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人生擅长的保留曲目

    “在日程里空出来的时间, 他会给我补课,主要是历史和语言方面。”

    关于同一个话题,枡山瞳这样道。

    高木听着耳机里的指示, 小心地问道:“那段时间,你对他观感怎么样?”

    “他是个很好的老师。知识丰富, 讲课水平也不错。”女孩道,“他还很负责,我记得,他甚至自掏腰包买了许多教辅资料。”

    厚厚的一沓练习册在思维宫殿里被复刻。

    系统:“您当时不是被气得立马就想跟组织举报他吗?”

    “怎么会呢?”

    枡山瞳假装失忆。

    “我怎么会做出那么粗暴的行为?”

    高木:“你的课业这么繁重吗?”

    心肠柔软的警官最先想到反而是这点。已知, 一个才读中学的少女要为了公司事务出国,在外出差工作的时候还要学习,不能享受空余时间的休息时光。

    “还好吧。”枡山瞳道, “我还能应付得来。”

    “所以, 那时候你没讨厌他?”

    “为什么会讨厌?”女孩的绿眼睛闪了闪。

    “强迫小孩子做不喜欢的事情。”高木说得理所应当, “大部分孩子都会讨厌这样的大人吧。”

    “不是哦。”女孩说,“你看,警官, 虽然我那时候国语和社会成绩不太好,但我也到了能够区分该做的事与想做的事的年纪了。”

    ——“该做的事”与“想做的事”吗?

    安室透垂下眼睫。

    “……再说他还带我出去玩了呢。”

    她的唇角微微弯起, 像被勾起了回忆里的甜蜜, “出门观光。”

    安室透记得那场旅行,地点是波士顿有名的“自由之路”。

    那时, 他以为她是正处在困境里的孩子,自身就没有选择, 却还在同情另一个孩子, 并为他的自由付出了极大的努力——辛多拉公司被做空了。并且接下来的日子里, 如他料想中的一样, 这家公司退市,进而破产,最终,无论是芯片还是算法等资产都被组织纳入囊中。

    也正是那时候,他见到了她令人惊艳的手段,偏黑暗面的攻击性,对她的才华与敏锐留下了深刻印象。

    自此,他无比确认她只是“家族与组织有关的枡山瞳”。

    这一切都是假的吗?

    他定了定神,落笔,用书写迫使自己专注于思考。

    这一出戏,的确在他,也就是在[波本]面前树立起[枡山瞳]的形象,再加上她的年纪,谁也不会将如此鲜活的少女与组织里心思深沉的新秀联系到一起。从这点看,她形象的塑造无疑是成功的。

    但,她也不会仅仅是为了[波本]演这一遭吧。

    安室透不认为当时的自己,重要到值得她呈上那样一场大戏的程度。

    他是说,她当然会伪装自己的身份,但救人的那部分……并没必要,不是吗?

    组织确实因此获得了最大的利益。但是,就算她不去“利用自己”,凭玛克与波本当时的行为,再联合组织势力,依旧能达到目的,只是没那么正大光明。

    会是为了谋求泽田弘树这个小天才的价值吗?

    但是,在小男孩跟父亲离开之后,安室透并没听说过任何他与组织扯上关系的消息。

    切宁没有把这个人收入组织……为什么……

    一个人设,不值得她大动干戈到如此地步吧?毕竟,她的动作幅度越大,也有可能招来不该有的视线……在证明她不是为了情谊冲动的少女,而是需要掩盖自己真实身份切宁酒的今天……

    笔下的划痕再次加重,昭示着其主人并不平静的心情。

    有一道很小很小的声音一点点响起来,冲击着那道刻满了[理智][客观][剥离]的心墙,直到在他的胸口里发出重重的回响。

    ——如果,她确实想救人呢?

    她是真的喜欢那孩子,那也真的是她冲动下的举动,被包裹上了名为合理的外衣。

    在她内心深处,是有些别的东西存在的……

    “长官……长官?”

    部下的声音传来。

    “什么事?”

    安室透听到自己以平稳的嗓音开口。

    “您这张纸都划破了。”风见示意他眼前的笔记,“要不要换一张?”

    “不用。”安室透道,“不要紧。”

    他的目光又落回那面镜子。

    讯问室的她,很熟悉,熟悉到他闭上眼也能描摹出眉眼的细节。但又很陌生,过往的所有认知都被掀翻,将他的思绪困在繁杂的迷宫里,跌跌撞撞,找不到出口。

    她就在这里。

    他想。

    ——如果,她当年确实想救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还是会来到这里。

    她是切宁酒,只这一点,他就赌不起其他可能。识破她身份的那一刻,他能走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拦住她,不择手段。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因为压在他肩上的,不止是他一个人,是无数他人的……沉痛的付出,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怎么能让一切在自己这一环崩盘?

    当她被困住之后,这些天来是他第一次感觉到放松的时刻。而那绝不仅是因为计划的顺利进行。

    宛如四周嘈杂的环境终于静下来了,在这间小小的隐秘的观察室里,有些东西自沉重的覆盖物下探出一角,偷偷呼吸。

    “安室先生第二次来当家庭教师的时候。”二井麻梨子道,“我已经在枡山宅工作了。”

    白鸟:“这次又是为什么请家教?”

    “那时候,瞳小姐刚转学到米花。”二井猜测,“或许是不太适应。总之,安室先生又来了。那段时间,朗内尔先生还请假了。他好像还顺便拜托了对方照顾大小姐。”

    “怎么这么说?”白鸟道,“他不是只是一个家庭教师吗?照顾人不是他的工作吧。”

    “嗯,按理说是的,但他好像对厨艺很感兴趣的样子,时不时也会去厨房。”女仆小姐道,“也常和大小姐呆在一起,对了,我们还一起出门旅行了!”

    “去了什么地方?”

    “人鱼岛,您听说过吗?岛上的长寿婆庆典很有名,商店街也很有趣。”

    这件事……

    ——完全是自己撞上去的。

    安室透在回忆里翻找,一帧又一帧过往画面划过。名单,祭坛,袭击,酒吧,请帖……最初的起因要追溯到哪里?

    时间线拉到了某一天,定格。

    码头事件,有一间仓库遭到了明显是不合法武器的攻击,留下来的现场乱七八糟。作为公安的他决心去查看情况,在附近撞到了眼熟的保时捷356A。

    车子里共有四个人,琴酒,伏特加,玛克,她。

    现在他知道了,这辆车里不是三个,而是四个有代号的成员。而那天是FBI私下里组织的对琴酒的围困,由彼时还是黑麦威士忌的赤井秀一设下的陷阱,最终遭遇了失败,是玛克破的局。

    之前,安室透猜测,玛克是在切宁指示下前来解围的。这一举动既可能是琴酒与切宁关系好的证明,也可能是后者在与朗姆争斗时,对前者的争取与示好。

    然而,[派出副手],与[亲自前来],意义是不同的。更别说她活动并不方便,却还是在那种显然不适合她的场合出现了。

    当时,偶遇四人的他,忙着为自身出现在附近找托词,采用了主动探听对方秘密的方式,从而把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

    现在看来,那一日,给自己戴上面具的不止他一个人。

    安室透能想起大小姐靠在黑发男人肩膀上哭泣的场景,她就像真正在为玛克的身体状况忧心的少女……又是一次完美无缺的表演。

    而琴酒……

    等等。

    那位Top Killer并没漠视这一切。

    她的身份被揭开的今天,当初的场面,再去看,意义完全不同了。

    安室透意识到,与其说琴酒没有揭开她的身份,不如说,当时,作风冷酷的男人甚至是配合了表演的。

    这个发现,让他的心弦难以抑制地绞紧了。

    这无疑与琴酒的以往作派全然不符。要说唯一接近的,大概是琴酒和贝尔摩德相处时的场景,而这两个人可是有着多年的老交情。

    女明星形象的出现,使得一段话紧跟着闯进了安室透的大脑。

    “他滴水不漏的守卫姿态……保护着一个人的秘密。”

    那一次,贝尔摩德有感而发,他以为说的是玛克。但是,琴酒那段时间,也在霓虹活动。

    到头来,她口中的“脆弱的,有天赋的女孩”,指向的目标是谁,安室透并没弄错。

    那一株珍宝般的,被人呵护的,漂亮盛开的花朵。

    可是,那个贝尔摩德所说的,“认识时间不短”“战士风格”的男人,如今来看,显然易见,更符合对Top Killer的描述。

    那么……

    安室透伸手贴上清晰无比的单反玻璃。

    另一个房间内的她,正细细叙述人鱼岛上的故事,款语温言,笑容清浅。

    ——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是除了我,其他人都拥有你百分之百的真实吗?

    他的五指收紧了。

    “既然需要家庭教师。”白鸟听女仆小姐讲完安室透第二次出现的情形,从新角度提出了疑问。

    “为什么那么短的时间后,就让对方离开了?”

    也就去了一个小岛,总不会家教只是为了当旅游玩伴吧!

    “这我就不知道了。”二井道,“但那次出游,大小姐出门也要写作业,被累坏了。”

    白鸟:“在休假的时候?”

    “是啊,他布置了很多任务呢!”

    另一个房间,枡山瞳也被问到了相似的问题。

    系统:“因为人鱼岛的探险完成了——但您不能这么说。宿主,你要找什么借口?”

    “因为在那之后,我生了一场大病。”金发女孩很自然地道。

    高木:“啊?”

    “岛上最后两天,我发烧了。”女孩说,“不是安室先生的原因。”

    她望向自己的双腿,语气里带上一丝歉意。

    “我的身体状况您也看到了……但是,回来之后,朗可能是因为这样,觉得对方没有照顾好我吧,不知道两个人说了什么,安室先生就走了。”

    “原来是这样。”高木道,“你刚才说,你的叔父枡山义贺也去了?”

    “对。”枡山瞳道,“那里除了儒艮之祭,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宴会。”

    那位枡山家的长辈,曾同安室透进行过一场“特别谈话”,当时,他只感到啼笑皆非。

    她的家人是那样担心作为家族骄傲的黄金女孩被感情所扰,可以确定他们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谁能想到最后被困扰的……

    而她的生病是真的,除了他丢给她的不是作业,是教派人员关系的资料分析。

    现在想想,某种意义上,一切竟然也很公平。

    高木:“这次出行你感觉怎么样?”

    枡山瞳:“……我很怀念。”

    “听上去很糟糕啊。”

    “不是,除去生病的那部分,其实还挺有意思的。”

    她瞟了眼旁边的镜子。

    “一切都很纯粹。”

    互为工具,利用与被利用,她人生擅长的保留曲目。

    第262章 忽远忽近与意料之外

    海神教事件, 她出动的目的是什么?

    安室透回归分析思路。

    玛克做不了她的主,换句话说,决定跟[波本]一起去岛上必然是她自己的主意。会是什么原因?

    诚然,人鱼岛上另一个教派的名单对组织很有价值。从事后看, 她这一举动, 算是从朗姆盘中分了一大杯羹。

    但上岛前, 他们谁也不知道这一点。安室透可以肯定, [波本]是被派出的第一梯队。

    是她之前听说了某种风声吗?如果是那样, 她为什么不提早行动?还是只是觉得有趣?

    又是重重的谜团。

    “啊,海神教事件啊……”

    枡山瞳一边轻描淡写地,将一次偶然发生的生病事件,解释成完成任务的组织成员[波本]离开的理由, 一边和系统对话,语气里露出几分怀念。

    “我记得, 我还给降谷零留了一条线索呢。”她道。

    “哈?”系统道, “什么时候的事?不对,什么线索?”

    “后来的千头议员事件,降谷零提醒我对方是组织的人, 我说——我知道。”她的嗓音里有点小得意。

    “所以?”系统摸不着头绪。

    “他不是最初就是组织成员的!是那次人鱼岛之行后, 从海神教被吸纳进组织的人。”

    “呃……”

    “这条消息知道的人不多。而千头议员在聚会上是戴着面具出现的。没有接触过名单的‘枡山瞳’为什么会知道他是组织的人?”

    系统:“可能……是玛克告诉您的!”

    “也可能,我的权限比波本想的要高?”枡山瞳道, “两种可能嘛……都说了是‘线索’, 又不是证据。”

    电子音一言难尽:“且不说期间间隔的时间,那份名单又那么长——”

    谁会发现啊!宿主的线索也埋得太不明显了吧!

    “哼。”她道, “总之, 他好像根本没察觉, 或者发现了以为是别的……好吧, 是太隐晦了。”

    枡山瞳不自觉揉了揉空荡荡的手腕。这里,原来存在的银片手链已被摘下。

    “也就是因为这样,我这次才把名牌挂在了身上。”她嘟嘟囔囔,“这段日子,我就跟直接把名字写在脸上也没区别了。”

    二井:“再下一次,就是……”

    “DP公司。”安室透道。

    风见:“是那家闹出药物丑闻的公司?”

    他费了好大劲才想起来这桩旧闻。国际知名药物公司DP,旗下最著名的珂帕斯朵系列药物,明明有着导致人药物成瘾,甚至致人死亡的风险。却在收买药物专家站台,与药监部门成员达成利益交换等一系列操作后,成功迈入市场不说,在日渐壮大的药物代理团队的努力下,该药还成为了大量医生会随意开给甚至主动推荐给患者的药品。

    数百名受害者起诉无门。

    谁也没想到,这家市场份额极高的公司,其背后的莱弗利家族的倒台,源头是一次绑架案引发的调查。

    也就是说……

    “与她有关?”风见难以置信地看着镜子后的女孩。

    “但,但这是好事啊?”他不解道。

    ——是好事。

    安室透想。

    组织得到了莱弗利家族留下的最大一块蛋糕。而他作为公安,也将这家公司拦在了脚下这片土地之外。讽刺点来说,这简直是场双赢。

    但她冒了很大的险。

    ——当时,组织在欧洲区的势力之争,有到了那么紧迫的程度吗?

    从事后看,她当年根本就是把本身当作了筹码,不惜孤身一人,把自己交到了一个黑色家族的手里。

    如果她只是切宁,而他只是波本,他都要佩服这位“同僚”面对组织事务时所表现出的热忱、奉献与无私了。

    ……

    “长官,说的不是这件事哎。”

    风见的声音将安室透的思绪拉回现实。

    女仆小姐在一阵艰难的吭吭哧哧过后,终于一拍脑袋想到了答案。

    “是长野!”二井道,“长野的一个……呃,闹鬼的地方!”

    安室透这才意识到,这是明面上的两个身份间交集的调查,不是什么诡异的二人回忆之旅。而伦敦古堡的秘密之行,明显不属于其中。

    “那是在瞳小姐大学一年级的春假期间。”二井麻梨子道,“两次见面,间隔了很久呢,安室先生成了侦探,据大小姐说,她一开始都没想起来对方是谁。”

    对。

    在黄昏别馆,他听着她说觉得自己“面熟”,又在之后给出了解释,还想夸她想得周全。

    安室透面无表情。

    从今日的余音来看,的确也很周全。

    两个人的交往合理地进行着,不存在一丝一毫怪异之处。倘若她当时没多那一句,现在就需要做出解释了。

    枡山瞳:“是,谁会想到,我以为会成为一名教师的安室先生,最后,却成为了私家侦探呢?”

    她话里充满了感叹。

    “或许,这就是他找到的新的人生理想吧。”她说,“包括现在,他不是也拜了那位有名的毛利小五郎先生为师吗?”

    高木:“……对。”

    想到什么的刑警,呵呵了几声,挠了挠头,他道:“这次,毛利先生还毛遂自荐来着,说想参与调查。”

    “高木,你说的太多了。”目暮警部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是!对不起!”他下意识道。

    “笨蛋吗!不要说出来啊!”

    差点立正敬礼的高木涉不好意思地看向枡山瞳。

    “我会假装没听到的。”金发女孩很是善解人意。

    被提及的名侦探还真没有闲着。

    毛利小五郎在警局里,围着相熟的佐藤警官绕圈,努力争取。

    “让我参加嘛!我可是名侦探!”

    “毛利先生,这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不是一直和搜查一课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吗?”

    “确实。”佐藤不得不承认,“但您为什么非要参加这次调查?”

    “‘文雅小子’可是我的徒弟,枡山小姐也是我以往的……雇主。我和他们都不陌生。”

    “正是因为这样,才不方便让您参与调查。”佐藤道。

    “爸爸,佐藤警官说得有道理,您的立场……”

    跟在后面的毛利兰既为安室先生的失踪忧心忡忡,也不愿意相信枡山瞳真是凶手。

    “安室那小子会没事的。”毛利小五郎安慰女儿。

    “不然我们就等待警方调查吧。”毛利兰道。

    “我还是参与比较好。”

    “说起来,爸爸您这次真的很主动……”

    “都说了,一是那个不省心的家伙……还有就是枡山小姐是我的雇主。”

    “枡山前辈是人很好。”

    “很大方的雇主。”

    “爸爸!!!”

    “好啦好啦,当然,我也压根不相信她会做出那种……”

    “我绝不相信她会做出这种事!”

    一道略带嘶哑的少年音传来。

    毛利家的两个人一同望去,这时候,大门口吱呀一声,从急停的滑板上跳下来的小学生顶着严肃的小脸,匆匆张望后就跑了过来。

    “柯南?”

    赶来的正是小侦探。虽说,工藤新一不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到底如何,但是,安室先生暗示过他。他知道这件案子关系重大,最好不要插手。

    因此,作为侦探的他才按下了好奇心,只作出一副十分担心,并在周围帮助寻找失踪者的样子,更不想让小兰与之扯上关系。

    “我们还是回去发传单吧。”柯南可怜巴巴地眨了眨他的蓝眼睛,“我想早点找到安室先生,那是最重要的……”

    “你说得对。”孩子委屈担忧的模样立刻让毛利兰动摇了,她回头道,“爸爸,走吧。”

    “好吧。”毛利小五郎不情愿地答应了。

    随着小胡子男人的走动,毛利兰的视线落在了之前被他挡住的一角,也就是不远处,片刻前声量过高的年轻人。

    “那是白马同学?”

    柯南看过去。

    两人都想起了嫌疑人枡山瞳小姐与这名侦探的交情。

    “对了。”就在这时候,收到命令的佐藤朝这边道,“你们是不是也和那两人同时相处过……”

    她指的是枡山瞳与安室透。

    “正好配合下调查,来出一份证词。”

    毛利兰:“没问题。”

    ——这是正常的熟人该有的表现,应当没关系吧。不去做才会引起怀疑。

    柯南又瞧了白马探一眼,转身跟上小兰。

    “小公子。”两名警察围着烦乱焦急的年轻人,其中一名一脸无奈,“不是我们要为难你,是真的不行。”

    来访的年轻人有着俊秀的面孔,身材颀长,不知为何穿了身过于正式的深蓝色西装,领带却弄得皱巴巴的,额前垂下的茶色发丝也很凌乱,尽显他的失态。

    “我不能理解。”白马探硬邦邦道。

    枡山集团掌门人出事,尽管没有人特意推动报道,这件事本身还是受到了媒体的关注,引起了一些风声,而这在圈子里,就意味着消息早就传疯了。

    闻讯后,他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从一次晚宴中离开,径直奔赴机场,连衣服也没换。

    “这件案子…”他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动机是什么?凶器是什么?手法又是什么?”

    他好看的眉毛死死地拧紧。

    “最关键的是,受害者到底遭遇了什么?”

    “这是这个案子是否存在的基础。你们连这个都无法确定,居然进行了逮捕?”

    “我们……”瘦一点的警官和胖一点的对视一眼,“抱歉,有些线索,恕我们不能说。”

    “为什么?”

    “警局有规定,小公子……”

    “别叫我‘小公子’!”

    茶发的年轻人挥开压在他臂上的一只手。

    他的忽然爆发,吓了众人一跳。

    “那你就不该在这里发你的公子哥脾气。”

    浑厚低沉的男声道。

    白马探侧过脸,闻声赶来的正是他的父亲。

    往日里,白马警视总监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这位高官素来以温和的面貌示人。此刻他却不复以往的表情,神情严厉。

    “阿探,尊重警方的调查流程!”他严词厉色,“你并不特殊。”

    “我要知道详细的案情。”

    “在这里,你也和普通人一样,没有权力要求什么。”

    “普通人……”大男生冷笑一声。

    他从刚才起,就一直烦躁地尝试解开扰人的袖扣。这一刻,干脆管也不管其他,直接粗暴地将束得严实的衬衫袖口扯开了。

    他又松了松领带,像是终于可以方便活动了一样,抱起手臂。这一动作,使他的防御性显露无疑。

    “普通人,是吗?”他勾了勾唇,“好,我就以普通公民的身份,向这里的警察们提出建议。”

    “你。”他偏红一点的棕色眼眸,盯上其中一人。

    “之前的德利美术馆事件,没有我的纠正,你就会把完全无辜的馆长送去吃牢饭了!还有你,连个火车时刻表都算不清,无法理解正常的不在场证明是什么意思?还有你,像是视力出现问题一样,连现场遗留的证据都能忽略掉,我是说,有那么难吗?当然,杀人装置的一角,和随手扔的垃圾一样,都没什么特别的,三天后了,它也没有理由不安详地躺在柜角……”

    “阿探!”

    “喊我干什么?”白马探对上父亲,“我说的不对?”

    “你这是在无视正常搜查的……”

    “努力?负责?认真?”白马道,“真有那么重要吗?如果他,因为努力负责把馆长送去监狱……不,都不用送去监狱,只要一次逮捕,就足以对一个普通人的生活造成毁灭性的打击了!日后,对方的不管还是名誉或行为,都会饱受质疑,因为别人只要捕风捉影,就可以将他和恶性案件联系起来,很可能他就此便会走向岔路——因为他没有别的路可以选。从这点看,要感谢你这些部下日复一日的努力吗?”

    “住口!”

