只是痛苦,这是折磨。)”

    “小姐。”

    柳生管家的电话打到了佐久间家中。

    “您……”老人小心翼翼。

    “给夏美的生日宴请柬不用发了。”她的吐字像天空中的云,“是不是?柳生爷爷?”

    “请您节哀。”

    第164章 烟草和樱花表札

    Colubo游乐园的爆炸案在媒体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也成为了民众关注的焦点。作为警视厅的王牌,相泽夏美本身凭借头脑就吸引到了足够的目光,而她的长相为此添上了一道光环, 除此之外,还有精彩的履历, 拆弹手和侦探的双重身份。

    她的死亡令人惋惜, 而关于凶手……

    第一起杀人案的嫌疑犯, 节目组的艺人统筹高岛银河承认了自己用硬币“化零为整”,杀害制片人石塚雄后让凶器消失的全部经过。

    “几个参与节目的嘉宾中,我是负责和沉睡的小五郎接洽的, 结果发现他是个徒有虚名的白痴侦探。”

    审讯室内,高岛语气带了点轻蔑,“我没有很意外,这个圈子里大多数人都是这样,只是,没想到后来在那两个警察的带领下, 几个人还真猜出来了。”

    目暮警部严厉道:“于是你就丢下了炸弹?

    “是,但我不是故意的!”高岛叫道,“是大竹鼓动我的!他说炸死他们,就谁也不知道这件事了!”

    “难道你要说,游客大厅的炸弹不是你扔的?”佐藤美和子问。

    “是我扔的。”有目击证人在, 高岛没否认这点,但他还是急切地向前倾了倾, “可这是大竹给我的啊!他不给我我怎么扔?我可听说了, 那个女警察死了!但不是死在游客大厅的!你们别想把那个账也算我头上啊!”

    “没有问到你的方面, 请不要说多余的话。”目暮道。

    对于同僚的牺牲, 搜查一课的警察们内心也并不好过, 几日来办公室内都是一片沉寂气氛。

    单向玻璃外,听着审讯室内的情况,白鸟警官道:“看来真的不是他。”

    高木涉翻了翻笔记。

    “嗯,他交代一开始没有发现相泽警官他们找到了线索,还是在大竹健的提醒下才发觉不对劲的,后来,大竹便给了他一个信封式炸弹和引爆器,高岛来到游客大厅门口,果然听到几人推理出了真相,便丢下炸弹,开着事先备好的汽车逃往码头……他不承认旅馆大厅的爆炸和自己有关,看来那也是大竹安排的。”

    “毛利先生也这么说。”白鸟道,“爆处的人不是在死者房间发现了没被引爆的炸弹吗?那就是旅馆一层的爆炸就是为了拖延时间了。”

    “没错。”

    审讯告一段落,佐藤走出了房间。

    她道:“大竹健应当原本想杀掉制片人石塚雄,在他的行李箱里放置了炸弹,结果却被高岛抢先一步。”

    “于是他……很高兴?”高木试着分析,“就用炸弹帮助高岛逃脱?”

    “不,更可能的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佐藤道,“你想,出了刑事案件,警察会做什么?”

    “搜查现场。”

    “对,还有就是调查受害者信息。死者的旅馆房间是必然的去处。而大竹在制片人房间内放的炸弹尚未被引爆,如果这时候被发现,那他的下个计划就很难推行了。”

    “佐藤警官,你说的下个计划。”高木脸上泛起不忍,“是……是指杀掉相泽警官吗?”

    佐藤点点头。

    “还是有点不对。”白鸟道,“要是大竹将错就错,任其自然地发展呢?我们假设相泽警官直接去往了制片人房间,若是她打开箱子,那么大竹也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刑警们将大竹认定为嫌犯的原因,正是岛上人员在经过排查后,场务是唯一不见踪影的一个,以及高岛的证词。

    “她是爆裂物处理班出身的,极有经验。”目暮警官听着几人的推论,道,“又是明察秋毫的刑警,大竹也许觉得不能完全保证……”

    “我知道有句话不好听,但我必须说。”白鸟冷静道,“假如,相泽警官只是撞到了大竹提前布置在地牢馆的炸弹,拆弹失误身亡的呢?我们分析的计划也好,预谋也罢,就都不成立了,这种可能性不大,可是也存在。”

    “那解释不通。”

    一道男声从门口传来。

    随后,又一名刑警急匆匆地跑来:“松田队长……”

    “她不……”身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的卷发男人深吸了一口气,“不可能死在拆弹的失误上。”

    “……”

    知道来人身份的白鸟顿了一下,“松田队长,您的心情我们能理解,但是……”

    “阵平。”同样一身黑色西装的萩原这时候赶来了,他先对几人轻轻颔首,道,“他要表达的不是那个意思。”

    之后又扭头小声对松田道,“我来说。”

    “撇开小……撇开相泽警官的拆弹技术不谈。”萩原道,“松田遇到的情况疑点太多了,提前被从东京来绑架的男人,当地失踪的老人,还有村民和孩童,以及除了被监视解释不通的情况。”

    “这点,我们确实发现了监控设备的残骸。”白鸟说。

    “那么,一切足以证明对方是有预谋的。”萩原道,“除非你们不采信松田的证词。”

    “我们没理由不相信松田队长。”白鸟说,“只是不能轻易排除任何一种可能。毕竟……”他提到了案件的重点,“嫌疑人的动机还不明确。固然,大竹健和制片人有职场上的冲突,但他和相泽警官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这也是媒体上的主流说法,首先是高岛承认自己因为职场霸凌怀恨在心,很多人又见过制片人对场务大竹恶言相向,因而顺其自然地认定后者是出于同样的动机。同时,由于犯人在逃,分析出作案动机才变得格外重要,这关系到后续的追查。

    “依据目前的调查进度来看,二人之间从没有过冲突。”佐藤道,“当然,我们也考虑了愉悦犯的可能。”

    也就是不存在利益关系,只是享受过程和相关人反应的罪犯。

    松田的眼睫微微颤抖。

    目暮警官咳了一声。

    “对了,松田队长,你们出具的报告我们也看了,包括之前几起未破的爆炸案,我们正在考虑并案调查。”他道,“监识课这次的结果也快出了,如果对比的结果相符,那么可以确定,几次案件就是犯罪手法相同的连环杀人案。”

    这次案件中出现的信封式爆炸物,实在是很容易令人产生联想。

    松田没说话。

    “那就有劳诸位了。”萩原道。他拽了下友人的肩膀,对接的刑警将二人送出警视厅总部大楼。

    出了大厅,萩原研二转向松田,“小阵平……”

    “我需要抽支烟。”

    两个人是来配合调查的。确切的说,是松田阵平来配合调查的。他是关系人,牵涉不少,即使是警察也不能免除,这已经是短短几日内第三次被喊来接受问询了。

    泛着火星的香烟在指尖冒出袅袅烟雾。

    松田却一动不动,只将手臂搭在吸烟室的栏杆上。

    “你觉得是连环杀手吗?”忽然,他开口了。

    萩原同样心情沉重,刚刚,他只是出于长久以来的习惯,作为稳定朋友情绪的那个。然而,这不意味着他内心的悲伤会少上多少。

    “按你的分析来说,是的。”他道,“制片人行李箱的炸弹也是指纹杂乱,数据库里查不到,原材料乱七八糟……总之,等鉴识课的报告吧。”

    他们又沉默了一会。

    松田把香烟放在唇边抽了第一口。

    过了两天,搜查一课收到了报告,对比成分正式认定这是系列爆炸事件,而大竹健,正是几起爆炸案的嫌疑人。至于他的复杂生平,逐渐浮出了水面。

    大竹健,原名增田利治,父母双亡后历经三次改姓,这也是为什么这方面的工作进展得相当慢的原因。

    二十年前,三十岁的警察増田光太郎被他二十八岁的妻子増田一紗所杀,之后,她在拘留所里自杀。八岁的儿子増田利治先是被乡下的远方亲戚收养,之后又到了福利院,之后换过两次收养家庭。十八岁就独自闯荡,四处打零工,电视台的场务是他第一份固定工作。如此坎坷的成长经历,他性格上的扭曲便也有迹可循。

    消息走露后,得知此事的媒体开始大肆报道。无论是警察家庭的孩子长大后走上犯罪道路,还是他选择对同样是警察的相泽夏美举起屠刀,都是值得关注的爆点。而之前几起案件的受害者蟹江、小鸟游、熊田都曾二十年前报道过増田家的血案,对此媒体更是做出了合理的推测。从犯罪心理角度讲,相泽夏美正是大竹健所仇恨的目标的化身。

    “那孩子小时候坚持说他的妈妈不是凶手,可能是因为这个才讨厌警察吧。”

    大竹健儿时家乡的老邻居在镜头前接受采访,面部打着马赛克。

    “当年,他家的案子被报出来后,隔壁市的人都跑来看热闹。”

    另一名邻居这么说。

    “我们可以看出,死者身上的两项重要的要素,一定的名气和警察的身份,都是犯人病态行为的触发点。”上节目的专家如是分析,“这是一种典型的代偿,证明他是出于恨的杀戮。”

    ……

    这是一段繁华而拥堵的道路,不得已降低车速的二人听到了路口大型显示屏上放送的内容。

    驾驶位上的萩原升起车窗,以隔开外界的声音。

    他望了一眼副驾驶上的幼驯染。

    松田阵平没有任何反应。

    不如说这才是最奇怪的反应。

    在最初的哀痛过后,萩原研二心底一直回荡着自责。他总会想,如果他跟着去参加节目就好了,至少当时的人手会多一个。那样相泽或许不会……

    他的目光又落到好友包扎的伤口处,十指攥紧了方向盘。

    亲历一切,无法挽回,这委实对小阵平太残忍了。

    这几日,除了涉及到案件调查和追查凶手相关的事务时,松田一次也没有主动提到过相泽夏美。萩原也没有心力谈论。终归并肩战斗多年的,不止有那两人而已。

    但是,好友的异常实在是太明显了。

    “你再用看易碎品的眼神看我,我就要打你了。”

    松田直视着前方道。

    “那我可真是怕得要命啊。”萩原道。

    对此,松田的回复是轻轻嗤了一声。

    他们是去找佐久间佑穗的,相泽没有什么在世的亲人,她的一些东西和事务需要处理,只能由生前关系亲密的几人完成。

    想到眼睛红肿,同样沉默得吓人的女研究员,萩原便感觉心口的压抑又深了一层。他们每个人都带着伤口,却还不到能彼此抚慰的时间。

    “一会去我家吃饭吧。”交通信号灯变色,萩原踩下油门,“叫上佐久间。”

    “我不去,我为什么要每天都去你家吃饭?”

    “因为我们是十几年的好朋友?”

    “噫,肉麻。”

    “因为小佑穗瞧着也瘦了,肯定是今年夏天太热了。”

    “……哦,那行吧。”

    驱车接近相泽的住处是半个小时后的事情了。下车的时候,拿钥匙的佐久间还没来,两个人便站在门口又点起了烟。

    这几天烟草也消耗得分外凶。

    相泽夏美的房子是独立的两层公寓,灰色房顶,上层外墙是简单的白色,一层则是米色。房前有三四级台阶,黑色的栏杆环过一圈,大门是最普通不过的深棕色。

    两个人本来都并排朝外站着,忽然松田转过身去。起初萩原并没在意,然而好友迟迟保持那样的姿势,他这才瞧过去,发现对方正注视着小相泽的……房门?

    “你在看什么?”萩原道,“门上有什么东西吗?”

    “不是门,是表札。”松田道。

    他说的是每户人家都有的门牌,为了表明户主身份,也为了方便邮递员投递。上面印着姓氏,有时候也有图案,通常表示职业。女警官的原木色表札上自然是“相泽”两个字,字迹是黑色的,右侧还画了一朵樱花。

    萩原唇角扬起,“标了她是警察呢。”

    “嗯。”松田道。

    他突然熄灭了手里半截香烟,上去用伤势轻点的那只手擦了擦她的表札。

    “怎么了?”

    “有点脏了。”

    萩原凑上前去,“你手不方便,我来……这不是脏,是手工制造滴落的颜料,真意外,小相泽居然是自己做门牌的人吗……”

    旁边没了声音。

    萩原扭过脸,却见好友怔住了,像在发呆。

    “小阵平?”他试探着道。

    “啊?”

    “你没事吧?”

    松田摇了摇头,仍是沉思发愣的状态。

    “没事。”他道,“就是想起来,我最后一次看到她的时候。”松田反手点了下自己耳侧靠近下颌的地方,“见到相泽这里,也有一点脏了。”

    “……”

    “是颜料,我跟你说过的,当天早些时候,我们俩为了破案,连倒了两大桶颜料,大概是那时候溅上去的吧,是视线死角。”松田笑了一下。

    “不照镜子,她看不到。”他的嗓音愈发飘忽,“但我看见了。”

    萩原心头发酸,勉强清了清嗓子。

    “然后呢?”

    “我想替她擦掉来着。”松田说,“可我又想,这不合适,因为……不用专门的溶剂,颜料擦不掉,再说了,我都还没改口叫她夏美呢,这动作也太冒犯了。”

    “叫了夏美你也不能随便那么做吧。”萩原道,“相信我,我很有经验。”

    松田轻笑一声。

    “对……所以我没动。”直到这时,他的声音还很正常。

    “我没有伸手。” 突如其来的哽咽袭上喉咙,他急促地喘息,“我就看着她那样子走了,和我分开,然……”他痛苦地皱起眉头,“然后……她,穿得也不像话,脏兮兮的,我……”

    “小阵平……”

    “她在我面前转了个圈,我说很漂亮。”他伸手握紧她的名牌,像完全感受不到手伤的痛楚,“我没说谎,漂亮是真的,但,但颜料还在,我很在意,我真该替她擦掉的……我为什么没替她擦掉,那点颜料,那条路,那座岛……”

    他终于难以自制地弯下腰去,扶着墙壁失声痛哭。

    霎时,萩原的眼睛也红了。

    “萩……”松田呢喃,“我真的失去她了,是不是?”

    “……是,抱歉。”

    “为什么是她?”

    “我不知道。”

    不远处,佐久间佑穗凝望着这一幕,久久不语。

    第165章 宛如无声的告别

    透过[佐久间佑穗]的眼睛, 枡山瞳看到了那两个人的悲伤,眸光频频闪动。

    东都大学。

    组织活动的院系负责人从没想过,学生们出去一遭还能撞见爆炸案, 好几人都受了伤,除此之外,更是经历了巨大的惊吓。为了让未来的精英们健康成长, 他们为每个人都安排了全面的身体检查, 又找来了心理医生。

    枡山瞳先是因为昏迷, 不得已在医院躺了两天,出来后又接受了心理咨询,获得了不良症状较轻的“情况正常”评定。

    她从医生办公室出来, 与同学前田佳乃擦肩而过, 对方还冲她笑了笑。

    另一侧的哀伤还在上演。

    佐久间怀里抱着一个不大的纸箱,背过身去,倚在车门后面。

    ……

    “宿主,您真要这么做啊?”

    爆炸案发生的时候, 系统都吓了一跳。

    “对。”她道, “铃木列车事件后, 不是红方又上升了吗?”

    系统查了查数据。

    “是, 现在,红方指数165%, 黑方指数136%。”

    “这还是建立在赤井秀一的复活没有广为人知的基础上。”枡山瞳道,“而波本被拆穿身份, 红方彻底联合是肉眼可见的事。局面在失衡,并且只会越来越失衡, 而我, 我已经厌倦了从事小打小闹, 事情很多,成效却很低的加分工作了。救一个废物狙击手也好,像救火队员一样救场也罢。当初建立不同身份,不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派上用场吗?”

    “那也不一定是您要去牺牲啊?”系统道,“而且宿主都没有断开感官连接的,不是很痛吗?您可以杀掉其他角色,这样就好了。”

    “……”枡山瞳勾唇笑了,“比如身边这个?”

    在广场上忙碌的安室透无端打了个寒颤。

    “或者其他人,主角以外的人。”

    “是可以,但不好把控。”枡山瞳道,“再说我一直都讨厌多余的工作。少做点事没什么不好的。”

    时间回到当下。

    穿梭在大学校园里,校史悠久的东都大学,林荫道两侧的树木生长了百年,极其茂盛,完全隔开了热浪般的阳光。

    偶尔有一点漏网之鱼透过树叶间缝隙降落。

    枡山瞳以掌心挡在额前。

    见到她用马甲身份对女警官住处那一幕的关注,系统道:“您是不是后悔了?但马甲不可以重生哦。”

    “我没有后悔。”

    “其实您当警察时,看着还挺开心的,也很成功。”

    连东都大学的公告栏上面贴着的每日新闻里,都有一整张版面在讲相泽夏美的生平故事。

    “而他们也都在怀念您。”

    “不,他们怀念的是‘相泽夏美’。”

    “有什么区别?”系统道,“她就是您啊,做事情的也是宿主本人,度过这几年的也是……就连最后承受痛苦的,不也是……”

    “那不一样。”枡山瞳道。

    天空不知何时飘来一朵硕大的云,终于替她挡掉了那点阳光。

    她继续前行。

    “就像……像一座令人惊叹的房屋。”她道,“美观,大方,华丽,乃至璀璨……然而这座房子最重要的永远是地基,它是支撑坚实建筑的基础。”

    驻足在公告栏前,她抬手摩挲报纸右下角的那张照片,女警官有着明亮而坚定的眼神。

    “所有的荣耀也好,光辉也罢,底色并不是我。最多,只能说我多替她走了一段路而已。”

    “系统,签订契约时,你曾看过我的一生,该知道我有多擅长模仿,以及……”

    对系统这种人造技术产物来说,没有“想起”这回事。

    但是它确实可以调出了宿主第一世的记录。

    五岁的枡山瞳,真正的五岁,不是马格努森的助手,也不是数学教授的学生。

    那时候,她也不叫这个名字。

    童花头的黑发小女孩叫做“澪”,住在福利机构里,和其余几十号人顶着一样的发型。她的长相是可爱的,五官秀丽,白白净净,眼珠乌黑,但不是很讨人喜欢。因为她很少有表情,是个沉默到一度令工作人员怀疑得了自闭症的孩子。

    她常年都穿着统一发下来的制服,唯有这几日多了些不同,胸前系上了一条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鹅黄色丝带。

    有怪癖的孩子很多,并不差这一个。更别说这是她最近才有的毛病。福利机构的职员们便也并不在意,由着她去。

    又是一天对外的开放日。

    胸前扣子上缠着丝带的小澪有个大计划。

    那就是她决心找人领养自己。

    理由很简单,这是福利院永远的流行话题。孩子对父母的需要仿佛是天生的,即使这里的很多人从未见过,也没有类似的记忆。

    小澪同样有些好奇。

    再说了,据说有家的孩子,食物味道会更不错。

    新来了七八对夫妇,黄丝带的小澪挑中了一对。这一天,熟悉她的机构人员很惊讶,这个平时话很少,性格和开朗无缘的孩子表现得伶俐而可爱,嘴又甜,又听话。

    那对中产阶级的夫妇很快动心了。最初他们选择和这个孩子试着相处,是因为她的黄丝带很显眼。而等到太阳落山时,他们眼中只剩一点点的迟疑和犹豫了。

    小澪垂下眼,想起了上次被人带走的孩子所露出的神情。再抬眼的时候,她大方乖巧的笑容里,夹上了一丝小心翼翼。

    那是憧憬与孺慕的眼神,像讨好,又像感恩,一下子击中了这对夫妻的心,消去了最后的不确定。

    他们带走了她。

    一个月后,她又回来了。

    被送回的孩子通常会受到欺负和嘲讽,但机构里的孩子从没人敢和小澪说这种话。孩子们保留着小动物的敏锐,总觉得她无端让人害怕。

    和小澪分享房间的也是一名小女孩,叫小瑶。

    在看到被送回的小澪时,小瑶反而伤心地哭了起来。

    “澪澪,你的新爸爸妈妈为什么不要你了呀?”

    “是我不要他们。”

    摘下黄丝带的小澪又变成了乍一看没什么精神的小女孩。

    “不要?你为什么不要他们呢?”

    “他们……”

    翻了一页手里破旧的厚书,小澪想起了什么,小小的眉头皱得紧紧的。

    “很烦。”

    她已经不想再学葵那个样子了,那是之前福利院的孩子王,也是上个被带走的小孩。当下经济环境并不景气,家境优渥的收养者并不多。

    但是……

    一切真的是太烦了。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笑容?那么多眼泪?那么多拥抱?

    那么多突然出现的有关系的人,有着各式各样的头衔,祖父母,外祖父母,叔叔,阿姨,每个人都黏黏糊糊的,要抚摸,要打招呼,要和她亲近,需要她给出反应,还有数不清的愚蠢的问题……

    “烦?什么烦?”小瑶眨眨眼追问。

    “就是很烦。”

    小澪又重复了一遍。

    比起那种烦扰,床榻,衣服,食物的品质提升都是其次。就像她如何轻松去往那个家一样,她又离开了那个家。

    “我不懂呀。”小瑶道。

    “你也很烦,不许再说话了。”

    小瑶害怕地缩进了床里面。

    等到小澪把那本书翻完后,面无表情的她瞥了同房间的孩子一眼。

    “我没看到小莲,她和人走了?”

    “是,是呀。她也有爸爸妈妈了。”年幼的孩子不太记仇,小瑶听到感兴趣的话题便贴了过来,眼神里透出羡慕,“真好。”

    “那现在一共就是六十七人了。”

    “六,六十?七?八?”

    “假如你走了,这个房间也不会再分来新的人了。”小澪道,“就会安静一点。”

    她从自己的床上跳下来,靠近嗦手指的小瑶。

    “小澪?”小瑶的口水顺着食指留下来。

    “今天又有大人来了。”小澪抱着手臂,向后退了点,“你跟他们走。”

    “新爸爸妈妈?”小瑶先是很惊喜,接下来又很沮丧,“他们会要我吗?”

    “会,你的玩具盒呢?”小澪道。

    “呃,在床里面呀。”

    那是个破旧的文具盒,上面的油漆掉了一半,原本的笑脸卡通人物现下诡异而抽象,而且由于时间太长,整个盒子都产生了物理变形,每次打开都要费小瑶好大的力气。

    小澪拾起它,用力砸到地上。

    小瑶大大的眼睛里涌出了泪花。

    “你……”她撇着嘴哭,“为什么要砸我的玩具……”

    “你吵死了。”小澪道,她从一地零零碎碎里,捡起一个黑色的圆圆的硬硬的小东西,把它在小瑶的床单上擦了擦,然后塞到她胸前的口袋里。这一系列的动作令小瑶完全摸不着头脑,哭声也停了。

    “小澪?你要玩抛石子吗?”小瑶想了半天,以为伙伴要玩游戏,“那一个不够呀,我们得找胖胖再要几个。”

    “那个戴黑帽子的太太。”小澪道,她的童音细细的平平的,“你见到她,就说这是你最喜欢的东西,她就会带你走了。”

    “啊,你在说什么呀。”

    “你到底要不要爸爸妈妈?”