    “对了。”面对父亲的怒火,男生像压根没听见,“是我记错了吗?搜查一课不是常年在依靠外面的侦探破案吗?很早之前,不是高中生都可以成为你们的‘救世主’吗?我不行吗?哦,因为我现在是大学生了?”

    “你们只有一位令人尊敬的警察小姐,在失去她后,破案率低了多少,不会只有我一个人看过数据吧。”

    这一串话让一课的警察们又怒又气。碰巧在场的中森银三:“小子!你该对你的父亲尊重点!”

    “二课?”白马探转了个方向,“真的?你们也想参与这个话题?警部,我没记错的话,追踪了基德十八年,却连他的身高,体型,甚至性别都没有掌握的不是你吗?从直升机出动到了装甲车,是纳税人的钱浪费不算财务犯罪吗?要我说,反正他每次也不贪图宝石,总会归还,警察也不必做那些努力,就负责维持人群秩序,整理队伍不是很好?还有……”

    他做出灵机一动的样子,棕眸里毫无温度。

    “不如加上门票售卖工作,没准反倒可以把公民辛勤工作交上来的税款亏空还上一部分呢!这样的话,基德也可以成为警视厅的编外队员了!登上继‘名侦探’,‘高中生侦探’之后,‘警察队伍里真正有用处的人员’的名单。”

    “把他给我带过来!”

    白马总监冷着脸,放弃了和儿子沟通。

    “以什么罪名?”

    “妨碍公务!”

    “那直接逮捕,不是更好?”

    ……

    二人对峙,总有一方要先让步。最终,白马总监放弃了——他总不能真的把自己的儿子抓起来。

    “你过来。”他叹了口气,“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白马探观察着父亲的神情。

    这次是认真的,父亲不再是方才面对他时打算敷衍他的那种眼神。

    他浑身立起来的刺,这才软下了些许。

    “别应付我。”他冷声道。

    “不会。”白马警视总监道,“再说了,总比你在这里引发混乱好吧……我以为我养出的儿子要更有教养的。”

    “至少你可以知道,你养出的儿子不是蠢货。”

    “嘶——”

    从监视镜头里旁观了这一场好戏的风见裕也目瞪口呆。

    公安警察一方面和同僚同仇敌忾,另一方面也有点莫名的心虚。

    他免不了去思考如果在那里的是自己……回顾下自己的工作,好像也没有表现得尽善尽美。

    他望向旁边的长官。

    金发男人没像他想象中一样,由于少年人对警察队伍言辞上的冒犯而生气。

    他只是在白马探跟随其父白马警视消失后,又静静地将目光转回讯问室。

    这场闹剧的后遗症很快凸显出来。正在和枡山瞳交流的高木涉不一会就按了下耳机,然后走向门外。

    来访的白马探提出了和枡山瞳见面的要求。在律师与警察的陪同下,这种申请是可以被满足的。

    但是,目暮警官被叮嘱过,切勿让她联系他人。

    “告诉一课的人。”安室透忽然道,“他可以见。”

    风见好一会才意识到这个“他”是白马探。

    “这样……好吗?”他迟疑道。

    眼下,那小子看上去已经不怎么冷静了!

    而根据这段时间长官对目标枡山瞳的分析,如果她再对他施加什么影响……不管是否愿意承认,大男生都来自于一个位高权重的家庭。

    “试试看吧。”安室透道。

    风见犹犹豫豫地推门出去了。过了一会,带回来一个新消息。

    她拒绝了。

    不,这也算不上新消息。因为,此刻讯问室就正在进行着有关此事的讨论。

    高木涉一脸吃惊,他完全没想到女孩的回答。

    “你……不见他?”

    “对。”

    “为什么,我是说,你不想见见你的朋友吗?”

    “他见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她道。

    “但他是个……”

    “名侦探”这三个字,高木涉没说出口,他及时想起了自己的刑警身份。虽说没有在现场接收那一通据说很刺耳的嘲讽,但他也对破案有自己的坚持,断不能说出“让侦探来帮忙”这种句子啊!

    “我相信你们,警官先生。”枡山瞳笑道,“再说了,他和我是朋友,难免有所偏颇。”

    “对,你说得对。”高木道。

    他又按了按耳机,不知道里面说了什么,高木涉面露为难之色,张了张口,又什么也没能对枡山瞳说出。

    “是不是他不太冷静?”女孩道。

    ——何止啊!他根本不相信是你不肯见面,以为是警方搞的鬼。原话是“看他们办案子的水平,肯定不至于这么蠢,所以一定是成心的”!

    阴阳怪气程度登顶,高木满腹委屈。

    枡山瞳弯了弯唇。

    “我给你写个字条……不对,这样不合规范,那就我写下一句话,您转告给他,行吗?”她道,“这样可以吗?还是我要叫我的律师来,走一遍标准流程。”

    “一句话的话……你说吧。”

    “这里是Lake District(湖区)。”

    “湖区?”风见道,“这是什么意思?”

    安室透屈起指节,捻了捻。

    “那位小公子不会替她,向那个组织传什么话吧!”

    “不会的。”安室透道。

    这时,他先前对白马家族的调查起到了作用。那的确是清清白白的一家人。

    那么……

    安室透把目光转向重回警局大厅里的年轻人,茶发的大男生眉间的浮躁少了不少,但仍有着明显的担心之情。

    就在白马探打开那张来自搜查一课刑警的纸条的时候,霎时间,他的脸白了。

    该怎样形容那种神情?

    怀疑,不敢相信,震惊,到一丝丝无措……

    像是高涨的气势在瞬时间被戳破,方才还情绪高昂的名侦探转眼间就被疲惫淹没了。他也确实该感到疲倦的,在来时的飞机上,即使理智告诉他应该休息,他也没有一时一刻阖上过眼睛。

    白马探攥紧手里的半张纸,这不是她写的,他认得出。

    但这句话来自于她。

    因为在他的记忆里,那画面并不陌生。

    伦敦,Soho区,赌场。

    两个人为了破案而伪装进入。

    “这是第二个了。”白马探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时不时,他就留意到有桌子旁的客人,穿着黑裙的侍者在他们耳边低语了什么,紧接着,这些人会面露兴奋之色,跟随漂亮的侍者前往场地深处。

    “哦,那个啊。”卡座另一侧的女孩戳着柠檬,漫不经心,“他们是被邀请前往湖区的。”

    “Lake District?”白马探道,“那是什么?”

    “就是这间赌场今夜最高级的赌局。”她道,“进门就至少要先缴纳五万英镑,并且,不是掏得起钱就能去的。不被主人选中的话,就没有这个机会。”

    “喏。”她指了指窗外的彩光,“连地点也在邮轮上。”

    “那就是最高级的宴会了?”

    “嗯。”枡山瞳道,“是身份的象征,据说玩法也更有趣。”

    “我很想问你,究竟为什么懂这些。”

    “啊?”女孩手里的玻璃棒顿了下,“社交场,你想象不出老男人们的兴趣有多无聊。”

    “你不想去玩吗?”

    “没去过。”

    “或许他们会来邀请。”

    “凭我们俩今晚的表现?”枡山瞳眨眨眼,“还有这身老土的装扮?不会的,肯定和那里绝缘了。”

    “没准呢。”大男生开玩笑道,“一会就有人过来,跟你说,小姐,请随我去Lake District。”

    “那我就会甩掉你。”她道。

    “唔,这么干脆?”

    “对啊。”她笑笑,“那是更高一级的赌桌,升级后的梦幻之地,我会毫不犹豫地奔往,然后对你说……”

    “说什么?”

    “Don’t get in my way(别碍我的事).”

    “嘶,你也太绝情了吧,那只是张桌子!”

    “是湖上的桌子!而且餐食肯定比我们现在尝的好吃!”

    ……

    Don’t get in my way.

    别阻扰我,别妨碍我。

    这就是她想对他说的吗?

    不知何时,纸张在他手中皱成难看的一团。联想起方才父亲在办公室里给出的暗示,语重心长,说这件事不只他想的这么简单。

    他不傻,知道这背后必然有什么隐情。

    但是……

    那些隐隐约约的担忧,终于出现了。以往,他输过一次又一次,而她总是游刃有余,稳稳压过他一头。有时候,他也会担心自己表现得太差了……

    或者,是来得太迟了,出现得太晚了。

    多讽刺啊。不久前,他还在嘲笑别人是落后者,现在,他不也是吗?那么长的时间,他没有发现一丝一毫的征兆,直至今日,到底被踢出了代表资格的牌桌。

    人来人往的大厅里,形单影只的少年人失魂落魄。

    与讯问室里不动声色的女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高下立判。

    风见瞠目结舌。

    他可不信,这位大小姐在写出那句话的时候,不明白代表了什么,或者不清楚会造成什么后果。

    但是,现下她依旧如此沉着,镇静……

    “真是冷酷啊。”风见道,冷酷到冲破了他对她的外表的固有印象。

    “她真的一点也不在乎。”

    “不。”

    金发的长官出声了,给出否认的他,神色奇异。

    “恰恰相反。”

    她是在乎的。

    她竟然是在乎的。

    第263章 时过境迁与油画花环

    讯问室内, 枡山瞳时刻感知着其他身份的动态。

    她摸了摸[濑川阳太]有些刺手的下巴。

    在旁的搜查官朱蒂看见他的动作,留意到他冒出的小胡茬,笑道:“是忙不过来了吧?”

    尽管这么说, 她手里也正拿着一叠崭新的厚厚文件, 平日里习惯精心装扮的女人戴着眼镜, 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

    “喏,总部新发过来的。”

    她将文件递过来。

    濑川接过, 快速翻阅, 纸张在他手中哗啦啦作响, 他时不时停下来, 折角做出标记,另一只手在桌上记下些什么。

    全是符号, 朱蒂看了两眼,确认只有他自己能懂。

    “这样一来……”他沉吟片刻,“通知塞斯他们, 计划得做调整。”

    朱蒂点点头, 立刻去往另一个房间。

    等她回来的时候,却见这几日连轴转,一刻不停的家伙停下来了。

    那份匡提科的动向, 本来已经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被他看完了,现在却又被他拿在手里。

    “克劳德.霍德?”

    朱蒂念出了档案上方的名字, 这是被逮捕的组织成员中的一人,如今已经迈入六十岁大关了, 常年在南卡来罗纳州生活,离过一次婚, 曾用名佩费弗, 现在是一名焊机安装工, 平日里开着一辆黑色的雪佛兰索罗德。

    “这是完全退休的状态啊。”她浏览完记录,“这也能抓住?”

    “那个组织没有销毁他的档案。”

    濑川合上文件,按照规律把文件袋放在一旁归类处,继续开始他的工作。

    见状,朱蒂也就把两杯咖啡中其中一杯搁在桌上,啜了一口,她随意道:“怎么回事,这个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他是谋杀我父母的真凶。”

    “咳咳咳!”

    被呛到的女人狼狈地咳了出来,喉咙里热辣辣的,她的同事在这时还贴心地递上了纸巾。

    “你!”

    她顾不上沾到手指上的液体,眼神中一时滚过无数的复杂情绪。

    “卢卡斯……”

    帮她把滚烫的咖啡杯放稳的男人抬起眼,“怎么了?朱蒂?”

    ——你还问我怎么了?

    她从不知道……

    继震惊后,朱蒂深感自己的失职。长久以来,经历了各种各样事件,为父亲报仇失败的懊恼,所爱之人逝去的悲痛,失而复得后的惊喜,他一直稳稳地呆在身边,像磐石般为她提供各种支持,无论是情绪上还是工作上。但她却不知道他的……仔细想来,也有那么一两次适合对话的时机的,不过都被他轻描淡写地略过了,她也没能抓住。

    “这是你加入FBI的原因吗?”最后,她推己及人地问道。

    “嗯……”濑川思考了一会,“不完全是。”

    女人为这迷惑的答案皱起眉头。

    “你看,是这样,朱蒂。”他浅棕的眼眸光芒温润,“不是人人都像你那样,能坚定的,毫不迷茫,无怨无悔,笔直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的。”

    年幼失去双亲的女搜查官没有怨天尤人,始终勇敢地处在践行正义的道路上。

    “这话是什么意思?”朱蒂道,“别以为突如其来的夸赞,就可以……”

    “我迷茫过。”他道,“很深,很深的迷茫。”

    “那你最初的打算是先加入调查局看看?”她说,“我的意思是,‘尝试’?”

    “……对。”

    不易察觉的停顿后,他如是道。

    “那这样也不错。”女搜查官放松了些,“而且,他现在终于被绳之以法了。”

    “是啊。”他道。

    “你之前没试着抓他吗?”

    “当然有,但现实是许多连环杀手的案件陷入停滞后,直到有新的技术手段突破,或者什么极其偶然的巧合发生,这些案子都是很难告破的。”他道,“因为警方掌握的关于他们的消息是有限的,除非……”

    朱蒂了然。

    “除非他们犯下新的案子。”

    “……也就会给出新的信息。”他道,“而那就意味着更多受害者。而我,我可不能期待那个,是不是?”

    思维宫殿。

    青色信息流中,属于[濑川阳太]的身份卡,最下方一栏的【交易未完成】闪了一闪,再出现时,已变成了【交易已完成】。

    “我听詹姆斯说,下一次出动时,你想亲自去?”

    朱蒂道。

    目前,行动已来到了最关键的关头,哪怕是久远的家仇也没能再挣得更多回味的时间。

    濑川将来自各处的报告综合起来,对着白板,专心分析着各方进展。

    “对。”他稍稍侧过脸,“我又不是后勤。”

    “听上去他很想让你当后勤。”朱蒂道,“认为你在数据分析室能发挥的作用更大。”

    “那是他的想法。”

    这话彬彬有礼,又带着一丝执拗。

    朱蒂:“最开始,单看你的样子,我都没想到你的枪法会很不错。可现在,你的格斗也不差……”

    忽然,她停下了自己的话。

    他的近身能力是在什么缘由下提高的,她还记得。

    正当女搜查官懊悔自己的失言的时候,濑川只笑道:“是吧?我想学就能学会。”

    他的语调毫无异常,她连忙顺势打趣作为掩饰:“卢卡斯,你所具备的谦逊的美德呢?”

    “没办法,被天赐的礼物掩盖了……”

    他耸耸肩,也就在这时,“叮”一声自他身上响起,是手机的通讯提示音。

    他脸色变了。

    “抱歉,我查看一条消息。”

    斯文俊秀的男人背过身,翻出手机,手忙脚乱的,差点把它掉在地上——这种不沉稳的表现对于搜查官来说极其少见。

    ——阅读一条消息要多久?

    朱蒂不知道,但应当不至于眼下这么久。

    他逆光而立,淡金色的光线有些刺眼,毫不客气地落在他的鼻梁与眼睫上,使得他的面孔几乎与那片光融为一体。

    朱蒂看不清他的神色,却知道哪里不对。

    “有什么事发生了吗?”她道。

    “……找到了。”

    “谁?”

    他回过头,眼眸里似有万语千言。

    朱蒂立刻明白了是谁。

    “是谋杀她……”

    “对。”濑川轻轻道,“谋杀她的凶手,刚被国际刑警逮捕了。”

    他说完便陷入沉默,朱蒂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在这个时候,他又动起来了。

    只见他在手机上飞速输入了什么,然后把通讯工具收回了口袋。

    “我们继续吧。”濑川阳太道。

    “不然,你先休息一会?我也休息一会。”朱蒂尽量用和平时没什么差别的语气道,“刚才的咖啡都洒了,我再去给你拿一杯。”

    “不用。”他道,“我需要……我们都需要工作。”

    “那个谁怎么回事……人呢?”

    爆裂物处理班的队员们身着整齐的制服朝行动大厅车库进发,谁知走着走着就少了个人。

    有人掉队了。

    小林副队回过头去,刚要严厉地批评对方——表面上。

    实际上,要是自家队长没看到,他就打算悄咪咪地用眼神提醒对方,赶快归队!

    “队长?”

    结果脱离队伍的不是别人。此刻怔怔看着手机屏幕的男人,正是队长松田阵平。

    “您怎么了?是有什么新情况吗?”

    小林抱着头盔,刚向后走了几步。

    松田阵平蓦地回过神。

    “没事。”

    副队长见到他握着通讯工具边缘的手指都泛白了,显然用了很大的力气。

    “那,咱们走吧?”小林道,“该出发了,队长。”

    “对,没错。”松田阵平三步并作两步,恢复平日里的敏捷,快速登上了车。

    长鸣的笛声中,车子驶出爆处大门。

    路上的间隙,小林不太放心,又问道:“队长,没什么事吧,家里的……什么都好吧?”

    松田阵平瞥了他一眼。

    “我家里有几个人?”

    “就您一个。”

    “所以,你现在看到的,就是我‘都很好’的全家了。”

    旁边的新队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小林:……

    “你过来。”副队长对新人“温柔”道,“趁现在有空,我跟你聊聊你昨天的训练表现有哪些不足的地方……”

    “哎呀,前辈,我正因为出任务紧张呢,我申请换个时间……”

    队员们笑闹个没完,松田阵平抚摸着头盔,也微微弯起眼睛笑了笑。

    被他塞进口袋的手机,屏幕上是邮箱的页面。

    被打开的邮件正文如下。

    ——你完成了你的工作。现在,如我承诺过的,我也完成我的了。

    署名:濑川。

    这是那次交谈时,两个人定下的约定。

    因此,可以说是个……好消息吧?

    “副队,我想问,到底为什么一直让我剪花朵?”新队员愁眉苦脸。

    小林:“当然是练习在体力枯竭情况下手部的稳定与灵敏了,这你都不知道吗?”

    “这我知道,我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和花花草草过不去。”新队员道,“迄今为止,我已经剪了樱花,红椿花,茶花,桃花……那天我看到档案室还有本《花卉大全》!我们就不能剪点五角星之类的吗?”

    “你对漂亮花朵有什么意见!”小林义正词严,偷偷瞟了一眼自家队长,好在对方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

    “那倒没有。”新队员道。

    “就是,大自然多美啊!”小林说。

    “尤其是夏天。”

    松田阵平道。

    “你还挑起季节来……”意识到这句话是谁说的,小林猛地回过头,望向松田阵平。

    半晌,他也跟着笑了。

    “是啊,特别是夏天。”

    讯问室。

    “警官。”

    正七慌八乱翻着资料的高木涉,“……啊?怎么了?枡山小姐?”

    “我能要杯红茶吗?”

    “当然可以。”高木道,“是有点累了吗?”

    “只是习惯。”枡山瞳说,“有两天没喝到了,不太适应。”

    “好,你等等。”

    正好需要整理下思路的警察先生答应了,夹着资料夹小跑着出门。

    枡山瞳静静坐在房间里。

    热气袅袅的红茶盛放在描金的白瓷茶杯里,油画质感的花环从杯壁一直环到了杯柄,被细白的手指圈住。

    枡山瞳默默地举杯。

    ——又少了一个任务。

    “你不喝吗?”

    高木涉见她一时没动,说实话,他有点没来由的心虚,这杯茶居然是目暮警部泡的!

    在他好不容易找到办公室橱柜深处落了灰的红茶包,将其丢进一次性纸杯,又在茶水间走来走去等待热水壶的水烧开的时候,警部把他叫到自己的屋子,让他把桌子上的红茶端去讯问室。

    目暮警部:所以,从哪里看出是我泡的了?我只是让你拿走。

    “还有点烫。”

    女孩把茶杯放下,落在银色的托盘上,眸子闪了闪。

    这是一块很简陋的托盘,单从一些地方的凹凸和扭曲就能看出使用的时间不短了。但是此时上面放着的,除了过分精美的瓷杯,就是同样纹路佳妙的糖罐和奶盅了。

    完全不配套,格格不入。

    “这一套真有品位。”枡山瞳对着高木涉道,“还有茶叶,您费心了,不瞒您说,我之前想要的也就是个茶包而已。”

    高木:“呵,呵呵……是一课今年的年度拨款涨了。”

    话一出他就后悔了,自己为什么非要给出一个借口呢。

    “是吗?”眼前的大小姐很讶异,指尖划过杯子边缘,她道,“这种样式的釉彩,好像是切尔西某家十九世纪建立的瓷器厂的特色。搜查一课的经费……”

    她的绿眼睛秀丽明澈。

    “涨到了,能支持拘留室提供这种待遇的程度?”

    “那肯定没有!”

    “不会是让您破费了吧?”

    “没有没有,是……其实是正好有爱好红茶的警员啦!”

    “噢。”她“恍然大悟”道,“这就可以解释对方卓越的手艺了呢。只有恰到好处的茶汤,才会有这么好看的色泽。”

    在赞叹时,她面上的笑明媚无瑕。

    高木看了看,怎么都是普通的红色。

    他强撑着气势:“对,他是闲暇之余有所研究。”

    风见裕也感觉这位刑警要露馅了。那一套东西还是他送去的。

    即便如此,他也没勇气问长官。

    为什么您就非要动手泡茶?

    枡山瞳:“谢谢款待。”

    休憩时间结束,高木道:“那我们继续?”

    “好。”

    又把来自毛利兰的证词看了一遍的刑警开口了。

    “关于你们二人在黄昏别馆的行程,我们有其他证人给出了确认,请问,是这次见面后,你们之间才重新熟络起来的吗?”

    “可以说是。”

    “你什么时候认出他的?”

    “我们乘救援直升机离开的时候。”她道,“也许是先前度过危机中哪一点触动了……总之,之后我就想起来,他还是我以前的家庭教师。”

    “看来这是你们关系的重大转折。”

    “转折?”女孩道,“称不上转折,但的确产生了一些变动。”

    白马探的出现,她的用词,成功将安室透的思绪带回了那一天。

    他想将她拉出黑暗的那一天。

    ……

    他低下头,慢慢擦拭着手腕上残存的点点水珠。

    无论如何,接下来的才是重点。

    如果说之前半真半假的话语都有着还算现成的借口,自此而始的,就全是所谓的私下交往了。她要给出的,是没有基础的,一整套完全的谎言。

    第264章 属于你我的甜蜜回忆

    “我们平时都在一起做什么?”