    “要……”

    “那你就听我的,知道了吗?现在出门找她,然后再也不要回来了。” 小澪道。

    小瑶慢腾腾地把小短腿踩到鞋子里,她还不明白情况,又怯生生道:“小澪……”

    “你再不走,妈妈就会被人抢走的。”小澪淡淡地补了一句。

    小瑶立马加快了动作。

    “对了,还有,重要的永远是妈妈。”

    “哦,啊……爸爸也很重要啊。”

    “不,那两个大人,重要的是妈妈。”

    福利机构的院长办公室。

    一对夫妇正和院长,一名五十岁上下的女人寒暄。

    妻子面色并不好,没聊一会就表示要出门透气,丈夫是个文质彬彬的男人,见状只得对负责人笑笑。

    “抱歉,我太太心情不太好,我们失去了上个孩子……”

    “我很抱歉。”院长终身未婚,今年已经快退休了,主持这家机构几十年的她对这种补偿性的领养并不陌生。况且,对方还是一位名人——著名的围棋女王。

    “我必须说,我们所有的孩子都是天使,他们都是被上苍祝福的。”院长道,“不过,还是容许我冒昧地问一下,你们希望找什么样的孩子?”

    “这要听我太太的意见,只要她喜欢就好。”男人只是一名普通的棋校老师,他发出了深深的叹息,“之前,她对未出生的宝宝寄予了厚望,我们还开玩笑说,希望她能继承她的事业……”

    沉浸在丧子之痛中的女人,在院子里撞见一个小天使。她捏着一枚围棋的黑子,爱不释手,称那是她最喜欢的玩具。

    那也是女人最喜欢的东西。她五岁就开始学棋,围棋就是她的生命。

    这天傍晚,所有人都获得了满意的结局。

    “……我总能得到我想要的。”

    女孩珠贝般的指尖最后一次流连在相泽夏美侧头浅笑的照片上,宛如无声的告别。

    第166章 七年前的身份卡

    七年前。

    偏僻黑暗的小巷, 胡子拉碴的流浪汉模样的男人约有四五十岁,他看着倒在墙角的女孩和她身边散落的一地书籍,又低头瞅了瞅手里满是鲜血的砖头, 转身就跑。

    时间流逝,始终无人经过。

    女孩已经感受不到脑后的痛楚了,她只觉得胸很闷。

    “……见鬼的渣滓!垃圾!杂碎!靠!别让我再撞见你!”

    突然间,法律系的女大学生感到气息通畅多了,对此,她首先选择一鼓作气把骂人的话说了个遍。

    “看我不把你打个一脸花!”

    相泽夏美睁开眼睛。

    周围不再是味道糟糕光线昏暗的小巷,而是一片泛着白光的空间。

    “成佛竟然是真的吗!”女大学生心情沉痛,一拳捶在旁边的地板上……假如这是地板的话。

    “该死,我一直不信的!现在改信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

    忽然,前方传来一道女声。

    “你是谁?”相泽大惊失色, “这是什么情况?天堂空间还是共享的?住房危机有这么严重?”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轮椅上的少女, 金发绿眸, 年纪绝不会超过初中,双颊是不健康的白,活脱脱一个瓷娃娃。

    她来到女大学生面前,俯身对屈腿坐在地上的相泽夏美道。

    “你要死了。”

    “哈!可爱的小女孩诅咒我, 姐姐也是会生气的哦!”相泽抬手就捏了捏对方的脸。

    金发小少女的脸颊肉被揪起来一团,接下来口齿都显得没那么清晰, 但她也没阻拦她的动作。反而是相泽自己很心虚, 把对方发红的脸松开了。

    “颅脑损伤, 你见到我,就证明不可能再被救回来了。”枡山瞳道。

    相泽猛然愣住了, 脸上的笑意也跟着消失。

    “而且你也知道的吧, 不然也不会说出成佛的话。”女孩又道。

    “……哦。”

    过了好一会, 没什么实感的相泽夏美才干巴巴张口,“那,你是地狱使者……咳,小天使?来接我走的?”

    “不是。”枡山瞳摇摇头,“我是来跟你做交易的。”

    在她讲完一系列的心愿换身份的条款后,相泽盘着腿,托着下巴思考,“也就是说,你可以帮助我完成愿望?”

    “嗯。”

    “有了我的身体,你能做什么?是不是就可以站起来走路了?”

    枡山瞳的目光一下子柔和了许多,只是她自己没发现。但女大学生看出来了,瞬时便心软了。

    ——冷着一张脸的小家伙,还以为多了不起呢,这不还是个小鬼吗?

    自认成熟的女大学生爽快开口:“那给你吧。反正我死都要死了。”

    “不,你的身体不能帮助我行走。”枡山瞳又解释了一大段。

    “这是什么运行机制?”相泽吐槽,“你忙活半天,能得到什么?”

    “……我也有个想实现的愿望。”枡山瞳的绿眸里流淌着奇异的光芒,“那么,你有什么愿望?有什么想要的?我会替你做到。”

    顿了顿,她又说,“你要杀了你父亲吗?逃跑的那个男人?我能保证他不会比你多活超过半小时……十分钟。”

    “嘶——”

    “受尽折磨而死也行,或者哭着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噫!不要说这么可怕的话啊!”相泽道,“就不能只是坐牢吗?对了,要是你复活了[我],他是不是也没坐牢的理由了?”

    “他有其他的案子在身上。”枡山道。

    “什么案子?你查了他?”

    “不,系统里跳出你的情况的时候,我瞄了他一眼。”枡山道。

    “什么情况,我死前的录像吗!?”

    “……”

    “别在意,接着说。”

    “你的父亲……”

    “等等,不要叫他我的父亲,有点恶心。”女大学生一副有了好主意的表情,竖起一根手指,“让我们就叫他‘杂碎’吧。”

    “哦,那个杂碎胸前左侧口袋彩票翻过来黏着一张纸,是银行窗口的号码纸,他的领口处冒出了数字纹身,右手小臂上有两个红点。上周川品45号的银行抢劫案,依据监控被破坏的手法和柜员证词,加上抢劫犯用了军用无线电,警察认为是前科犯大西秀男做的。他刚被监狱释放,之前的团伙成员有的还在不同地方的牢狱中,包括他的副手。因此,他的新手下多半是在服刑期间网罗的。监控画面拍到团伙内有一人曾被一名警卫电击过,后来被同伙拖走才没被赶来的警方抓个现行……那应该就是你的父……杂碎。纹身是编号的后三位,证明他入过大西所在的青荣刑务所,红点是他受到的电击伤。银行抢劫案里出现了死者,换句话说,杂碎不止背有你一条人命。”

    “……噢。”

    相泽夏美先是目瞪口呆,等她理顺了思路后,惊奇地拧了拧她的脸,“哟,原来你还是个小神探呢!”

    “我不是侦探,也不喜欢侦探。”枡山瞳道。

    “但你会告诉警察事实,送那些人去坐牢的,对吧?”

    “你希望的话,我会写封匿名信。”

    “那就没问题了。”相泽夏美道,“反正……”她哼了一声,想说什么,望见少女的眼睛,又打住了。

    “你还想要什么?”枡山瞳又道。

    “……唔……”

    “梦想,愿望什么的呢,没有吗?”

    “你要说这个,当然有啦。”

    相泽换了只手托脸。

    “谁没有人生计划呢?我的计划可多了,首先,我得把钱还完,考进大学算是费了我全部的脑细胞了,拿奖学金我是完全没戏的,欠了一堆债,说到这个,你要当[我],得替我把钱还了,便利店的老板,还有我打过工的银座服装店的大姐,对他们而言我的借款都不是小数目……”

    “嗯。”

    “本来,我想上完大学,找份好工作来着,当律师据说挺挣钱的,但法考通过率超低啊!令人头疼!我也想过当警察,那个职业也不错,就是收入不怎么样……”

    “你没有更大胆的想法吗?”枡山瞳道。

    “哈?”相泽挑眉,她的眼神飘忽了一下,像在回忆,“那我想回到过去,救下我妈妈……说真的,杂碎为什么关这么短的时间就出来了!还顺带找了新工作?这有天理吗?”

    “或者一口气回到二十年前,告诉我妈妈,离烂人远一点!”

    “我做不到这个。”枡山瞳道,“我不是……天使。”

    “那你还敢夸下海口!”女大学生故作凶恶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再来就是,我有个小时候认识的家伙。”她的语调缓了下来,“他们一家人都很好,让我吃过好几年不要钱的晚餐。那段时间,家里没人管我,我妈妈也是乱七八糟的。后来,他们一家出事了,只留下阳太一个人,他被亲戚带走出国了……我本想知道他怎么样了。”

    “你喜欢他?”枡山瞳歪了歪头,“爱情?恋人?”

    “怎么可能?”相泽夏美惊讶道,“那时候我还是小孩子呢!谈不上啦。”

    “非要说的话,我喜欢他妈妈,哈哈哈!”

    女大学生弯了弯唇。

    “我只是想看看长大的他,也让他看看长大的我。”

    她道。

    “小时候,我很羡慕他的家的。濑川一家就是我心目中的真正的家庭。阳太可大方了,说愿意分给我一半。当时,谁也没想到会发生后来的事。”

    “不知道他从那些事里走出来了没有,原来他简直是个傻乎乎的小太阳,你敢信吗?我在漫画店门口抢了他三回零食!他才意识到我在抢他!”

    枡山瞳:“……你并没成为你父亲那样的人。”

    “……你好敏锐。”相泽道,“太过敏锐了,会过得很辛苦吧。我们说到哪儿了?对。”

    她大大方方承认了隐忧。

    “确实,我到现在偶尔都会后怕。”她道,“如果没有濑川一家向我展示正常的生活和家庭,教我正确的事,也许我真会成为和杂碎一样糟糕的人。”

    “不会的。”

    “谁说得准呢?”相泽道,“我见过太多这样的例子。归根到底,没有看过的东西是想象不出来的,你只会对泥潭习以为常……哎,我说的太多了。总之,我明白了许多,一个人也过得很好,因此,若是找到阳太,就告诉他这些吧……虽然我如今这样,好像也不能说过得很好。”

    枡山瞳:“所以,你要我去找到他?看看他?”

    “嗯,这个行不行?打听下他的消息。”

    “行,还有什么要我去做的吗?”

    “没有了。”漂亮的女孩子把手放下,带着一点失落,“其实,打不打听也不重要。也许,我只是想把这件事说出来。”

    “一直以来,我都告诉自己,要大胆地向前走,不会比昨天更糟了。要对别人伸出援手,不要害怕,更不能只沉溺在自己的痛苦里,这是濑川阿姨教我的……”

    住在大房子的温柔女人会端上好吃的苹果派,还会顺便教她英文,说“apple pie life”就代表美好温馨的生活,叫她不要放弃,一定会有得到的一天。

    想到这里,相泽夏美苦笑一声。

    “但是,假如一切不是自己来做,有什么意义呢?”

    她的眼中蒙上了泪光,嘴角却仍旧活泼地上扬着。

    “不管怎么样,如果你非要完成愿望才能公平交易,帮助破获那起银行劫案就算我的愿望吧。除此之外,可以的话,还完欠款后,拎点老字号的羊羹去看看小阳太。”

    “……好。”

    “是不是太老派了?买束花也不错。”

    “还有吗?你的遗憾?”

    面对枡山瞳的询问,相泽夏美很潇洒地挥了挥手。

    “没有了!再遗憾,我也就只能走到这里了。”

    白光的空间消失了。

    回到现实,染血的女孩眼前已然模糊。

    隐约听到脚轮和地面接触的咕噜声,感觉到陌生的气息靠近,蓦然,她费力地挺了挺身。

    此时,枡山瞳物理意义上来到了相泽夏美的面前。

    小少女适时伸出手,女孩死死攥住了她的手腕。

    “真……真不想死在这儿啊……”她艰难地喘气,到了最后一刻,恐惧和不甘还是在这张年轻的脸上浮现了。

    “如,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想要精彩的一、一生……”

    棕眸里的光亮渐渐熄灭。

    随着系统的作用,宿主意识被分流,新的光芒逐渐亮起。

    枡山瞳伸出属于[相泽夏美]的手,一点点擦掉指间的血迹。

    回想了一下方才女孩的表现,她试着露出一个肆意的笑容,对着面前轮椅上的自己,开口道:“我们这样子出去一定会令路人报警的!又不是万圣节!”

    机体被修复,鲜血尚在,她把连帽衫的帽子扣上,从地上挨个拾起法学专业书。

    “先找地方换身衣服,然后把那个老混蛋送去坐牢!”

    枡山瞳缓缓点头,“好。”

    “还有……”

    “嗯?”

    “从今天起,合作愉快。”

    她和她五指交叉缠绕。

    思维宫殿,【相泽夏美】的身份卡一点点形成。

    第167章 新线索和新成员

    “这是您的东西, 请拿好。”

    “谢谢。”

    松田阵平从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刑警手中接过证物袋。在爆炸案发生后,哪怕是他随身携带的物品,也必须要经过规定的保存和检验流程。

    “等等……”

    名为谷本的刑警扭过头, “怎么了?松田队长?”

    “这也是我的东西?”

    松田阵平擎着一只打火机问。

    “是啊,是在您的拆弹工具袋里找到的,不是您的吗?”谷本伸手要拿回来,“那可能是我们物证处刚来的新手归类放错了,抱歉……”

    “不,该道歉的是我。”松田道,“我一晃神记错了,这确实是我的。”

    他把打火机牢牢纳回掌心。

    望见他脸上的神色,想起案件背景的谷本表示理解,鞠了一躬便离开了。

    待对方彻底离开机动队的办公室, 松田这才摊开手, 盯着手心的老式煤油打火机。

    这只打火机他见过无数次。

    在相泽夏美的手里。

    打火机有她半个掌心大小, 颜色介于金黄色和银白色之间,呈现出一种偏亮的类古铜色,发亮的部分会令人怀疑是长时间的抚摩造成的,不少地方还有明显的划痕。上面是凸起的浮雕, 有画像,还有一行又一行的英文, 大意是这是美国的生产商推出的一百周年纪念品, 主题是各行各业的先驱与英雄。这是一种相当普遍的宣传手段, 将大众熟悉的人物形象和产品的气质结合,让顾客在印象中把二者等同, 从而提升对品牌的好感。

    相泽夏美这一只的画像是一名头顶扣着飞行眼镜, 目光坚毅的女性。

    “艾米莉亚.埃尔哈特?”

    松田稍微一想就知道了, 这是第一位独自驾驶飞机穿越大西洋的女飞行员。

    也难怪她很喜欢。

    男人唇角微微浮起一点笑,随即隐去,概因无法忽略的问题出现了。

    ——这是她的随身物品,怎么会到了他手里?又是什么时候到他这的?

    “小阵平,该去开会了……你在看什么?这不是相泽的东西吗?”

    套着制服的萩原夹着半透明的文件袋走过来。

    “你也认出来了?”松田道。

    “怎么会认不出来?”萩原从他手里拿过金属制品,“从第一次见面她就带着这个,当时我还在想,这女孩也太有意思了。”

    他随手按了一下。

    “又打不出火了,是没油了么……”

    转身看到松田的表情,萩原道,“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萩。”松田道,“你觉得我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

    见状,萩原研二语速变慢了。

    “不是小相泽忘在哪里的吗?或者是她放在办公室之类的地方,你收起来的……”

    “不。”松田拿回冰凉的金属打火机,“我最后一次见到这个,是在Colubo岛上。”

    “而刚才,把这个给我的,是来给我送工具袋的刑警。”

    “也就是说……”

    松田阵平回忆起那一天的细节。这对他来讲很简单,因为所有场景早就在他脑海里重复过无数次。

    他们两个人在路口分开,他把标准的拆弹工具包递给她,她不肯拿,反而夺走了小的工具袋,然后在他的坚持下,两个人还是把东西换了回来,他拿走了简易的工具袋。

    换句话说,工具袋在她手里曾过了一遭。

    “她是在那时候把东西塞进去的。”

    松田得出了结论。

    “但是为什么?”萩原不解,“小相泽为什么要把打火机给你?”

    “我也不知道……”

    松田的眉头自拧起来后就没放松过,神情无比严肃。

    “也许。”萩原研二道,“她只想让你帮忙装一下东西,你不是说了,她那天穿的是洋装,没有地方放……好了,你别瞪我了,我想起来她也有个工具包了。”

    松田薄唇紧抿。

    “总不会是她要恶作剧吧?”萩原又道,“话说回来,这么短的时间内,小相泽这手法和魔术师也差不了多少了。”

    “……到底是为什么?”松田喃喃道。

    “队长!会议要开始了!前川上官让我看看您怎么还没来?”

    有队员匆匆进门道,一脸焦急。

    “回头再想吧。”萩原试探着说,“小阵平,先去开会?”

    “……好吧。”

    松田把打火机收进胸前口袋,两人并同队员朝会议室走去。

    周五下午。

    东都大学门口车来车往。

    一辆银白色的劳斯莱斯驶来,在两名正在聊天的女大学生面前停下。

    “……然后,最后一球竟然打平了!你敢想象吗?”

    前田佳乃叽叽喳喳地分享着运动社团的精彩比赛,说到兴奋时还挥了下拳头。

    “噢,真厉害啊。”轮椅上的女孩笑道。

    “是吧!”

    这个时候,前田瞧见了来车,立马道,“枡山!你家里人来接你了!”

    “嗯,那,下周见?”

    “下周见!”

    从驾驶座位置下来的家庭服务人员戴着白手套,头上是黑色的大檐帽,一副标准的司机打扮,他走到枡山瞳面前,弯了弯腰。

    枡山瞳的视线扫过对方,在他手腕处稍微停了停。

    这些细节没人注意,前田只听到朋友开口道:“新人?”

    司机点点头。

    “庄司去哪了?”

    “他的儿子病了,请假去学校了。”

    “哦,竹下也是吗?”

    “他感冒了,唐泽管家说这种情况不适合来上班。”

    正当司机的白手套即将挨上枡山瞳的轮椅的时候,前田佳乃感觉哪里不太对,附耳道:“枡山,没问题吧?”

    司机身材颀长,长相有几分清秀,听到前田的话,他微微扬起脸,帽檐下是一双普普通通的黑色眼睛,其中蕴满了疑惑。

    “大小姐?”

    “没问题。”

    枡山瞳对着有些担忧的前田笑道。

    “这是我家的车啊。”她指了指透过半开的车窗能看到的,经过专门改装可以固定轮椅的车厢。

    “能有什么问题?”

    司机也友善地朝前田致意。他打开车门,将枡山瞳的轮椅小心地经由展开的斜梯推上去。

    点火,起步。

    车辆平稳地朝归途进发。热热闹闹的图景迅速被远远抛在后面。隔音良好的车窗将车内与车外分割成两个世界。外面是车水马龙的都市场景和忙碌的人们,里面则是另一幅景象。

    “唐泽没跟你说吗?”

    女孩开腔。

    “什么?”

    “我坐车的时候,不喜欢安静。”

    “噢噢噢,抱歉,是在下失误。”

    司机立刻打开了音响开关,欢快活泼的蓝色多瑙河响起,并非管弦乐团版,而只是钢琴独奏。

    “还不知道您叫什么名字?”枡山瞳道。

    “谷口太一,您称呼我的姓氏就行。”

    “好的,谷口。你的名字很不错。”

    “谢谢。”

    司机说话时挂上了笑音。

    “那么,谷口,我就不问你要带我去哪了。”枡山瞳道,“提出你的条件,我听一下有没有完成的可能?”

    自称谷口的男人愣了愣,再次自然地转动方向盘,劳斯莱斯绕过一幢高耸的大厦。

    他的目光很快地对上车内后视镜里枡山瞳的眼睛,又落回前方的路面上。

    “继承人名不虚传。”谷口道。

    “我要……”他拖长了尾音,“五千万美金。”

    “可以。”枡山瞳道,“给我一个帐号,一个小时内,这笔钱会出现在你的账面上。”

    “这不符合规矩吧?”

    似乎是过于流畅的交易过程反而让谷口迟疑了,他敲着方向盘,发出令人心烦的“哒哒哒”。

    “按理说,我应该先把你绑到某个地方,然后管你的家人要赎金。”

    “你把我绑过去……”枡山瞳道,“有权批给你这么多钱的人是没有的。”

    “那这也太无聊了。”谷口宛如听到了好笑的笑话,乐呵呵地给车子加速。

    说话间,他们周围的车和人越来越少了。

    “还有,我还以为你会报警呢!”谷口道,“我可没有收走你的手机啊。”

    “其实,我和我们家司机的关系很不错。”

    “你在和我谈交易?你确定我没有杀了他?”

    “我看你面相很良善。”枡山瞳道。

    “唔,但你却和我听的不一样。”

    堪称偏僻的道路旁,谷口踩下刹车。

    豪华汽车在路边停下,乍一看一切再正常不过,他甚至把车开进了停车位。

    自称谷口的司机把手臂搭在副驾驶上,笑眯眯地回过身。他把大檐帽摘下扔到一边,半长的黑发散落,其中还夹杂着一缕时髦的紫色。整张脸都显出后,才看得出他很年轻,不过二十出头。

    “我不要钱了!”谷口宛如在宣告什么。

    “不,你要。”清清冷冷的女声道。

    “你怎么确定我的想法的?”

    年轻人一边问话,一边非常灵活地从前座挤到了后排,像一只伶俐的猿猴。转眼间,他在枡山瞳的身旁落座。先是仔细地凑近瞧了瞧她的脸,然后忽然伸手!

    “啪嗒。”

    他的手覆上了枡山瞳的手腕,不到一秒后,他挪开了。

    一双银色的手铐将大小姐的双手和轮椅扶手牢牢绑在了一起。

    “惊喜!”他笑得十分开心,“还有,我决定杀掉你!”

    “哦。”

    “你不怕吗?”谷口满脸惊奇,他捏着一把倒着的柯尔特晃了晃,“你最开始就该用枪的,可是现在,你的枪已经被我拿走了!”

    “啊,你真棒。”女孩平静道,“那你动手吧。”

    谷口动作灵敏,他转了转手腕,以令人看不清的速度调转了原本朝向自己的枪口,瞄准了枡山瞳的眉心。

    “啊!这是什么情况?”系统早被吓到了,“哎呀,怎么办怎么办?”

    “别吵。”枡山瞳道。

    “再说了,这个时间你不是能把我复活吗?”