    面对警官提出的问题, 金发的大小姐想了想,秀眉微微蹙起,“一时半会, 还真是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呢。”

    “之前的两次来往, 属于认识最初的见面,重逢后,我们还聊过, 互相帮助之下, 回忆也变得更深刻了。但从熟悉起来后……”她道,“就没办法清楚地记住每一次了。”

    高木:“那, 或许你可以列举其中一些活动?”

    “有时候, 我会去他打工的一些场所。”女孩道。

    “你去这些地方, 是去……看他?”高木不太理解。

    对于她这样的大小姐,普通的打工地点有什么好去的?

    “如果没有缘由的话, 有些地方我可能永远也不会主动去。”

    枡山瞳道。

    “因此,您也可以理解成,正是因为和我的生活不一样,才更有趣。”

    比如, 他和她谈妥第一次交易的地方。

    Angela蛋糕店。

    安室透在这里工作过。去往波洛咖啡厅工作之前, 为了让自己的背景可信而周全,他随手找了家店练手。

    黄昏别馆的事情发生后,他惊觉她身上对生的淡薄, 也希望她与同龄人相处时所展现出的那份鲜活能长长久久继续,享受她应当拥有的青春。因此,他才找了个由头——要与她谈一笔交易。

    他提供了药物科学家的名单。

    而她回以玛克加入组织时间的情报。

    在此之后, 根据朗姆的反应, 安室透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能够确认, 朗姆依靠这条消息,是推断出了切宁的身份的。

    正如他之前所想,同样的消息,在不同的人手中会发挥不同的效用。

    朗姆在组织时间更久,所掌握的组织人员情报也更全面。他多半会知道,在[切宁]这个代号出现之前,组织里根本没有具备类似做事风格的新锐。那么,依据玛克的时间倒推,可以划定某个时间段范围,在此基础上,即使是运用穷举法,即对所有可能一一检验,也会帮助他得到她真正身份的消息,像是在皮斯可“失踪”后独自担起家业的少女。

    而这样的后果。

    ——切宁一定想得到。

    安室透丝毫不怀疑这点。

    所以,她竟是与他做了一场公平交易的。

    在他原本并没寄予什么希望的方面。

    但是,她为什么不在这点上撒谎呢?

    只要这里出现一个谎言,从他到朗姆,都会更晚察觉到她的身份,她也就更安全。

    是出于自负吗?还是别的原因。

    玻璃另一侧,枡山瞳还在一一细数安室透的“技能”。

    “他也很擅长运动。”女孩道,“他是网球高手,因此,有时候,我们也会去网球场。”

    网球场?

    高木不自觉看了看她的腿,又赶忙挪开视线。

    难道说,对方就自己去玩,让女孩子在场边看着吗?

    这点也太不体贴了吧!是什么人会做出这种事啊!

    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枡山瞳道,“阳光下,运动的大家都看上去很开心呢,周围的绿草地也会让人心情很好,我喜欢那种氛围。”

    这是他从未做过的事。

    顾及到大小姐的身体状况和心理,安室透一直将她和运动场这种地方分开得远远的,只有……两次意外。

    “长官,她还记得您擅长打网球诶。”

    风见发出感叹。这点,连作为部下的他都是前不久才知晓的。

    “她不该‘记得’。”安室透道。

    “诶?可您不是说她记忆力很好……”

    “我说她不该记得,不是‘不能’,是因为,我从没说过。”

    他是有一次在东都大学的体育馆见她的时候,选了网球服的装扮,但从头到尾并没提自己的运动水平。倒是作为[安室透]和小侦探他们相处的时候,去过一次网球场。

    那次他也没有呆太长时间,很快就以有旧伤的理由下场了。

    他之所以如此谨慎地对待这一信息,是因为,这就是他真实的成长经历中的一角。

    如果变成太过鲜明的个人特色,伪装身份就会面临危险。

    风见十分惊诧。

    “那,她是猜出来吗?还是……”也有关注过长官私底下的生活?

    这就很可怕了。

    有时候,他还会和长官会面的啊!尽管通常都安排得很低调,但是,万一出错了呢……

    安室透来不及顾及风见的情绪,投入紧跟其后的思考。

    她和运动场产生交集,还有一次,是在一家高尔夫俱乐部。

    枡山瞳:“……除此之外,我们就是去去餐厅,喝喝咖啡,和大家没什么不一样。”

    高尔夫俱乐部,咖啡……

    回忆里,她的一颦一笑在上演。而他是另一个亲历者,仿佛只要低头就能看到她含笑望过来的眼睛……感受与判断互相交织,边缘早就模糊不清。

    在将一切混淆之前,他必须跳出来,成为观众席上理智的旁观者。

    首先,还是蛋糕店,在那里,两个人确定了交易的意向。

    之后,他开始同时在私人和公安情报网上寻找药物科学家的消息,既要水平出众,又要身份合适,没有后顾之忧。

    有了这份名单后,他们在高尔夫俱乐部见面,他准备在那里将名单给她。

    但是,后来他们换了地点,变成了游乐场。

    理由是……

    基尔的出现?!

    ——她知道那是基尔吗?

    将这一点标红……总之,时间继续向前推进。

    枡山瞳选择了名单上其中一名科学家,正如安室透所想的那般。两个人合作组建了研究室。接着,研究陷入了停滞……

    又有一条需要留意的消息弹出了。

    她提供了能够帮助研究的人体血液样本。

    这次见面,是在米花町购物广场。同一天,主播水无怜奈发生了车祸。

    当然,事后安室透调查得知,真相是代号基尔的水无在跟随琴酒及贝尔摩德进行暗杀议员活动时,出了意外,被送到了医院,落入了FBI手中。

    后来,基尔酒又通过枪杀背叛者黑麦威士忌的功劳回归。

    但这份功劳没持续太久。

    等到她的真实身份——CIA,被安室透发现后,[波本]以这个由头把基尔“追杀”出了组织。

    此外,这桩处决也变得没那么可信起来。

    而安室透发现“基尔等于CIA”这件事,线索来自于……

    被刺杀议员土门康辉的对手,千头顺司,他和CIA产生了联系。又因为不是专业人士,很容易被追查。

    而自己之所以会调查那位公子哥,是由于千头顺司在自家的鉴赏会上盗窃了自家珠宝。宴会上,是枡山瞳推理得出了真相。

    但她是受到了高中生侦探,白马探的邀请才出席的。

    ——是巧合吗?或那就是她的意愿?

    那一天,安室透也在场,他记得,大小姐本来没打算推理的——事实上,她这方面也一直很低调。

    但是,茶发的大男生对她再三鼓励,她也就去做了……

    之后,她在破案中的表现,令千头顺司心头生疑,对她进行了专业测谎。

    她又将此事,描述给了第二天和她见面的自己。

    现在看来,她这一举动,不会是无意的行为。

    而安室透定位到千头家的源头,是杯户枪击事件。

    正是那天,购物广场上,大小姐发现了狙击镜的反光。

    ……

    一团乱麻。

    金发的男人支起手臂,用力按住太阳穴。

    抛开细节。

    他呼出一口气。

    这一次,她得到了什么?

    单看直观后果,就是[波本]将卧底基尔赶出了组织。

    土门退出竞选和她有关系吗?似乎没有。那位强硬派的议员是因为个人家庭丑闻曝光自动退出的。退一步来讲,就算是切宁操作的,中间也不需要[波本]的参与。

    那么,她是为了组织的安全?她早就知晓了基尔的CIA身份?

    但为什么不自己动手?明明方式有很多。最便捷的一种,只要把这件事告诉琴酒,只怕不消三秒,那个男人的伯莱塔就会对准基尔。

    或者,就依据她的层级……出手抹杀掉女主播小事一桩。

    有什么必要选择[波本]做这件事?

    某种乐趣?某种限制?

    总不会是她也清楚他是公安,才让自己来做这件事的吧……

    安室透闭了闭眼。

    谁能想到,今时今日,她的身份已成明牌,许多事仍令人云里雾里,难以分辨。

    “就像我之前说的一样,他真的很贴心。”

    女孩的话语还在观察室里回响,真挚、诚恳,满是温情。

    “总会送我很好的礼物,有些,我很喜欢,有些,对我很重要……我们之前没有任何矛盾。”

    风见很想问这些事情是不是真的,转过头,长官给人的感觉很糟糕——正如这几日最常见到的那样。尽管大体上那张英俊的面容是平静的,周身却有种说不出的气质,宛如没有流动,亦看不见底的漆黑深潭。许多人会感到慑惧,担心下一秒会有庞然大物破水而出。

    风见把喉咙里的话咽了回去。

    想想长官平日的做事风格,或许他也不需要说出口的答案。

    想做什么的时候,他旁边的男人总能将事情料理得面面俱到。

    送给她的礼物啊……

    最初是护身符吧。她对福尔摩斯和莫里亚蒂的“最后一案”的喜爱是那么明显,他忍不住想让她有件更好的。如今想来,那大概也是她的某种宣告。

    照片,手环,胸针……一件又一件想传达什么,想表明什么的物品划过。

    其中,照片那次尤为特殊。

    ——[她]的身世,就等于[切宁]的身世。

    这句话,在安室透大脑里闪了两次,才被思维的主人刻入意识。

    那对很早之前被迫离开自己女儿的父母,会想到这一天吗?

    而那一次,他送给她这件东西……是在……

    忽然,安室透反应过来,不是只有自己在按照时间回忆。讯问室的女孩或许给出了形形色色的谎言,但她也用了两人之间相处的时间线,来作为陈述的“锚点”。

    送她照片,发生在牵扯到FBI的科技公司事件后不久。

    一个目标,同属组织的两个任务。

    对井上珠慧的不同处置,表面看上去是玛克与波本的冲突,本质却是切宁和朗姆。Boss在要求年轻的那个妥协。

    也许,这会是基尔事件里,她需要用[波本]来解决CIA的原因?

    可以撇清干系,减少来自那位先生的猜忌……

    天光渐渐暗淡。

    模样明显有些疲惫的大小姐被送回了拘留室。

    眼见这一日又将结束,风见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肩膀。

    “搜查一课怎么一直不问那天晚上的事?”他道,“哦,除了一开始,马场那家伙倒是问了几句……”

    等到她的人影彻底消失,安室透转过身。

    “因为DNA结果还没出来。”他淡淡道。

    “那也可以先问两句啊……”风见这句话没说完,已经见到上司的眉头拧起来了。

    “不,不对吗?”他小心道。

    “正是最初马场那场讯问。”安室透道,“太激烈了,敌对意味也过重。如果没有新的坚实的证据出现,却仍然抓住不放,很容易连眼下这种顺利的沟通也失去,不如先旁敲侧击,维持好的合作态度。”

    “哦哦。”

    工作结束,风见穿好外套出门。

    “降谷先生,有什么东西需要我带给您吗?”

    他看向一日又一日呆在这个狭窄空间里的长官。有时候,他真怀疑困住的到底是谁。

    “不用。”

    黑夜降临,星子闪烁。

    这是个称得上明亮的夜晚,银辉透过窗口一跃而下,碎成地板上的片片流光。

    思维宫殿。

    华贵的西式城堡会客厅,数学教授又在桌前阅读。

    而坐在高高沙发椅上的女孩正一下下晃着腿,同时有节奏地敲着扶手。

    听觉感知传来外界的动静。

    她停下动作。

    绅士将书翻页,道:“有人。”

    一道人影从椅子上跳下来,女孩像那些临出门才发现有必需品找不到的人们,旋风般翻箱倒柜。

    “我的Lilith面具呢!”

    现实。

    临时拘留室,同一缕清辉,落在浅金色的发丝上。

    房间正中央,熟悉的身影默默伫立着。

    他举起手臂,落在最近的敲击会发出响动的镜面上方,却迟迟没有动弹。

    就在这时。

    “你来啦。”

    女孩的声音清晰平稳,没有一点睡意。

    尽管如此,她依旧像真的刚从梦中醒来一般,像模像样地揉着眼睛从床上起身。

    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隐约见到随着她姿势的改变,身后金发倾泻而下。

    她歪过头。

    “我们的甜蜜回忆,听着还开心吗?”

    “长官?”

    第265章 摇摆天平的左右两端

    “你知道是我?”

    “我现在知道了。但我还以为, 你永远不会来见我了。”

    “……是吗?”

    “骗你的,但我预计的时间要再晚一点,怎么也得再等两天吧。”

    枡山瞳嗓音轻快道:“我没想到是今天, 这才第四天晚上呢。”

    床榻上的女孩一边说话,一边将掩在身上的盖毯推开。她将散落在肩膀上的几缕长发挽至背后, 然后朝着他的方向很是乖巧地伸出手——正如她一直以来行动不便需要人帮助时表现出的那样。

    来人很自然地朝前迈出了半步。

    当安室透猛然停下的时候,枡山瞳最后一个字的话音才刚落。

    单人床上的女孩收回手臂,随即, 房间内响起了低低的满是愉悦的笑声。

    “习惯啊。”她吐字很轻, “真可怕,是不是?”

    一阵过分的寂静。

    最终,安室透还是向前走了几步, 来到房间内唯一的桌子旁。这里只有一把椅子。此外就是她的轮椅了。

    金发女孩从床上下来, 没穿鞋,径直把自己塞进了床边的轮椅中, 并在微弱的电机声中, 离开了暗处。

    窗户散进来的清辉有了用武之地。

    至此,安室透这一晚第一次看清了她的模样。

    月光下的她, 面庞清丽, 依旧有着往日的苍白与纤弱, 又不失金发碧眸的精致与华美。

    不同的是, 丢开了淑女大小姐一面的作派后, 她显得灵动而随意。这也与她的装束有关, 拘留室的她不再是待客时常见的正式穿着,而是套着软软的圆领的上衣, 素色的裤脚下露出的脚踝纤细小巧, 时不时会轻轻转动。

    那张轮椅, 不再代表困住她的残缺,而只是一件平常而普通的坐具。

    桌子两侧,二人视线相对。

    公安警察先开口了。

    “我希望和你聊聊。”男人的声音低沉而缓慢。

    “那你却连坐下都不肯?”女孩的声音很轻盈,对比鲜明,她落在桌面上的指尖点了点,语气娇嗔,“亏我特意为你空出来的。”

    安室透顿了顿。

    再避开的话,就会像是在气势上输了一成——又一次。

    于是,他拉开椅子落座。不得不说这里是个好位置,银白色的光线下,蓝眼睛与绿眼睛坦然对视,足以将彼此的面孔看得清晰。

    眼下,他的面上平静无波,而她始终笑吟吟的,似乎根本不为当下局面所扰。

    安室透一字一句道:“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聊了?”

    “不能。”

    枡山瞳收起笑容。霎时间她就完成了剧烈的表情变换,抱起手臂,向后靠在椅背上。

    “你可以走了。”

    ……

    “你不想谈谈条件?”

    “不,我们都清楚这场乌龙会走向何方,所以,有什么必要呢?”

    她是被以子虚乌有的理由牵扯进来的,警方迟早要放了她,这点两个人都清楚。

    “或许,在未来很有必要。”安室透说,“不妨考虑一下。”

    她的身份变成明牌,日后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接受无处不在,永无止境的监视与追查,绝不能犯一次错;要么改头换面,从此转入地下,那样,她正当的真实身份带来的庇护也会消失。

    枡山瞳低头摆弄着手指,珠贝般半透明的指尖似有光泽流淌。

    “嗯……考虑过了,不考虑。”她这句话说得像个任性的孩子。

    “你没什么想要的条件吗?”

    被接连拒绝,他看上去也并不气馁,而是保持着谈判者应有的稳定情绪,再接再厉。

    “没有。”

    “外面的事情呢?”

    组织事务是第一个突破点。安室透有理由相信,此时,作为切宁的她多半已经料到组织出事了,否则她面临的局面不会是这样,应当有更多人着手活动帮助她出去才是。

    正如她也会料到,背叛她的是[波本]。安室透自己清楚,事情发生后的现在,他所做的简直是和明目张胆划了等号。

    无论如何,关于外界事务,她情报上的空白,是有一定价值的,或许还会造成一些情绪上的急切。

    “公司吗?我已经告诉过律师,转告董事会该如何处理了。”枡山瞳道,“因此,谢谢关心。”

    明明对于发生了什么,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可是,细究起来,她的言辞始终模棱两可。

    极端的谨慎。

    安室透并没急于打破这一点,况且,这也不是他这晚交流的重点。

    “有些事情……”他道,“还是亲自来比较放心吧?”

    “不一定。”女孩道,“或许,我们也该相信别人,适时放手呢?再说了,有些事情也没那么重要。”

    枡山瞳抬起眼睛看着安室透。

    “不是吗?”

    ——你对组织就那么放心吗?

    ——你确定组织就对我那么重要吗?

    又一次陷入了僵持。

    半晌。

    安室透在内心做了一次深呼吸。

    “那……”他道,“来谈谈我们吧?”

    表面上,他依旧从容不迫,不为所动。

    “我们?”她挑了挑眉,“警官先生,我们今天是第一次见面,哪有什么‘我们’?”

    “你方才不是说,‘我们’的回忆?”

    “是‘我们的甜蜜回忆’,指的不是我和你,是我和他,以防你不太清楚,他就是我失踪的友人,亲爱的安室先生。”她道,“是有点歧义啦,抱歉。”

    “好吧,是‘你们’。”

    “……你非要说‘我们’也不是不行。”

    他妥协后,她却又换上了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态度。

    “我们,我们……”金发的女孩重复了好几次,“我们之间有什么呢?哦!有了,你给的下午茶很差劲!”

    “就只是茶吗?没有三层的点心塔也就算了,连饼干也不提供一份?亏我以为,你很喜欢我呢!”

    她的抱怨听起来过分真实。

    安室透:“你想吃什么?”

    “现在吗?”她瞪大了眼睛。

    “现在。”男人道。

    “我想吃什么都行?”

    “吃夜宵对身体不太好……不过,你说吧。”

    “其实我不怎么喜欢吃东西。”她口风一转,眉眼都皱到了一起,“很烦,真的很烦,有时候,我甚至在想,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没有什么……组织的……神奇科学家发明出人们真正需要的东西呢?比如服用一颗,就可以省去一日三餐的营养丸。”

    她重重地叹息。

    “而大脑工作又需要那么多的能量。”

    “……你说得对。”安室透沉默了一会,道,“确实,这应当是药物科学家一个绝妙的研究方向的。”

    “对吧?”

    她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仿佛很欣赏他对自己品味的认可。

    他忽然也跟着笑起来。

    “是……不过,许多食物,有时候味道还是其次,更多是它们背后象征的那些别的东西,比如,对家乡的思念。”

    两个人如以往般交谈起来。

    “以大小姐为例,你不就很爱喝红茶吗?”安室透道。

    “噢。”她道,“那是我习惯了。”

    “你很喜欢英国吗?”

    “也还好。”

    “那你喜欢这里吗?”

    “一般般。”

    “你的祖父呢?”

    “[真是给我留下了一个烂摊子啊]……这样一个人。”她说,“我都不知道值不值得了。”

    “怎么这么说?枡山集团发展很惊人。”

    “谢谢你的夸奖,不谦虚地说,它还在很多地区都很重要呢。”她道,“每年给出的政治献金的数目,您都想不到……”

    女孩啧啧感叹,“有时候,我都在怀疑,是不是每天都在替他们打工……”

    一个又一个筹码被放在天平两端,引发不断的来回晃动。

    两双不同颜色的眼睛相对,像美术馆里并排张贴的自然风景画作……过于稠密,枝杈缠绕而不见天日的密林,与深邃无波暗礁丛生的海域。

    “我们来聊聊白马探吧。”

    海面上风浪渐起。

    “他很特别吗?”

    唇齿间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胸腔里也传来巨大的嗡鸣。

    安室透紧紧盯着她的神情,试图捕捉任何一丝一毫,哪怕再轻微的变化。

    她的动作停了一下。

    他的喉咙也跟着滚了滚。

    “你在说什么疯话?”她诧异道。

    ——真的不在乎?装作不在乎?

    他忽略胸腔里加剧的翻滚,用没什么起伏的语气道:“你选择不见他。”

    ——而我们都知道那代表了什么。

    “我是还挺喜欢他的。”出人意料,她如是道,长睫忽闪忽闪,“他多招人喜欢啊,你不喜欢他吗?”

    “他很正直。”安室透没有正面回答。

    “我想,那应该是你会喜欢的优点?”

    “……嗯。”

    “那不就得了。”她说,“比起那个,我更想知道,这一点为什么这么重要?”

    安室透:“为了他,你似乎违反了许多属于自己的准则。”

    譬如女孩在宴会上的推理行为。

    枡山瞳想了想。

    “违反?是的。准则?不一定。”

    “你确定吗?”安室透道。

    “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做了也就做了。”女孩语气轻松,手指像弹琴一样在桌上敲了几下。

    突然,她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向前倾身。

    “抱歉,我刚才那句话没有表述完整。”枡山瞳道,“应该是,这一点为什么,对你,这么重要?”

    “属于你的例外很罕见。”

    “没那么罕见啊。”她迅速回答,托起下巴望向他,眼眸里笑意越来越深。

    “如果你仔细想想,对象是你的‘罕见’‘例外’也不少呢。”

    “……”

    桌对面的男人没有说话,也没有改变姿势,如同一块累月经年都不曾变过位置的巨石。

    “该不会……你没试着想过吧?”枡山瞳发出小声的惊呼,“ 怎么?你不敢去想吗?”

    “是害怕思考后,发现其实,我对你是有回报的吗?”

    她的嗓音轻悠悠的,宛若在说什么甜言蜜语,碧眸光彩夺目。

    “发现,你对我而言也是很特殊的……在那么多的谎言里,有些感情是真的。”

    “那不会改变什么。”他终于道。

    “天哪,你真的……”她的语气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接下来,她蹙起眉头,仿佛真情实感在为什么担忧。

    “其实,刚才我有一半是胡说的。但你这句话……”

    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用堪称看着怜悯的目光看着他。

    “这可不是我想象中你该有的水平。而我可是被你困住的那个。”

    这一刻,天平完全失衡,彻底朝着一方倾斜。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安室透道。

    另一方竟然没有撤退。

    “你问这个做什么?”枡山瞳道,“有什么要紧吗?”

    “我想知道答案。”

    “我还想世界和平呢。”她说,“很遗憾,我们都不能达成心之所愿。”

    “这并不是很难回答的问题。”

    “你想从我口中得到答案,但我不想给你。”

    “为什么不?”

    “因为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她道,“你无非是想,要么彻底死心,要么重燃希望……但我不喜欢这种发展,很无趣。”

    ……

    “诶,像不像薛定谔的猫?”枡山瞳又道。

    安室透:“……像。”

    “啊,我还以为你会拂袖而去呢。”

    “你希望我离开吗?”

    “我也不清楚。不瞒你说,我也不是总有答案的。”她又把双手搭起来,把侧脸靠在上面,脸颊被挤得嘟嘟的,导致她后面的话语也有点含糊不清。

    “我很土(讨)厌无聊的问题,但你肘(走)了我同样也会很无聊。”

    “那换一个,我和你的交易……”

    “从没有‘我和你的交易’。”

    “好,是你和他人的交易,都会遵守平等的原则吗?”安室透道。

    ——她在玛克加入组织时间上没撒谎。

    “嗯。”

    这下她爽快地回答了。

    “为什么?”

    “……”

    她看着他,使劲眨了眨眼。

    “很难回答吗?”他道。

    “那倒没有。”她说,“但,我们又回到之前的问题了,你想要什么回答呢?”

    “就像一场游戏,有人就是会选择高难度——这是一种答案。会有某种奇怪的信念的坚持,喜欢古典风格——这是另一种答案。担心售卖假冒伪劣产品,会让那个买东西的人遭受不幸——这又是一种答案。”

    “有人说,面临艰难的选择时,只要被人快速提问,凭直觉脱口而出的选项,就是他真正想要的。”枡山瞳道,“就在刚刚我说这些的时候,你有没有在心里悄悄回答呢?”

    安室透:“哪一种是正确答案?”

    “哪一种是你‘想要它正确’的答案?”

    “我想知道什么是正确……”

    “哎呀,你这人怎么一直耍赖。”她瘪起嘴,“你再不认真听,我就要生气啦!”

    这话一出,本来面无表情的男人反而唇角扬起来了。

    “生气了,你会怎么样呢?”

    “我……”她眯起眼睛,“你居然在挑衅吗?”

    他偏偏头:“对。”

    “唔……”

    枡山瞳把托着脸的手臂放下,方才稍微显露的不耐烦一扫而空,她又变成了很有兴趣的样子。

    她勾了勾手指。

    “你过来,我告诉你。”

    他毫不犹豫地走过来了。

    “蹲下,你太高了,不利于我的发挥。”

    金发的男人果真配合地屈起一条腿,比轮椅上的她还低了半截。

    总归,之前他也经常俯身为她做些什么的。

    枡山瞳煞有介事地把两只手压在他的肩膀上。

    安室透侧过脸,瞥见她细白伶仃的手腕。

    “你这两天是不是瘦了?”他道。

    “你不知道这里东西多难吃吗?”她一只手捶了他一下,“别捣乱,我说正事呢……我说到哪了?”

    “答案。”

    “对,答案。”枡山瞳道,“第三种答案,听上去最好,是不是?”

    她朝着他弯起漂亮的眼睛,轻言慢语。

    “之所以做出平等的交易,是因为担心那个人……担心他买到了差劲的产品,收到了错误的信息,会回去后被上司责骂,那可怎么办呢?”

    “为此,哪怕损害些自己的利益也没什么……原因嘛,可能是这个男人如此重要,也可能是,她心底尚存……我不知道,洁白的,闪烁的光辉?”

    “她心里是有着明亮的光华的,只是暂时被一些东西遮掩了,丑陋的黑暗啊,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她的底色。”

    “多美好的故事啊。”她道,“对不对?”

    “一点点希望,哪怕只要有这样一点,就有理由说服自己做出更多的事情。”

    她慢慢抚上他的侧颈,和那一日相似的姿势,只是位置完全对换。

    身体的本能在告诉安室透躲开,但他没有动。

    “不是那样吗?”他神色沉静。

    “为什么非要那样呢?”枡山瞳道,“长官?”

    “这称呼偶尔叫起来还不错。”她道,“但我更喜欢‘波本’。让我们公平点,迄今为止,有多长时间,你是‘波本’,而非‘长官’?他们一层又一层,交织更换,谁规定哪一种才是真正的底色?”

    “你的说法……”安室透缓缓道,“很有意思。”

    “只是有意思吗?”她道,“而不是很有道理?要知道,我从不信口开河,说任何话都有坚实的证据。”

    她又朝他靠近了些,近到他几乎能看清她瞳孔中的倒影。

    “你见过天使吗?”

    “什么?”

    “纯真,美好,善良……数着这些关键词,你会想起谁?”枡山瞳说,“诚然,洁白的灵魂不会太多,可是,在你的生活里,也不稀缺吧。一个又一个,烂漫明媚,足以通往肉眼可见的幸福安稳的标准日常。那么多天使,你却一个都没选。有想过为什么吗?”

    “你也有三个答案。一,也喜欢难度。二,抱有某种奇怪的信念,老派的剧目,拯救落难少女什么的……”

    安室透闭紧了嘴唇。

    “听上去都不怎么样吧。”她道,“第三,你就是喜欢……”

    他的脉搏重重跳了下。

    她笑开了。

    “……喜欢黑暗的那面。只是被名为理智,正义之类的无聊东西拦住了。为了名正言顺地表示对它的偏爱,你需要一个借口——比如她身上还是有着光明的。但是,事实却是,一开始,夺走你的目光的,就不是纯白风格的美丽。”

    “就像我说的,谁规定‘长官’才是你的真实?”

    第266章 勇敢者们的专属游戏

    昏暗的房间, 仅有的光线。

    两个人,其中本该更高大的那个, 此刻却比另一个人矮了不少。

    安室透自下而上, 抬头望向对面游刃有余的讲演者。

    落在他耳边的手指力道很轻,柔软,还带着点冰凉。

    他又垂下眼睛看了看她白皙的手臂, 睫毛在眼底投出阴影。

    “那么, 这就是你对我的期望吗?”

    男人开口了。

    枡山瞳定定看着他。

    “期望?别那么严肃,只是为你提供一条新思路。”她说,“一场勇敢者的游戏。”

    “听上去很有趣。”

    “当然。”

    “那我能起来了吗?”他说着便准备起身,但下一秒, 女孩的手又重新搭上了他的双肩。

    “不行!”

    感受到她在试着把他按回去,他也就没用太大的力气抵挡。

    只见女孩的神情一本正经,语气里却流露出些任性的味道。

    “除非你告诉我,刚才的问题都解决了。”她像是要再三确认似的, “你确定,已经明白我要表达的, 不会再纠缠不放。”

    闻言,安室透停下了动作。

    男人又把腿收了回去,这还不算, 他干脆就地盘腿坐下了。

    “你干嘛?”枡山瞳皱眉, “能不能对这个场所展现出一点尊重?长官, 你已经在‘构陷’这一条后面的方框上打勾了。怎么还能像在家里一样随便坐下呢?”

    “考虑到你方才那番言辞,我觉得这点小细节没什么要紧。”安室透道。

    枡山瞳:“所以,你还要纠结于那几个问题?”

    “不, 那几个问题我可以略过。”

    他的眼神沉沉的, 如同大雨到来前的墨色天空。

    “那你可以重归旧位了。”

    女孩纤细的手掌翻转, 示意对面的位置。

    “我还有新的问题。”安室透说,“而那,或许本质上也和前几个问题差不多。”

    “我们来谈谈吧。”他又道。

    “天哪,这个晚上以后,我要恨上‘谈谈’‘聊聊’这种词了。”她嘟囔着。

    “你不是说,不管哪种情况都很无聊吗?”安室透道,“至少我即将提出的问题,还保留着一些未知,因而,存在乐趣的可能性也大一些。”

    这是极其奇幻的一刻。

    分明男人所说的内容听上 去很贴心,甚至有种过分的贴心了。但他的嗓音却泛着怪异的漠然。

    “Colubo小岛,游乐园爆炸案。”

    安室透吐出几个关键词。

    “你怎么看?”

    这是女警官相泽夏美的案子。

    系统大惊失色:“啊——什么!他以为是您做的吗?”

    “不是。”

    回答完电子音的枡山瞳,露出一个高度疑惑的表情。

    “你说这个……”她“警惕”道,“是以为我和那件事有关?”

    “我调查的结果是无关。”安室透道,“但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出现在那?”

    “偶然,巧合,节目组正好认识学校的人,名校生更有看点……”

    她随口扯出一个个理由。

    安室透直直对上她的眼睛。

    潜台词不言而喻。

    “……好吧,你不信。”她道,“我也该想到的。”

    “那不是你第一次见她了。”

    公安警察答非所问。

    “几年前,她救过你,也是一次爆炸案。”他叙述着重温过的事实,“几年后,乐园的旅馆,那是第二次。”

    “对。”女孩点点头。

    ……

    “你看着我做什么?”枡山瞳道。

    “你没什么其他的想说的?”

    “你想问什么?”她说,“难怪你坐在这,我们又回到之前的问题了,长官,你从不认真听女孩子说话的吗?”

    “我在听。”

    “你想要什么回答?”她眼中的淡漠结成一层又一层冰霜,“不妨用[波本]那部分脑子思考下,答案不是很明显吗?”

    “回到我们都熟悉的那个世界,生存法则第一条,感谢……就只是感谢。换言之,很感谢一个人,不等于会管她的闲事。”

    “你有关注过她。”安室透从她的话语里提炼出重点。

    枡山瞳也没否认。

    “是,我还对她有过更大的期望。她是少有的聪明人,这样的人,我通常会给出最基本的尊重。”

    这句话似乎既能解释相泽夏美的情况,也能解释白马探的情况。

    “也就是说,你不会没事救人。”安室透道。

    ——这是个“trick question(有陷阱的问题)”。

    枡山瞳意识到了这点。

    “看心情吧。”她道,“记得我们看电影那次吗?我真讨厌那个愚蠢的预备犯。”

    想要说的话题被她抢先一步提起。

    影院里,偶遇了一位名叫美沙的女大学生后,大小姐曾告知他某个跟踪狂的异常,而他处理了对方为路人女孩带来的威胁。

    安室透:“记得。”

    “不过那还在其次。”女孩耸耸肩,“我更想看看你会做什么……为我。”

    “事实证明,我会按你所说的做。”他将这话说得无比坦然,停了停,才继续道,“你当时,想考验的是[波本]?还是别的?”

    ——你想看的是组织成员[波本]会不会做好事?还是[波本]有没有其他身份?

    “不错的尝试,但这还是那些问题的变形。”

    大小姐满眼写着“我看透你了”。

    安室透笑了笑,那笑里居然还有少年似的小心思被识破后的羞怯。

    “就不能破例一次吗?”

    “重要的是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那展览馆呢?”

    不知何时,所有的提问,他都换成了平铺直叙的方式。

    那次,铃木家展览,她的遇险。他原以为那是玛克的失职,但如果FBI能留意到异常人员的流动,没理由切宁注意不到针对自己的敌意和杀机。

    枡山瞳做出回忆的样子。

    “那一次啊……是要谢谢你。”

    “你原本的计划是什么?”

    “你是说被废弃的方案吗?”她道,“很多……一个糟糕的业余者,我甚至都懒得记住和他相关的部分,浪费思维空间。”

    她看上去也确实很嫌弃,甚至有几分打不起精神。

    但接下来,看向他的时候,她又显得神采奕奕了。

    “你救我,不就是诸多方式里最方便的一种吗?”

    安室透长舒一口气。

    “难道你对救我这件事后悔了吗?”她倒是像对他的表现不满意似的,还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

    “……没有。”他低声道。

    事实的确如此,即使到了今天,在没有尽头的自我审视与嘲讽中,他也没有后悔,从未后悔过。

    ——到此为止,所有事情都能解释得通。

    公安警察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枡山瞳摊了摊手。

    “那,今晚就算结束了?”

    “你还是不想谈交易吗?”男声道。

    “不想。”

    “你的暴露……”

    “别说我啦。我要是你,就会更为自己的安危担心。”

    女孩的声音又轻又甜,话语所表达的却不是那么回事。

    “我的事情是不是上新闻了?在我的照片旁,放着的会是谁的脸呢?”她道,“所有的那些人,如果能读懂前者,理解后者也不会是什么问题吧。”

    他的以身为饵,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放到了台前。日后,或许麻烦会比她少一些,但是也乐观不到哪里去。她面对的是明处的追查,他迎上的暗处的冷箭。

    枡山瞳发出了很真诚的感叹。

    “你打的算盘怎么能总是这么……又鲁莽又疯狂呢?”

    这份“关系”,也可能为以后追查她带来线索。

    安室透:“但很有效。”

    这话一出,他活像个激进而极端的务实主义者。

    “长官,你真的该考虑下我们聊过的‘新思路’的。”她说,“你有听过自己都在说什么吗?”

    枡山瞳打了个哈欠。

    “好了,再见。”

    她开始含糊不清地向外赶人,对方却一时半会没要走的意思。

    “你还想吃东西吗?”他道。

    “怎么,警视厅有必须审问后向嫌疑人提供食物的明文规定吗?”她道,“你又哪都去不了,别折腾了……”

    半小时后,拉面的香味飘在深夜的拘留室里。

    金黄的汤汁,鲜嫩的叉烧,青翠的甜豆,白色的面条……

    “我不想问你是从哪搞到的。”枡山瞳夹起一块溏心蛋瞧了瞧,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又把鸡蛋放回汤里。

    “你不是说想吃拉面?”公安警察也给自己盛了一碗,“酱油拉面,是你喜欢的味道吗?”

    “不喜欢。但是和味道无关,我就是单纯对食物没兴趣,也不在乎。”她吃了一口卷起来的面条,“可又是会饿。”

    “那你在乎我吗?”

    “咳咳咳!”

    她一筷子在碗里戳歪了,同时猛烈的呛咳,对面人不知从哪抽出纸巾递过来——若无其事。

    她好不容易平复了呼吸,又擦掉手腕上的汤汁。

    “你想呛死我能不能直接说……”那双透亮的绿眼睛都因此变得湿润,蒙上了一层水光。

    “就不能等我吃完吗?”

    他不错眼珠地直视着她,平静中还有深深的执拗。

    旧日般的气氛一扫而空。

    枡山瞳将筷子规矩地摆好,这个动作后,她大小姐对外的那一面恢复了八分,看似亲切与礼貌疏离并排而行。

    “这几日,属于我们的回忆已经够多了。”她道,“从最开始……只差最后了吧。”

    “这次就不麻烦别人了,不如我来主导,帮助我们回忆下,那一晚,你都说了些什么吧。”

    “尽管你对我的理论很不买账,但是,扪心自问,发现‘黑色’占据上风的时候,你真的没有松了口气吗?”

    “那些带着占有欲的说辞,不够健康的关系模式的陈述,最后一晚。”她道,“你有在堂而皇之地倾泻吧……纯白绝对无法接受的痴缠与病态。”

    “还有……礼物。”

    她双手抵成塔状,置于身前。

    “你有没有想过?”她的声音里不再有多余的情绪,而是如玉石般清冷,“为什么你会喜欢那么频繁地送礼物?”

    “像不像一个控制狂在执着地试图为什么贴上标签?只因为‘她’是私下见面的对象,要避开所有人,为了安全,这段关系也不能为任何人知晓,可是,宣告其存在的渴望始终在叫嚣……于是,一个又一个礼物出现了,‘她’可以随身佩戴的物品,在承载着这份渴求。”

    “我说了,或许‘邦尼和克莱德’模式才更适合你。”

    她冷漠地为一切下了结语,而他从头至尾一言不发。

    “现在,你该走了。”枡山瞳道。

    “如果我说是呢?”安室透道。

    “……是什么?”她道。

    “我是喜欢你。”他双手在汤碗边放着,微微低着头,并没看她,语调有种不合时宜的悠长,“并不需要第三人称。”

    “……你在暗示,我没办法面对自己是这场对话的主体?”她眉心微皱,“因为我用了‘她’?”

    他这才扬起脸瞧了她一眼,这一眼有太多的意味。

    “那好。”枡山瞳道,“不是‘她’,是‘我’,我会给出答案的。我的答案就是,你真该早点问。”

    “问什么?”

    “表白,爱情,随便你为这些冠上什么名义,不会改变它的本质。它没那么特殊。”她说,“我也没那么看重,因此,答案就是,早点问我,问我能不能交往,问我能不能在一起,或者任何一种同样含义的说辞……我会答应的,会说‘yes’,我不介意试一试。”

    “这样的答案,足够清楚明晰了吗?”

    她从桌子后面站起来,倾身,对准他的衣领,确切地说,是衣领下的麦克风。

    “另一位先生,告诉你的长官,别再表现得像个迷恋坏女孩的青少年一样了。”

    风见裕也简直不敢去看回来的上司是什么表情。

    他恨不得用脚尖在地板上划圈圈,但是,吓人的安静这样持续下去也不行。

    下班后被重新喊回来加班的公安只好没话找话。

    “长官,那个……您关心的那些问题,算是得到直接回答了吧?”

    正当他以为自己不会收到答复的时候,安室透开口了。

    “不。”他道,“她还是在回避,只是……”

    他顿了顿,“回避得很漂亮。”

    ——您在说什么东西?!

    风见:“这样吗?啊……”

    比起那个。

    “您做出了理智的判断啊。”他这句称赞可谓真心实意,毕竟他只是旁听,都感觉到了纠缠的情绪有多么扰人。

    “真了不起。”

    “不。”金发男人道,“我……”

    安室透深吸一口气,平静道:“我维持不住客观的态度了,风见,这也是我需要你在旁边的原因。”

    “从我们的相处中,你能觉察出什么吗?”

    “啊……这……”风见差点咬到了舌头,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最后,那个……”

    ——最后那部分,您竟然是认真的吗?

    “我顶多在希望,发生在我身上的混乱,也对她多少能有些影响。”安室透道,“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第267章 温馨晚餐与满盘皆输

    “长官, 她说的,您的安危是怎么回事?”

    风见努力理清思路后,立刻想到了方才对话里自己很在意的一点。

    为什么听目标的意思, 长官好像会有危险?

    安室透:“日后, 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想找上她的人,也可能会因为这次事件的存在找上我。”

    风见:“那您不就是很危险吗?”

    ——怎么想找来的都会是黑暗世界的角色吧!

    “……那样,我就会收到她的消息。这个几率不是百分百的, 大约, 百分之十到三十吧……”

    先不说这个百分比怎么算出来的,风见终于理解女孩所说的“疯狂”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自家长官的最后一句。

    “这种小事不重要。”

    ——哪里不重要了!

    “刚刚做得不错。”平淡的走流程似的肯定后,安室透又道, “你还有察觉到别的信息吗?”

    恍然间, 风见有种自己在鉴赏伤口的错觉, 血淋淋的,刚被自虐般的撕开。

    “吓死我了!”

    半夜突袭的访客离开后,系统又有功夫说话了。

    但枡山瞳没回答。

    躺回床上的女孩只是盯着头顶的天花板,指尖在墙壁上敲来敲去。

    “有那么一会, 我真担心他被您说服了!”系统继续说, “宿主,你有没有想过, 万一,他说‘好, 你说得对, 我以后就只当波本了’, 那该怎么办啊?”

    她的节奏停住了。

    “你……”枡山瞳的回话听上去很艰难, “能不能不要讲鬼故事?”

    她嗓音里满是埋怨。

    “只是一些诡辩而已,他不至于真的信吧……”

    她犹疑着,又猛烈地摇摇头。

    “不不不!那种水准……不可能的!降谷零信念很坚定。”

    “怎么说呢?宿主,您的‘那种水准’也很有说服力。”

    “最多,最多某一刻,稍微让人迷糊一下,停一停他就会想通的!”她翻了个身,“你不要提出这种吓人的设想,我今晚都要睡不着了!”

    正当东九区步入深夜之时,东一区,傍晚的夕阳正在挥洒最后一抹余晖。

    橘红色的晚霞让半个天空都在灼烧,延至海平面的最远处。

    海岸旁,黑发的男人坐在大石头上,两只腿放在水里。

    此刻,要是让外人来看的话,就会发现他是……

    得看这个外人是谁。

    如果是组织的[部分]成员,会知道他就是玛克。

    如果是这几日不满程度逐渐攀升的唐泽管家,想必会怒发冲冠地冲他大喊,大小姐都出事了,你作为贴身执事到底每天都在做什么啊!