    她的态度轻描淡写。

    “哦也对!”系统舒了口气。

    这会,颇有点喜怒无常的谷口又把枪拿了下来,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消音器,正吭哧吭哧地往她的枪上装。

    装好后,他回头对枡山瞳笑了笑,重新用枪抵住了她的额头,拇指更是放在了保险处。

    “三。”

    “二。”

    突然,谷口的耳朵捕捉到了极其微小的声音。

    这给了他一种不好的感觉。

    谷口心口一跳,急忙松手,然而他还是感到了虎口处的刺痛。紧接着,眩晕感快速袭来。下一秒,手腕背侧被一股力道击中了,不算重,但位置很精准。枪支随即掉落,在和车厢地面的摩擦声中滑到了另一端。

    “哎呦。”

    谷口有气无力地喊道。

    他自觉是喊,实际上声音极小。

    随着一声闷响,他的太阳穴被坚硬的物体狠狠砸了一下,再之后,还有些冰冷的扣带擦过他的侧颈。

    满载欢欣的乐声还在持续,迷迷糊糊中,谷口辨认出,这是一双规矩而淑女的孟克鞋。

    醒来的时候,谷口人倒是还躺在车厢里,被五花大绑得严严实实。他思考着,明明检查过车辆很多次,这些束缚带是从哪里来的……

    “谁派你来的?”

    硬质的鞋尖抵在了他的下颚,还有着不太妙的反光。

    “你的腿能动?”谷口惊讶道。

    “不怎么能,所以我现在腿很疼,心情也不好。”大小姐道,“还是从南美搞来的人……”

    “你怎么知道?”

    “翻山越海来到这里,如果我是你,就会从事些更无害的活动,比如海钓。”

    “我的人生挚爱!钓鱼!这你也猜得出来?”

    枡山瞳深深吸了口气。

    谷口感到脖颈处的尖锐压得更深了。

    “我不知道谁派我来的!”他连忙喊,“我只是接了个单!”

    他自认表情无辜又诚恳,谁知那双碧绿的眼眸只凝视了他几秒,便轻轻道:“不,你知道谁派你来的。”

    她还坐在轮椅上,双手交叠在膝盖上,病弱中夹杂着乖巧。但谷口总觉得她和之前不太一样了,并不是,或者说,并不只是一个坚强镇定的家族掌门人。

    “你很自信我不会杀你?”她展颜一笑,“为什么会有这种认知?”

    “要知道……我时常自己都没有这样的认知。”

    谷口的心头重重一震。

    他犹豫着,直到眼前人伸出右手,谷口意识到这不是她的惯用手。纤细白皙的手指在他脸上绕了一圈,没像他想得那样虐待他的伤口。而是顺着他的肩膀落下,最终握住了他的虎口,她没像他一样轻敌,连他的五指都扎起来了。

    她的手给人的触感软绵绵的,语气也礼貌而温柔。

    “千钧一发之际,你猜我有几种选择?”

    就在这时,谷口决心听从内心的直觉,只见他把头歪到一边。

    “啊!我输了。”

    “你……”

    大小姐眯起眼睛,盯了对方好一阵。谷口清楚地观察到,她的五官舒展开了,紧接着一丝无奈浮现。

    “你是组织的人。”

    她肯定地说。

    “对对。”谷口很高兴地道。

    “刚来的?”

    “是的,初次见面,我还没有代号。”他在地上挣扎了几下,还是动弹不得,“你这技术很扎实啊。”

    谷口直接感叹。

    “我很欣赏你!小妹妹!以后,就让我们一起为了组织的未来奋斗吧!”

    “……”

    枡山瞳不想和他说话,她用另一只手按下电话上的拨号键。

    半小时后。

    “以后常和我玩哦,我真喜欢你啊,你的眼睛就像漂亮的花头鹦鹉!”

    被摘掉隐形眼镜的谷口实则有一双蓝色的眼睛。

    “我的也不错吧!”他眨眨眼,“是金刚鹦鹉蓝!”

    枡山瞳黑着脸。

    琴酒也黑着脸。

    伏特加哭笑不得地把新人拽走。

    等到聒噪的冒牌终于消失在视野里。

    “大哥?”

    枡山瞳蓦地笑着扭过头。

    “喏,你送我的礼物。”

    她举起左手展示在琴酒眼前,有两根手指软软地垂着,一瞧就不太正常。

    第168章 镇痛剂与替代品

    “所以, 我通过测试了?”

    面对枡山瞳秋后算账意味明显的微笑,琴酒的回答是掏出一个银色的金属盒子, 外表冰冷犀利, 很符合医院或者研究室的风格。

    过于眼熟的质感令系统大为震惊,在意识里大喊。

    “宿主!他要把你变成小孩子!”

    “……怎么可能。”

    手持镇痛剂的琴酒再抬头的时候,发觉枡山瞳的气势转眼间变了, 她额头上仍旧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无论意志如何,生理反应是无法违抗的。在方才事情发生的一瞬间,为了挣脱手铐, 她毫不犹豫地折断了两根手指。

    现在,她骨折的手没在他眼前晃了, 收了回去。

    冰凉的微型针管靠近女孩的手臂,枡山瞳向后缩了缩,躲开了。

    “不要。”她长睫扑闪,掠视液体的颜色, “这个配比的溶液, 会影响我思考。”

    这时候, 伏特加回来了, 小心地把地面上属于谷口的痕迹清除掉。他对枡山瞳笑了笑, 女孩也朝他的方向勾了勾嘴角, 她耳鬓的金发全湿了,几丝贴在颊边,颇有些狼狈。

    被组织新成员劫持过的私家汽车敞开着车门, 枡山瞳的轮椅就在最近处, 琴酒打量着车厢内的场景, 手铐上沾着血迹, 旁边丢弃的手帕团成一团,上面也有点点的暗红色血痕。

    “你没选择撬锁。”琴酒道,“来不及?”

    枡山瞳嗯了一声。

    银色长发的男人用戴手套的手拎起改装后的柯尔特,姿态宛若检查现场的专业鉴识人员。后方凸起的针尖状金属装置极其不显眼,根据那小子的反应,应当是麻醉剂。

    “不动手,他也会倒下。”他说。

    “我偏爱万全之策。”

    琴酒不置可否。

    忽然,从旁边探出一只手,把男人手里的武器夺了回去,知道这是谁,琴酒也没用太大的力气抵挡,任由枡山瞳拿回了她的配枪。

    “你还没回答问题呢!”她的指尖摸过枪托,尖锐的装置消失了。

    “测试,考验,无论那是什么,我是通过了吗?大哥?”

    女孩伤处的红肿很抢眼。即便如此,单看她脸上的表情,像是受伤压根不存在,五官舒展,笑吟吟的,一点痛苦的扭曲也没有。

    “要不是我心存善念……”枡山瞳用她习惯性的嘟嘟囔囔道,“你新招来的杀手现在已经死掉了……”

    “善念?”琴酒眯起眼睛看她。

    “好心?热心肠?温柔的本性?”她回望过来,满眼疑惑,“不是吧,大哥,你真的在问我为什么用麻醉针吗?”

    她碧绿的眼眸里露出理所当然。

    “因为我觉得他很可疑啊?不然的话……”

    她重新拨弄了枪支,新的位置出现了武器。

    “就是高浓度尼古丁了。顺便说一句,吸烟有害健康。”

    琴酒凝望了她半天,终于点了点头。他简单清理了狼藉的现场,才把她抱到副驾驶上,驱车来到了附近的安全屋。

    期间,枡山瞳一直咕咕叨叨地说话。

    “谷口他,不是谷口吧。”

    “埃德加尔。”

    “他说自己接单也没说错,至少一个月内,他没和大哥你见过,否则……”

    “你会看出来。”

    她一下子被噎住,转过头瞪大了眼睛。

    “狡猾,太狡猾了!”

    “……”

    “那么,他身上有不下十五种武器,这算什么,组织还招特长生?”

    “我不要蓝色的夹板。”

    她的伤处很干净,不需要更复杂的处理,只要简单的固定就可以逐渐痊愈。但是,在琴酒准备上夹板的时候,枡山瞳坚定地拒绝了。

    琴酒起身。

    男人在医疗箱里翻找了一番,又走了回来。

    “没别的颜色。”

    “那我不管,我有PTSD了,不要金刚鹦鹉蓝,再说了,太扎眼了,我回去怎么解释?”

    “玛克呢?”琴酒道。

    “他……这是秘密哦,我们要遵守组织原则的,琴酒。”她用喊他的代号结束了对话。

    对上男人投来的目光,枡山瞳丝毫不怵。

    “再说了,大哥。”她又摇了摇手臂,“我不是刚证明过,我能处理针对我的威胁吗?”

    ——她今天的表现的确没什么能指摘的地方,比上次的轻忽好多了。

    想了想,琴酒按下通讯键:“伏特加,拿几个……”

    “绿色,不,棕色,不,彩虹色!”

    “白色指骨夹板到这儿来。”

    “啧。”

    “玛克……”

    “注意谈话红线哦!”

    “不管他做什么,告诉他别忘了本职工作。”琴酒道。

    ——不知从何时起,玛克似乎常常在她身边缺席。

    “莫西莫西?难道我记错了,你的南美鹦鹉不是刚倒在笼子里了吗?”

    两个人位于客厅中央,男人没选择坐下,而是立在她的轮椅扶手边俯身包扎伤口,枡山瞳仰起脸无辜地笑了下,末了,她无意识地咬了咬嘴唇。黯淡的唇色瞬间染上了鲜艳的红,宛若灼烧的天空。

    ——伤口处在急性期,机体组织的张力增高,只会越来越疼。

    琴酒顿住了,两双绿眸在此时相对。

    枡山瞳了然。

    “止痛药,这是我最后的底线了。”她道。接下来,女孩一下子吞服了四片圆圆的白色药片,脸色好转了些许。

    “奇怪,明知这时还没到起效的时间,依然觉得舒缓了,是安慰剂作用吗?”

    琴酒伸出手,准备从她手里接回水杯。

    他思考的模样引起了她的注意。

    “想都别想!”

    他眼睛里写着“你在说什么”。

    “我不要南美鹦鹉,好吗?”枡山瞳重重地把水杯放到他向上摊开的掌心,几点温水溅在男人的手臂上,“谷口,埃德加尔,哪个名字都不招我喜欢。”

    她仿佛铁了心要把他的念头打消。

    “他太有攻击性了。”

    琴酒挑了下眉。

    “别,别说当初的玛克也是一样哦。”枡山瞳道,“不一样,对于战场,玛克是归来的老兵,埃德加尔是刚登场的新手,不一定水平拙劣,但态度很要命。”

    琴酒眼睑微动。

    “对吧?等等……”

    轮椅上的女孩皱起脸,“大哥,你是不是一直没张口说话?”

    下一秒,她发言里的条理和镇定都不见了。

    “你怎么这样?”枡山瞳用难以置信的语气道,“你仗着我读得懂表情在偷懒吗?!”

    “Top Killer就可以这样吗?”

    “不,不如说,正是因为是Top Killer才不可原谅!勤劳可靠的优异品质去哪里了呢?”

    ……

    伏特加赶来后,撞上的就是痛心疾首的切宁酒。

    “你变了!”激昂的女声回荡在房间内,除此之外还有打开的电视声当背景,即使这样也差点没盖住前者。

    “原来,你是多么酷的杀手先生啊!有格调,对车的品位也不错,那话怎么说来着,well spoken and classy(谈吐文雅有气派)……”

    ——等等,大哥什么时候谈吐很……也不能说他讲话不礼貌,但是……

    戴礼帽的壮汉还在纠结的时候,不经意间注意到,切宁的左手臂肘处压着大哥的五指,换句话说,她这只手被按在扶手上。

    下一秒他明白了原因。

    枡山瞳说到兴起,力图用手势加强自己的言论使人信服的程度,宛若老练而充满技巧的演讲者。

    结果,她的惯用手被控制着,动了动没抬起来,最后只得用右手比划。

    “……以上!我个人认为大哥你应该回去好好反省一下,为什么走上了今天的歧路……”

    “那个……大哥?”伏特加很不理解眼前的场景。

    琴酒用眼神示意空了的药物盒。

    “噢。”

    “你们俩!交头接耳,令人痛心!”

    演讲者敏锐地觉察到了他们的小动作,她气呼呼地放下了手臂。

    接下来,枡山瞳转而用一双水润清澈的眼睛盯着自己的另一只手,沉默不语。

    这时,伏特加连忙递上夹板,琴酒开始固定伤处。

    好一会枡山瞳都一动不动,连眼珠也凝固了,像一座栩栩如生的蜡像。

    当她不再说话的时候,电视机里的新闻播放便显得尤为大声。

    “……这就是上周议员事件的全部经过。好,各位观众,让我们把目光转到近日来饱受大众关注的梨早连环爆炸案,说来很是遗憾,原本这个时间点,Colubo乐园应当已经开业,场地充满欢声笑语,而不是如今的残破景象。此外,牺牲警察相泽夏美的非公开葬礼将于下周三举行,让我们回顾她的生平故事。在晚间新闻结束后,将有专题片播出,在那里,你能听到许多惊人的数字,关于这位优秀警官所做出的杰出成就与贡献……据警方消息,凶手大竹健仍然在逃……”

    伏特加瞧了眼屏幕。

    “这不是那个……”

    “嗯。”琴酒颔首。他熟练地在最外层裹好纱布,抬眼,枡山瞳也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电视节目。

    忽然,她开口了。

    “我手好疼啊。”

    伏特加扑哧笑出了声。

    “这都多久了,小瞳才反应过来?”

    琴酒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女警官的照片再次出现在电视上。

    他眉心稍稍皱起来了。

    “看来她不够聪明。”男人低声道。

    “我听见了。”

    枡山瞳扭过脸,宛如被打开了开关,她整个人恢复了灵动,委委屈屈地撇着嘴。

    “我不要跟你说话了。”

    她道。

    “还要收回说你有品位的评价。”

    伏特加呆了一呆,迟疑道:“小瞳这是……”

    他费劲从脑海里扒拉一通,找出了“追星”两个字,但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别乱发傻瓜的慈悲。”琴酒道。

    “仔细看看大哥你的车根本也不好看。”

    ……

    正当伏特加思绪乱飞的时候,琴酒把纱布打结,用匕首割断。

    半晌。

    “霓虹警视总监的独子。”男人沉声道,“伏特加,他是不是也是个什么侦探?”

    第169章 精心设计的杀机

    “大哥, 你说的,是那个经常和苏格兰场一起上新闻的小子?”

    这段时间在欧洲活动的伏特加, 对锋芒毕露的年轻侦探并不陌生。他报出了高中生侦探的名字, “白马探,我记得他和小瞳明面上的关系也不错。”

    同一所中学的两人之间的交往从不是秘密,只要对枡山集团继承人的社会关系稍做了解便能知晓。

    见枡山瞳有安静下来的趋势, 琴酒约莫药剂的副作用快过去了, 松开了手,她果然没动,唯独那双绿眸前的睫毛像小刷子一样扫来扫去。

    电视节目早就切换到了下个专题。

    “既然他这么喜欢推理……”琴酒若有所思, “并不是英国才有案子吧。”

    “啪。”

    从压制里解放出惯用手的枡山瞳反手就拍了他的胳膊一下。

    “大哥。”

    从她的眼神,能辨认出她初步恢复了清明, 笑容里不再完全是兴奋,而是带了点疲态。

    “我很好奇,对你来说,我今年究竟几岁了?”她鼓了鼓脸, “假如想要玩具, 我不会自己买吗?”

    “那小子……”琴酒皱着眉开口。

    “试过, 是过去式。”枡山瞳毫无诚意地弯了弯唇,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当然有过深切的期许, 否则我为什么要花费那么长时间和他接触呢, 但他让我失望了。”

    她似乎真的很没兴趣,连多说两句的意思也没有。

    “本以为女警官会更有趣一点,谁知她都不肯来到台前。”

    她夸张地捂住胸口, “真是伤透了我的心。”

    伏特加无话可说。

    琴酒习以为常, 在她接下来摆弄着如何用手帕盖住包扎好的伤处时候, 上去搭了把手。

    “从她的失败里, 你总该学会点什么吧。”

    “大哥,你能说出这种话……是很肯定我知道内情了?”

    替她扎好手帕的琴酒抬眼望过来,潜台词不言自明——你不知道吗。

    “我自然知道。

    枡山瞳一下子笑开了,眼中的神采很甜蜜。

    “她不是不肯来到台前,是没能撑到我的面前。”

    “既然知道,以后小心点。”

    “啊,怎么你一直小看人,我要生气了!”她道,“再重复一遍,我今天的表现难道不好吗?”

    琴酒和她对视片刻。

    “是还可以。”

    即便如此,走之前,琴酒还是抛下了一句“保持警惕”。

    在他彻底离开后,枡山瞳绽开的笑容消失了。

    三天前。

    预备向Boss汇报事务的琴酒来到机密程度最高的某间基地,这里连伏特加都不能随便进入,他撞见了朗姆。

    朗姆是个面相威严的光头老者,陌生人初见只会觉得他冷酷而可怕。然而,当他笑容满面的时候,也能给人一种慈祥可亲的错觉。这种变色龙一样的特性,几乎出现在每个组织成员的身上,不管是贝尔摩德还是波本,又或者是切宁,全是其中的佼佼者。从这点来说,琴酒反而像是异类了。

    “Gin。”朗姆乐呵呵道,“要来看好戏吗?”

    他宛若最普通不过的靠在沙发上整天看电视的老人,在他面前的屏幕上,播放的是曾经出现在枡山瞳和琴酒对话里的人物的影像。

    相泽夏美。

    她和扬声器里的对话一来一往,直至最后消失在火光中。

    朗姆心满意足地按下遥控器,画面发出倒带特有的吱呀声,回到最初,重新开始播放。

    这显然是他的恶趣味,这里放置了不止一台最新的高端播放设备,他非把场景弄得像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放映机工作。

    琴酒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姿势也没改变,始终双手插在口袋里。

    “无聊。”他道。

    “Gin,你小时候可机灵多了。”朗姆也不气,亲和的笑容还挂在他的脸上,“手段也灵活,要我说,那位先生把你放在这个位置上实在是太久了,搞得你性子都变了,看看,一天比一天简单粗暴。”

    “你有事吗,Rum?没事我走了。”

    “……还有年轻人的通病,没耐心和老人聊天。”

    电视机里再次传来轰隆的爆炸声,声量太大了,感官敏锐的琴酒不适地微微蹙眉。

    “但是,耐心可是很重要的。”朗姆终于按下了暂停键。

    “你看,就像这孩子一样。”他笑道,“不懂得见好就收,非要步步紧逼,多可惜啊。”

    “要是交给你,Gin,你会怎么处理呢?”

    “只是个警察。”琴酒瞥了一眼,“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不,她可不是个简单的警察,是个又有名……”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朗姆面上的表情停滞了一瞬,“又棘手的警察。”

    老者笑着补充。

    忆起之前组织内部的风声,琴酒明白这句结论的来由。贝尔摩德的某次失误导致了朗姆的部分势力进入了官方的眼皮子底下,并且由于对方一线追查的人员效率过高,组织放置在警方内部的力量都一时无法踩下刹车,导致遭受了很大的损失。

    而相泽夏美就是那个女警察。

    ——她是个聪明人,否则切宁也不会另眼相看。

    “我要走了。”他冷冷地说。

    “去吧去吧。”郎姆摆手。

    琴酒转身离开,还能听到他在背后假模假样地感叹着可惜,和“聪慧不是万能的”……

    他心底某道弦隐隐一动。

    酒吧。

    悠扬的蓝调音乐里,三三两两的客人坐在一起。这是一间私密性很好的地下场。

    “你说什么?”安室透捏紧了酒杯,好在光线过暗,他异常的力道暂时没人注意。

    “你怎么了?波本?只喝了这么点,不至于醉吧。”

    明明自己一脸醉意,却还在自以为很有趣地对同伴讲了俏皮话的组织成员格拉巴又干了一杯。

    “我说。”他醉醺醺地靠近金发男人,小声道,“我只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

    “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新闻里那小子早就跑到我们那了。”格拉巴道,“我就是没想到,他居然在这里闹出了这么大的阵势,这可一点不低调。”

    “是啊。”

    安室透须臾间已然冷静下来,哪怕对方指的是电视上出现的在逃通缉犯大竹健也是一样。

    “这一点也不‘我们’。”他甚至笑着说,“要是以前,早被另一位杀上门了。真奇怪。”

    格拉巴举了下手里的鸡尾酒。

    “那位‘心脏’?”

    金酒作为制作鸡尾酒最流行最普遍的基酒,被誉为“鸡尾酒的心脏”。毫无疑问,格拉巴指的是那位提起来便令人色变的惩叛者。

    安室透耸耸肩。

    “还能是谁?”

    “说的是。”格拉巴道,“那么,既然没被人打上门,还在活蹦乱跳,这就证明……”

    “他的行动是被默许的。”安室透轻声道,将杯中液体一饮而尽。

    另一头,枡山瞳在回到家中后,有点艰难地用一只手收拾起了陈列柜里的碟片。她把录制了女警官节目的全部找出来,然后统一打包塞进了垃圾袋。

    “宿主,我总觉得哪里不对。”系统道。

    “什么不对?”

    “那两个角色,琴酒和伏特加,是不是知道什么?”

    “哦,大概是知道相泽夏美是被组织谋杀的吧。”

    “什么!?”

    “我没说吗?”枡山瞳道。

    “您没说啊!”系统道,“不是只是为了红方角色死亡扣分吗?”

    “那回报率也太低了。”

    枡山瞳抱着关于相泽夏美的一切,来到放有小型粉碎机的房间。

    “肯定要和主线有关啊。”

    “杀您的不是大竹健?”

    “是,但杀[我]的不只是大竹健。”

    并不单独撇开碟片,枡山瞳直接把连着塑料壳的东西扔进去,机器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那杀您的是谁?”

    “当然不是我自己。”枡山瞳道,“也不是琴酒大哥,虽然我一度还挺担心派出的是他来着……话说我刚才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您没说……不对,您可能要定义下什么是不该说的话。”

    “可恶,狡猾的资深下药者,一不小心我就放松警惕了!”

    “您还没说呢,杀您的到底是谁?”

    “这还不简单吗?”枡山瞳道,“杀掉她的是朗姆。”

    她唇角扬起标准的弧度。

    “否则,我为什么要说这是完美的杀局。”

    所有的周边变成碎屑,一点点落到了末端的封闭盒内。

    “……不是警察马甲被要挟了吗?”

    “嗯,还是下三滥的要挟,而[相泽夏美]只能选择正义。”她道。

    “某种意义上这也算完美的一种,但我说的完美,是动机。”

    “大竹健,他的身世是假的?”

    “是真的。”枡山瞳道,“那些人,曾经都是媒体行业的从业者,也是真的。他们中间的联系和关系要追溯到很久之前,被人调查出来后便会显得格外可信。最终上升到女警官成为仇恨的化身也会顺理成章。”

    “……这也太麻烦了。”

    “系统,你认为杀掉一个知名人士,王牌警察,难点在哪里?”

    有一点形状不规则的东西卡在粉碎机入口,枡山瞳伸手掰了一下,没掰动,反而不小心碰到了刀口,锋利的刃面立即让她的指尖冒出了鲜红的血珠。

    “若是她毫无声息地死亡,只要不能保证是自然死亡,在大众的关注下,只会有无数的阴谋论冒出,后续也会有不停的官方与非官方力量的追查。”

    枡山瞳没什么表情地收回手。

    “与其那样,还不如有明确的凶手,和顺其自然的死亡。这样一来,引发了关注,却又相当于没有引发关注。”她道。

    “逐步成长的犯人,不幸成为意象和缩影的女警官,多自然啊,甚至经得起犯罪心理的分析。一步步像是在呈现解题步骤,获得的答案极其具有说服力,会引发热议,会引发感慨,就是不会引发幕后黑手相关的怀疑,没有人会不买账。”

    “大竹健根本不恨那些人,好吧,可能恨,但也没那么恨,这是一个倒推回去会令人感觉很合理的案子。事实上,不过是早期的时候,大竹健需要避开[我]的追查罢了。假如那些人不是具备不起眼的共性,而是实打实的有社会关系上的交集,第一时间就会被相泽发现。”

    “要铺垫杀机,又不能真的被抓到,他所选择的模式再合适不过,宛如命运的精心设计……实则只有‘精心设计’是事实。”

    系统:“但您早就知道了。”

    “嗯。”

    完成清洁任务,枡山瞳回到陈列柜前调整东西的摆放位置,以免让人第一眼就看出少了东西。

    “宿主,您到底什么时候知道的?”

    “唔……上岛之前。”

    第170章 浮于水面的钟声

    抹去不该有的痕迹, 枡山瞳后退些许仔细审视,“系统, 指数现在多少了?”

    “红方指数115%, 黑方指数136%。”

    “不错,下一步该让红方知道真相了。”

    “哈?您刚刚还说这是完美的杀局……”

    “对啊,但我没说我没有后手。”

    周二晚上。

    下班后, 萩原研二来到今日换班休息的松田阵平家中, 发现他又在对着那只打火机发呆了。

    萩原从他掌心把东西拿过来,感受到的不是正常金属制品的冰凉,而是被体温浸染的温热。

    “还没想出来吗?”他道, 瞧见好友客厅桌子上放了一把多功能刀,萩原便问, “是打算拆开看看?”

    松田阵平摇摇头。

    萩原稍一思考也明白了缘由。

    那毕竟是相泽夏美留下的最后的东西,如果不是必要,松田是决计不会损坏的。

    ——不过,究竟她留这个是什么意思?

    谁知, 就在这时候, 松田道:“我猜出来了。”

    “你猜出来了?”

    萩原震惊地重复了一遍, 同时察觉到好友的表情不太对劲。

    “有什么问题吗?”他说。

    松田举起手, 把打火机刻有英文的那一面亮到萩原的面前。

    “看这几处痕迹。”

    由于长时间使用, 打火机有多处布满了划痕, 乍一看没什么不正常的。

    萩原研二疑问还没出口,松田已回答了他的问题。

    “这几处不太一样。”卷发男人道,“我拿放大镜看过了, 痕迹多半比其他的要更深, 也更新。”

    萩原注视着特殊划痕分布的位置, 全是英文单词, 翻译过来分别是“向”“南方”“东方”“乔治亚州”“华盛顿州”,出现在描述女飞行员的生平综述里。

    “你的意思是这是相泽划出来的?”他道。

    “嗯。”

    “这全是地理指向和位置。”萩原道,“有什么特别含义吗?

    “……”

    单看好友的表情,萩原断定他有了解答,否则不会是那种眼神。但是等自己问出来后,松田却好一阵没答话。

    “小阵平?”

    “是这样。”松田道,“我先是按全部的字母拼写解码,没有解出来,后来,我选择的是以缩写解释。先不管最开始的‘To’,假如南方就表示‘S’,东方表示‘E’,乔治亚州缩写是‘GA’,华盛顿州则是‘WA’,再合起来就是……”

    “To Segawa.”萩原轻易想到了发音,难以掩饰脸上复杂的神情,“给濑川?”

    “我想不出第二个意思了。”松田道。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萩原平复了情绪。

    “所以,为什么小相泽要你给他这个?”

    “我不清楚。”

    萩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最终他只能道:“那也不难。正好,明天便是小相泽告别的日子了,那个人肯定会来的。”

    第二日。

    不像人们固有印象中的那般,在这个举行葬礼的日子里,天空中既没有密布的乌云,也没有淅沥沥的小雨下个不停,明媚的阳光,透亮清澈的蓝天,棉花糖一样的云朵松软梦幻。

    不少警员们身穿正式制服出现,警视厅最高长官也来了,在台前念着中规中矩的悼词。

    搜查一课九系的警官并爆裂物处理班的队员站在最内一圈,面色十分沉重。抬棺仪式进行完,松田便从人群中出来了,他早就拒绝了发表讲演的邀请,远远地立在最后。

    男人的掌心握紧了待会要给出去的东西。

    昨日萩原问他是否要交给佐久间,再让女孩转交给和她关系还可以的濑川阳太。

    松田阵平拒绝了。他知道好友在担心什么。从还在机动队的时候起,濑川对相泽的心意就不是秘密。直至今日,他们都是有着相同心思的两个人。

    而如今的结局,那个男人会怎么看待他?

    是他和相泽一起去了岛上的,于公于私,他应该保护她,却没能把她带回来。

    研二是怕他们两个人发生冲突。

    可是,那是人之常情,再普通不过了。作为警察,也作为一线多年的救助人员,松田阵平接触过很多受害者的家属,在警校学习的第一天,他就了解生命的逝去会带来无与伦比的伤痛。而伤痛会让人丧失理智。

    况且,如果真的上演了什么质问,指责,乃至咒骂的场面,那难道不是自己应得的吗?

    松田心里,一直有部分是这么想的。

    事发后,从没有人在他面前说起类似的话题,所有人都觉得他已然足够悲痛,因为他是伙伴,是战友,更私密的,他还是爱慕者。

    而相泽,她最亲密的友人佐久间大病一场,今天甚至都没有来参加葬礼,瘦了整整一圈的女研究员也没有对他说过什么重话。

    除此之外,她没有亲人,于是便似乎没有人有这个立场。

    没有一个人骂他。

    没有一道责备他的声音。

    ……

    “你找我?”

    在肃穆的乐声中,一个黑色西装的男人出现在了松田身边。

    濑川阳太如同他第一次来到机动队时的那样,俊秀而斯文,如果非要说今天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他多戴了一副眼镜。不是遮掩目光的墨镜,但是,在过于强烈的阳光下,依然有一种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的错觉。

    “这个。”

    两个男人并排而立。松田阵平摊开手掌,余光瞥见萩原面露担心地呆在两个身位外的位置,大致明白是他把人找来的。

    “她的东西。”松田道。

    濑川微微怔了下,伸手拾起了打火机,并没太多意外。

    “谢谢。”他道。接下来,他把打火机放进上衣下侧口袋,一副要离开的架势。

    “你不问我为什么要给你?”

    濑川才走两步,松田的声音低低传来。

    “你给我了,不就说明是她的意思吗?”濑川道。

    “是,她划了你的名字在上面。”

    松田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其实,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濑川停了停,道,“确切的说,是我家里的东西。”

    对上松田直视过来的目光,他继续说:“小时候,她觉得很有趣,我拿出来给她的,原来是我父亲的,这不是复刻版,是原版。”

    这点同样解答了松田心中的疑问,为什么她有一件昂贵的老物件。

    他点点头,以示知晓。

    在两人第二次即将分开的时候,濑川犹豫了一下,回过头,张口道:“松田队长……松田先生。”

    “什么事?”

    “你知道的吧……”濑川很慢地,用那种分析文献般的语调,陈述性地说,“你们不是恋人。”

    松田猛然一愣。

    “早一点,迟一点,你会走出来的,可以继续前行,不必为她祭奠。”

    “你说什么?!”

    “抱歉,是我说太多了。”

    高昂怒火刚刚升起,又被这一句及时的歉语浇灭了。

    松田握紧了拳头,他没忽略濑川阳太此刻的古怪,也清楚自己在当下的场合应该冷静,也只能冷静。

    然而,只是方才那句略显异常的语调,已经引起了另外两个人的注意。

    萩原研二本就关注着这边,急急忙忙地跨了一大步过来。

    “小阵平,别人没有恶意。”萩原扶住松田的手臂。

    ——这个人,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来跟我说这种话?

    松田薄唇紧抿。

    ——是在看局外人。

    他想。

    ——对方那句话,就像在说,你和夏美没有关系,大可以就此放手了。

    然而,濑川正握有相泽生前最后留下的东西,这令他某种意义上站在了至高点。

    可是,他之后的道歉,又很诚恳。

    一切诡异而古怪,让松田觉得胸口的愤怒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不好意思!”

    这时,一个金发蓝眼的白人女性穿过人群,靠近三人所在的位置。

    “您是?”萩原疑惑道。

    “朱蒂,我是濑川的朋友。”女人很礼貌地自我介绍。

    “他这段时间并不好过,如果对您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还请您谅解。”

    她字字句句十分恳切。

    萩原道:“不,他也没说什么。”

    朱蒂对濑川说了句什么,男人垂下眼睛走开了。

    女人回头道:“那就好,不瞒您说,今天看到他说话,我都有点放心了……那,那件事情发生后,他几乎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她苦笑了一声。

    “这反而……”

    “我明白。”

    假如一个人展现出通俗意义上的悲伤,有时反而并非坏事,哪怕你知晓他处在毋庸置疑的低谷。相反,所有的事情都闷在心里,只会越发令人担忧。

    松田阵平想起了她是谁,上次在餐厅里,几个人一同见过面。

    那时候,相泽也还在……

    本想说些什么的他,忽然也丧失了讲话的力气。

    ——争论,争端,毫无意义。

    松田的目光落在最前方女警官的制服照上。

    ——无论是什么,她都看不见,也不会再对他说什么话了,而她最后的留言,也确实不是给他的……

    “我去抽支烟。”

    松田对萩原道,把还在交流中的两个人抛在身后。

    等到松田阵平回来的时候,场景却发生了变化。本来庄严静谧的现场,如今却多了难以忽略的嗡嗡声,是人群里不止一人在出声交流。

    这和先前的气氛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消弭了葬礼的肃穆。

    松田眉心紧锁。然而,等他看见萩原此刻的动作和脸上的复杂表情,不免心中一紧。

    萩绝对不是没有分寸的人,为什么现在却在看手机?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们收到了一份不具名人士提供的录像,这是他传递过来的画面……”

    主持人播报过后,电视台播放了一段影像。

    半披过大的深蓝色西装,暗金色的不规则裙摆,手里拿着剪线钳出现在诡奇房间里的人影,正是今日仪式的主角。

    第171章 炎炎夏日漫长旅途

    那是Colubo乐园还未发生爆炸事件前完好无损的地牢馆, 魅影主题区。传说中的鬼影和怪物雕塑和摆件无处不在,房间一开始昏沉而阴暗,直到有一束光照了进来。

    点亮这间屋子的不只是她手里的手电筒, 还有女警官本人的明艳与耀眼。

    她先是从左到右扫过各种室内装饰, 最后注意力停在其中一个异常的一闪一闪的红灯上, 靠近快速检查了一番后,不到几秒, 相泽后退了几步, 接着室内便是飞速闪动的有规律的灯光, 显然是她在检查现场有没有其他的危险品。

    ——离开那。

    松田内心只有一个声音。

    但她还是走上前去, 在抬头瞧了一眼房间上方后, 相泽夏美打开了工具箱,

    萩原研二:“小相泽在估算建筑损害吧。”

    葬礼匆匆步入了尾声, 这是难以避免的。新的情报冒出后, 无人有心再投入进沉寂的悼念。更别说出席的多半是警察。搜查一课更是第一时间进行了关注,并紧急联系电视台询问事件详情。

    “这种东西,还是不要给小孩子看了吧。”

    从现场离开的陌生刑警经过柯南身边, 出口叮嘱他一旁的大人。

    “对孩子的成长影响不好。”

    “警察先生说得对,柯南,你就别……”毛利兰也出席了今日的葬礼, 这些天,只要看到相泽警官的新闻,高中女生心里便会涌起悲伤和怅然。在仪式上见到久违的濑川先生后, 她既想上去说些什么,又苦于言辞的无力和苍白。

    “但我想知道有没有什么线索……好, 小兰姐姐, 我不看了。”

    青梅脸上的表情让柯南收起了手机。这段日子, 走不出情绪的不止小兰一个。对高中生侦探来讲,除了悲伤还多了一层,那就是打击,天之骄子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大失败。

    工藤新一之前并非没有失败过。他曾经没能救下为父报仇的成实医生,自此对侦探面向犯人的推理有了更多思考,对生命的珍贵本身也有了更深的认知。

    但这一次,这一次,又有所不同。

    他彻彻底底被凶手的步伐甩开了。并且,从事后看,也许还落后于不止一人。高岛在他脚底下昏迷的时候,身后的大爆炸正在发生。那时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百分之八十是错了。等回到岸上,这个可能性又变成了百分之百。

    避开了毛利小五郎和小兰,戴眼镜的小学生又打开了手机。

    镜头下,相泽夏美拆弹的姿势很专业。离开机动队一线也有一定时间了,她并没荒废技术,从容,冷静,手很稳,动作也很干净,不到一分钟就卸除了外壳,摸清了结构,有条不紊地去除着阻碍的零件……

    松田下意识就勾起了嘴角。她这副模样,他太熟悉了,在爆裂物处理班的日日夜夜,在队里的训练场或是真正出动的现场,训练有素的女拆弹手便是这样。

    忽然,室内的扬声器响了。

    所有人都听到了一个男声。

    “好了,到此为止。”

    与此同时,角落处的一台小电视屏幕亮起来了。

    “这里放的是什么?”有人问道。

    拍摄的角度本就对得不算准,毕竟这不是专业的纪录片,也不是综艺节目有人跟拍,只是个安装的固定摄像头,此外,小电视的像素水准也是平平。

    然而,松田一下子认出来了。

    他的手臂上也猛然多了一道力道。

    萩原研二用不确定的声音道:“小阵平,那,那个难道是……”

    “是我。”

    接下来,观看这段视频的人们听到了陌生男声介绍的规则。他要求女警官放弃手上的拆弹工作,否则就会让另一端爆炸。此外,她需要参与他提出的“挑战者比赛”,而成败的与否,由电视机里监控中另一人的表现决定。

    于是,相泽夏美放下了剪线钳。

    “萩,你用的力气太大了。”松田道。

    萩原研二攥紧了好友的手臂,不愿去想最糟的那种情况。

    ——不,小阵平承受不了的,假如真的是因为他的失误……

    这样的结果,连萩原自己都无法接受。

    此时,也有一些较为熟悉情况的人想到了另一个主角的人选,不时朝他们这里投来关注的目光。

    被提及的当事人松田阵平反而出奇的冷静。他的胸腔里像一间被闷热夏日包裹的房屋,唯有将至的暴雨能打开天窗,让外来的一切倾泻而下,压过其中徘徊不去的情感。哪怕那是代表斥责和非议的灾难,也没关系,有什么能糟过心底绵延不绝的痛楚?

    男人面容沉静,如处刑台上等到铡刀落下来的囚犯。

    录像中,相泽夏美的电话在这时候响起来了。

    观众听不到另一头在说什么,只能看到她像个没事人一样接电话,轻描淡写地交代自己这里的情况,略过了真正重要的部分。

    萩原把幼驯染从人群里强行拽离。

    女警官开始推理了。她双手交叠,撑着下巴,有理有理地说出了对面人的身份。

    这验证了柯南内心的猜想。她果然知道答案的时间更早。

    相泽夏美又接了一次电话,只说了句“怎么了”,便挂了。

    搜查一课刑警们回想着当初松田提供的证词,对照如今的场景。

    “这应该是松田队长遇到第二个人质,也就是绑着炸弹的老人的时候。”

    扬声器里,充满鼓动性的台词毫不掩饰地显出了张牙舞爪的恶意。

    “……还是说你在乎的是那个拆弹手?”大竹如此问道。

    相泽夏美没有开口。

    松田阵平发出了重重的换气声,一时间像很多情绪隐藏其中,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三分三十秒,三分钟,两分钟。

    拆弹手一次比一次快,他不愧是曾经被破格录取的顶尖天才,现今声名满满的优秀拆弹专家。不管是谁都必须要承认,松田阵平的表现无可指摘,堪称完美。大竹的气急败坏也证明了这一点。

    女警官笑出声的时候,好多人甚至也不禁跟着露出了笑容。她知道他成功了,他们也知道。

    然而,正因如此,越来越多的人们心中冒出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即便如此,她依然……

    继孩子,老人,成人之后,第四名人质出现了。

    “无赖!”

    “太无耻了!”

    有人气得发抖,有人默默攥拳。

    扬声器里的声音正在为所有人揭开了这一场比赛的真正面纱。

    这从来都不是竞赛与赌博,更和成败无关。一切关乎于选择。

    如果说,稚嫩的孩童优先于自己,年迈的长者优先于自己,无辜的民众也优先于自己,罔顾同僚的性命也不可取,那么,会施加暴行的人呢?

    若真如大竹所说,这还是曾于相泽夏美生命里烙下最痛苦印记的那一类人。

    只要她选择忽略这个人,她便能走出那个房间,另一名警察性命也不会再次受到威胁。而家暴者的死亡,也可以说与她无关。

    “这种事情,我们之前没调查出来吗?”目暮警官严厉道。

    “查是查出来了。”高木道,“但当时受害者的社会关系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他只是个普通的东京人,和凶手也没交集,因此这些事也被认为不重要,没想到……”

    “没想到他这段经历,竟是导致被凶手抓去岛上的原因。”佐藤道。

    录像里,女警官给出了推理。她像以前每一次一样发挥出色,轻轻松松早于许多人得到了答案。事后,警方和媒体在逃跑者是凶手基础上调查出的一切,早在当时,便在她的叙述里全面清晰地铺展开来。

    “真令人印象深刻。”白鸟道。

    “相泽一直很出众。”目暮肯定道。

    她拨打了最后一个电话。

    听到她分享的消息,电视里的人影开始移动,这时,她却并没挂掉电话,众人仍旧听不到另一头在说什么,只能捕捉到相泽夏美偶尔说出的一个词或短句。

    “小阵平,这是你……”

    “嗯。”

    这一句,萩原本来只是在无意识的喃喃,谁知好友立刻应了下来,像等了很久。他扭过脸,松田看着屏幕,目不转睛。

    “好啊。”

    她这会被录下来的声音并不大,夹杂背景的杂音,有些失真。

    “又是萩原队长推荐给你的?”

    听到自己名字的萩原愣了一下,他还没来得及问,便听到松田低声道。

    “等出去之后,我们去吃饭吧,我又找到一家新餐厅。”

    “别说了。”录像里的她道。

    “是我认真挑的,为你选的,不是饭局也不是聚餐,是我想带你去约会。”

    现实的声音与视频中交错,乍一听莫名其妙,蓦然,萩原研二反应过来。

    好友在说的是那一日,在相泽回答的话语之前,他所讲的话。也就是说,正确的语序反过来是这样。

    ——我们去吃饭吧。

    ——好啊,是萩原推荐的?

    ——不是,是特意为你选的,我想带你去约会。

    ——别说了。

    “你可以当面告诉我,无论那是什么。”女警官说。

    所以,好友那些话,并没得以讲完。

    萩原能想象那一日松田阵平的心情,那一刻,怕是小阵平以为是自己的最后一刻吧,却没想到……

    令人厌恶的男声还在继续,说什么“你一句话都没留给他”,悔恨也好,愧疚也罢,他想激起女警官的情绪。

    而小相泽表现出了绝佳的勇气。她没有咒骂,没有求饶,起身很潇洒,说话时的气势毫不输人。

    “有人跟我说过,别害怕拥抱正义。”

    也正是这句话,让萩原清楚地感觉到松田浑身一震。

    ——看来,不用再讨论这个人是谁了……

    他没察觉到自己也在颤抖。

    相泽丢下了剪线钳,她默认了自己的死亡。而他们正在目睹这一切的发生。

    就在这时,录像停止了。

    明明视频不算很长,整个看下来却令人仿佛恍惚中熬过了一整个夏日。电视台新闻节目主持人的演播厅的画面出现,才把所有人拉回了当下的现实。

    “结尾呢?”

    松田反手抓牢了萩原的肩膀。

    “萩?”

    “可能要找电视台。”萩原道,他知道对方是在说什么。

    不提相泽的表现,只听凶手所说的话,“你在看什么?你知道……”也证明了必须有个结尾。虽然电视台没有解释,但录像的结尾不放出来的原因想也知道,总不能让所有人都观看牺牲警察的死亡现场。

    况且,相泽最后的视线对准了镜头,难道那真的是巧合吗?

    “走,先找搜查一课。”

    二人回到了现场,朝着没有散开的人群走去,循着记忆里刑警们的位置。即将靠近时,撞见了一脸气愤与悲痛的小林警官,见到松田时,他嗓音里带上了哭腔。

    “太过分了!为什么偏偏是相泽,就连最后……”

    “最后,什么最后?”