    不过,不管是上述谁来,大概都会感觉,朗内尔.卡罗卡眼下的装扮有点滑稽。

    他穿着灰黑色的运动上衣,马甲,扣着黑色的鸭舌帽,底下是宽阔的短裤,就像个再普通不过的在海滩上混日子的渔民。

    枡山瞳端着脸,看着[自己]脚下,一只螃蟹从左到右爬过,然后缓缓地,缓缓地,沉进水下的沙子里……

    又过了一会。

    主角换成了一只贝。

    “哗啦啦……”

    看了眼远处的天光,她站起来,向岸上干燥的沙滩走去,黑色长筒防水橡胶靴带起一下又一下水声,又和渐起的潮汐声融为一体。

    半道上,男人忽然停住了。

    玛克俯下身,从两块石头中间,捡起一条被困住的不断扑腾的银白色的鱼。

    半小时后,这条鱼被清洗干净,变成两块,出现在了煎锅里。

    在煎铲的操作下,它被翻了个面,露出了诱人的金黄色,鱼肉的纹理在油的作用下变色,收缩,固定……上面撒上盐粒和胡椒,放入盘子,一旁堆上青柠汁、番茄块与腌辣椒炒出的奶酪酱。

    玛克扬手,从打开的厨房柜子里摞得整整齐齐的袋子里摸出一个,侧眼看了看。

    “今天是巴登风味啊。”

    他把这块德式的棕面包丢进烤箱加热。

    算好时间,拿出来切片,再配上煎奶酪和土豆沙拉,将这份食物装进可以封盖的托盘——固定后,打个滚也不会洒出来。

    绕过拐角,又穿过一间房间,掀开一个类似于邮箱投信口的透明板,玛克把食物托盘塞了进去。

    顺着缓坡,托盘落入另外一侧。

    之所以存在“两侧”,是因为中间有一块从地面直到天花板的防暴透明墙。

    这面特殊的墙,将整个屋子的空间分成了两片区域。

    一天三次的动静。

    银发的男人一动不动,眼光淡漠地朝这边瞟了下。

    他原有的长发被割断了,现有长度只勉强抵达肩膀不说,还切口不齐,长短不一,显然不是什么精心修整的结果,衬得原本就冷厉的脸庞愈加线条深刻分明。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这种情形从Top Killer被困后的第二天就开始了。缘由是初步交流很不愉快。

    玛克丢完晚餐,转身就走。

    忽然,他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

    “你的武器装备。”玛克说话时,声音从琴酒所在另一面的扬声器里传出——防暴墙同样隔绝了声音。

    “依你现在的位置来说,大约在八点钟方向。”他道。

    另一个人并没回复。

    玛克仿佛也不在意,继续把双手插进口袋,朝外走去。

    “这么说……”

    琴酒的声音响起。

    “这一切还是会结束的。”

    玛克眯了眯眼。

    他抽出一只手,拉了下自己帽衫上的绳索,下一秒语气轻松道:“对……顺便说一句,你是怎么能装备得像个军火库的?”

    从大小口径的武器,到各式手榴弹,堆在挂着渔网的木屋里,说是一座小山也不为过,可以被称为新型负重。

    琴酒抬起眼皮:“你拿的有比较少吗?”

    玛克作出思考的模样。

    “那倒没有。”他笑了笑,“但这就像是料理,哪怕是同一道菜,不同主厨的手法也一样……我还是从你的搭配组合里学到了点新知识的,比如催泪弹的占比。”

    他啧啧称奇:“人啊,真是活到老,学到老。”

    在其中一人输给另一人的今天,这话几乎就像是嘲讽了。

    “是啊,我也没想到,你对料理是真的热爱。”

    琴酒看了看差一米就滑到他身边的餐盒。

    “不热爱,但是,它能比卷根烟难到哪去?”

    玛克两只手合起来比划了个卷东西的动作,“松散的烟丝,要放在又轻又薄的烟纸上,加上滤嘴,有时候还是悬空的环境,想裹得不紧不松,燃烧速度不快不慢的正好,也是有挑战的呢。”

    琴酒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

    “说得不错。”

    玛克:“相似的情况,还有塞火药的那种左轮。”

    “猎鹿季用的那种?”

    “对啊。”

    两个人的对话不咸不淡地进行着。

    “……对了,别尝试了。”玛克道,“你留在身边的设备,突破不了这座岛上安装的屏蔽的。距离和强度都不行。”

    “你是怎么掌握……”

    “专属于你的设备在这方面的极限的?”黑发男人扬眉,“真的吗?琴酒,我们还要回避那个话题吗?局面已经这样了。”

    Top Killer身侧握起来的五指收紧了。

    摆弄过他的通讯工具的人……

    上一次和“地堡”“小岛”这些关键词有关的行程……

    德国。

    与家族旧人有关的出行……答案呼之欲出。

    ……精准地在适合的距离切断了他与外界的联系渠道。不仅阻断了后援的到来,可能还从根本上封禁了他出事的消息。

    恰如当下的禁锢。

    “要我帮你说出她的名字吗?”

    玛克“好心”道。

    “不用。”有着狼狈银发的男人薄唇抿紧。

    他又抛出视线,瞥了眼玛克从进来开始就避开的侧腹部位置。

    那里嵌入过子弹,正如他还在作痛的肩膀。

    而黑发男人侧颈还有一道血痕,差一点就命中了动脉。

    ……

    感受着房间内残存的血腥气。

    “那么。”琴酒道,“她的最终打算是什么?”

    “打算啊……”

    玛克的声音像一点点飘远的气球。

    琴酒:“让你在这做饭做一辈子?”

    “唔!”对方立刻带着受不了的表情抖了抖,“你想得美。”

    琴酒笑了一声。

    他换了个坐着的姿势。

    “既然这样,又通知我做什么?”

    “通知?”

    “那块牌子。”

    皮斯可患病那次旅程之前的飞行里,伏特加就曾告诉过他,切宁手上多了一件奇怪的狗牌造型的首饰。

    对于只会更熟悉德语和意大利语的琴酒来说,她手上的姓名牌,变位词……破解不算难事。

    和另一个人不同的是,他是见过朗内尔最初的档案的。

    这是一览了然的宣告。

    蕴含的信息清晰无比。

    朗内尔进入组织时就顶着这个名字。足以证明,前雇佣兵成为她的人,时间要比停车场内,在Top Killer见证下发生的所谓“第一面”要更早。

    换句话说,玛克,并不是琴酒为切宁选的。

    相反,他一直都是切宁为自己选的。

    而她花费心思将[自己的人]安排到自己身边,好处显而易见。比如,可以避开组织初期对她的监视和掣肘……

    在组织视角看到的故事版本里,玛克没有彻底成为切宁的人之前,是会向上汇报女孩的情况的。

    ……

    所以,在那么早之前啊……

    前段时间,她通过名牌,将这个讯息准确无比地传达给了他。

    被琴酒说破后,玛克完全没有要否认的意思。

    “是啊,确实是通知。”

    他道。

    “至于目的,也不难想吧。”

    黑发的男人一副要展开长篇大论的架势。

    他先是左右看了看,找了张椅子坐下后,这才道:“我们都熟悉骑士宣言,现在,来说说骑士冲锋吧。我想你应该不陌生?”

    琴酒:“你想证明什么?”

    “中世纪战场的老派传统,对攻之前要约好时间和地点,然后,砰!开始堂堂正正的对战。”玛克道,“因此,试着理解一下?”

    ——再三的暗示与告知,只有一个目的。

    “让对战……公平点。”琴酒慢慢道。

    “对啊。”玛克道,“我们动手的时候,你不能说环境不公平吧?”

    “那我还真得感谢她了。”

    “不用!”玛克夸张地摆摆手,“其实,也是为了让这件事更有趣而已。”

    他狭长的眼眸微微弯起,又拍了拍手。

    “那,就这样了?没什么疑惑了吧,前辈?祝您晚餐愉快。”

    “切宁……”

    “收到通知后,什么都没做。”玛克打断了对方,眉眼冰冷,“这是你的选择,琴酒,我不能说这件事和最后的结局有多大关系,但……”

    “假设这是一场赌局。”他说,“你已经到了结束后,被荷官移走筹码的时候了。”

    黑发男人大步走向门口。

    “那我要被拿走什么筹码?”身后,男声如是道。

    玛克脚步顿了顿。

    “筹码一点也不重要。”他垂着头,“你还不明白吗?对我们来说,重要的只有赢而已。”

    第268章 如履薄冰与步步为营

    隶属于公安警察的嫌犯关押处。

    “你来了啊。”

    猫眼的青年听到身后的两道脚步声, 回过头笑着发出了问候。

    “好久不见。”濑川阳太对诸伏景光点头致意。

    两个男人站在关押犯人的房间外面,透过单向玻璃观察着里面的独眼老者。

    这时候,诸伏景光的余光瞥见了跟在濑川旁的同事脸上复杂的表情。

    “怎么了?”他温和地道。

    同事欲言又止, 最后只努了努嘴, 示意旁边的访客。

    诸伏景光了然。

    濑川阳太作为FBI搜查官,来到公安管理的关押处,想也知道会收获不少注目礼——还是在人员不多的前提下。

    但濑川似乎根本不在意。

    “情况怎么样?”斯文的搜查官开口询问起前些天被逮捕的朗姆的情况。

    “所有证词在这里。”

    诸伏景光递来资料, 濑川一页页翻阅着。

    “像我们想的那样?”FBI道。

    “对。”

    “看来, 是件好事。”

    旁边的年轻人坐不住了。

    “怎么会是好事?”

    被逮捕的独眼犯人始终寡言少语, 他们压根没取得什么情报上的重大进展。

    濑川看了看他, 没说话。

    “茂木, 退下吧。我记得你也该换班了, 不妨先去休息。”景光道。

    待到不服气的同事离开后,黑发的警察才又道:“抱歉。”

    诸伏景光是明白濑川说的是什么意思的。正式行动前,他们一直有着隐隐的担忧,担心无孔不入的组织会有什么内线潜藏在队伍里。倘若这件事真的发生,在关键时刻,一个弄不好,会为行动带来想不到的麻烦。

    但是, 朗姆从被抓捕到现在, 状态都不曾变过。尽管从情报获取角度令人沮丧, 但从另一方面也能证明,没有人向他通风报信。否则,知晓组织现状的朗姆会有更主动的姿态。

    “没什么。”濑川说,“是好事啊。”

    景光:“怎么还是好事?”

    明明刚才都有火药味了。

    “能为战利品争吵, 至少说明我们得到了战利品。”搜查官笑了下。

    于是诸伏景光也勾了勾唇。

    濑川:“好了, 我有多长时间?”

    “今天下午, 他都是你的了。”

    “多谢。”

    即将推门进入房间前,搜查官又转过脸,道:“那个,压轴曲目要来了。”

    诸伏景光眼神一凝。

    濑川阳太并起两指朝他飞了个礼,笑着眨眨眼。

    “欢迎来到最终之战。”

    “赤井先生,我真的不能去吗?”

    工藤宅,属于知名小说家的环形书房内。

    仗着充裕的空间,小学生先盘了几下脚下的足球,才俯身将其拾起,放进置物架。

    他的表情是严肃沉稳的,只是声音里透出了一丝丝跃跃欲试。

    “小子,你是想去打架吗?”

    赤井秀一擦拭完手里的枪管,又拿起另一个零件。

    “那不是你的场合。”他言简意赅。

    “我知道,只是……”

    ——终于到这一天了。

    蓝眼睛的小侦探呼出一口气。

    记忆不由自主地回到了那一日,游乐园的袭击事件,一切都历历在目。

    在那之前,关东的高中生名侦探是毋庸置疑的少年天才,自信张扬,头脑过人,有令人艳羡的家世,有感情甚笃的青梅竹马。他本该过着阳光朝气的校园生活,而不是像过去许多日子里那样,于心惊中步步为营,如履薄冰地与跨国犯罪集团作斗争。

    但这段经历也不是一无是处。他越发成熟,沉稳,有耐心,见到了许多过去不曾留意到的风景。

    “很多感触吗?”赤井头也不抬道。

    这种来自FBI的打趣不多见,柯南呵呵了两声。

    小学生环视周遭,入目全是各种各样的武器。

    他嘴角抽搐了几下。

    “您到底是什么时候把这地方变成武器库的啊!”

    警视厅。

    讯问室内,又几日的时光转瞬即逝。

    风见裕也每日听着搜查一课的审讯,老老实实做着记录。自从那日后,降谷长官就变得神出鬼没起来。

    对此,风见不觉奇怪,他们既然已用谋杀案困住了拘留室里的女孩,逮捕属于那个组织的真正“大鱼”的时候就快到了。长官更加忙碌是正常的。

    他将目光转回进行中的审问。在DNA鉴定结果出来后,“好警察”高木涉就暂时退场了,取而代之出现的是严厉的目暮警部。

    这名警部再三询问枡山瞳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这次,正当他们认为她还会沉默不语的时候,女孩开口了。

    “我不知道……”枡山瞳眼中浮现出迷茫之色,“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些痕迹。”

    目暮:“你不清楚?”

    “是……之前我没说,总觉得你们不会真的相信。”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天,他来找我,不知怎么手上受伤了,我就找出医疗箱帮他包扎了一下……我真的很想帮你们找到他,但是,这就是我能给出的所有信息了。”

    “你家里的医疗箱,是这个吗?”

    目暮警官举起一张现场拍摄的物证照片。

    枡山瞳颔首。

    “里面没什么物品用过的痕迹。”

    警部道。

    这也是他们判定她很可疑的原因。

    “那我就不知道了。”她说,“我记得医疗胶带用了一半,我还用剪刀剪过……”

    “最后接触这个医疗箱的是你吗?”

    “不是。”枡山瞳道,“在我……”

    正说着话,女孩忽然停下了。

    目暮警部留意到,她放在桌上的手指狠狠地颤了颤,不受控制似的。

    而她的喉咙也滚了滚,才像是缓过了神。

    “……在我为他包扎好后,房间变得很乱,他说交给他收拾,我说好……抱歉,警官,我想我需要休息一下。”

    目暮警官不是完全没有怀疑的,但见她的脸色煞白,他还是允了。

    “不舒服?需要叫医生吗?”中年男人道。

    “不需要,我歇息一会就行。”

    她轻轻地摆了摆手。

    将她送回拘留室,临关门之前,目暮又瞧了对方一眼。

    女孩沉静地坐在那。

    警察走后,枡山瞳将掌心贴在右手臂上方,揉了揉。

    系统:“宿主,我还是搞不懂,你为什么不切断感官?”

    它看到了疼痛产生的来源——另一个身份中枪了。

    “痛觉会及时反应信息。”枡山瞳道,“比如伤势严重到了什么程度。及时判断,才不至于失血身亡。”

    “分流的意识也能做出这种判断啊。”电子音道,“您没必要自己痛两次吧。”

    “……这关乎于沉浸式体验。”

    “您还在玩假装‘我不是我’的游戏吗?”

    血花在朱蒂眼前溅开。

    “卢卡斯,你没事吧!”

    朱蒂眼睁睁看着濑川阳太紧急情况下拦在她身前的手臂挨了一枪。

    “没事。”

    濑川低头瞟了一眼,就又恢复了状态,换了只手将武器握紧。

    “小心点……”他道。

    就在这时,轰鸣声一点点响起。

    前方,古老城堡般的建筑顶部本来毫无异常,此刻,却宛如平静海面上猛然冒出了一张鲨鱼大口,如新生山谷般深深裂开。

    一圈又一圈钢铁锯齿活像是旋转的尖牙,露出了黢黑的通道。

    闪着黑光的螺旋桨叶片如老鹰锐利的黑色羽翼,于巨大的噪声中探头。

    枪林弹雨的嘈杂也没能盖住它的动静,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

    “这时候乘坐武装直升机逃跑?”朱蒂万分惊诧,“疯了吗?虽然我也一直都觉得这些人是疯的……”

    “不是逃跑。”浅棕色的琉璃般的眼眸里映着飞机的影子,“是鱼死网破。”

    逃跑是不可能的,这里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

    第269章 为你加冕的闪耀王冠

    几天前。

    “我会将人救出来的。”

    结束对朗姆的审问, 又和公安沟通了后续转移与初步起诉事宜,濑川对诸伏景光道,“你不用非要参加。”

    “容我提醒你一句,这是发生在霓虹本土的行动。”诸伏景光道, “我们是有必要参加的。”

    “我是说, 那不用非要是你。”濑川道, “提供支援和后续保障就足够了。”

    “濑川。”诸伏景光忽然喊了声他的名字,“我知道,这件事你们有个计划。”

    “……对。”

    “不管是佑穗还是你……你们两个人最清楚,也都知道要做些什么,或许……”猫眼青年道, “还知道,并做好准备要牺牲什么。”

    “天啊, 我说得前言不搭后语的。”诸伏景光舔了舔唇,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的重点是,你没必要一个人做……这件事, 这份名单,你们做得非常好,但, 总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吧。”

    “这不只是你们的战斗, 也是我早就踏入的战斗。”公安警察道, “无论你信不信, 我是做好为这些牺牲一切的准备的。”

    “……你说的, 好像我真会把你从你们的本土行动里踢开。”濑川开口了, “只是佑穗的救援行动在大的袭击行动之前, 人越少越好, 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组织Boss所在的基地,怎么想都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因此,制定的行动计划是静悄悄地组织起最严密的包围圈,然后一举拿下。

    在此之前,为了救一个人——哪怕是做出过重要贡献的关键人物,去承受打草惊蛇进而全盘失败的风险,在很多决策者看来,是不值得的。

    可是,在场两个人也明白另一个事实。等到Boss所在的基地开始遭受攻击,女研究员的生存几率会随着时间流逝大幅度下降。

    “我明白。”景光道。他早不是刚毕业时只有一腔热血的青年了,在半只脚踏出一线行动人员的角色定位后,办公室政治逐渐成为了他难以避开的一环。

    “但我总归还是对那个组织有几分熟悉的。”

    濑川定定地望着他。

    “好吧,那你对易容变装有多熟悉?”

    诸伏景光面上浮现笑意,其中还夹着几分腼腆。

    “原来我是不太熟的,现在的话,真的是太习惯了。”

    不知何时,他已脱离自身“面貌”很久了。

    对于组织旗下这座地位最为特殊的基地,公安警察定下的发起攻击的时间是凌晨。

    前一天晚上。

    伯林格医生胳膊下夹着档案袋踏出自己的办公室,走着走着,他停下了脚步,视线落在旁边房间隐隐透出来的灯光上。

    老医生感到了一定程度的满意。

    虽然白天总要出去培养不良习惯,总体来说,新来的代号为[西拉]的工具人还是很好用的。女研究员能以最快速度理解他提出的需求,并做出成品,为他的医疗项目提供适当的支持。此外,虽说她早上总是来得不够早,晚上倒是走得很晚。

    键盘上,纤细的手指来回翻飞。

    屏幕上一行行代码飞速划过。

    忽然,佐久间佑穗动作停了,缘由是门口探出一个脑袋,逐步变成一整个人。

    “继续努力。”

    来人正是伯林格医生,在肃着脸给出了一句自认合适的鼓励后,老人离开了。

    女研究员十指轻轻搭在键盘上。

    停了会,枡山瞳才重新开始动作。

    系统观察了一会。

    “您真的在写程序呀。”

    “不然呢?”

    “但明天就是最后的日子了。”电子音道,“这段程序,或者这个设备本身都不一定能被完好保存下来。”

    “那有什么关系?”

    “这不是无用功吗?”

    “……系统,在设计阶段,你到底被放弃了什么东西?”枡山瞳道,“我一直不懂你身上的制造理念。”

    “我可是很高级的智能系统!”系统道,“不觉得我很像人类吗?”

    “从计算能力到头脑?嗯,是都还挺像人类的。”

    “是吧?”系统得意扬扬道。

    片刻后。

    电子音:“您是不是在骂我?”

    “现在能读懂潜台词这点也很像人类了。”

    枡山瞳敲着键盘笑道。

    “我这种样子才很难得的!”系统道,“哼,宿主不懂。”

    “不,我明白的。”枡山瞳说,“模拟神经结构的确从技术角度来说难度更高,以这个世界为例,具备更大的数据存储量,更快的数据处理速度的超级计算机已经诞生了,但依旧做不到模拟人脑回路。”

    “你不说我差点都忘了。”系统道,“宿主在自己世界时也很擅长这方面的。”

    而抵达了第一个任务世界后,枡山瞳最初也是以这一特长为敲门砖,进入了麦格纳森的视线。毕竟,黑客技能是网络时代挖掘秘密的利器,能够成为传媒大亨那些特殊业务的绝佳帮手。她以此为始……走到全面接手了偌大的[阿普多密室]的终局。

    而在这个世界,[佐久间佑穗]最重要的程序……

    “也是您写完的。”

    刚到枡山瞳手里的时候,那还是个半成品。

    “收尾而已。”枡山瞳说,“就像是照着别人给出的图纸建房子,总不能借此厚颜无耻地声称自己才是建筑师吧。”

    “那也是挺繁重的工作啊。”

    ……

    代表调试成功的页面弹出。

    枡山瞳将电脑关闭。

    房间内的白光惨淡而冰冷,她干脆也关闭了照明,起身倚在桌边。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枡山瞳一个人立在那,一动不动。

    她仿佛能听到,一面又一面墙壁之后,被层层保护的设施内,代码在数字世界里运行的声响。

    属于真正的佐久间佑穗的残作。

    不对,应当是属于佐久间佑穗的作品,正在发挥着人们难以想象的威力。而它能做到的,还不止于此。

    枡山瞳还记得那幅画面,羞怯但坚定的女研究员两只手团在身前,如水的眼眸却散发出灼人的光芒——那是对某种事物的强烈渴求。

    ……

    “愿望和交易?那,我想要我的作品,我最重要的程序能完成……并且在正确的地方,发挥着正确的作用。”

    佐久间佑穗道。

    枡山瞳看过她未完成的程序,简直是把“双刃剑”三个字写在了头顶上。

    这种本质上能够计算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算法,可应用的领域太多了。它可以是盾,也可以是矛,能成为辅助治安的工具,也能变成无声无息中锁住人们的枷锁,自名为隐私的资源里榨取利益。

    “这么说,你的确也是懂的!”

    女研究员很兴奋,她说话的嗓音很清甜,“你也是这方面的研究者吗?”