    本来要和小林擦肩而过的松田道。

    “录,录像啊。”

    松田还要追问,身后的萩原拉了下他的西装。

    “不用问了。”

    他将手机屏幕翻转过来。

    在电视台收到录像后不到两个小时,某个匿名论坛有人发布了同样的视频,以极快的速度传播着,它的内容和电视台公布的一模一样,唯有结尾不同。

    打开新文件,松田和萩原沉默地看到了所谓的“最后”。

    那果然不是巧合。

    火光吞噬一切前,相泽夏美抚平了发上的凌乱,明明白白望向了镜头。她身上所穿的,钉珠丝绸的洋装精致,宽松的西装外套慵懒,被颜料所污,本该狼狈不堪,却也因为那些黑白印记,萌生了奇异的和谐。

    她漂亮的桃花眼水润异常,令人无法分辨其中是不是含了泪光,笑容里带着点不好意思,平日里,坦率而开朗的相泽极少有这样少女般的羞怯,如此神情,毫无疑问与她说出口的内容有关。

    “抱歉。”

    为我即将带给你的炎炎夏日,也为注定到来的伤痛漫长。

    跨越时间和空间,隐晦的悲意望进了他的眼睛。

    没有称呼,不需缘由,松田已然明白,这是她留给他的话。

    滴——

    尖锐的耳鸣突兀地奏响。

    恍然间,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了他与周围的世界。

    第172章 世界不停喧闹不止

    世界上, 每天都有新鲜事。换句话说,不管是多么重大的新闻事件,在一定时间后也会过期。纸媒时代或许热点还会持续得久一些, 在信息技术兴起后, 这一时长再次缩短。

    而在相泽夏美的葬礼的进行时, 她的新闻本来已经处在了疲乏的末端。

    疯狂传播的新视频再次点燃了舆论。

    首先是震惊。

    对于有着基本同理心的人们来说,这是一段很“残忍”的录像, 像看到了奋战拼搏的战士束手就擒, 她放下了自己的武器, 便也放下了生机, 所为的是别人。并非她没有勇气, 不够优秀, 是能力不足或出现失误, 而是不得不这样做。

    明明在对方给出的规则下, 一度占据了上风,胜利在望,却被凶手以一种近乎卑鄙的手段逼迫。对峙中的女警官没有太过狼狈, 屏幕外的观众却感到狼狈极了。

    这引起了第二层的情绪,愤怒。

    为什么会有这种卑劣龌龊的凶手?

    有人开始恐慌,毕竟, 这可是在逃的炸弹犯。随后,反而是大竹健在视频中阐明的动机降低了这些慌乱。凶手所交代的犯案初衷的视频可以解释很多事,比如那些被绑架的人质, 比如他在旅馆安放的炸弹。案件真相水落石出,前段时间猜测纷纷的罗生门落下了帷幕。一直以来, 都有部分人认为是女警官发挥失常导致了她的死亡, 固然可惜, 但也仅仅如此了。现下,搜查一课内部达成了一致。回到警视厅后,三系警察们形成了共识,目暮警官吩咐将重点转移到搜捕凶手上,佐藤和白鸟等人应下。又因为事件性质严重,一课的黑田管理官特别交代关注海外消息,并安排与国际组织联系沟通,以更好地追查凶手的去向。

    和搜查一课的刑警们不同,爆裂物处理班的队员们不需再做这个案子的办理工作,对他们而言,更多的是感情上的牵绊,浓重的悲伤与深深的怀念。

    这也是观众们最强烈的情绪,遗憾与敬意。

    她有种惊心动魄的美。哪怕死亡前周围都是诡异血腥的场景,哪怕那段录像描绘的是残酷的终结,她的存在也让一切变得敞敞亮亮,那是无私的美,是“为公众利益迎接死亡”,是生命在一瞬闪光后的凋谢,也是刹那灿烂的物哀。

    而她最后一通电话,尽管不知道另一头的人说了什么,但“你可以当面告诉我”,实在是使人产生了无数关于错过的想象。更别说,连凶手在蛊惑时,都会说起她的年轻,以及光明的前途。那么,另一个人是谁呢?又有怎样令人心折的故事……

    这些渐渐趋向浪漫的气息,真实生活中的另一位主角并没感受到。

    机动队。

    “队长呢?”队员角地一郎在办公室里左右张望。

    “别看了,没来。”队员草野道。

    “又没来?”角地想到了什么,表情很是丧气,“也难怪……”

    “队长手又伤到了。”草野晃了晃手腕。

    松田阵平手上的烧伤本就没有彻底痊愈,那一日,玻璃制的手机屏幕在他指间生生碎裂。今天,他又用这个理由请假了。几人都明白那点伤势不是自家队长会选择休假的缘由,至于真正原因,他们默契地不去提起。

    一切都需要时间。

    而偶尔问候时,萩原队长会说不用担心。

    “今天天气还不错,是吧?”诸伏景光道。

    这是一间招牌上全是字母的咖啡厅,装饰和餐盘都是时髦的薄荷绿色,在夏日提供了一丝清凉。另外,诸伏景光,不,[奥田]也没说谎,这确实是个天气没那么炎热的一天,他约她出门前特意选的。微风拂面时,会明显感觉到凉意。

    诸伏说话的样子很小心,声音也压得低低的,表情很温柔。

    坐在他对面的佐久间佑穗双手握着拉花的拿铁,浮在咖啡面上的小熊有着鼓囊囊的鼻子和圆滚滚的巧克力眼睛。她穿了简单的白衬衫,露出的一节纤细而伶仃的手腕,及肩的黑发没束起来,而是顺滑地贴在脸颊旁。即便如此,依旧能瞧出她削减了不少。

    ——她比以前瘦了。

    诸伏景光想。

    “是很好。”

    佐久间望了眼窗外的天空,回头对同桌人道,“谢谢你喊我出来。”

    “还有,前几次,抱歉我拒绝了。”

    “这有什么。”诸伏景光柔声道,“我总该多点耐心的。”

    他自然知道她的朋友发生了什么事。相泽夏美的事,他听到后也是一声长叹。在这件事发生的第二天,女研究员就病了。他几次登门,也就短暂地见了她一回。佐久间甚至没出席葬礼。

    ——比失去更难熬的,是所有人都在提醒你失去的事实。

    好不容易,她有了好转的迹象,录像的事情又发生了。

    诸伏景光对佐久间的担忧又添了许多。

    今天,她总算愿意出门了,这大概是一件好事吧。

    在选择餐厅时,诸伏景光细心地避开了热门的商业地带,以免勾起她的伤心事。

    “要约我们的大科学家,可不能没有诚意,不是吗?”

    在他刻意的逗趣下,佐久间终于扯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

    “谢谢你,悠辉。”

    与其说这是个笑容,不如说是她在努力宽慰与回报他。

    诸伏心口堵得厉害,为她虚弱中透出的勉强。

    “不想笑,就不要笑。”他轻轻道,“小穗,在我面前,你不需要这么客气的。”

    “唔。”

    她怔住了,又微微扬了扬唇。

    “对不起。”佐久间佑穗道,似乎忽然多了点力气,“这段日子都没和你联系,公司事务合作的事情,是不是被我耽误了?”

    “那个不着急。”

    诸伏景光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

    “噢。”

    她又沉默了。

    “但是,要是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再安排会议,讨论一下需要的资料和参数……”

    也许,说些正事让她忙一些也不错?

    诸伏景光凝视着女孩的眼睛,试探性地一句句聊起其他的话题。

    ……

    “正义审判者?”突然,旁边桌子上传来一道声音,“这个名字居然起得挺贴切。”

    “谁啊?”同桌人道。

    “就那个死了的女警察……”

    “啊?”

    “……案子里的犯人,我说,你都没看炸弹犯的故事吗?”

    正在和诸伏交流项目计划的佐久间猛然停下了,她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出来,而是抿紧了双唇。

    诸伏景光心中一紧。

    他见到过这个名字,在昨日某档晨间节目里。

    像是一种不成文的规定,每个连环杀手都会拥有一个响亮的称号。

    而根据佑穗的反应,显然她之前没听过这个。

    男人当机立断地起身,“我们换家店吧,小穗,对了,你不介意的话,我来做饭……”

    “我会觉得有些瘆人啦,不想看。”旁边第二人道。

    对此,第一人用三两句介绍完了大致详情,发出一阵阵叹息,“要我说,也没错啊,可不就是考验和审判吗?”

    邻桌没再说更多的话,诸伏景光还是坚持和佐久间离开了。

    所有成年人都清楚一个事实,舆论永远不可能只有一种声音。循环往复的论调仿佛是注定的,总有人更聪明,也总有人更清醒,还总有人十分希望别人知道这一点。

    对错难辨,角度也五花八门。

    爆裂物处理班。

    内藤抱着头盔走进来,脸色糟糕,重重地把一叠报纸砸在了桌子上。

    “垃圾!”

    “既然那么生气,就别买,买了又看,看了生气再买,恶性循环。”

    草野大成过去从他手里夺过报纸,直接卷起来扔进垃圾桶。

    “干脆最初就不要买。”

    “这又是什么?”

    角地一郎指着露出的标题道:“探究‘正义审判者’……谁是正义审判者?不要告诉我是……”

    “就是你想的那个。”内藤治道,话里是压不住的怒气。

    “有病吗?”角地噌地一下起身,“谁要他考验了?又有谁要他审判了?太可笑了!”

    大竹健,又名增田利治,坦白讲,他塑造的局面和困境,一次又一次的选择,和那摆在明面上的自白,让人联想到“考验”一词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这些并不难理解。然而对于队员们来说,符号和话题背后,是他们曾经活生生的朝夕相处的伙伴,袭上心头的也只有又一轮的愤怒和悲伤。

    “……之前我们进行过分析,如今,流出的录像内容,再次验证了犯人的病态心理……”

    “因一场突发事件,大竹健在童年便遭受了重大心理创伤,这为他后来的行为埋下了仇恨的种子。而流离失所的少年时期,被人忽视的成年,更让他在爱与关注上从未得到满足。”

    “从事件结果可以看出,他最后遵守了约定。这代表相泽警官通过了考验,满足了他对于正义的定义,我们甚至可以说,她获得了他的认可。在此之前,凶手对此司法和制度是完全不信任的。在他心里,二者都与失去母亲的痛苦紧紧连接着。”

    “谁关心他是怎么变成人渣的啊!”

    角地没忍住把报纸捡起来,没看几行就团成一团扔了回去,仍旧气不过,干脆把整个垃圾桶拎去了外面。

    “其实,只是想承认他们具有先见之明吧。”

    草野默了会,道。

    如果说不管是报纸还是杂志,用词与分析尚且会有一定的控制和收敛,如餐厅般实打实的公共场合也会让人顾及现实中的形象,那么,匿名的网络毫无意外是自由之地。

    “哎,就我认为女警察脑子不够清楚吗?不管最后那个人会怎么样啊?”

    “毕竟那是一条人命,不管还叫警察吗?”

    “要是我,就说自己不知道,不去承认那人的存在。”

    “你真是蠢得令人发笑,有录像!”

    “你才是蠢,她又不知道有摄像头。”

    “能不能找找发言的逻辑,你们不觉得自己说的话很没道理吗?有录像,事后她逃脱不了责任的。”

    “谁懂?这种情况法律上需要负责吗?”

    “还是当时选择放弃的好,否则,事后被曝光,她也只能辞去职务,再以死谢罪。”

    “只有我觉得她是知道有镜头的吗?”

    “她肯定知道有镜头,不然为什么朝那里看?”

    “我懂你!她知道有人在拍摄,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当面放弃人质。”

    “怎么又是讨论这些的?不能说点别的吗?我早就看烦了这个女人了。”

    “一直不好意思说,但那个人真的像前段日子所说的那样好吗?她只是被迫选择的吧。她不选,出来后就算可以活着,难道还有脸面见人吗?”

    “惹上凶手是自找的,理由,若不是贪图名声,她怎么会被以正义的名头考验?”

    “就是,老老实实工作,便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只是因为死亡,就不能对她公平评价了吗?我认为她是牺牲了没错,但并非绝对的高尚。”

    第173章 前置环节计划剧本

    “砰。”

    飒爽的女搜查官把无线鼠标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差点就令其四分五裂。

    “这些可恶的家伙!”

    听到朱蒂的发言,同一房间内的卡梅隆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我们见的还少吗?”

    忽然,他向她使了个眼色, 同时咳嗽了一声。朱蒂立刻点击了网页的关闭符号。但是, 整个电脑的画面是与投影仪相连的,白色幕布上令人作呕的话语还未消失时, 斯文的亚裔搜查官已经步入屋子。

    濑川阳太的视线落到投影上,其余两个人心头抽紧了。

    但濑川没有说话,自然地移开了目光,仿佛他根本没有看见那些评论。

    “谢谢你们帮我整理这几起案件的资料。”他道。

    朱蒂:“没什么。”

    卡梅隆:“反正这些天我们没什么事做。”

    濑川阳太笑了笑。

    “怎么会呢?”他嗓音很温和, “朱蒂, 前几天你不是还说, 你的朋友出事住院了吗?”

    “夏子吗?她没什么大碍的。”

    朱蒂的好友涩谷夏子是一名小学老师, 有过留学经历,英文说得很是流利,还教过朱蒂日语。前段日子,她遭遇了袭击。

    提到这件事,朱蒂欲言又止。在眼下这个特殊关口, 她并不愿用这些事情去扰乱濑川的思绪,可又觉得有必要告知关键信息,因而眼中露出犹豫。

    卡梅隆没有这么大的顾虑,他讲出了自己最在意的事实。

    “……是我的错,我把楠田陆道自杀的事情透露给了那个女人,当时我以为那是朱蒂。”

    被贝尔摩德套话, 让他很是沮丧。

    “别太自责了, 卡梅隆。”朱蒂道, “没那么严重……只是, 不知道他们究竟为什么打听自己组织成员的事情?做还是已经死了的。楠田陆道连代号都没有,是那个组织最底层的成员。”

    “所以,重点在其他地方。”濑川道。

    “你是说?”朱蒂蹙眉。

    “死亡,尸体,无意冒犯,但那一天和这些元素交织的,你还能想到什么?”

    单看面前两人的反应,他们肯定想到了某个人,只是不敢相信。

    “银色子弹。”濑川给出了结论。

    “我想,这才是那些人打听的真正目标。”

    “秀?”朱蒂震惊道。她当然想到了这个可能,可是,那个男人早已死亡了。

    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濑川开口说:“不一定哦。”

    “朱蒂,你比我幸运得多。”

    他的话语轻飘飘的,像是有气无力,又像是在叹息。偏浅的瞳孔宛如剔透瑰丽的琉璃,眼波流转间有变幻的奇特光影。

    他又落下一句话。

    “也许,你听过fifty-fifty(五五开)?”

    “宿主,你就这么告诉她了?”系统道。

    “既然联合是迟早的事,不妨推动一下事情的进展。”枡山瞳道。

    东都大学。

    演讲厅里,课程已至尾声。一整只手臂都打了石膏的女孩坐在后排,等到提问环节结束后,大学生们三五成群地离开,只剩稀稀疏疏几个人,负责收尾的助教看到门外抱着手臂靠墙站了快两个小时的男人活动了下手腕,之后就进门把孤孤单单的女孩抱了起来。

    “枡山同学,这是?”

    “是我的管家。”枡山瞳对助教微笑,“抱歉,老师,我不是故意要失礼的,实在是有特殊情况。”

    “能理解。不过,你真的不需要请假吗?”目前是研究院的在读生的助教年纪不大,没那么死板,“平时你的成绩没问题,稍微修养个几日……”

    “谢谢您,不必了。”

    “我来迟了!枡山!”前田佳乃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上节课耽误的……呃,老师好!”

    “前田同学,你也好。”助教道。

    “你怎么又跑来了?”轮椅上的女孩抿唇,“前田,这样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前田佳乃一边摆手,一边看到了眼熟的男人,“哦,你有人接了?”

    “是啊,我告诉你了。”枡山瞳道,“在通讯软件上,因为上课,所以没能打电话……”

    “啊,是我没看手机!”前田道,“那你,你们,哦,卡罗卡先生,你好,好久不见。”

    “多谢您平日的关照。”

    黑发男人点点头。

    “您太客气了!”

    礼貌的寒暄过后,朗内尔接走了自家的大小姐,好心友爱的前田同学夸张地抹了一把不存在的汗。

    “每次他出现时,都让人感觉和枡山疏远了呢。”她嘀嘀咕咕道,“这就是自成的结界吗?像教授拿着预习书单站在我面前……”

    “前田同学?”

    “嗯?老师你怎么还在这?”

    “你也知道我还在啊。预习作业完成了吗?”

    “老师,我没选你这门课哦,还有,枡山摔断手了,是不是能减免课业?”

    他们口中的主人公这些日子都穿得很素淡,原因无他,纯白石膏被同学们写写画画,五颜六色的祝福填满了手臂,极其夺目。哪怕平日里关系不算近的同班同学,遇见时也会问上一句怎么回事。

    枡山瞳表示是不小心摔倒,跌断了手臂。当然,实际上她伤的还是那两根手指,但给出误导信息对她来说再平常不过,宛如吃饭喝水。即使确认了谷口,又名埃德加尔的组织杀手并不知道她更多的信息。

    唯一的缺点是,打上的石膏看上去太吓人了,连安室透见到时都不免吓了一跳。听到她说缘由是从轮椅上摔下来后,他瞧了瞧她另一处让人无法忽略的伤口。

    下巴左侧的擦伤,在白皙的皮肤上尤其显眼,也很符合轮椅上跌倒的所产生的后果。

    现如今,本土公安人员对赤井秀一之死的怀疑愈演愈烈,只差进行最后的验证。

    共享意识。

    ——欧洲的事务如何了?

    枡山瞳道。

    ——一切正常。

    [玛克]道。

    有经验的人都知道,骨折在愈合时,偶尔会因为肌肉的收缩产生疼痛。

    神经知觉反馈到大脑,枡山瞳不禁把脸埋进另一个[自己]的颈窝。

    ——那就好,没有[你]的时候,周围很容易就变得好吵。

    她轻轻地感叹。

    从表面上看,这是大小姐疑似高度撒娇的行为。

    朗内尔在身边的时候,总像是天然的屏障,即使那是虚假的屏障。

    ——波本知道了“大竹健”的事。

    [玛克]道。

    ——嗯,等他们联合后,[濑川]揭示真相时,也会获得有力的支撑。

    枡山瞳道。

    ——届时,红方指数会先上涨,再下降一点。

    “宿主,你这是在……”旁听的系统发问。

    “拿回主动权。”枡山瞳道,“一直将焦点放在药物制造和叛徒上不是很无趣吗?是时候让主角他们关注些别的东西了,比如……”

    ——组织在红方的势力。

    [濑川]道。

    ——而这就是一张名单。

    现实世界里,FBI伸手摸了摸胸前的衣袋的凸起。

    “哈?”系统道,“我错过了什么?这里哪有名单?不只是个打火机吗?”

    “哦,那是因为我还没写呢。”枡山瞳道。

    “……”

    “考虑到中途哪个环节不对,导致暴露面向了错误的对象,又或者信息数目不对,太多或太少,都会造成糟糕的结局。”

    “那到底是什么名单?”

    “不出意外,是……霓虹区域警务系统内部的卧底名单吧。”

    枡山瞳道。

    “获得这个秘密的前置环节,是撕开萦绕在[相泽]身上的阴谋。”

    ——所以,很快就能为夏美报仇了。

    [濑川]道。

    “卢卡斯……卢卡斯!”

    唤了几次都没反应,朱蒂不得不加大了声音。

    濑川回过神,带着歉意眨眨眼睛。

    “你在想什么?”

    朱蒂道。

    想到方才他抚摸纪念品的模样——是的,他们都知道那是曾经属于谁的物品,再看他这几日掩饰不住的憔悴、委顿和不在状态,濑川照常处理手头上的事务,维护东京都的信息流转系统,伪装身份也滴水不漏,似乎唯一不正常的就是他呆在驻地的时间高到吓人。

    “我知道你很着急。”女搜查官说,“但这起案件,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

    她说得委婉。实际上,这一系列受到本土警视厅重视,和社会上广泛关注的连环爆炸案,从头到尾的逻辑链找不出任何问题。

    “不如,你先休息几天?”

    濑川抬眼望去。

    连卡梅隆都担忧地盯着他。忧心忡忡的表情出现在一张壮汉脸上,还有几分滑稽。

    他们的心思很直白,并不难猜。显然,濑川所做的一切被认定成了执念,而非可靠的事实。他们的心理学家在判断上失误了,长久以来的感情影响了他的头脑。哪怕在关于赤井秀一之死的推论上,他依然能做到有理有据,思路清晰。但女警官的案件上,他的理智不再可信了。

    即便如此,朱蒂和卡梅隆也没有明说,而是尽力从其他角度劝说。

    ——直白的否定是不可行的。

    她想。

    ——做些什么,或许是他在名为悔意的深渊中能抓住的仅有的救命稻草。

    这也是他们并没有敷衍相关工作的原因。

    “再说了,卢卡斯。”朱蒂又道,“收集信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首先是案件细节本身是保密的。其次,警视厅为了抓捕逃犯,除了发布通缉通告,还挂出了悬赏。大竹健的信息被公布在网上,很多人会提供一些新的目击证词。这些情报真假难辨,要进行仔细的筛选。这一过程中,避不开负面的内容。而不管是居高临下的评价,又或者自以为是的分析,两位FBI搜查官们都不想让他们的同僚去面对。

    朱蒂只从客观方面分析难度,绝口不提其他。

    “你是有经验的搜查官,应当明白,耐心才能取得最佳的成果。”

    濑川阳太深深地看着他们。

    半晌。

    “好。”他道,“我会更耐心点的。”

    “那,今天先去休息一下?”

    濑川难得有了松口的迹象,朱蒂起身,连推带拉地把他弄出了这幢建筑。

    “放心交给我们,回去洗个热水澡,再吃点东西,明天也不用来得太早……对了,卡梅隆,上次你不是说有家餐厅威灵顿牛排做的很正宗,还拿了名片吗?在哪?算了,你直接把地址短讯发给卢卡斯……”

    “朱蒂。”

    被推到街上的濑川阳太哭笑不得。

    “我想,现在什么样的餐厅也不会卖牛排了吧?”他道。

    朱蒂停下了脚步。

    繁星点点的夜空出现在两人头顶,空无一人的街道只剩定时喷泉的水声和乐声。

    早在忙碌中,时间已然飞速流逝。

    和女搜查官告别后,濑川阳太迈向停车场。

    漆黑的空旷的场地,一盏盏声控灯逐渐亮起。

    离自己的汽车还差十几米远的时候,濑川止住了步伐。

    在他的车门前,立着一个男人。

    “我们得谈谈。”

    不知在黑暗里沉默多久的松田阵平抬起头。

    第174章 威士忌和蓝色西装

    一直以来, 松田阵平都是极其潇洒的,不羁而随性,在周遭一片整齐严肃中, 唯独他活得像踪影难追的晚风,万事不萦于心, 少有现下这样的沉重和狼狈。

    他没有穿上次见面时的黑色西装, 随意套了件灰色的运动连帽衫,整个人被掩在汽车旁的阴影下,若是其他人撞见, 多半会以为这是犯罪的预备者。

    濑川和其对视了片刻,恢复了向前的步伐。

    他按下钥匙打开车门,道:“副驾驶?”

    除此之外, 再没说更多的话, 松田倒也没表现出介意的样子,车门微弱的解锁声响起, 拆弹手径直迈入了车内。

    夜很深了。

    两个人抵达了濑川阳太的家中。这是一间相当简洁的住宅,只有黑白灰三种色调,目光所及的地方, 完全看不到任何摆在明面上的陈设,不管是书籍还是日常用品都被收纳得好好的。乍一看,所有家具都只是家具, 再搬回大卖场用于展示的样板间也没什么问题。少有的几个小铜像摆件全立在陈列柜的顶层,被透明挡板隔开。

    濑川阳太打开冰箱, 松田见他就连酒水和饮料都是依照高矮和颜色排列的,最下方有一排排长方形的玻璃餐盒, 表面贴着不同颜色的可爱卡通标志。他在记忆里找出这些餐盒, 它们曾出现在她的手里。

    不过, 现在这些盒子里空无一物,只有一个除外,里面盛装了满满一盒白杏,底部好像还有三分之一的不明液体。

    “啤酒?”

    此时,濑川递来了冰凉的易拉罐。

    “不。可以的话,威士忌,谢谢。”松田道。他看到濑川在说话时另一只手已经搭在了威士忌的金属瓶口,清楚主人家自有其他选择。

    “不会影响第二天的工作吗?”

    濑川这么说着,还是从善如流地走到餐具柜前,一次拿出两只平口的玻璃杯。

    “我明天没工作。”

    松田拒绝了对方混合饮料的提议,直接饮尽了杯中的液体。

    “……今天也没工作。”

    濑川垂下眼,又给他倒了一杯。

    “那么,你找我有什么事?”

    “那盒水果烂了。”松田说。

    濑川每次倒入的烈酒都是三分之一,配以冷冻室的冰块,并无他物。

    松田再次喝完,眉心紧蹙。在厨房的明亮灯光下,拆弹手眼下泛着忽略不去的青色。

    “是吧?”

    二人相对而立。

    濑川闻言扭过头,冰箱门关得严严实实,他却似乎瞧见了里面的情况。

    “是啊。”男人道。

    “怎么不清理掉?”松田左右张望,扫了一圈房间的摆设,“依你的性格,不像是能容忍水果在冰箱里腐烂的人。”

    “工作太忙,我忘了。”濑川道。

    松田靠着类似吧台的料理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濑川重新打开冰箱门,把成为例外的餐盒拿了出来,他只愣了很短的时间,便“砰”一声把东西扔进了空着的垃圾桶。

    “你忘记将垃圾分类了。”松田道。

    “我之后会处理的。”濑川说,“总不能当着客人的面做这些。”

    “哦,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没关系。”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仿佛之前交情浅浅的他们在半夜喝酒并且讨论一盒坏掉的杏子是很正常的事。

    “原本,那里该有十二个餐盒的吧。”松田又道。

    他说的是冰箱里的空间缺口,摆放餐盒的位置共有两层抽屉,一层可以放六个,眼下却两层加起来只剩五个。根据濑川方才的表现,不难想象其他的也被他这么处理了。问题是,这并不是一次性的用品,而是可循环使用的玻璃餐盒。

    “对。”濑川回答。

    “……我见过,有时候她在午餐时会带。”

    斯文的研究生点了点头。

    “是。”他补充了一句,“她忙起来会忘记多吃点蔬菜水果。”

    “这倒是真的。”

    松田又喝了一口酒。

    “我这方面生活经验也不够。”他道,“最开始坏掉的是什么?”

    “小番茄。”

    “啧,真是看不出来啊,杏子会坏得这么慢。”

    “是我买来的时候,它们还很青的缘故,才会坏得最慢。”濑川道。

    主人家喝完了第一轮酒,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松田队长。”濑川道,“你说想和我谈谈,不知道是想说什么?”

    松田瞥了他一眼,把棕色的半透明酒杯放下。

    对话到底步入了正题。

    “我以为你很有耐心的。”

    “我们总不能一直喝下去。”

    “我倒是想一直喝下去。”

    “如果夏美在这,会说,过度摄入酒精会影响手部神经,妨碍精细操作。”濑川道,“所以,我们还是不要再喝了吧,松田队长,不管你要说什么,清醒的头脑总不是坏事。”

    “咳咳。”

    枡山瞳从睡梦中醒来,朗内尔从一旁帮她拿来更多枕头。

    和意识另一端迅速完成了信息同步,她一只手支着下巴,有点迷蒙地思考着。

    “问题不大。”朗内尔道。

    他是从紧挨着主卧的房间穿过一道小门走来的,只穿了件黑色T恤。

    来到床边,朗内尔先帮大小姐挽起了由于低头而垂落的碍事长发。

    “是不大。”枡山瞳道。

    她换了个姿势,倚在床头。

    透过FBI的眼睛,她注视着脸色微白的松田阵平,他有着藏不住的疲惫,唯有眼睛亮得惊人。

    “那个打火机里,到底藏着什么?”

    沉默片刻后,松田发问。

    濑川给自己开了瓶啤酒。

    “藏?”他握着金色的惠比寿啤酒罐,淡淡道,“那只是一件普通的礼物。”

    “普通,但却有在紧急情况下留给你的必要?”

    “物归原主而已。”

    “你知道,我有机会拆开的。”

    松田直直盯着濑川胸前的口袋,那里熟悉的形状,让他一下子认出了目标。

    濑川并不显得有多为难,直接将其拿了出来,托在掌心。

    “重量不对。”松田没接对方的东西,只是道,“我没拆开,但还是称过了。”

    枡山瞳打了个哈欠。

    “他能发现这一步的异常,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为了追求剧本的准确性,尽管名单不存在,但传递名单的物品确实还是被处理过了。[濑川]亲手拆掉了打火机内部的煤油存放装置。

    “是她留给我的信息。”

    濑川像是妥协了,开口道。

    哗啦。

    他转动手腕,这次抛入垃圾桶的是空啤酒罐。

    “一些,我们之间需要说出来的话。这些,我想你是能理解的吧?松田队长。”

    “留言吗?”

    松田意义不明地笑了一下。

    “我也是这么想的,是她想告诉你的,所以我没有打开。”

    “虽然,有时候我也会想,何必要有多余的风度。”拆弹专家又笑了一声,这一次,自嘲的意味格外鲜明。

    “那些我不在意。”他说,“但她死亡的真正原因,我不能不在意。”

    朗内尔抚摸女孩头发的手顿住了。

    枡山瞳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借着力道直起身。

    “你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濑川道。

    “那座大厦是流行的读书俱乐部。”松田反而扯起了看似无关的话题。

    “我得说,作为名校的博士研究生,我当然知道你很爱念书。但是,和你的前女友在那里聚会还是有些怪异的吧?”他表现得宛如成熟的猎手。

    在对方掌握到这种程度的情报的时候,更多的隐瞒没有必要。

    濑川干脆承认了,“我们确实有些秘密,但是……

    “那些秘密,当真和她的死亡无关吗?”

    枡山瞳:“嗯,揭露凶手真实情况的人,看来是轮不上濑川了。”

    朗内尔:“也没什么差别。”

    “是,只是我没想到……”

    濑川久久不语。

    松田从他手边拿起苏格兰威士忌,很不见外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辛辣的液体再次划过喉咙,拆弹手用力地闭了闭眼。

    “我再问你一次。”他的声音像有着虚假平静的海面,随时会袭来巨大的漩涡。

    “她死亡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你为什么如此坚持我的秘密和她的死亡有关?

    濑川终于回话了。

    “即使,像你说的,我可能有特殊的身份,但我对她完全无害。而这一点,你也是相信的,不是吗?松田队长?”

    他迎上他的视线,一字一句道:“假如你不相信,也不会单枪匹马来到这里。”

    “我不相信你。”

    松田直视对面人的眼睛。

    “我只是相信她的判断。尽管大脑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跟我说,回不来的家伙没必要相信了。”他用五指死死扣住酒杯的杯口,一时间面上浮现的表情很分裂,是悲伤无疑,又带着一点点笑。

    “但是,那样她会生气吧。”

    松田阵平把目光移到垃圾桶的餐盒上。

    “为她准备的东西一点点腐烂,却还没办法扔掉……”他道,“如果真的有人能伪装到这种地步,那我也活该要信了。”

    接着,他反客为主。

    “你真觉得她的死和这些事情无关?”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觉得有关。”濑川道。

    “因为这个。”

    随着刺啦的摩擦声,松田阵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封装袋,他将其丢在桌子上。

    濑川瞧过去,是一个拇指大小的残缺金属管。大部分都是焦黑色,只有头部有一点点的银白,显示出了底色。

    “这是?”濑川道。

    “炸弹装置的一部分。”

    “那这些又是什么?”

    濑川隔空点了点袋子里剩下的奇怪的勾连的丝状物。

    “是我的西装残余。”松田露出比不明物还奇怪的笑容,“你看视频了吗?就是那天披在她身上的那件。”

    第175章 解答方式不止一种

    “衣服能在大火中保留下来?”

    “也要看运气。”松田道, 他重新捏起那一节金属管,隔着塑料的袋子转动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物证。

    “在空气的冲击下,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分离、破碎、变形……”

    还有最重要的运动轨迹。

    ——这件物品,这个东西,是在什么情况下沾上他的西装的?它飞出去了多远的距离,又是否穿透过什么?

    松田阵平只差一点就要把这些全部说给在场的另一个人听了, 愤怒地宣泄, 心痛地分享……

    最终, 他还是没说,只自虐般地留在心底,感受着胃里的抽绞。

    他把金属管举到了对方眼前。

    “你不想看看吗?”

    濑川立在原地, 手臂撑在桌面上。

    “不必了。”他道,离近了,封装袋上的贴条和小字也能看得清楚, “这是警方内部的物证吧,拿给我看没关系吗?”

    松田“呵”了一声。

    “没关系。再说了, 你当真遵纪守法到这种程度吗?”卷发的男人道,“那我走了,我想想看, 该打电话给谁呢?就公安警察吧。”

    他摆出一副要走的架势,手机也不知何时握在了手里。

    也就在这时候,屏幕亮起来了, “研二”两个字出现在呼叫显示上。

    松田手指动了动,终归接通了电话。

    “喂?小阵平?你究竟去哪了!”

    在说话人的急切催动下, 音量过高的呼喊穿透力很强, 内容连同个房间内的濑川也听到了。

    “我没去哪。”

    “没事。”

    “……放心, 我会跟前川解释的。”

    松田阵平低声说了几句,挂掉了电话。

    “我希望,你不要真的是一句答案都没有。”

    他重新望向濑川阳太。

    大小姐的卧室,朗内尔把照明彻底打开了。

    “他看出答案了?”系统也来凑热闹。

    “显然。”枡山瞳揉了一把脸。

    “宿主,您的解答方式是什么?”

    相泽夏美的案子,目前为止在警方的认定中,某种意义上是无懈可击的。缺少信息的前提下,她身上笼罩的阴谋很难被识破。

    当然,这对枡山瞳来说从来不是难事。

    “是……”

    她开了个头,没再说下去,似乎实在是缺少兴致。

    “无非就是那些角度。”

    枡山瞳把注意力放到[濑川]身处的场景中。

    “我更想知道他的依据是什么。”

    她看向桌上的焦黑的金属管。

    于是,濑川用拇指和食指拎起物证袋。

    “松田队长,你还没说,这个怎么了?”

    松田读出了濑川阳太口风的转变,精神稍稍振奋了些。

    “如果我解释了。”他道,“你也会说出你的答案?”

    濑川沉思了数秒。

    “一换一,很公平。我看不出我有不遵守交易原则的必要。”

    “那就好。”

    顿了顿,松田阵平准备开口,然而,他的嘴唇却先颤了颤。真到这个关头,大脑里反而冒出了无端的茫然 。刚刚饮下的酒精在胸腔里肆虐,虚假的暖意裹着他一整颗心脏,他并不觉得寒冷。按理说,顶多是模糊和迟钝此刻会作为恶客一同来临。但是,松田依旧感觉自己很清醒。

    他没忘记,也知道要说什么,从发现不对劲到思考濑川的位置,前来寻找,再到当下,他在心中把已有的推断复习过无数次,也在一支又一支烟草中,怀疑过那些是否是纯粹的臆想。

    拆弹手再次倒起了威士忌,这次是满满一杯。

    “这起……这一系列的连环爆炸案……”他擎着酒杯,慢慢地说道,“从受害者的身份,类型,犯人采取的手段,事后的宣言,到逐步升级的成长过程,一切都显得很典型。”

    ——和她分析案情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松田想。

    “因此,当我说这案子的凶手存在问题的时候,他们差点认为我疯了。”

    濑川默不作声,只弹了弹酒杯。

    “你知道最开始的案件情况吗?濑川?”松田说,“第一起?”

    “广告公司经理的受伤事件?”

    “是的。”松田道,“那是第一位收到邮寄爆裂物的受害者,双手被炸得鲜血淋漓,好在后来治愈了。然后就是,四个月后的第二起。”

    “一位女性专栏作家也收到了爆裂物。”他道,“她就没有第一人那么幸运了,彻底失去了一只眼睛,还有半条手臂。”

    “……”

    “爆处不是刑警,但我们也经常和炸弹犯打交道,一条小贴士,这类犯人初期总有所谓的试验阶段,用来检查自己的成果,也可说是测试技术水平。这个炸弹犯也是一样的,第三起案件,他开始造成死伤了,这和案发地点在电梯有关,狭小空间具备特殊性,会导致伤害增加。”

    “再之后,就是第四起了。也就是……”

    松田喉咙滚动了一下,一口气喝了半杯烈酒,这才又道。

    “乐园的那次。那天,我拆掉的装置,说实话,不算难,而她……单看视频里的情况,相泽需要处理的也不是多么复杂的爆裂物,她的水平完全能够应对。”

    他想到了什么,脸上浮起厌恶之情。

    “她不去处理,绝不是因为不能。”

    毕竟,今晚谈话的重点不是那些惹人厌的评论,松田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没再说别的。

    “总之,被她拆到快一半的装置,和我所对上的四颗,大致情况差不多,唯有一项不太一样。”

    说到这,拆弹手抬起了眼睛,而对面的濑川也正静静地注视着他。

    松田的眼神里突然多了一丝哀怆。

    “是威力。”他道,“炸弹的威力不同。”

    “相似的结构,不同的威力,为此,犯人在组装上进行了调整。”

    松田又把金属管拿回手中。

    “而这就是那个调整需要的零件。”

    “要确保爆炸一定的覆盖范围和杀伤力,有很多种做法,可以提升火药量,也可以更改里面的金属物。反过来也一样,曾有人为了控制损害,把锐利的金属片换成了金属圆珠。犯人完全可以这么做。”

    “但是他没有,他没有简单地增加火药量,也没有填装破坏性金属,而是用了这么一个设计,增加了爆炸瞬间的气压。”

    濑川阳太道:“在犯人的自述里,她是他的最终目标。”

    “对,大竹健是那么说的。”松田道,“所以她遭受的损伤也更大,乍一听很正常。可是,你知道吗?”

    “这个改动,在制作的时候,难度不是乘以二那么简单。”

    “爆炸案发生后,警察往往会在受害人中间寻找凶手,很多时候他们都成功了,缘由像我刚才说的,存在试验阶段。事实上,试验阶段,已经代表犯人有过得去的成品了,在更早之前,他们还有十分容易弄伤自己的实验期,一不小心,本人就会成为第一个尝鲜的角色。”

    松田道。

    “而这个零件,让组装的难度成几何倍数增长,我重构了他的设计,要完成这种程度的爆裂物,以这样的方式,在初期的操作中,稍有不慎,哪怕只是一次手抖,就会死无葬身之地。犯人要的是绝对的杀局,为此不惜挺着巨大的风险。”

    濑川不言不语,盯着手中的酒杯。

    而松田也不看他,只是出神一般凝视着那节焦黑的证物。若是有外人望见这一幕,单看两个人的视线毫无交会的视线,定会以为他们在各做各的事。

    “……而这个风险,你觉得是单纯的新手好运就能帮助度过的吗?”

    松田攥紧掌心,忽然笑了。

    他一边笑,一边摇头。今晚的拆弹手,说有些古怪的亢奋也不为过。

    “不是的。”松田道,“用刀子杀死一个人,大概有决心就行。但炸弹,炸弹不一样,它像料理,只靠着决心是做不出来出色的成品的,这之间差的距离可不是一星半点。”

    他的眼神冷了下去。

    “他们都说,这案子虽然还没有抓到凶手,但案情明晰,各有各的道理,那么多人,从不同角度分析,他为什么恨她。讲述完正常的仇恨,又会说他不断尝试新的手法,在最初的杀伤力有限,到后来逐渐提升,层层升级后,有着合理的成长轨迹,直至面对最终的目标……”

    “全是垃圾。在我的领域,他一点也不合理。”

    “或许犯人对待相泽的杀意是顶级的,但他的技术不可能突飞猛进地达到适配。”

    “只有一种解释,那不是一点点学步的凶犯,而是成熟的杀手,在故作拙劣。”

    松田阵平对上另一人的眼睛。

    “那么,濑川,对此,你真的一无所知吗?”

    思维宫殿。

    金发红瞳的老师调整了坐姿。

    他道:“塞西利娅,这次是你傲慢了。”

    是吗?

    也许吧。

    枡山瞳凝眸望着正在进行中的一切。

    不在规划中的角色有着偏白的肤色,酒意染红了他的面孔。

    松田阵平又看起来很奇怪了。

    在这个夜晚,他经常会露出不符合相泽夏美记忆里的任何一种表情。在此之前,他的神情永远是纯粹的,喜怒随心,过去的事便会过去,而现在不同了。

    如同眼下。

    他明明在笑,唇角上扬。他是该笑的,在这场有关技能的比赛中,在他专长的领域,无人能及的天才找出了漏洞,获得了毋庸置疑的胜利。但他又很悲伤,比流泪更糟糕的一种悲伤。

    第176章 时钟开始滴滴答答

    “我的确知道一些事。”

    濑川阳太转过身, 从橱柜里拿出一瓶新的烈酒,这次是白兰地。

    而他也换了矮脚酒杯来盛放这些琥珀色的液体。

    “你既然对我的身份有所猜测, 也该知道, 我有些事情并不能说。”

    松田静静地接过新的酒杯。

    “我只有一句话给你。”濑川开口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是现在?”

    “现在?”

    “就像这个。”

    濑川扬起玻璃杯, 波纹在他手中荡漾。

    “即使是烈酒, 开封后也最好放在冷藏室里保存。”他说,“瓶口打开后, 时钟便开始滴答滴答。”

    “你的意思是时机。”松田明了, “和当下的时间点有关。”

    “对。”濑川点头。

    “不管是什么人,对方认为有必要现在行动,如果再加上你说的那些,那么, 保险起见,他完全可以把战线拉得更长。”他道, “他如此急切,原因是什么?”

    “因为她对那些人产生了威胁。”松田道。

    “只怕这威胁一直在。”濑川道,“但是最近必然产生了质变。从威胁, 变成了灭顶之灾。”

    松田阵平忽然想到了众多事情里另一个他在意的点。

    在游乐园爆炸案发生前, 相泽随手从档案室拿了一份资料,结果那一起案子涉及到的孩童, 正是多年后癫狂的凶犯。

    他始终在想这一切也许不是巧合。而搜查一课的意见则不一样,大竹的准备工作不是一天两天了, 但相泽夏美调出档案是近期发生的事, 并且是很不起眼的一个私下的行为。

    现下, 假如结合濑川的暗示, 增田案被调出不是偶然!再往更深一层思考的话,相泽关注这一案的行为,当真只有他和她两个人知晓吗?

    松田阵平看着低头喝酒的男人。

    对方会说碍于身份有些事情不能讲,反之亦然。如果事情走向真如松田想象的那般,那他也不能将这些猜测与对方分享。

    “我只能说到这里了。”濑川道。

    “我还有一个问题。”

    “说说看。”

    “为什么是你?”

    濑川很轻地笑了下。

    “松田队长,你都把物证袋拿到我面前了,却还记得问我这个?”

    “我仍然是警察。”

    “那你不该向上报告吗?”

    “我也相信她。”

    濑川一愣。

    “……你为什么选择今天来找我。”停了会,他道,“她就是出于什么原因将东西留给了我。”

    “我们共享同一个目标。”

    也就是,面对同样的敌人。

    ——是什么样的势力,会有这么大的……

    松田从车里一直思考到打开房门的那一刻。

    被出租车的车灯提醒,从沙发上一跃而起的萩原研二气势汹汹地迈至门前。招牌性的笑容不见得彻底。

    “我向天发誓,小阵平,你要是再随便消失,我就算扔掉所有的风度,也要跟你打一架!”

    “你打不赢我的。”松田道,“萩,我们之间的战绩是三比一。”

    “啊?”

    被这么一句话砸过来,萩原研二反而怔了一下。这些日子,幼驯染异常话少,还做出许多钻牛角尖的行为,比如坚持从鉴识课“抢劫”了Colubo乐园爆炸案的碎片,声称要做场景复原。机动队的上司前川拗不过手下的拆弹专家,但只要稍稍了解事件的内情的人,都知道松田和这起案件牵扯太深了,并不适合负责后期的分析工作。况且,这对他本人来说,也是极其艰难的考验。

    “小阵平,你……”

    “怎么了?”

    萩原这才发现好友还买了夜宵。

    松田摘下运动服的帽子,准备把怀里打包的纸袋放上去。

    长方形的桌子上到处都是警视厅标准型号的物证封装袋。螺丝,金属片,塑料,乃至水泥块……残破的证物不止在这里有,而是几乎遍布了整间公寓,这还是萩原研二在呆了半天后看不下去收拾过后的成果。

    在他到来的最初,房间里就连地板上也放满了各式各样的残片,几乎会让人以为误入了某种诡异的现场。只有中心的一个位置能够下脚,还有一条通往门口的“小路”,除此之外就是依次排列和整理的大大小小的碎片。

    萩原不难想象松田在公寓里的场景。他就坐在房间的最中央,四周是那场带给他们无限伤痛的爆炸留下的残余,一件件,一块一块,诉说着被破坏,湮没,损毁的一切。

    而他要从中间,找出与她的死亡关系最密切的细节。

    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爆裂物处理班的队员们还以为这些日子自家队长是状态不好请假了……

    萩原研二又仔细打量了一下松田。他眼圈发乌,眼珠带有红血丝。

    好吧,那也不是谎话。小阵平的状态的确称不上好。

    “你喝酒了?”萩原意识到松田过于红润的脸色不只是暖黄色的灯光映衬的结果。

    “嗯。”

    松田终于想好了要把桌子上的东西放在哪,他抽出纸箱,将物证袋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堆在一叠又一叠写写画画的白纸旁边。萩原认出了那是什么。

    “你复原了装置。”他道,内心悲喜难辨。

    “是。”

    “怎么不喊我一声。”萩原道,“我不是说了,我也能帮忙……”

    “这段时间,工作上的事情都在麻烦你帮我担着。”松田把纸箱推到一旁,扭头道,“你够辛苦了。”

    “你这是什么话?”萩原说,“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不需要说这些。”

    他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拿起那叠笔记,眉头一点点皱起。

    “这张图,怎么……”

    萩原的目光对上松田。

    “不对劲,对吧?”