    “不是。”枡山瞳道,“我只是接触过。”

    “简单接触过可到不了这种水平。”

    “我或许还有那么点擅长。”

    “哈哈哈哈,你讲话真有趣。”

    娇小的女孩笑得很开心,这一会,她好像忘记了自己的死亡,只对着冷脸的少女乐个不停。

    “我挺想和你做朋友的,假如我没那么忙的话……等等,我好像也不会那么忙了。”

    佐久间说着,眼中露出一丝落寞。

    “下次,真的不该住这么偏远的地方了。”她道。

    “你隔壁是十几年前没有落网的抢劫犯。”枡山瞳说。

    偏僻地区的别墅,独居的女孩,多疑的凶犯,血案在这里上演。

    日后,这里也会成为挽救另一个人生命的地方。

    “就是这样,我才希望大家都能活在更安全的环境里啊。”佐久间道。

    “我的要求,很难吧?我也知道,发明总免不了被滥用的……”

    她是天真,但并不愚蠢。

    “……像橙色剂的故事一样。但,我真的只想,用这些,让大家过得更好。”

    “我会努力试试的。”枡山瞳道。

    ……

    现在,该完成的程序早就完成了。

    枡山瞳用[佐久间]的手指再次抚过键盘。

    杀死研究员的人,也在几年前登上了里世界人员的特别关注名单,还被组织的人扣上了一顶“有关系”的帽子……可想而知他们的“幸福结局”。

    而这一柄,最重要的武器。

    消灭组织这一役,应当算得上[正确的作用]吧。

    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任务,为你人生中最重要的发明加冕。

    一举多得。

    此外,往后的日子里,这一战也会让人们在意识到它的价值的同时,也清楚那与价值同样强大的威力。

    但凡有点脑子的,有这样一个例子在前,启用它的时候,也会再多考虑三分吧。

    然而,也不那么好说啊……愚蠢,短视,永无休止的斗争从来都周而复始,毫无新意……

    但我的售后服务走不了那么远了。

    不过,为了防止一切真的发展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我也为它装了一把[锁],一个能够随时停下的开关,交给了……

    ……

    “伯林格医生?您怎么回来了,是有急事吗?”

    门外,安保人员的声音传来。

    “我有份资料忘拿了。”苍老的男声如是道。

    在抽屉推拉声,纸张的摩擦声过后,脚步声由远及近。

    “西拉?”

    今晚第二次打招呼的“伯林格医生”探出头来。

    “医生?”

    连忙打开灯光的佐久间一脸诧异,“不好意思,我正打算走呢,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关于你的程序,我有了个新想法,你现在有空吗?”

    “……有空,就像我说的,我手上的工作刚告一段落,准备要离开呢。”

    “那过来,我们边走边聊吧,我还写了份笔记,就放在……”

    两个人一边交谈一边朝外走去。

    走廊上的保全成员对于研究人员专属状态见怪不怪,只随意扫了几眼,直到二人消失在拐角。

    第270章 钢铁巨鸟与尘埃落定

    绕过一条走廊, 戴着眼镜的老者忽然抓住身边人的胳膊,打开旁边一扇门就将她推了进去。

    “你……”

    “别喊,是我。”

    诸伏景光的声音,从医生喉咙里“响起”。

    “濑川喊我来的。”

    飞快将话说完, 景光紧紧盯着女研究员脸上的表情, 唯恐她并不信任自己。

    须臾后, 佐久间佑穗道:“他呢?”

    公安警察放下心来。

    “处理门口设备去了。”景光道,“他能为我们争取十五分钟。”

    “半小时。”女孩道,“如果我们选择大胆点的话。”

    “什么意思?”

    “他掌握的信息是我提供的。”佐久间道。

    “你是说……”回想起濑川的交代,景光指了指上面,“房顶?”

    “是啊。”

    那边的确有着最少的感应设备, 但她的身体情况……

    “这段日子,你想象不到我有多大的进步。”佐久间道。

    她率先迈开了步伐。

    “我们走吧。”

    诸伏景光顿了下, 跟上了。

    ……

    这座基地很大一部分建在地下。不过,地上依旧有着大片建筑作为遮掩,延续了那位先生家族喜爱的西式城堡风格。从城墙,城垛, 到吊桥一应俱全。

    但是没有外人会认为这些部分还会发挥它们设计时的作用就是了。偶尔乱入的人们远远望见风景的一角,也多认为这是什么有钱人休息调养的地方,或是历史悠久的文化建筑。

    传统而特殊的材料限制了更现代的设置的安装, 但不妨碍探照灯动辄光临, 以及外圈一层又一层阻碍的设立。

    白色的砖墙最高处离地面有数十米。只靠着临时束好的安全绳, 两个人纵跃而下, 时不时, 还要为了躲避检查, 暂停动作, 艰难地“行走”在和地面呈九十度的墙面上, 一点点朝大地靠近。

    等到第一缕晨光稍有苗头的时候,他们踩上了坚实的土地。诸伏景光也终于有空仔细看了看这张许久不见的脸庞。

    “他们很快就会发现的。”稍显狼狈的女研究员举起一件东西,“我走之前,还拿到了这个。”

    她从敏感信息隔离设施内取得了药物资料,这一定会引发电子系统报警。简单交代过,佐久间佑穗将这块硬盘递给诸伏景光。

    “好在,他们也很快顾不上这些了。”

    和二人会合的濑川道。

    总攻马上要开始了。

    这些日子,堪称一又二分之一的百岁老者可谓焦头烂额。

    最初只是曾经的二把手被抓,这倒是还好。多年在樱花门的经营是会给人充分自信的。而对于朗姆会有的分寸,大权在握超过半个世纪的老人比谁都清楚。

    接下来就很不妙了。

    各地人员落网,据点纷纷遇袭。一方面,他找不到问题源头在哪,另一方面,他最为得力的“大脑”,切宁,因为一桩案件陷在了警方手中,暂时失联。由头是另一个成员。

    这件事情看上去太可疑了。是出了差错还是有什么更深的阴谋?在窥见全貌前,多疑的老者更倾向于不要轻举妄动。

    尽管如此,乌丸莲耶也并不慌张。损失虽大,也是暂时的。除了他自己和他的研究,没有什么是真正重要,无法失去的。派出心腹贝尔摩德打听情况后,他又命令正位于其他地区的重要成员,如身在欧洲大陆的琴酒等,着眼大局,保持静默。

    他思考过是否要转移,但比起固若金汤的堡垒,在这个特殊时刻,临时将自己轻率交往更靠不住的备用地点,也不像什么明智的主意。

    一动不如一静。他所在的基地已经全面封锁,停止对外交流,以静待波折过去。

    老者从没想到,当真会有不在他计划内的枪声在耳边响起的这天。

    组织基地的武器向外不断喷射着火舌。

    一个又一个人员在紧急命令下被调动,研究员依据重要等级依序被安排转移。

    等到有部下前来报告少了一人的时候,乌丸也收到了来自随身通讯工具的最刺耳的警告。

    有人在没有批准的情况下,接触了他存放药物资料的数据库。

    而现在,他所在的地点也被泄露了。

    倘若出现的是普通的警察小队或者地面特警队伍,那种局面,这座基地与他都能够应付。但是,眼下的袭击不同。

    从阵仗来看,这是国家机器在充分准备,保有最高警戒下给出的顶级待遇。

    轮椅上,扣着呼吸机的老者被送入交通工具。

    一架又一架武装直升机陆续起飞,还有垂直升降的其他种类飞机夹杂其中。

    “这么多?”

    刚在墙壁后躲过一场小型爆炸,硝烟味还在鼻尖弥漫。

    烟雾中,朱蒂分辨着上方的钢铁大鸟。

    “至少十几架,哪一架是真的?”

    武装直升机不负它们的名字,上升的同时也在向下方疯狂扫射。

    “真是太猖狂了!”

    几百码外的山坡上,小学生愤愤道。

    他身边是肩扛武器的赤井秀一。

    “这证明他们也知道自己走到尽头了。”

    深绿色眼眸的FBI透过狙击镜,详细观察着一个又一个目标。

    主要力量自然来自本土,但,赤井秀一也想确保真正重要的目标不会逃走。

    眼下可不是什么理想的飞行环境,但没影响直升机朝着四面八方散开。

    这样的动作势必会遭受制裁。没多久,其中一架便直直栽了下来,像一只断线的风筝。不同的是,它旋转着掉下来的速度更快,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一头扎进地面建筑,接着,砰然变成了硕大的火球!

    柯南心头一震。

    “是被打下来了吗……”他喃喃道。

    ——动手再正常不过。

    赤井秀一对此没什么想法。然而,他更倾向于活捉那个组织的Boss。毕竟,面目模糊不清的焦尸更难以辨认,他可不想冒着什么最终目标被人替换了的风险。同时,活人口中也往往能撬出更多情报。

    不过……目标不能逃走是底线。

    眼见有的钢铁巨鸟出现了越飞越远的趋势,他调整姿势,瞄准其中一“只”。

    “该早点让你走的!”

    诸伏景光及时按下佐久间的脑袋,避开可能飞溅而来的弹片,脸上挂了道污痕的他冲她大喊。

    “别开玩笑了!”女研究员也喊了回去,“那会引起太大的动静!”

    在正式行动之前撤离,会影响隐蔽性。

    这点诸伏景光也知道,只是,留她一个文职人员在这种冲突激烈的地方太危险了。

    好在有空军自卫队的支援。而空中开火的局面比他想象中更早上演了。地面行动也因此多少受到了压制。

    第一架直升机被击落后,不一会,又有一架蓦然坠落,不妙的是,朝着他们的方向。

    “走!”

    两个人险之又险地躲开了。

    但这还不是唯一的一架。

    坠落更频繁地发生,空中残存的目标越来越少。

    ——是有效的打击,或者说,过分有效的打击……

    柯南盯着一场又一场爆炸带来的黑烟。和电影里不同的是,真实生活中的爆炸,能看到的火光要远小于烟雾。

    ——组织的那位先生,会就这么死掉吗?

    一时间,他竟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在天空中的爆炸里?

    要知道,飞机不剩几架了……

    “咳咳咳……不对劲。”

    几乎变成断壁残垣的景象中,景光感到自己的手臂被人牢牢地抓住了。

    佐久间佑穗哑着嗓子。

    “有些目标,根本不是被打下来的。”

    诸伏景光的心猛然抽紧了。

    “你是说……”

    “倒像是自己撞下来的。我熟悉这里的布局。”她道,“它们在刻意瞄准这座建筑的某些部分,到时候……”

    “所有人,赶快撤退!”

    诸伏景光当机立断,对着通讯喊道。

    他的判断是正确的。

    就在所有人撤离到距这座建筑百码外的地方后,一阵更剧烈的爆炸产生了!先是城堡左翼的塔楼坍塌,接着如同一场连锁反应,一片又一片建筑在爆炸声中崩裂……浸入更加浓重的黑色烟雾中。

    这时候,空中的目标也一个不剩了。

    这种激烈带给人们莫大的震撼。

    没想到,对方就这么同归于尽,连带所有自己人也送上了天。

    在目标建筑爆炸和倒塌后,周围的攻击自然也停了下来。

    前方唯余熊熊燃烧的火焰。

    枡山瞳两个身份都欲言又止。

    凭借共享意识里的反馈,尽管看不到人,[濑川]和[佐久间]还是朝着对方的位置望去,同时留意着周遭队伍的动静……直到有一对人马明显积极行动起来,她才松了口气。

    两分钟前。

    “不对。”山坡上的柯南道。

    “怎么了,小子?”

    “赤井先生,刚才你有没有感受到地底的震动?”

    “是,但那不是……”爆炸吗?

    未竟的话语被咽了回去,头戴黑色针织帽的男人立刻拿起通讯器呼叫。

    很快,从自卫队到公安警察迅速行动起来。

    在被点出了忽略的地方之后,来自地下的动静便被行动人员捕捉到了。

    深处不仅有空间存在,还有东西在活动!

    在地面上一团乱糟糟的时候,地底下,金属的巨龙呼啸前行,试图将重要的目标带出这片区域,直抵海边,再跨越边界……

    被成功堵截后,人们终于见到了疯狂行径的发起人,笼罩在这片土地上几十年的阴影的主人。

    他枯瘦而破败,没有人帮助甚至不能靠着自己的力量行走,像躲在角落里窥视的乌鸦,阴森森地转着眼睛,坐在一台灰色轮椅上,口鼻处扣着的呼吸辅助装置一下下闪着蓝光。

    尘埃落定。

    与乌丸莲耶随行的还有不少其他行动人员。

    重重包围下,这些人纷纷举起双手,从火车上下来。

    其中就有沙克尔顿。男人的外套被弹片划破了,腰侧也有斑斑血迹。

    突然,他瞥见了不远处,眼熟的侧影。

    那正是袭击刚开始的时候,他去Boss处报告的缘由,无故丢失的本该在监督下的目标……

    血液一下下在胸口跳动。

    也是某种意义上,眼下这幅场景的元凶。

    男人眼神瞬时间变得狠厉,下一秒,他作势要整理下袖口,手腕一甩,一把迷你手枪滑出。

    “砰!”

    火光一闪。

    第271章 十字剑将以天使之名

    这是诸伏景光并不陌生的危机。他反手握住身边人的手臂就要替她挡这一枪, 却怎么也没想到,他没能成功。

    并不像是什么放慢的镜头。

    仅仅一瞬,她的胸口晕开了大片的血迹,身体也被子弹造成的冲击力带得踉跄了一步。

    “咳咳咳!”一抹鲜红从她的唇边溢出。

    “砰砰砰!”急促响起的枪声中, 动手的组织成员毙命。

    她软倒下来, 被他急急地托在肩头。

    “急救人员呢!”诸伏景光大声喊着, 他又低头抓住她的手,“没事的,佑穗……”

    “摩,摩天轮的礼物……”她死死回扣住他的手,“守好, 守好我的……我的天使。”

    什么?

    他怔住了。

    佐久间佑穗在这句意义不明的话后便陷入了昏迷。好在这次行动准备充足。

    时刻待命的医护人员跑上前来,迅速将人带走, 徒留诸伏景光满手是血地站在原地。

    过了一会,匆匆的脚步声靠近,是赶来的濑川阳太。两人对上视线,诸伏景光眼里是掩不住的歉意, 他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出口。反倒是濑川先说话了。

    棕眸的搜查官神情冷静。

    “救护很及时。”和旁边人交谈几句了解过情况,濑川对诸伏景光道, “这种情况我们也预想过, 她会没事的。”

    “……是我失误了。”公安警察道, “我不知道……”

    那一瞬间, 她的力量从何而来。

    “别这么想。”濑川说, “或许, 她只是保护了她认为更重要的东西。”

    不远处, 一个顶着普通面孔, 几乎不会给人留下任何印象的男人朝这边望了又望。他一只手捂在肩膀的伤口处,指间有鲜血隐隐溢出。

    他几次拒绝了医护人员关于是否需要帮助的问询。

    直到确认另一边无事,安室透才转身朝着其他队伍的方向走去。

    途中,这道“陌生”身影同样与一大一小擦肩而过。

    “干得不错。”

    无论是赤井秀一,或是江户川柯南,都听到了这句话。

    大小银弹只是稍稍愣了一下。

    “彼此。”FBI低声道。

    蓝眼睛的小侦探则奉上了疲惫而不失振奋的笑容。

    风见裕也在听闻[重大行动]结束后的第二日,在警视厅的观察室内见到了平安归来的长官。

    或许,这个平安前面要打个引号。

    降谷长官身上有着格外明显的血腥气与药水的味道。但对方依旧身姿笔挺,说起话来,也令人听不出什么虚弱之处。

    安室透说:“这两天情况怎么样?”。

    好不容易将事情暂时收尾,眼看着即将开始漫长的博弈。

    大批量的人员,错综复杂的关系,交易的取舍,一个个抉择……

    佐久间佑穗受了重伤,在抢救后捡回一条命,却迟迟未醒。对此,濑川的打算是等她的病情稳定后,将她转移到国外接受治疗。

    至于女研究员带回来的资料,正在接受沙盒审查,即处在安全隔离情况下的前期检查。

    那座爆炸过的组织基地也不能放着不管,残留的现场,需要进一步搜索。

    被逮捕的组织成员要逐一审讯。

    ……

    肩膀上的痛意时不时袭扰他的感知,但安室透连些微皱眉也无。

    “没什么,就是……”

    面对长官的问题,风见话说了一半就磕巴了,似乎有着难言之隐。

    “什么?”

    “枡山小姐晕过去一次。”

    金发男人迅速转过脸,“怎么回事?”

    “医生检查过,说身体没什么问题,更像是巨大压力下神经性的昏厥……还举了个例子,说就像是身体在强烈痛苦来临时充当自我保护的应激反应。”

    察觉到长官眼神越来越冷,风见连忙继续解释:“不是说她真的有什么痛苦啦!只是个比方,一课的人也没做什么……就是她身体素质太弱了。”

    “我知道。”安室透没有怀疑同僚的意思,“这不是第一次了。”

    他望着玻璃那侧的女孩。

    上一次类似的情形,他记得是岛上爆炸案。那时她就出现过这种状况,还有就是……

    “说真的,长官,我们到时间真要释放她吗?”

    风间向前一步,迈至与安室透并肩的位置。

    他能理解情况,却不甘心。明明,他们都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了。

    “不知道她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啊。” 戴眼镜的公安警察又道。

    安室透没说话。

    大批组织势力覆灭,她其实也可以就此丢手不管……

    但是。

    你到底在想什么?又准备如何做呢?

    这几日对于少年侦探队的孩子们来说,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唯一让人不太高兴的是,他们的小伙伴灰原哀据说生了一种有传染性的疾病,不仅她不能在学校出现,几人也不便前去探望。而另一个伙伴柯南则是他常年身处国外的爸爸妈妈回国了,因为很久没见,便带着他短期旅行去了。

    五个人的小团体少了快一半的成员,剩下三个人都打不起太大的精神。

    直到这天,他们终于从博士那里得知,小哀的病不再具有传染性了。

    于是,才刚放学,孩子们就兴冲冲地从学校一路跑到了阿笠博士家,没想到在这里还见到了一位别的客人。

    正是有过几面之缘的……

    “奥田先生?”步美道。

    [奥田悠辉]对他们笑了笑。

    “好久不见。”

    “您很久没来了!”光彦道。

    元太也说:“还以为大哥哥回横滨去了呢!”

    诸伏景光道:“我因为一些理由回来了。”

    “是不是佑穗姐姐回国了?”步美问。

    “……不是。”男人道,“她,她还在国外。”

    “国外就那么好玩吗?”元太道,“大人们真是,说走就走。”

    步美:“哥哥,你今天是来跟我们一起玩游戏的吗?”

    女研究员以前和孩子们处得很好,打游戏也是他们常有的活动。诸伏景光面上浮起一丝抱歉:“下次吧,等有空的时候,这次……”

    “这次大哥哥是有正事噢!”

    阿笠博士抢先一步替他解了围,老人对孩子们挥挥手,“去和小哀一起玩吧,客厅里还有准备新鲜的蛋糕!”

    孩子们一哄而散。

    “谢谢您。”诸伏景光道。

    “小事啦。”

    阿笠博士将注意力放回眼前的电脑上,设备一旁连接着,正是曾经出现在小号“摩天轮”里的礼物。在悬挂着鲤鱼旗的儿童节那天,佐久间佑穗越过层层阻挠,将这个存储盘送到了诸伏景光的手中。事后,公安技术人员进行了解析,只得到了一份短短的名单,并不是后来帮助毁灭组织的最终版本。

    那时,他和零将这份名单理解成了一份证明——即便于说服决策层。尽管如此,诸伏景光也为其和风险不成正比的用途困惑过,他总觉得,由一层又一层复杂的谜题指向的存储设备,很有“大材小用”的嫌疑。

    也正是因为没太重要的作用,这件物品得以留在了他的手里。在佑穗迟迟没有苏醒的今天,诸伏景光根据她昏迷前说出的关键词,重新找出了这个存储设备,并向技术水平高超的博士寻求帮助。

    “啊!糟了!”

    阿笠博士忽然一声惊呼。

    “怎么了?”

    “完了完了……”博士手忙脚乱,诸伏景光看着他大力拔去连接线,中间还不小心打翻旁边的绿茶。

    等将电脑所有与外界的联系断开,阿笠博士擦了擦汗,回到屏幕前。

    “咦?”

    “博士?”

    “……好奇怪,我懂了!”自顾自念叨一通,阿笠博士一拍掌道,“是这样。我调整了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他示意一些字母和数字,“里面的东西就开始运行了,但我没想到,它是个病毒!”

    病毒?

    诸伏景光:“没事吧,损失严重吗?”

    “问题就在这里,它在读取行为后,没有对我的数据发起攻击……”博士挠了挠脑袋,“这更像是个会对什么特定目标发起攻击的病毒。”

    [佐久间佑穗的程序很有价值。]

    公安这几日给出的判定,猛然从诸伏景光脑海里跳出。

    [它在那个组织服务器中的运行,就是一次对这一点的完美论证。]

    但二者有什么关系呢?

    她说,“守好我的天使……”

    什么样的天使?

    诸伏景光眸光闪动。

    “天使吗?”从客厅端着切下来的一块蛋糕给阿笠博士的步美,“路西法,米迦勒……好多好多呀。”

    “小步美知识真丰富!”博士大方地给出夸奖。

    小女孩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其实最开始从游戏里听说的啦,不过我也有看书了解哦!”

    就是这个了,天使。

    路西法,米迦勒,加百列,乌利尔……还有……

    【拉斐尔】

    久远记忆中的一点被唤醒。

    零曾说过,组织里的人,将她开发的某个程序,称为【拉斐尔】。

    当时,诸伏景光联想到的是意大利的著名画家。但是,圣经中代表治愈的大天使长,同样是这个名字。

    “佑穗送你的礼物。”濑川的话语回荡在他的耳边,“好好保存。”

    那不是随口的一句闲谈,是郑重的叮嘱。两个人做好了有去无回的准备。

    留给他的“天使”,就是指她的程序。

    那么,眼前这个“针对特定目标的病毒”呢?

    是杀死天使的十字形剑吗……又为什么要给他……

    黑发男人敛眸。

    她留给过他各种各样的谜题,而这最后一个,实在是有着太过简单的解答。

    她在研究方面坚持的信念还言犹在耳。

    他仿佛能听到她会说出什么样的话。

    ——若我的程序不能发挥正当的作用……

    ——若它以天使为名,却不能回应正确的祈求……

    ——那么,就将它毁灭吧。

    诸伏景光将存储设备攥在掌心,说不清什么心情。

    对于佑穗,这的确是更重要的东西。

    柯南在博士门口撞到了匆忙离开的奥田先生,他稍微一愣,记下对方身上那点不对劲,进入了客厅。

    茶色头发的小女孩正坐在几个孩子中间,笑容轻松。

    见状,柯南也笑开了。

    他来到桌边,在伙伴们的盛情下品尝了蛋糕,这才小声在灰原耳边说:“很开心吗?”

    灰原哀瞥了他一眼,那意思很明确。

    不然呢?

    “刚才那个人……”柯南想到了奥田。

    “是找博士有点工作上的事情。”灰原道,“没什么问题。”

    闻言,小侦探放弃了追问的念头。

    他兴奋又不安地戳了戳灰原哀的肩膀,眼中竟然还夹杂着羞涩。

    “那个,灰原,你看……”

    联合行动成功从组织里取得了A药的更多研究资料。再加上科学家这段日子的持续钻研,想必解药指日可待。

    “你还真是不让人放松片刻啊,大侦探。”灰原道。

    话虽这么说,她也很清楚,高中生侦探是迫不及待要变回大人了。

    “但我还没拿到。”开过玩笑,灰原正色道,“资料到手后,我答应,会认真工作的,行了吗?”

    “你说得我像个无情的公司社长。”

    “你不是吗?”

    “哈哈哈……”

    蓝眼睛小男生快乐地笑了几声,小女孩受到他的感染,忍不住也笑了。

    “你没什么特殊感觉了吧?”

    笑了会,柯南又问。

    灰原哀摇摇头。

    前几日,她的“组织雷达”响个不停,尽管柯南对她的特殊感应不是百分百确信,却也不会不重视。

    他与赤井秀一一起,在附近发现了那个女人的踪影。

    千面魔女,贝尔摩德。

    ——她在这里干什么?

    柯南担心她仍旧不肯放过灰原,又不敢擅自行动破坏全盘计划,只能加倍谨慎,并且让灰原哀闭门不出。

    他没想到的是,在一天又一天的观察中,他发现,贝尔摩德不是冲着雪莉来的,更像是冲着——小兰?

    这吓坏了高中生侦探。柯南只差一点就要告诉毛利大叔实情,让他带着青梅躲起来,活在警方保护下。FBI搜查官劝住了他,两人决定再看看。

    而在附近徘徊的贝尔摩德始终没有动手,在组织出事后,她更是直接消失了。连同工藤优作在内的几人猜测她是变装后飞去了美国。

    有一种奇怪的猜测慢慢浮现。

    总的来看,从头到尾更像是女明星得知了什么消息后,在可能的危机到来前,保护着高中女生毛利兰。

    “真令人难以置信。”柯南道。

    “或许,也不是那么难理解。”

    灰原哀顿了顿,讲起了当初贝尔摩德对她第一次追杀时,当柯南陷入昏迷后,小兰曾从后备箱里扑出来,扑倒了处于女明星枪口下的她。

    那时的场景就证明,贝尔摩德无法对那个女孩下手了。

    “我竟然不知道!”柯南越听脸色越糟糕,震惊之余还有几分后怕。长久以来,他的青梅会向他诉说想念,会和他分享各种事,但在最关键最危险的事情上,小兰居然什么都没说。

    “你瞒着她,总得允许她也瞒你点什么吧。”灰原道,“好在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是啊……”

    柯南停了会,道,“有国际刑警追踪贝尔摩德去了美国。”

    “这样啊。那,另一个人呢?”灰原道。

    这是一度活在组织阴影下的两人避不开的话题,她不说名字,柯南也知道是谁。组织大败也不能保证那个男人就此无法对他们的生活产生威胁。

    “琴酒,他……”小学生表情变得严肃。

    告知灰原相关人员的消息,好让她彻底放下心,正是他来这一趟的目的。

    “他在欧洲的……组织和官方的冲突里死掉了。”

    “什么?”灰原哀惊诧道。

    “小哀,你怎么了?”

    直到其他伙伴抛来目光,她才发现自己声音太大了。

    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灰原才压低声音,话却止不住又急又快:“真的吗?”

    那个,曾给她和姐姐留下莫大阴影的男人,组织里的Top Killer,竟就这么死了?

    “消息来源很可靠。”柯南理解她的心情,因为他自己也很难相信这个事实,“是赤井先生说的。”

    FBI的态度无比肯定,联想到他的家世……军情六处出身的赤井玛丽……

    蓝眼睛小学生用口型说出了“MI6”。

    灰原哀了然。

    “尸身做了DNA检测。”柯南道,“自知逃脱无望,琴酒最后炸毁了所在的地点。”

    那样激烈的手段与性情,正符合那个男人素来展现出的冷酷作风。

    这个消息同样消弭了柯南心中的担忧。琴酒之前是怀疑并关注过毛利小五郎的,曾经只差一点,对准毛利侦探事务所的扳机就会扣动……

    一旦那个男人幸存,又追到了这里……

    不得不说,这个结局,终于令两个人绷紧的心弦得以松懈。

    第272章 所有的代价均已偿付

    枡山瞳的思维宫殿。

    [朗内尔.卡罗卡][相泽夏美][濑川阳太][佐久间佑穗]

    四张身份卡, 前三张都变成了代表交易完成的金色。

    最终,【交易已完成】这几个字,也出现在了女研究员的身份卡底栏。

    至此, 所有使用身份的代价均已偿付。

    一张又一张身份卡不再呈现为平铺状,而是旋转九十度, 平行着缩减彼此间的距离, 直到叠在一起, 像收好的卡牌。

    完成工作的[濑川阳太]即将带着昏迷不醒的[佐久间佑穗]远行, 然后,熟悉他们的人会隔一段时间收到一条消息。

    没那么好, 但也算有个念想。

    这所宫殿的主人完成了特殊的收纳工作, 场景开始切换。

    金发红瞳的数学教授重新出现在书房中。

    熟悉的布局, 常见的姿态。

    枡山瞳不再将关注重点放在共享意识里另外两端的动向上,而是开始专注地等待着什么。

    现实。

    肩上带伤的金发男人, 通过拘留室内的监控镜头,注视着女孩的一举一动。

    她仍然时不时用手指在桌面上敲着, 只是这次不再是大众的曲目, 安室透没能辨认得出。

    但是, 她总会在一段固定的时间后停一下,显然遵循着某种规律, 是演奏,而不是漫无目的的击打。

    “塞西利娅。”

    “嗯?”带着些迷蒙的回答。

    “塞西利娅。”

    绅士又唤了一声。

    “瓦格纳的歌剧?”

    “对。”枡山瞳像是才回过神。

    虚空中的一台钢琴自然无法展现复杂的管弦乐团呈现的壮丽演出, 她只是借由总谱帮助自己回忆当初的点点滴滴。

    “好听吗?老师?”

    女孩眨眨眼。

    “时间很长呢。”数学教授道。

    “是啊。”她说,“谁让这是《尼伯龙根的指环》呢?”

    这是历史上演出时间最长的歌剧之一, 在十九世纪, 由德国天才作曲家瓦格纳耗费二十六年所作。以北欧神话为灵感, 用庞大的故事结构, 打造了一曲奇幻的史诗。

    “记得我们去考汶花园一起看这部剧吗?”威廉.莫里亚蒂道。

    “记得。”她道,“真的很久,我都饿坏了。”

    “事实证明,我们该听取路易斯的意见的。”

    “不该拒绝他备好的食物。”

    这部歌剧长达十几个小时,共由四部分组成。尽管伦敦的剧院将它安排在两天晚上上演。几个小时的演出过后,两个人也饿得要死。

    “我们有过很不错的时光。”数学教授轻声道,“你知道吗……”

    “我知道。”

    一次又一次的呼吸,在她的胸腔里鼓噪,又归于平静。

    她似乎能听到那过大的声响,伴随着一下又一下的心脏跳动。

    这一切正在发生,直到……指尖的节奏戛然而止。

    原因无他。

    无机质的系统通报声响起。

    “您好,宿主,任务已完成。”

    不再是平时偶尔会撒娇撒痴的声音,是另一种更为冰冷的,公事公办的电子音。

    “欢迎来到结算阶段。”

    结算阶段……

    终于来了。

    这一刻过后,枡山瞳整个人都不着痕迹地放松了。

    她没有什么大的外在反应,只将掌心缓缓贴在桌面上,感受着日常物品的坚实与冰冷。

    步入故事的[结算阶段],就证明,她给的结局是被认可的。

    残存的一点忧虑也可以放下了。

    “太好啦!”

    严肃的通报声响完后,属于系统的欢快嗓音又被换了回来。

    “我们又一次完成任务啦!”

    “对。”

    “最终评价正在计算。”系统道,“获得评价后,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下个世界会是怎样的呢?真好奇。”

    “嗯。”

    “你觉得自己会得到什么评价?”

    “应该不错吧,我想。”枡山瞳道。

    “这个任务……”

    “本质是有来有往的纷争,比上下呈现的指数要重要。”

    “呼,真担心您会犯错啊。”系统道。

    “我怎么会犯那么低级的错误?”枡山瞳说,“第一个世界的任务名是保护麦格纳森。最后他要死在主角枪下。那时候我就知道,主角是不同的,结局也是。”

    与评价相关的是识别任务的本质。

    麦格纳森为什么会需要一个助手?明明为了保证自己所掌握秘密的价值,他甚至不肯将那些落于纸端。秘密之所以称为秘密,越多人知晓,就会越降低其价值。商业大亨选取了最保险的办法,缺点是难度有点高——他将所有秘密存在了自己的大脑中。

    将这些共享给第二个人,风险太大了,那会证明他不是不可替代的。而麦格纳森更不是什么会热心培养“有为后辈”的好心人。他需要她的原因只有一个——他生病了,身体,尤其是大脑支撑不住复杂的思维宫殿。这对于[阿普多的密室]是灭顶之灾。

    倘若他走不到与侦探的对峙环节,故事就会出大问题。

    她帮助他走向了被侦探杀死的终局。在那之前,毁灭所有威胁到他的敌手。

    “等待的时间,您打算做什么?”系统说。

    “先离开这里吧。”枡山瞳说,“总不能无缘无故在密室里消失。[失踪]也要营造一个好局面。”

    她望了眼思维宫殿里的钟表。

    “还有四十个小时我才会被释放。”

    系统对比了真实世界的时间,发现她的计算分毫不差。这不是宿主与其他身份沟通的结果。拘留室对嫌疑犯的时间感的剥夺措施没对她产生一丝一毫的影响。

    “但最多二十四小时后,我就得离开这个世界了。”枡山瞳又道。

    “您……又知道啦?”

    “我会观察,之前的两个世界。”她言简意赅。

    系统:“那您是要越狱了吗?”

    “是‘在没获得允许的情况下走出去’。”

    枡山瞳侧过头,瞥向外面的明亮天光。

    “要有个好时机。”

    好时机不是当下就能立马到来的。

    在等候时,系统试图聊天。

    “您消耗了一个马甲帮助角色[琴酒]伪造死局,我还以为您很在乎他,会想留在这里呢!”

    “不会。”枡山瞳道,“Just payback(只是报偿)。”

    “可是,您怎么知道这样能通过评定?”系统在虚空里转了个圈,“说实话,我真担心不会被认可……”

    故事里,有名有姓的重要角色是不能到最后忽然消失的。

    “他必须要有个结局。”她道,“但,要看在谁眼里的结局。”

    主角,主视角,其他重要角色的视角……从以往各种动态对红黑双方指数的影响幅度,足以她大胆推定,不被看到就是不存在。

    枡山瞳抿了抿唇。

    “不过,这样一来……”系统想了想在角色[琴酒]角度下的故事。在宿主忽然翻脸后,自身被困,再出来时,奉献大半生的组织大败已成定局,覆水难收。

    这种情况下,他多半不会以为,[切宁]是单纯的失误被捕。

    “他会以为您就是背叛者吧?”

    “无所谓。”枡山瞳道,“那不正是事实吗?”

    “是吗?”

    “是啊。”枡山瞳道,“从第一面开始,对他产生影响的就是虚假的共情,屡试不爽的操控手段。”

    系统:“啊,我想起来了,还有那个德国联邦情报局的……”

    “威士莲。”

    枡山瞳准确无误地报出了卧底成员的代号。

    “不是我对金发女性的在乎打动了他,是他的内心在乎那样一个与母亲角色相似的形象,这份‘在乎’被唤醒。例子还有很多……系统,我从没问过,我离开后的世界,会如何呢?”

    “唔,反正不用管。”系统道,“就像故事结束后,谁还会看?”

    “也是。”

    ……

    门口传来动静,枡山瞳抬眼看去。

    拘留室的门打开了。

    见到来人,她的唇角瞬间自然而然挂上了笑容。

    她先是刻意地看了看窗户投下来的光线。

    “这还是白天呢。安室先生,是什么让您冒着这么大的风险?”

    枡山瞳又朝外面瞧了瞧,“还有其他可敬的警官先生们呢?”

    “琴酒死了。”金发男人道。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安室透并不确定自己想得到什么回答。

    他只是盯着她的脸。不同于那一晚,眼下,光线条件再好不过,她的表情有任何一丝变动,他都可以看得清楚。

    但她不过微垂下眼眸,又望向他。

    “所以呢?”

    那双漂亮的绿眼睛里平静无波。

    安室透说:“你没什么感想?”

    “很遗憾。”枡山瞳沉吟道,“令人震惊……而唏嘘?”

    “我还以为,鉴于你们之间特殊的联系……”

    这话将尽未尽,似有暗示。

    “特殊联系?”她反而像是被取悦了一般,托起下巴,嗓音慵懒,“能有什么特殊联系啊,你不清楚我的工作环境吗?”

    “贝尔摩德去了美国。”安室透说,“没人追踪到她的痕迹。”这一句是谎言。

    “真棒。”她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味美思酒的芳香是很动人的。”

    照例的半真半假的回复,以漠然为主基调。不管是组织出事的明示,或者有关联的成员的死亡通知,都没能溅起一丝涟漪。

    “朗姆……”

    “打住。”枡山瞳道,“你报酒名上瘾了吗?”

    安室透:“我以为你会喜欢听。”

    “不,我不喜欢。这句话表述的可是真实的遗憾。”她说,“我对酒精不感兴趣。”

    “那,故事呢?”他道。

    “故事?”

    “你不喜欢听酒名,就试着听我讲个故事吧。”安室透道,“有两个人,他们之间存在重大的资源交换。这样一种交换,有些人也会将其称为‘牺牲’或‘付出’……我还以为,那多少会代表些什么。”

    组织资料里有G系列药物的实验记录。疯狂的科学家们从来不吝于拿自己人做实验,尤其是行动向那些身体条件卓越的成员。

    可以看到琴酒曾拒绝过以G开头的某药物的试用,却又在之后的某一天忽然接受了。

    而Top Killer对强化身体类药物态度的转变……

    “什么也不代表。”枡山瞳道。

    她甚至笑着加了一句。

    “别告诉我,你是相信‘付出一定要有回报’的那种男人?那也太没格调了。”

    “你不觉得……可惜吗?”

    枡山瞳耸耸肩。

    “我尊重他的命运。”

    “命运?”

    “安室先生,如你所说,假设这就是一个故事。”她说,“在这样一个故事里,如他那样一个角色,你认为会迎来什么结局?”

    “你问我?”

    “试想一下嘛,有什么损失呢?”

    女孩捋了一把自己的长发,耀眼的金色在她脸庞边弹开,为她添了一丝俏皮。

    ——琴酒吗?

    那个男人绝不会回避冲突,也不是偷生的那种人。

    安室透没有言语,枡山瞳用笃定的语气道:“你也同意我的想法吧?”

    “立场是开场就定下的,人物从头到脚写满了‘战士’的标签……”她唇角轻扬,“而战士一般会有什么结局?”

    “不管别人怎么说,他们都最容易迈向自认荣耀的死亡。”

    到了这一步,听起来这个话题再没有说下去的必要了。

    安室透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睛。

    “你一直没问过,我叫什么。”

    他忽然道。

    第273章 玩家给与玩家的提醒

    “哈?”

    她眯起眼睛, 像是很意外。

    “你是说,你的真名?”

    “对。”

    “何必呢?长官,那是对你来说很重要的秘密吧。”

    说是性命攸关也不为过。

    枡山瞳道:“我怎么会那么不识趣?”

    “你不想试试吗?”安室透道。

    “别这样。”她精致的眉眼都皱在了一起,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真的不喜欢胜之不武。”

    “有那么重要?”安室透说, “难道不是赢才最重要?”

    “那有什么意思呀。”

    这话被她说得又娇又诚恳,很奇怪这两种毫不相关的调性竟能融合在一起。

    “谁会喜欢靠着作弊器玩游戏?”

    “很多人喜欢。”

    “不包括我。”枡山瞳道, “当你能一遍通关的时候, 你会想再降低自己的难度吗?那可真的一点乐趣也保不住了。时间是很宝贵的。”

    “那现在算什么?”

    “中场休息,事情终于有意思起来了……等等等等。”

    这话有狂妄的嫌疑, 但安室透清楚,不管是在金钱领域, 还是权术领域, 她令人惊艳的才华都是真的。

    “看来这局一时半会,是结束不了了。”男人道。

    “嗯哼。”她点点头, “加油哦。”

    贴身的通讯工具震动了两下又停止。

    这是风见提醒他,搜查一课的警察们要回来了。

    公安警察转身朝门外走去。

    “安室透。”

    降谷零。

    枡山瞳忽然唤了他的全名。

    “玩家给与玩家的提醒。”女声冷冷的, 像冬日混合着破碎冰面的水流击打岩石。

    “想玩好这盘游戏, 就丢开多余的东西。”她道, “我已经厌倦了。”

    安室透垂下眼睛。

    “是吗?”

    “是。”她说, “就当我日行一善。你知道吗?很多人会说,爱会让人完整。”

    “事实恰恰相反, 它会让人残缺。当它以和出现时同样快的速度消失后,你会发现,留下的只有一地狼藉……和令人难堪的软弱。”

    而我对你期望甚高。

    拘留室的门重新关上。

    “您表演得像是要被他追查一辈子一样, 有必要吗?”系统道, “都结束了。”

    “负责点嘛。”她笑了笑, “又不费什么功夫。”

    “长官……”

    风见裕也在见到安室透的时候,嘴唇动了动,还是鼓起勇气说出了真实想法。

    “或许,您真的该放下了。”

    金发男人侧过脸瞧了他一眼。

    “或许吧。”他道。

    ——我只是用词是“或许”,真实想法是“肯定”啊。您肯定,必定,确定是应该放下了!

    “继续工作,守好这里。”安室透道。

    “您要出门吗?”

    “对。”

    风见再看,长官已经开始进行掩饰身份的装扮。

    望见对方头也不回地出了门,风见只能又把目光转回监控上,老老实实坐下,手边是记录用的笔记本。

    下午三时。

    “是时候了。”

    枡山瞳站起身,从轮椅下方摸出一张卡片,径直走到门口,然后刷开了拘留室的房门。

    走廊上没有一个人。

    系统:“卡片我见您复制了那位高木警官……但外面的人呢?”

    它说话时枡山瞳弯腰打量着门口的面

    板,快速在上面点着什么。

    “忙于交接换班呢。”枡山瞳边忙边道,“很没新意吧,不是外勤巡逻人员,却还是依照他们的习惯在行动。明明是白天,却是全天防守力度最小的时间。街上,上一班人会提前开车回来准备交接,下一班人已经来了,但会先在室内填写任务清单再出动,没有人意识到,这半个小时,安保力量出现了空白。”

    “但他们不需要出外勤啊,只是在这座大楼里。”系统道。

    “所以我也没有半个小时……”

    电子锁发出“滴”的一声,眼见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枡山瞳随手抹去指纹,朝楼梯走去。

    “我只有五分钟。”

    “他们也想不到您马上要被释放却还越狱。”

    “不能怪我。”

    她向前一步,刚好与归来的两名警察错开。

    到达楼梯口不意味着就此无忧,这里依旧有一层锁。她从头发上拆下一根发夹,不一会就成功拨动了锁芯。

    两层楼中间的楼梯处有一扇窗户,阳光正大大方方地洒进来。

    枡山瞳借着窗口望向外面,十几层的高楼,外侧是光滑的玻璃墙。

    “您要滑下去吗?”系统莫名激动,“或者!对面也有一幢楼!不如干脆滑到那边房顶吧?”

    “我是什么特工电影主角吗?”枡山瞳道,“再说了,我身上连条绳子都没有。”

    “但您总能弄来的。”

    “不了。”她抖了抖手腕,“太累了,我决心老老实实下楼。”

    话虽如此,她还是借着旋转的栏杆省去了部分距离,额头上因此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向下走了五层,有烟草的味道漫入鼻尖。

    “啧,有人需要被罚款了。”

    底下时不时传来交谈的人声,枡山瞳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转身用同样的方式穿过铁门,进入了另一层。

    从清洁间的衣架上摘了件外套,扣上口罩,又踩上一双通用的黑色皮鞋,回想了下路过桌面上的档案,记忆里的警视厅楼层信息……她伸手拽住一位警官。

    “警察先生,请问我的外婆在哪?你们说找到她了?”