    松田把买来的夜宵摆好。

    “你没吃晚饭就上我家来了吧。”

    “还不是你,我也给你带了吃的,在冰箱里。”萩原道,“你又有多久没吃东西了?”

    “没多久。”松田道,“冰箱里的食物也不会浪费的,我明天再吃。”

    他递给萩原一双筷子。

    后者见状,把笔记暂时放了回去。

    “说吧。”萩原道,“小阵平,你都去干了些什么?”

    ……

    交代过所有细节和对话,又讲述了自己的推论。两个人再次恢复了无话不谈的状态。

    “下次先告诉我。”萩原道,“你太冲动了。怎么就能确定那家伙是好人?”

    松田扯了扯嘴角。

    “……好,先吃饭。”

    这次来好友家里,萩原本来是打算监督他好好吃饭的,但是相泽背后新冒出的阴影夺走了他所有注意力。

    在他们对话的时候,买来的夜宵已经凉了。

    “买烤鸡肉串也就算了。”

    萩原从纸袋里拎出一盒毛豆。

    “这是下酒菜啊。”他道,“难道你还打算再喝一轮嘛。”

    松田摇摇头。

    “家里啤酒早没了。”他说。

    “我看到了,你的冰箱空空如也。”萩原没好气道。好友家里就连方便食品也一盒不剩。显然,这几日松田根本没有踏出房间一步,大罐的速溶黑咖啡只剩下薄薄一层,他在靠什么续命不言而喻。

    萩原研二将凉下来也能吃的几样食物移到松田面前,端起炖菜起身。

    “我去热一下这个。”

    “我跟你一起去。”

    我又不是鸡妈妈!

    好友举着天妇罗跟在自己身后,着实让萩原内心生出了无奈。

    雪平锅里,加热的菜肴滚动着,上方冒出一个个咕噜噜的小泡泡。

    在松田的强烈推荐下,萩原自己也拿着一根炸虾吃了起来。另一只手握着木制的勺子手柄,不断搅拌。

    他的余光落在好友的吃相上,松田像是饿极了,以一种飞快但是不至于狼狈的速度进食……仿佛一夕之间他就恢复了正常。前段时间那个不吃不喝,拗着性子的倔强人物似乎彻底从他身上脱离了。

    “日子总要过下去。”

    无数次,这句话来到了萩原嘴边,他却说不出口。而就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接受了自家姐姐的多次开导。他保持着正常,因为他理应是两人中更正常的那个,十几年来都是如此。比起松田,他有着家庭的支持,有着轻装上阵的人生,他必须承担起更多的……

    然而,千速姐姐却说:“研二,你也要面对失去她的事实。”

    ……

    “萩,要糊锅了!”

    松田含糊不清地指了指锅子。

    萩原这才发现他好一阵子没动勺子了。

    “你有指点我的功夫,就不能动动勺子吗?!”

    萩原假意生气。

    松田和他对视,轻快地笑了笑,出口的话很气人。

    “我不干。”他说。

    折腾了一遭,两个人端着热腾腾的过期晚餐,在半夜两点钟,在餐桌旁相对就座。

    “不管怎么样,事情有了进展,是一件好事。”萩原道。

    “你确定不是想说,我不发神经了是好事?”

    “你还知道啊,简直像个疯子,我都不稀得说。”

    萩原喝了一口奶白色的汤,味道还不错。

    “但……”他道,“这是值得的。我生气的是,你居然没有叫我一起,是认为我不会相信你吗?”

    “你会相信我。”

    松田道。

    “只是,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

    无论是向上级前田提出要求,还是扛着鉴识课的非议,彼时,一意孤行他根本不确定心中的冲动来自于哪里,他也说不出案件的任何疑点。

    他不过是简单地,迫切地想抓住她留下的一切罢了。

    “有多少片?”萩原低声道。

    “五千三百多片吧。”松田语气平静无波,“是鉴识课判断过有价值的……”

    残留的瓦利砖块自然不止这个数目。

    萩原咀嚼的动作停住了。

    “那你还真是高效率啊,松田队长。”他假装很轻松地说。

    “是啊,萩原队长。”

    “……你是想跟我打一架,是不是,小阵平?”

    “有什么关系,我反正肯定会赢你的。”

    他们又沉默了一会,松田像个表现良好的小学上一样,把碗里的菜吃完了。他把垃圾集中到一处,接着收拾起碗筷。

    “萩。”

    “嗯?”

    萩原抬眼,手里捧着筷子和餐盘的好友就立在桌边,眼睫在脸上投出一片阴影。

    “我很难过。”

    松田道。

    “真的,非常难过。”

    第177章 过于急切的一支箭

    这段时间, 他们的生活像被按下了加速键。原本,即使是拆弹手,日子也无非是一天又一天的正常上班, 休息, 聚会。结果,先是相泽出事, 接着是配合警视厅调查推理真凶的手法和动机, 然后是松田破解暗号,和相泽的旧友于葬礼上会面,又突然一夕间视频流出……

    好友后知后觉意识到她不在后, 便一蹶不振, 令萩原万分担忧。

    新线索的出现宛如曙光,松田第一次正面承认了伤痛, 而这不是坏事。

    “我也很难过。”

    萩原低声道,他起身加入了清洁劳动,一时,厨房里唯余水声哗哗作响。

    “萩,我得想办法去搜查一课。”

    松田把最后一只餐盘放入消毒柜。

    “假如事实是相泽前段时间的工作给某些人带来了麻烦,那一课一定存在线索。像这次的装置一样,我需要找出证据。”

    “是有必要和那些人打打交道了。”萩原道,“但要小心, 不能打草惊蛇, 况且, 调动职位不是一时半刻能完成的,只怕等到你转过去的时候, 她那里留不下什么关键东西了。而且你能不能成功调过去也很难说。说起来, 小相泽的办公室里, 还剩一部分私人物品没有拿走,我们可以借这个理由先去看看。至于查明这件事后,该向谁汇报……”

    “人选得仔细考虑。”松田道。

    “没错。”

    他们回到了客厅,两个人谁也没有要休息的意向,想着第二日要上交装置复原的意见。说出多少,隐瞒多少,又要怎么样让结果显得可信合理……有太多的工作要做了,松田先一步从纸箱里拿起了图纸,递给萩原。

    他标注的时候写得又急又快,为此手指上不少地方都染上了墨痕。

    萩原瞧见这些细节,自己拿起了墨水笔,预备负责出具第一版新稿。

    “首先,一课的管理官你觉得如何?”

    他一边整理思路,一边道。

    “黑田兵卫的话……”松田想起灰白发独眼的男人不乏凶狠的目光,“依我的直觉,那个男人不简单。”

    “那就再观察一阵。”听出好友的潜台词评价是“正邪难辨”,萩原道。

    “看来,你对之前的松本管理官反而信任多些。”他不忘感叹。

    “他更像老牌刑警。”

    “我记得他升职当警视正去了。”

    “是……”

    “是什么?”

    萩原道。

    他忽然发现松田面上表情不太对劲。

    只听好友以一种再寻常不过的语气说:“当年,也是他来机动队找到我,和我谈调走相泽的事宜的。”

    “我记得,小相泽一开始还不愿意去来着。”萩原笑道,“你还苦恼地来问我,要怎么劝……”

    说到一半,他的话戛然而止,然而还是迟了。

    “是啊。”松田转向萩原,神情依旧平淡。

    “这么想,其实是我害死她的。”

    世界上的火山分为三种类型,死火山,活火山,还有休眠火山。一般情况下,死火山都是被认为不会喷发的。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地壳板块的运动,有朝一日,它也可能被赋能,进而重燃生机。

    此时此刻,萩原心口猛然爆发的焦灼便是如此。

    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你不该这么想……”好一会,萩原才嗓音干涩道,“你我都知道,灾难后的精神应激和幸存者愧疚是怎么一回事……”

    “你说的,和前川说的那套有点像。”为了安抚心腹爱将,视频流出后,上司前川花费了很多心思来做松田的思想工作。

    松田淡淡道,“他说凶手的目标是她,因此,我选择哪一条路无关紧要。”

    这话说得有些残忍,却挑不出什么问题。萩原自己也明白,本次事件的本质但凡是个明眼人都能看透,游戏,比赛,选择,挑战……重要的不是这些花哨的形式,犯人有无辜人质在手,足以逼迫一名警察做出任何选择,只要她坚守樱花下的誓言。

    但他不愿重复这些。萩原盯着好友的眼睛,“你……”

    “我也知道。”松田说,“所以我没在意那个,也没陷入无意义的后悔。”

    “我想的是能够改变的时候。”他道,“更早之前……要是我没有劝说她去搜查一课,她就不会收获那些没有价值的名声了,连她自己也不在意的名声。”

    女警官得到名誉时并没很困扰,但也没有很开心。对她而言重要的是无数尚未解决的案件。

    “我劝她,是那时我认定那就是相泽想要的,也是她擅长的。现在想来,我也可能判断错误……”

    松田阵平一字一句,说得无比平和。

    “最关键的是,如果我还是她的队长,就能够永远挡在她前面。”

    “阵平……”

    “如果我没对她说什么拥抱正义的话,没叮嘱她要一往无前……她没那么高尚与称职,又能如何呢?”

    松田嘴角浮起嘲讽。

    “像我自己,也并非曾经以为的那么高尚啊。有时候,我甚至会想,希望她自私一点,至少那样,她可以平安度过一生。

    萩原沉默着,以墨水笔的笔杆支着下巴,他有些无力。

    好友的话分明是前后矛盾,漏洞百出……

    “……是我想看到她身上散发出的荣耀与光辉,才推她走向了死路。假如一课当真存在问题,更是我送她去了危险的地方……”

    “她有自己的主意和坚持。”萩原研二道。

    “是啊,在此之前,我也从没想过要掌控一个人的人生。”松田道,“我永远清楚,那些是不对的,可我又会想,无论什么,总要好过冰冷的死亡。”

    萩原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小阵平,别忘了,哪怕是为了更好地找到杀害她的犯人,你也得保持正确与清醒。”

    松田凝视手里的图纸良久,调整了两张纸的顺序。

    “我会的。”他沉声道,“我始终记得……”

    “记得什么?”

    “这一切,从来都不只是我的路,也是她的……而我永远不会否认她的路。”

    半夜加班的不止这两人。

    枡山瞳彻底清醒后,便很难入睡了。

    她伏在二楼窗台上,半开的窗户中间穿插着带着凉意的晚风。朗内尔站在不远处,于黑暗里一动不动,像一座雕塑。

    思维宫殿。

    这里的场景和现实完全不同,依旧是高照的艳阳天。

    奢华的客厅里,金发的数学教授手持报纸认真阅读着。他对面是思考模样的女孩。

    “老师。”枡山瞳道,“复仇……应当会让人感觉好些吧。”

    莫里亚蒂合起报纸。他很绅士,连这种动作也不会发出过大的声响。

    他一点点将读物收好,脸上是温柔的笑。

    “你早就出师了,塞西利娅。”莫里亚蒂道,“你的判断是什么?”

    “会。”

    枡山瞳眼眸闪动。

    “复仇从不是为了已经死掉的人,而是为了还活着的那些人。它和制定法律条款有着奇妙的相似,逝者已矣,生者的现实世界才是更重要的一方,会被纳入更多的考量。”

    “道理你都懂。”莫里亚蒂道,“那么,为什么还要问?”

    “大概……”是我会感到有些抱歉吧。

    “大概是我越来越软弱了。”枡山瞳低语。

    “是吗?”

    “是啊。”

    “你觉得这很不好吗?” 他伸手抚过她的头顶,宛如她还是那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

    “很不好。”

    枡山瞳叹了口气,望着自己复刻的老师。

    “我本该眼中只有一个目标的。”

    “系统,查询红黑指数。”

    “红方指数115%,黑方指数146%。”

    笼罩在女警官的死亡上的阴谋初见端倪,黑方指数逐渐升高。

    然而,“好景不长”,几日后,红黑方的指数再次发生了变动。

    “红方指数155%。”

    赤井秀一没死的事实终于被揭开了。

    一方面,濑川阳太早就给出了同僚提示,另一方面,安室透在列车事件后便将一部分精力放在了追查黑麦威士忌工作中。他们不存在过深的仇恨,但是为了防止对方再次坏事,调查对方出现的目的便很是重要。果然,他取得了重大进展。

    此外,在组织里得到了女警官案件的有关线索后,安室透在合适的机会下向理事官黑田兵卫进行了汇报。

    “波本,你也需要更小心。”黑田如是说。

    安室透应下。

    离开隐蔽的见面场所,他心底属于降谷零的那部分在自责。好友的伤痛历历在目,既然和组织有关,那么她的死,就是他失察导致的结果。明明他和朗姆的关系并不算远,却没发现对方长久以来蕴育的杀意,并且令其有了充分的时间去准备一个充满虚假的计划。

    媒体的分析,官方的通报,煞有介事的舆论大道理,社会反思,全部像是讽刺的巴掌打在他的脸上。作为公安,他竟然不能保证正常行使职责的同僚们的安全,还让人在她的死亡上肆无忌惮地作秀。

    同时,他对朗姆的戒备又深了一层。因为他此次派出的杀手,之前从未在波本的视野里出现过,能收集到的风声也是对方进入组织的时间不算久。

    对此,存在两种可能。

    一,对方确实是刚入组织不到两年的新人。二,对方早就进入了组织,只是最近一段时间才被调动,是深埋多年后复苏的棋子。

    第178章 超辣咖喱和新钢琴

    久违的银色子弹归来, 得知这一消息的众人十分开心。朱蒂眼中含着泪光,卡梅隆挠着脑袋,凶狠的长相居然透出几分憨厚。

    赤井秀一也难得眼中露出些柔软的神采, 道:“我回来了。”

    他的目光落在房间里剩下的一人身上,濑川阳太站在最后, 对他轻轻点头。

    想到来时的路上见到的几乎可以说空荡荡的基地, 赤井道:“这个驻点要废了?”

    “是。”朱蒂道。

    “不安全了?被人发现了?”赤井问。

    “不是,只是不定期更换更不容易被人发现规律或抓住错漏而已。”

    枡山瞳并没打算把松田阵平找上门来的事情说出去。

    濑川走上前来,“正好, 这次见面可以利用这个基地最后一次。再说了, 你的身份, 暂时还得控制知情者范围的吧?”

    “我想那样比较好。”赤井道。

    卡梅隆还对前些天的事情耿耿于怀。

    “真没想到, 那个坏脾气的服务员竟然是公安!”

    “所以我才建议他调查楠田陆道的手枪。”赤井道。他是近距离接触过那把武器的当事人, 成功辨认出那是霓虹本土特有的警械、

    忽然,他又想到了什么。

    “卢卡斯。”

    “什么事?”

    同僚似乎已经从前阵子的伤痛中恢复了,赤井秀一道:“也许你还记得多年前的码头事件?”

    “我记得。”濑川道。

    “你给了某个人一枪。”

    “是啊。”

    “我听说, 前段时间一件网络技术公司勒索案里,那名组织成员又出现了。”

    “对, 卢卡斯一共见过那名成员两次。”朱蒂也道。

    “你想问什么?”濑川说。

    “你见到的人, 头发是什么颜色?”

    “黑色。”濑川回答。

    这本是最简单不过的问题,他们两次相遇, 一次是在FBI的狙击瞄准镜下,除了濑川,其他人都被烟雾遮挡了目光。另一次是清晨的组织成员突袭,之后二次交手, 搜查官绝不可能看不清对方的发色。

    谁知, 赤井却表情很严肃。

    “你确定吗?”

    “确定。”濑川神色不变, “你问这个是做什么?”

    “有一点事情我很在意。”赤井道,“抱歉,等考虑清楚后我会说的。还有,你听过‘玛克’这个名字吗?”

    “玛克白兰地,酒名?莫非是……”

    “是。

    濑川做出回忆的模样。

    “没有。”他道。

    第二天,工藤宅。

    抱着足球的小学生照例借着玩耍的名义,敲响了自家大门。毛利兰透过二楼窗户望见街道上孩童的去向,再次感叹柯南和新一结成的奇妙友谊。

    从赤井秀一口中收获了新情报,江户川柯南推了推眼镜。

    “看来,逮捕琴酒失败那次,码头出现的人不是玛克酒。”

    “按濑川的说法,是的。”赤井道,“不过,不能完全排除那人伪装的可能。”。

    “昴先生。”柯南不忘称呼对面人的现身份,“您真的没和他打过交道?”

    “侦探小子,这我可没骗你。”

    两人目光相对,心照不宣。

    “好吧。”柯南皱起小小的眉头,“水无小姐说玛克是个灰色头发的男性,这么说来,码头出现的是另一个新成员了?”

    “成员?肯定是。新?算不上。”

    自从井上珠慧事件暴露出了警方内部有问题的事实,又赤井秀一暂时在大多FBI眼中处于死亡状态, 前段时间, 詹姆斯.布莱克派其去了一趟美国,

    他们不能不小心,不管是事后处理,或是与各方势力周旋。借此机会,赤井又想办法联系了一次CIA成员,同时也是前组织成员的基尔,从她那里获得了小银弹很在意的“谁会帮助琴酒和贝尔摩德”的线索。

    水无怜奈表示,码头埋伏事件她并不知情,可是贝尔摩德那次,她听说是玛克酒出的手。

    他是一个“灰色头发,身高可能超过六英尺,有胡须”的男人。

    “胡须这一条太像伪装了。”柯南道。

    赤井秀一表示同意,“这几乎是所有男性伪装时最普遍的手段。”

    “倒是发色,应该是真实的吧。”柯南道,“当时,基尔还没有暴露,而玛克酒灰发时面对的是组织内部成员,相反,两次面对FBI是黑发。”

    对内和对外两种场景,怎么想,都是对外时拥有伪装的可能性更大。

    二人意见达成了一致,进而交流起身边的威胁。

    在彻底废弃FBI这个驻地前,濑川最后一次检查了被清理过多次的大楼,确保任何人都查不出不该有的信息。

    共享意识。

    他和自己就赤井秀一的提问开始沟通。

    ——卡尔瓦多斯也太爱讲话了。

    [濑川]道。

    ——谁说不是呢?真看不出来啊。

    枡山瞳道。

    某位现实里很沉默的组织成员打了个喷嚏。

    卡尔瓦多斯在帮助贝尔摩德,也就是后者和FBI交手时,被忽然冒出来的赤井秀一打断了双腿,正当他认定逃跑无望,决定举枪自尽的时候,却被人袭击了。

    当然,后来他才明白过来那是为了帮助自己。

    狙击手不得不休养了很久,好在他之前表现良好,双腿情况也没那么糟,保住了性命。

    假使卡尔瓦多斯听到切宁对他“话多”的评价,肯定会喊声冤枉。

    琴酒对是谁救了他,讳莫如深,连提也不提。而如果说他当时举枪是为了逃避什么,大概就是惩叛者的处置了。

    事后,卡尔瓦多斯从暗恋的贝尔摩德处听到了一个代号,再有就是在极致的痛苦中,他曾经晕了过去,被像是货物一样转交的时候,才在迷糊中转醒。在不知道哪里的路灯下,卡尔瓦多斯隐约瞥见了那位当时他还不知道代号的成员的人影一角,记住了他灰色的发丝。他甚至不确定那到底是不是真实的记忆。

    又有段时间,他与基尔都在琴酒的行动组里,闷在心头的疑问实在忍不住,便同手腕玲珑的基尔交流了两句。谁知道那个有一双妩媚猫眼的女主播会是卧底呢?卡尔瓦多斯自认并没透露不该说的消息。

    依据被问到的内容,枡山瞳轻松锁定了情报流出的源头。

    ——要是他再多说两句就好了。

    她道。

    “您也没给更多的信息了吧。”系统吐槽。

    “是啊。我都开始后悔了。”枡山瞳道,“他们应当会认为,玛克酒实际上,至少短期内不在东亚活动了吧,否则不会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消息。”

    同时,显然他们还没和波本成为好朋友。否则,不会连这种级别的情报都没掌握。

    “秘密守得太严也不是好事啊。”

    枡山瞳发出意味不明的感叹。

    FBI驻地。

    “都好了吗?”

    卡梅隆是和濑川阳太一起来的。

    “好了。”

    濑川转脸面对卡梅隆,“走吧,午饭时间到了。”

    “你这意思,是一起去吃饭?”卡梅隆狐疑地盯着他。

    “怎么?”濑川表情无辜。

    “为什么?”

    “安德烈?”濑川挑眉,“我还没说让你请客,你就这么小气吗?”

    “请客倒是没问题啦!”

    卡梅隆放下心,之前他是在担心这小子又表现反常了,不过,只看他的神情,也可能是好转了吧。想到濑川前几天的低落,他也不介意给对方打打气。

    “好!我就带你去吃我最喜欢的一家咖喱饭!”

    壮汉将胸膛拍得咣咣作响。

    “别看你小时候在这里长大的,真正了解东京都美食的,是我啊我!”

    他兴冲冲地拽着濑川出门了,丝毫没有问“前段时间你不是说在外面要和我们保持距离吗”之类的问题。

    枡山瞳的借口都准备好了,结果却没有发挥的机会。

    好在濑川另一重暗示没有白费,卡梅隆选择了在来的路上,车里广播节目里提到的咖喱饭。

    他们开车来到了一家以超辣咖喱闻名的特色咖喱店,卡梅隆的喜悦只维持到了进门的那一刻。

    “嘁。”

    “怎么了?”

    “那个态度很差的店员竟然也在这!”

    卡梅隆本想转身离开,但想到安室透被赤井揭开的真正身份,他雄赳赳地揪着濑川阳太进去了。

    安室透早就感受到了背后的注视。他假装不经意地回过头,濑川的身影映入眼底。

    意识了什么的公安眯起了眼睛。

    “宿,宿主?您就这么暴露身份啦?”系统道。

    “嗯。”枡山瞳道。

    “只是暴露,又不是组织他们开茶会。”她加了一句。

    现实世界里,面前还真放了一盏热气袅袅的红茶。

    “是我的错觉吗?宿主,你似乎最近有些着急……”

    “是啊。”枡山瞳道,“我又不想玩下去了,快点结束这一局吧。”

    欧洲,奥地利。

    组织基地。

    埃德加尔无聊地滑动着平板设备,在翻到一条帖子后蓝眼睛一亮,津津有味地点开阅读。

    他浏览的网络贴主题是一件热门事件,发生在埃德加尔前段日子短暂停留过的国家。

    他手指下拉,一边看着被贴出的照片,一边望向旁边练枪的同僚。

    “啧啧,这是你啊!” 埃德加尔道,“大竹健?同期,这是你真名吗?”

    “砰!”

    又是一枪打中八环,瘦弱的男人有着标准的亚洲面孔,其貌不扬,和身手尤其灵活的埃德加尔完全不是一个类型。

    “是。”大竹健道。

    “你是不是要拿到代号了?”

    埃德加尔大致猜出对方是哪一类的人才。毕竟大竹健的事迹都写在报纸上了。

    这么一想的话……

    “怪不得你枪法这么烂。”埃德加尔道,说完,他随手摸出一把迷你手枪,看也不看靶子。

    “砰砰砰砰砰!”

    连开五下,每一枪都击中了靶心正中。

    “不然,你给我讲讲你做事的细节?”他得意地眨眼,“作为回报,我可以传授给你我的枪法!”

    “你最近一次的任务是什么?”大竹健道。

    他们之间没有丝毫交情,成员间讨论彼此的任务是大忌。

    换句话说,大竹健这是明确的拒绝了。

    见埃德加尔暂时没了要说话的意思,大竹健阴沉地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逗孩子。”

    “什么?”

    从琴酒处接了任务,结果只是考验一个女孩子的身手。埃德加尔除了那位大小姐的基本信息外,什么都不知道,但他不介意表现得高深一点。

    “高层发布的,很重要的任务,我要发达了。”

    “鬼才信。”

    “哈哈,至少我还是可循环使用的资源。”埃德加尔道,“我想去哪里露面都行,和你不一样。”

    ……

    “大哥,你再说一遍你买了什么玩意?”

    “钢琴?我要钢琴做什么?”

    “是,我是手好了,那也不意味着我要练习乐器吧!”

    第179章 一步步揭晓的全景

    枡山瞳挂掉电话,托着腮注视着眼前Bosendorfer的三角钢琴。

    这是多瑙河畔最具盛名的经典钢琴品牌。

    半晌,轮椅上的女孩道:“琴酒大哥去了奥地利啊,是受了音乐之都的启示吗?”

    安室透在咖喱店和常年不太出场的自家老板若无其事地聊过天后,维持着笑容走出了餐厅,表示要回咖啡厅工作了。

    之后在波洛咖啡厅里的几个小时,他很不在状态,但是没让任何人看出苗头。不管是在同事还是在客人们眼里,他还是那个亲和的金牌帅哥服务生。

    傍晚回到家中,给自己做了一顿有模有样的酒灼海鲜当晚餐,又开了一瓶白葡萄酒。安室透思考着白日突然揭晓的谜底。

    他最初想的是幸好当时部下风见没有出现。接着,他很快意识到,风见的暴露与否没那么重要。

    风见裕也是活在明面上的公安人员,常和警视厅接触,有心人稍一打听就会知晓。

    自己的另一重身份才是重点。

    看来,黑麦威士忌和他的交锋已经不再是两个人之间的秘密。“波本等于公安”这条情报,在FBI处至少有两名以上的成员掌握了。

    濑川今日的出现就说明了这一点。

    等等。

    濑川究竟是知道他是公安才堂而皇之地出现,还是知道公安和FBI达成了初步的“合作”才出现的?换句话说,他又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身份的?

    安室透想到了当初的井上事件之后,他对濑川的调查。

    那一日,濑川在伪装!

    得出这样的结论,再去推测当时会配合他的人选,只能是相泽夏美誓官了。至于更多的技术层面的支持,关于监控和网络的一切,安室透内心涌现新的怀疑,暂且放到一旁不提。

    相泽夏美为什么会选择帮助漱川阳太?

    多半是当时因为在他们眼里,他还是波本。

    可事后呢?是什么样的情况,让她会选择帮助不属于这片土地的势力,而非直接向警视厅或者警察厅汇报?

    有很多种可能。比如,相泽没能识别出濑川的真正身份,是被利用的;又或者相泽知道了他的身份,但是情感上愿意配合……

    失误,还是私情?根据她平日里的表现,这两者都不太可能。

    那只剩下一种情况。

    相泽夏美在警务系统内部遇到了什么事,她知道了什么,遭遇了来自周遭的危险和威胁。

    赤井秀一关于手枪的提示还在安室透耳边回响。

    警械事件……他得和景光再谈谈了。

    以及。

    真想不到啊。咖啡厅竟然是漱川副业外的副业?他不是博士研究生吗?上次还看到了他在期刊发表的论文……而且,这家伙是不是上次还告诉他不要把三明治配方随意外传来着?

    FBI真是一个比一个可恶!

    决心第二天就把菜谱印个百八十份襄助附近三道街内的竞争对手的安室透把用完的高脚玻璃杯放回橱柜。

    但是……

    他又想到这段日子发生的一切,眼眸闪了闪。

    这是濑川的示好。

    安室透很清楚这一点。在没有硝烟的信息战中,濑川并没有到迫不得已揭晓身份的时刻,依照之前的表现,他和卡梅隆和朱蒂不同,极其谨慎周全。继续保守秘密的好处不言自明,他堪称主动的暴露,是诚意。

    如果说这诚意是为了什么……

    女警官的身影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枡山宅。

    二井麻梨子又听到了钢琴声。

    枡山瞳十指落在琴键上,一段巴赫响起。

    她又查了一次数据。

    “红方指数165%,黑方指数146%。”

    “红方升高,几方联合在逐渐发展……看来,降谷零顺利接收到我的信息了。”

    警视厅搜查一课,九系办公室。

    接待松田阵平和荻原研二的是行政部门的警察,名为河野帆,是个从学校毕业没多久的女孩子。

    一提到相泽夏美,她就红了眼睛。

    “……前辈平时待我很好的,还会陪我练习格斗呢。”

    她拿着一大串钥匙,低头翻找着,由于生疏,好一阵子没找到。

    “同屋的警官去哪了?”荻原研二问。

    “哦,藤本警官有案子去了乡下。”河野道,“秋元警官去大阪出差了,至于上村警官,应该是出门了吧。”

    她侧头瞧了瞧办公室门侧上方张贴的出勤记录表。

    “今天他还来过的。”河野道,“我记得见过。”

    “要不要我来帮你?”荻原见她还在找钥匙,又眯着眼睛。

    “不用不用,我找到了。”河野打开房门。

    相泽夏美的办公桌上已有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她的个人物品大多都消失了,经过了检查后,被佐久间带走保存。上次松田来时见到的警察摇头小人也不见了,电脑和笔记本也被拿走了,剩下最多的是墨水笔,马克笔,用到一半的备忘录等文具。

    “这些都可以带走。”河野道,“也属于私人物品。”

    “好,我们想先看看,可以吗?”荻原道。

    “行,那我一会再来。”

    河野正要出门,松田开口道:“河野小姐,书架上的东西呢?”

    “哦!”河野一拍脑袋,跑到书架面前,“我差点忘记了。”

    望着花花绿绿的杂志和一本本书籍,她道:“这些大多也是相泽警官买的,以前她看完了,我们两个偶尔还会讨论呢。”

    她后退一步,上前在顶层抽出一本,眼中流露出怀念之色。

    “这本可有趣了!”河野翻了翻,“就是都过期了,您愿意的话也可以拿走。”

    她又摸出一本厚书,看了一眼扉页。

    “这也是相泽警官的,我记得,这个书架上除了她的书,也只有上村警官会把书放在这儿了,有签名的那些是他的。您只要看清楚就可以了。”

    “我们会的。”

    河野小姐将拿出来的书和杂志塞回去,结果因为高度的缘故,在尝试把顶层的杂志复位时差一点脱手。荻原及时帮她接住了,还对她笑了笑。

    河野不好意思地谢过,然后离开了。

    荻原这才发现屋内格外的寂静,他看向松田,对方显然在思考什么。荻原这么想着,也这么问了出来。

    松田也说不准,是哪里让他感到熟悉,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二人先检查起了剩下的东西。

    “搜查一课的人已经过了一遍了。”

    荻原没有明说,不过,他们本来也没有抱着第一次来就有好运的侥幸心理。

    “你看。”

    荻原又举起一本日历,上面残存着半截塑料封条。这是被物证封装检查过留下来的痕迹。

    “都带走吧。”松田道。

    剩下的东西着实数量不多,大多没有她的个人色彩。毕竟,有意义的都被佐久间领走了,基本是一些用过的平常物件。

    松田拿起一个半透明的文件夹,把一张写过的纸塞了进去。相泽夏美在上面写写画画,背面还做了数学题一样的东西。

    “这是……”

    荻原眨眼,“呃,是那起建筑案件吗?”

    “对,利用建筑特点杀人的疑难案件。”松田道,“其中用到了家具在房屋内摆设的位置……”

    一道闪光划过了他的脑海。

    “柜子……”

    “柜子怎么了?”

    “荻,你刚才是不是帮那个女孩的忙了?”松田快步走到书架前。

    “是啊。”荻原道。

    “为什么帮忙?”

    “你这是什么话,帮女孩子一个小忙……”

    “是因为太高了,她的杂志才会塞不进去。”

    松田终于想起有什么事情不太对劲。

    那一天,相泽在取档案袋的时候,旁边的东西也差点从书架上掉落,松田帮她放回去,没有多想。但是,现在回想起来……

    他盯着书架,回忆当初的站位。

    “书架的第三层。”

    松田走近书架。”他比划着,“不存在相泽伸手够不到的情况,那么,她抽出来的时候,旁边的杂志为什么会掉落呢?”

    “也许是因为档案袋是先放进去的。之后,旁边的杂志才被塞进去,压住了档案袋凸出的边缘,这才在相泽下班时抽出档案的时候,差点一同掉出来。”

    “但这不对劲。“松田道,“她说,那个案子是最近新找的,从档案室调出的冷案,她放档案的位置旁又是过期的杂志,可是她却在把冷案放入书架后,又抽出了别的杂志,并且看过杂志之后,把杂志重新塞回书架上,压住了档案的边缘,这才能解释整个过程。”

    荻原:“你说的有道理,但有没有可能,相泽只是在温习过期的杂志?”

    “她几乎过目不忘。”松田摇头,又随手拿出几本杂志看了看,“而且这些东西都很新,没有一本有反复阅读的痕迹。”

    “如果……”他眉头皱起,“有人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动过这些东西呢?那个人移动过档案,才会让杂志压在最上面。”

    “没有理由啊。”栽原道,“他完全可以只把档案抽出来,再塞回去……不过,也可能是一次拿出两本,作为遮掩。”

    “你觉得这个细节有价值吗?”松田道。

    “我不会说谎。”荻原压低了声音,“小阵平,假设你的记忆准确的话,那这意味着什么,你明白吗?”

    有人在书架上翻动过相泽从档案室提出的冷案资料,而且就是这间屋子里的警官。

    再在此处谈论便不合适了。两个人如同来时所说的那样,将剩下的所有东西打包带走,回到了离警视厅更近的荻原家中。

    “看来,我们要重新调查增田的案子。”松田阵平道。

    “凶犯是二十年前一起案件里牵扯到的孩童,这件事已经够巧合了。”

    荻原道。

    “这个案子里还有什么人呢,当时那对夫妇难道还有其他孩子吗?”

    搜查一课早调查过当年的案子,从远房亲戚到邻居朋友。贸然去警视厅调档案可能会引起怀疑,好在这件事由于媒体和大众的关注,网络上的消息非常多,还很细致。二人从这些入手,开始调查。

    这一回,工作又进行到了半夜。

    “看这个。”

    荻原道。

    松田抬起头,好友电脑屏幕上有一条打开的新闻。

    那是一段视频采访。

    “你问我他们夫妇感情好吗?”

    被采访者是大竹健,增田利治的老邻居。

    “……这个啊,哎,我不想说别人家的闲话,但是增田爸爸有说过妻子出轨,呃,我没见过啊,可是我觉得他这么说,大概是有理由的?而且好像当时有谁说见过男人去到他们家里……不是我啊,你问我是谁我想不起来了……”

    “你是说,情夫?”松田开口,“但很像是……”

    “捕风捉影,对吧。”荻原了然,他道,“确实,警方没有查出第三者的存在,否则对方一定会成为第一嫌疑犯,这个人只存在于夫妇口头间争吵中,因此被认为是男主人找出来的借口。但是,如果这个情夫真的存在呢?他当然不一定是情夫……”

    “但可能是有人与当年的增田一家关系密切,有过来往,才引发了风言风语。”

    第180章 破案率与联系暗号

    要调查搜查一课九系内部的警官, 需要调出他们的个人档案。机动队的两个人没有这个权限。如果事实正如他们所想象的那般危险,那么常规渠道也会变得不再可靠,效率也会十分低下。

    松田阵平想起了群马县的案件, 假如那片未尽的阴影已经蔓延到了警视厅呢?他们没办法轻易确认谁是信得过的人。可以走的路还剩下一条。

    公安警察。他们曾经特意叮嘱萩原和松田, 要对好友的身份保密。顺着这条路去探听, 或许可以获得搜查一课九系的资料。

    波洛咖啡厅。

    安室透见到曾经的好友出现时很是诧异。为了不在言谈举止中露出马脚,他们共同遵守的准则是减少乃至杜绝一切相处。

    萩原研二的说辞是想来尝尝这家网络上流行餐厅的餐品。他点了招牌的特色蛋糕与三明治,表示要打包带走。在服务生安室透送上为等待的客人准备的柠檬水的时候, 萩原轻声道出了一个时间和地址。

    一天后。

    昏暗无比的地下隧道。

    出现的安室透头戴鸭舌帽, 宽阔上衣搭配工装裤,典型街头滑板少年打扮, 他手臂下甚至还拿了一张滑板,令人不得不怀疑是从周围某位小学生身上得到的灵感。

    纵然松田阵平胸中藏着沉甸甸的心事, 他还是噗哧笑出了声。

    “这位,莫不是逆生长的童颜帅哥吗?”萩原研二也笑道。

    “我是服务生。”安室透哼了一声, “莫名其妙来这种地方总得有个理由吧。”

    他们所在处两侧墙壁壁上都有五颜六色的创意涂鸦,安室透瞧过,又看向面前摩托车手打扮的同期。

    “又不像你们, 单凭爱好就能完美融入。”

    “嗯, 有道理,但是滑板, 降谷, 你认真的?”松田抱着手臂道。

    安室透露出了降谷零独有的别扭脸, 弹了弹滑板上的轴承,最后还是没忍住笑开了。

    听松田交代完事情的来龙去脉, 安室透先是沉默不语。

    见他没有表现出丝毫意外, 松田立马反应过来。

    “你早就知道了。”

    “我有我的渠道, 免不了有些猜想。”安室透道。

    “那么,你的答案是……”

    ——如果你们信得过我的话,不如把这件事交给我。

    原本,这句话已经到了嘴边,依他的心思,好友离这件事远一些,便意味着离[组织]远一些,那最好不过。然而,眼下松田阵平的眼神和当初游乐园爆炸后的那一眼,在他的脑海里瞬间重合了。

    “可以。”安室透道。

    从好的方面想,他信任好友的头脑,这种等级的情报他有做主的权利。

    “濑川阳太,我认为他是倾向于帮忙的。”

    在三人交换了加密的联系方式,并约好了下次见面的地点后,临走之前,松田忽然开口。

    “而且,他知道的事情,不止目前这些。”

    “好,我知道了。”安室透点头。

    公安的幕后理事官黑田兵卫,是现任搜查一课管理官。他的前任,也就是当年负责招募九系职员们的松本清长。松本在全国范围内挑选出一个个出挑的警官,协调处理各地的疑难案件,并在后来取得了非常不错的成果。换句话说,九系整个小组都是毋庸置疑的精英。

    和相泽夏美同一个办公室的三人,上村舜太朗,藤本恵介,秋元康裕,不管是谁,都是履历丰富的警察,年纪也算不上小,最基础的个人资料,任职过的部门和地区已然很复杂。至于经手的案件,更是一个人的就能堆满一间屋子。

    风见裕也花了几日整理资料,和上司会面。

    “他们破案率都很高,这也是当初松本警长选择这些警官们的原因。”风见道,“至于调动的经历,您看看,资料在这里。”

    藤本恵介有过十年爱知县的任职经历,也去过福井县。秋元康裕本就出身于横滨警局,在长野县担任过警部,而上村舜太朗是青森县的刑警,也在埼玉县任职过。

    安室透拿过文件。

    “看起来,都和降谷先生您说的那件案子没什么交集啊。”风见低声道。

    “谁说没有交集的?”安室透道,“看这。”

    在二十年前这一重要的时间节点,当时,三名警察中,藤本恵介是东京都的现场搜查,秋元康裕在横滨警局,上村舜太朗在琦玉县的琦玉市,紧邻京都。

    而琦玉市,和增田案的案发地点是一致的。

    “呃,这不是巧合吗?”风见道。

    他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但仅仅是同一个市并不能说明什么。增田光太郎,也就是当年被妻子杀掉的警察,和上村警官并不是同个分区的同事,两个人当年的家庭住址也不算近。

    “去查查,上村当初是不是经手这件案子的警察?”安室透道。

    风见不解,“结案报告上没写他的名字啊。”

    “不表示他没有插手。”安室透道,“别忘了受害者是警察,增田家的住所距离工作地点只有三条街。这代表当年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一定是同个分区的警察,也是他的同事。那么,之后根据回避条款,必然是其他分区的警察来处理这一切。”

    “哦!正好是其他分区的上村警官?”

    “不排除这种可能。”安室透道,“或许不是他本人,但在那个年代,这样一起重案,在业内不会是个秘密。”

    这个联系,多半并非巧合。

    安室透想。

    风见进一步进行了调查,不久后,他传来邮件,增田案的事发地是大宫区,而负责办理此案的,是中央区的警察。上村当时,正好在中央区分局任职。

    这个结果不能说很有力度,只能间接证明交集的存在。此外,由于不能大张旗鼓地搜查,他们也不能百分百确认增田警官和上村警官在日常生活里的交往和相处情况。

    杯户町。

    一间即将被重新装潢的商场。

    很多铺面由于商家的撤离变得空无一人。但是这里有一台ATM机还未废弃,因此不时也有人员出入。

    安室透把存储卡递给了松田阵平,讲述了自己的猜想。

    “你怎么看?”他道。

    随着调查的深入,安室透越发觉得相泽夏美从众多落灰的档案中,挑出了增田一案不是偶然。要知道,那甚至不是一份冷案的资料,而是彻底结案的档案。

    “我也是这么想的。”

    松田将东西收好,陷入了沉思。

    无论她是由于追查什么,找到了某个势力的线索,在调出档案时,被同一房间的另一名警官发现了。

    “那么,这时候,如果‘你’是这名属于特定组织的警察……”安室透顺着思路分析。

    “一定会选择对她下手。”松田说,“但是,假如‘你’已经有了一个针对她的计划了呢?”

    也就是组织的连环爆炸案预谋。

    “那‘你’会选择加速这个计划。”安室透道。

    他想起好友从爆裂物制造的角度找寻到的破绽,“那个失误,或许也正是这么来的。”

    爆炸犯没有更长的时间,再给自己刻画更合理的成长轨迹。也许,他还会认为既然终归都会融化在火海里,一些细枝末节大概率不会被人注意。他几乎要成功了。若非好友,一节金属管断不会被认为是所谓的破绽。

    “你和上村接触的过程中,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安室透又道。

    “并没有。”松田阵平按下激荡的情绪,尽力用客观的角度描述嫌疑逐渐增加的上村,“他很正常,为人有些冷淡,但没到不礼貌的程度,能力不错。之前有一次,我们的好友,佐久间失踪的时候,他还负责过那起案子,当时,相泽的思路和别人的都不一样,很多人不理解,她选择单干,却也没有对他的接手提出什么异议,松本管理官的态度也差不多……”

    而正是那次事件后,她的实力和名声又上了一层。

    “你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情况呢?”

    “最后一次……”

    松田回忆那一日,将近一分钟都没说话。

    “是在九系办公室。”

    安室透刚要再说什么,松田道:“我记得,那天他好像是要出门,相泽还提醒他开车要换一条路线,因为有地方发生了交通意外。”

    “相泽警官知道对方要去哪儿?”安室透问。

    松田笑了一声。

    “她总知道对方要去哪儿,最开始在机动队,大家不熟的时候还好,熟悉了之后,她就不再避讳提起一眼看出对方从什么地方回来,接下来有什么计划这些事了……”

    如同柯南.道尔笔下的福尔摩斯。

    安室透联想到之前的列车事件,在火车站上,他也是出于谨慎避开了女警官。从一个人的衣物,沾染的痕迹等种种判断出对方短期内的经历,这他也能做到。但即便如此,反过来,他依然没有信心保证不会被人察觉。顶尖的侦探能做到什么程度,他不愿冒着风险尝试。如他一般的卧底人员,最怕的就是被留心到往来出入的路径……

    倘若事情当真如此,只怕相泽警官对同一办公室的监视者本身也是个威胁。

    她留下的东西显得愈发重要了,加上赤井秀一隐晦的提醒。

    安室透心中决策的天平,另一端放置的砝码越来越多。

    看来,有必要去找濑川阳太交涉了。

    不过,在那之前。

    “相泽,她是个纯粹的逻辑派,对吗?我见过她经手案件的卷宗。”

    松田眼睛里冒出疑问。

    “你究竟想问什么?”

    “……没什么。”安室透摇了摇头,“是我想岔了。”

    有那么一刻,他竟在想,女警官会不会是在刻意加大对上村的压迫感?

    然而,比起逻辑至上,这更像是摆弄人心……

    “叮咚。”

    濑川阳太打开自家大门,门口是身着便服的年轻女性。

    “你好,榎本小姐。”男人道,“有什么事吗?”

    “濑川先生!”

    榎本梓性子活泼,做事也干脆。

    “下午好!”

    “下午好。你不是要下班了吗?”

    “是啊!”

    榎本梓肯定道,她不由分说地递来一个信封。

    “我是来给您送这个的!”

    濑川看着棕色的信封,这是昨日他交给女服务生的。

    “这是?”

    “这是安室先生退回来的奖金。”榎本梓道,“他说自己上个月出勤不够,不好意思领全额的奖金啦。”

    “哦,实在是没有必要。”濑川道,“他一直是咖啡厅的优秀员工,不是吗?”

    “我也是这么说的啦,但是他很坚持呢,哎……”

    榎本梓说着脸上就冒出为难之色。

    “好的,我会自己和他说的,真是麻烦你了。” 濑川道。

    送走了女服务生,男人打开了信封。

    一万元钞票一角,有一串的铅笔写就的数字。

    是某种暗号。

    同步信息的枡山瞳正在网络上和人下棋。

    “红方指数185%,黑方指数146%。”

    完成一子击双的一步,她道:“合作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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