    被拉住的警官看着狼狈的女孩,她似乎是匆忙间裹了衣服出门的,大衣下裙露出短短一截裙摆与光洁的小腿,头发凌乱,发鬓处有些湿润,鼻梁上口罩也歪歪扭扭。

    “什么?”

    “你们打电话给我的呀!说在公路例行巡查的时候,路边有不记事的老人,很像档案里我的外婆……”

    见无法唤起对方的回应,女孩愈发着急。

    “她今年八十二岁了,白发,叫富田文那,个子有这么高……她是因为生病,记忆力不好走丢的……你们打电话告诉我,说发现她了!”

    “小姐,我们没有……你怎么上来的?”

    “什么怎么上来的……”她道,“我说我要去交通课,楼下警官帮我按了十二层!这不是十二层吗?”

    “是,但我们是文书课。”警官道,“是哪个新人按错了吧。隔壁那楼十二层才是交通课。”

    他指了指对面的大楼。

    “啊?那是我走错了。”她慌张地道了个歉,便朝电梯口奔去。

    “等一下。”警官追过来,“没有通行证你是没法操作的,我送你下去。”

    警视厅大楼一层,人来人往的公共区域,不时有警察来来回回。

    特殊人士专属盥洗室,枡山瞳把身上的外套丢在上面,放上来自更衣室内某位警官的制服包。

    系统:“啊,怎么没衬衫呢?”

    “哪有那么多合身的衬衫。”她换上一身浅蓝色的鼓鼓囊囊的机车服。

    “您这是……”

    “骑警制服,差异就小多了。”

    她套上白色的头盔。

    “不过,从贴在柜子里的照片上的参照物来看,和我身高是相近的。”

    巡逻车车库门口,一个中年警官焦急地等待着。

    直到远远瞧见戴头盔的年轻人边跑边朝他摆手,永井警官这才松了口气,自己也忙向前赶了几步。

    “你小子怎么回事!一直不来。”

    “前辈,不好意思。”

    “你嗓子怎么了?”

    “感冒……所以您还是离我远点比较好,免得传染给家里的宝宝。”

    “呃!”年长的警官退了两步,嫌弃道,“好啦,钥匙给你!”

    抛出车钥匙后,他就打算走人。

    “等等。”

    “怎么了?小子。”

    “前辈,这是生产祝贺礼金。”

    后辈从兜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上面写着“祝 新手父亲”。

    永井警官一愣。

    他的妻子半个月前生产了,按照习俗,同事们一般会准备礼金或商品券来送给好事降临的家庭。这小子一直没动静,他还以为对方是什么新新人类不懂呢。

    没想到,晚是晚了点,这家伙还是知道这个规矩的嘛。虽然现在看起来,这个礼金包得也不怎么像话就是了。

    “期待看到永井宝宝的照片。”后辈又干巴巴道。

    孩子的照片通常会被包在给亲友的回礼中。

    “好,谢谢你。”

    永井警官将信封收起来,转而朝着自己的汽车走去。

    立在原地,好心帮人完成社交任务的枡山瞳的视线自左向右扫过。

    “让我来看看,是哪辆车呢?”

    “车辙印,没干的泥土……一半时间属于一个热衷练习障碍骑乘,又毛毛躁躁的年轻人,前轮一定会……就是你了。”

    她长腿一迈,跨上了靠近出口处的一台白色的重型机车。

    插入钥匙,代表车子发动的轰鸣声响起。

    即将踩下油门前,她顿了顿,回过头去,一双绿眸里似有什么在涌动。

    从这里,隐约能瞥见警视厅大楼的一角。

    “你不赶快出警,还在这里看什么呢!”

    开车经过她身边的永井警官从车窗里探出脑袋。

    “马上就去!”

    枡山瞳“乖乖”踩下油门,跟在和守卫打过招呼的永井警官后面出了大门。

    风驰电掣。

    这辆车被风见找到的时候,是在繁华商业区的街头。车后的红灯还一闪一闪,钥匙也插在上面。尽管如此,车身右侧的警视厅标志起到了很好的震慑作用,旁边心痒痒的青少年们还没来得及行动。

    他不敢去想电话那头得知消息的长官是什么表情。

    枡山瞳换了两次车,来到了一间周围荒无人烟的海边别墅。

    然后开始……洗头发。

    为了变装后融入人群,她一度将头发染成了黑色。

    一次性染发剂混合着水滴滑落,最后一点点露出本来的颜色。

    对着镜子,她将湿漉漉的长发放下。在柴油发电机的作用下,别墅暂时通上了电。电吹风将金色的发丝扬起,一点点带走湿意。

    裹着热气的水雾弥漫在空间里,逐渐将镜子变得模糊。

    见状,枡山瞳抬起手擦了擦,有意无意,只露出了金色的部分。

    “金发呀。”系统感叹道,“说起来,这个发色对您来说一直是加分项来着,我还记得,您刚加入组织的时候,也因此对那个杀手角色印象很好

    呢……是和上个世界的主角有关吗?后来,宿主就很少提那个老师了哦。”

    “嗯。”枡山瞳道,“怎么想起来说这个?”

    “因为这里不就是您同意加入组织的别墅吗?”

    枡山宪三曾经安置孙女的住所。

    系统又道:“宿主,你怎么想到来这里了?”

    “纪念故地嘛。”

    “可是,这里不会有危险吧?”

    “这几年几乎等于废弃了,呆上半天还是没关系的。”

    第274章 从未离开的执念面纱

    她从浴室里走出来, 拿衣服的时候,指尖在一件天蓝色的裙子上停了停,但最后还是换上了黑色的战术服, 金色的长发全部束在脑后,露出的整张面孔,在不再收敛气势之后, 愈发有种浓墨重彩的惊艳。

    枡山瞳通过共享意识,关注格外忙碌的濑川阳太——伪造工作还剩下最后一点。

    一边是繁忙,一边是闲适。

    好在她早已适应这种分裂。

    客厅的钢琴前, 她用一块柔软的布巾仔细擦过琴身和琴凳, 这才掀开琴盖。

    这几天的虚拟音乐会第一次变成了实体。

    她落下手指。

    ……

    十九世纪。

    “你的音乐教师说,你第一遍就学会了从魏玛新传来的曲子。”

    家庭教师离开后,威廉.莫里亚蒂在练习室里找到了端坐在琴前的塞西利娅。

    彼时, 魏玛这座古典小城还是德国乃至整个欧洲的文化中心。钢琴之王李斯特在此担任宫廷乐长, 更为其在音乐上增光添彩。

    小女孩点点头。

    “您想听吗?”她说。

    “我有这个荣幸吗?”

    乐声响起。

    “真不错。”

    一曲结束,英伦绅士这么说着,从旁边琴箱里取出一把小提琴。

    威廉今日穿的是灰色法兰绒Lounge Suit,柔软而沉重的质感上压上了布雷西亚小提琴近乎浓艳的琥珀感的红棕色,恰似他的眼眸。

    欢快俏皮的音乐很快自他指下流淌而出。

    “帕格尼尼的小调, 不好听吗?”他说,“你喜欢的钢琴家,也有受到他的影响哦。”

    塞西利娅说:“但是, 福尔摩斯才拉小提琴。”

    在故事里,那从来是侦探的标志。

    放下琴, 莫里亚蒂无奈地笑了笑。

    “好吧。”他也并不坚持, 只道, “这是你的选择, 年轻的女士。”

    “但我要说,有时候,不妨试试其他的道路。或许也不错啊。”

    ……

    ——其实,我在第一遍之前就学会了。

    她的指尖的帕格尼尼大练习曲越弹越快。

    这是李斯特取材自小提琴家帕格尼尼随想曲而作的钢琴曲。

    ——我早就会这首曲子了,在作曲家写出它们之前。

    ——或许也不算骗你。真正第一次学的时候,我也是一遍就会了。

    这座空无一人的别墅在许久后第一次迎来访客,却没什么烟火气,萦绕其中的唯有乐声,它们时而激昂时而柔和,共同点是动听而优美。

    她将记忆里动辄袭来的曲子全都弹了个遍,最后落下一个重音。

    尾音在空阔的大厅里回荡。

    枡山瞳沉默良久。

    思维宫殿里,被复刻的数学教授背对着她。她知道,只要她“让”他回头,她就能再次看到那张鲜活的面庞。

    女孩站在他的身后,凝望着他的背影。

    她张了张口,终于说出了那句话。

    “对不起,老师。”

    结束弹奏,枡山瞳去厨房的位置烧上了一壶水。

    白色的水汽在她面前袅袅地上升,弯绕,旋转,遇着了冰凉的瓷面,凝结成水珠,有了一定分量,又遽然砸落。

    年久但还能运转的CCTV系统传来提醒。

    系统:“有人来了!”

    枡山瞳一把按上了电源开关,转身朝某个方向走去。但两步后,她又回过身,慢条斯理地把刚冲好的茶带上了。

    黑暗的通道里。

    手电筒的光从左晃到右,又从右晃到左,并不影响手持它走路的主人的平稳程度。

    枡山瞳也不得不稳,她另一只手里还有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

    系统急死了。

    从观测到动静开始,它就在宿主看不见的地方绕来绕去。

    “谁追来了?警察吗?这可怎么办,您不是说这里不危险吗?”

    “你不觉得我这条密道修得很好吗?”枡山瞳答非所问,好像在认真回忆,“当年,我就想要在这里装一个,但没机会来着,当时我还在装傻,调整监控系统是极限了……”

    系统:“您有备案和提前安排的,对吗?”

    “嗯,这条路通往海边。”她说,“底下有船,还有我的第七套备用身份。”

    一人一系统一边说话,一边来到了道路尽头。

    的确是海边,只不过不是平缓的沙滩,是高耸的悬崖,山石嶙峋,深蓝色的海浪一次次猛烈地击打着崖壁,波涛汹涌。

    “船呢?”电子音道。

    这里风也很大,几乎瞬间带来了属于空气的冲击感。

    枡山瞳迈出去一步,又退了回去。

    她靠在人工凿出的山洞口,于避风处慢腾腾地啜着饮料。因为冷还又把衣服裹紧了点。从始到终,无视系统着慌的呼喊。

    “没有船。”

    她将最后一点饮料喝完,扬手将杯子抛入海中。

    那精美的瓷器尚未触及水面,就在海风的作用下,在山壁上碎得彻底。

    系统:“宿主,没有船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结束了。”

    “我知道,故事已经结束了,等评价出来之后……”

    “不。”她道,“我说结束,是……这是我为自己准备的结局。”

    “圆满完成三次任务,可以自行选择奖励。”她道,“其中有一条,【修改任何等级角色做某事的成功几率】,对吧?”

    系统:“是……”

    “等评价出来后,我要你第一时间兑换这条奖励。”枡山瞳说。

    “角色……”她的嘴唇颤了颤,又舒出一口气,才道,“是过往世界的主角,威廉.詹姆斯.莫里亚蒂。”

    “那件事,是他从桥上的那次坠落求死。几率是,将他的死亡几率降至零……也就是说,让他绝不可能死亡。”

    这段话几乎是在颠来倒去叙述了,这种情形,在她身上从未发生过。

    “我表达得够清楚了吗?系统?”

    “是。可是,您还是先离开这里吧!”

    “我说,我要停在这里,你怕什么呢?”

    她的面孔一点点染上笑意,眼眸里有煌煌光芒流转。

    “你忘记你还能复活了吗?任务一旦开启,死亡亦不能终止……不是吗?”

    “……”

    “是不是,怕结算阶段很特殊?”

    她一字一句道。

    “每个阶段,你都能令人死而复生,唯独这时候,你做不到。你无法阻拦我的死亡。”

    “换句话说,一旦我死掉了,就是真的死了。”

    “固然是世界的自由时刻……也是我的自由时刻。”

    系统哑口无言。

    她猜对了。

    这点没什么稀奇的,她总是对的。

    “可是,为什么……”

    好半天,电子音才弱弱地开口,声音里还有若有似无的委屈。

    “为什么呀,宿主,我们不一直都相处得很愉快吗?”

    “没有。”她道,“我很厌烦,说实话,厌烦极了。我讨厌愚蠢,从小就是。”

    “我讨厌

    别人听不懂我的话,更讨厌要去试探才能把握那条名为[正常]的准绳。”

    【除名】

    系统忽然想起来,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宿主是抱着被任务系统除名的想法的。只是规定是,要满了十八岁,并且不和重要角色产生交集才行。

    而当时,她再不出手,皮斯可就会死于枪下……所以她动了。

    “莫非,宿主你当年的想法,直到现在还没变吗?”

    系统惊诧万分。

    “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

    “为什么会变?”枡山瞳道,“我的记忆力很好。我从不会丢失我的目标……给我的身世与困境,无一不是在推着我向前走;而不想使用的马甲系统,放在我面前的人选,也有着那么多惊人的相似,令人难以拒绝。”

    她的眉宇间染上了锋利。

    “而我真的不怎么喜欢把主动权交给别人。”

    “呜呜呜。”系统忽然哭出来了。

    “您,您就那么……讨厌我吗?哇哇哇!”

    这突如其来的一笔让她陷入了沉默。

    “不,我不讨厌。”

    片刻后,她轻轻叹了口气。

    “坦白说,最初加入也是我的选择。但是,我实在不想继续下去了。”

    这话透出了无端的平和。

    系统抽噎着:“我,我隐瞒了很多信息的,您都不知道……”

    “我知道,角色的惯性你对我撒谎了,或者叫剧情光环之类的。”

    “你,你怎么知道?”

    “很多例子啊。”她说,“违和之处,想忽略都做不到。比如游乐园里的交易,失去了成为由头的那块地皮,琴酒与伏特加还是去了,主角被袭击发生了……我救下了枡山宪三,他的义子爱尔兰,年富力强,却也在简单的事情上犯了错误……好在,并不是不能改变。这股力量存在,也能够被扭转……我用了佐久间的事件试探,在她的绑架发生后,我不去做什么,之前少有的故事性也会开始降临了。”

    这个身份开始更像故事里的[角色]。

    “那您一直以来都在对我说谎吗?”系统道。

    “你……”她又叹了口气,“最初认识我时,我是什么模样?为什么你不能坚持那个结论呢?”

    “……”

    “不会是每一次都是谎言。”她道,“至于说了多少……”

    “好多次,您选择拯救角色,而不是毁灭角色。明明那样更有效率。比如,您避开了[琴酒]与[波本]的冲突,说时机未到,其实不是,您是不希望他们死吗?”

    “……对。”她说,“但也仅此而已。”

    系统又想到一个问题。

    “之前您说没有对其他角色命运做手脚,是不是也是假的?角色[萩原研二]……”

    “不会有那么多无心下的巧合。只有推动事情朝自己想要的方向前进。”

    “可是为什么?”

    “别说出你想的第一个答案。原因再简单不过,我不喜欢听从安排,又做得到而已。” 枡山瞳道,“‘私情’加‘任性’。”

    “一切是您从第一天就想好的吗?”

    “是,但不是每一步都如齿轮般严丝合缝,那种盘算我早说过的,容错率太低。”她道,“执行计划的高效方式——把握整体趋势朝着想要的方向前进,随时解决出现的小问题。”

    所有棋子入局,出局,获得恰当的戏份,又下台。

    其中,也并非没有意外,可是无论如何……

    “现在,我抵达终点了。”

    “那些人呢?”系统语无伦次,“马甲们呢?”

    “他们怎么了?”

    思维宫殿。

    所有身份在此复苏。他们以一个个真实的生命为基础,加上适合的“成长轨迹”,拥有了一点合理范围内的改变,借此装备了不同的“技能”。

    从女警到雇佣兵,从搜查官到研究员立成一排。

    相泽与佐久间站在最中央,并肩笑着打闹。FBI搜查官正在最左边整理领带,最右,玛克侧身而立,将手指放在唇边,作为祈祷的收尾。

    宛如一张合照。

    唯有金发的女孩站在他们对面,低眸,颔首,屈膝行了郑重的一礼。

    “各位,这是一场很愉快的旅程。”

    不在马甲系统下的对话是不受到监视的。

    她道:“很荣幸,是我们一起度过。”

    分门别类的记忆,被塑造与暗示的人格,另一种人生。

    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要以为你们是真实存在的。

    “他们做的事情不是你想做的吗?那些就没有有趣的吗?”系统道,“哪怕你想留在这个世界也好啊!换成那些人的身份也行!正好还剩两个!”

    “那是已完成的等价交换,不是我。”

    “宿主,你真的很割裂。”电子音说,“那也是一部分的你。”

    她没有回答。

    “再说,这要真是结局,也太蠢了!”系统道,“想想其他人会怎么看你,那个,组织的人会以为你失误翻船了!警察也会觉得你不过如此……”

    “到底我们谁才是人类啊?”枡山瞳失笑。

    浅浅的笑意出现在她脸上,又像被大太阳照到的薄雪般迅速消失不见了。

    “你真的觉得我在乎吗?”

    她眺望远处的海。

    系统惊觉,名誉,名声,评价,他人的看法……宿主必然知道完美结局是什么样的——看她为其他人打造的故事就知道了。但在和自己有关的事情上,她甚至不在乎堪称潦草的收尾。

    它看见她倚在山壁上,第一次放任了面上的疲惫。

    “宿主,如果你一直以来都在说谎,那,你刚刚说的话,就都是真的吗?”

    枡山瞳稍显意外地瞥了它一眼。

    “你猜。”

    系统:“来这里也不是随便的决定吧?”

    “是啊。”枡山瞳道,“想不被追踪,人是不该由着自己的心意的。那会是能被人窥视的自画像。想走出去,就该用随机的方式离开……”

    “而还算高明的侦探都知道这点。就像连环杀手们最后总会去找寻他们真正仇恨的目标。”她说,“这里是我的‘起源之地’……出现在这,是能被别人‘推理’出的合理行为。”

    拐角处。

    一片金色出现了。

    随即出现的还有黑压压的枪口。

    是安室透。

    霎时,系统明白了宿主选择的结局是什么。

    “但是,为什么是他?”

    “就当是送给他最后的礼物吧。”

    枡山瞳回身看向来人。

    她素来是坚持游戏公平的玩家。

    为那些越线的利用……Call this even(我们扯平了).

    系统忍了半天,终于没忍住。

    “如果那个人没死呢?”冒着受惩罚的风险,它大声道,“莫里亚蒂!威廉.詹姆斯.莫里亚蒂!他本身没死!您不需要做什么他掉下去也不会死……”

    “……”

    正当它以为她会为这一转折震惊的时候。

    “我想过。”她轻声说。

    当然想过,计算过,模拟过。

    在那些封闭自我,自断手脚般抛开外界信息的十几年中,

    大脑里无数次重构他坠落的情况,高度、风速、水深、温度、水流流速……一次又一次丝毫不差地重演天空遍布灰烬与火星的那一天,试图从水与火中找到那一点生机。自然也会想到,故事的主角不大可能死……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献祭的主角,这种故事同样存在着。

    “我不会冒一点风险。”她语气坚定,“关于他的事,我接受的只有百分百,我要他百分之百的活着。”

    第275章 被选择或是不被选择

    安室透回到警视厅的时候一张冷脸。

    他是收到风见的通知后赶回来的。失误的部下简直不敢看他, 但男人并没说什么,只开始查看监控。

    十二层,文书课,一场精彩的脱身表演……

    一层, 盥洗室门前的走廊, 进去的还是拎着包的女孩。出门后, 举手投足气质都改变了, 走路姿势也活脱脱是一名年轻的男性。配上严实的头盔口罩,是很难让人辨认出来。

    陌生人也就算了。车库里的前辈警官, 也没能认出后辈不是本人。

    “这里,她从抽屉里拿出信封, 写了字,还从口袋里掏出一万日元装了进去。”风见指着视频里的人,羞愧难当,“是给前辈的礼金。我们还不清楚,她是怎么掌握了山中迟到, 呃,还有和永井的关系,以及……”

    谜团实在是太多了, 风见感觉十分棘手。

    安室透看着她从电梯里出来,直奔嘈杂的办公室,期间没有一次犹豫或者停顿, 正是这种流畅和自信,难以引起周围人的怀疑——她实在是和那些行色匆匆的职员们太过相像了,没有初次出现在陌生地点的不安与彷徨。

    短短一段路, 选定目标, 掌握其身份, 推断出迟到的情况,拿走制服,变装,接班。

    在此之前,她从未了解过这个人。

    仅靠一路上临时的观察就能做到,摄取信息的效率何等惊人。

    “丢弃骑警的机车后,我们过了几条道路就找不到她了。”风见道,“更多的监控还在调取……没想到她真的跑了。”

    他想到长官之前的分析,肯定道:“看来那个组织的事务很急了。”

    对此,安室透一句话没说,只转身离开了,他手里似乎捏着一页什么东西。

    ——是档案资料吗?

    风见追着问道:“长官?您去哪?”

    “是有线索了吗?抓捕需要支援吗?”

    “不。”背对他的安室透呼出一口气,“我去……确认一件事情。”

    时间来到当下。

    他的枪口对准了她。

    海浪声仍旧一波又一波的袭来,是惹人厌恶的喧嚣。

    “科赫P7?”

    她抱着手臂,轻轻巧巧地靠在墙壁上,歪过头。

    “双排弹匣,那就是十三发子弹了?”

    “是。”男声道。

    他从拐角走出来,手臂平稳。

    ——但是用的是受伤的惯用手。

    枡山瞳的眸子闪了闪。

    安室透:“没想到你对枪支这么了解。”

    “我接受过,怎么说呢,一对一精英培训。”她道。

    安室透瞥见她腰间的枪套,与手指间转得很灵活的伯莱塔。

    “在你名下的公寓里没有查出武器。”

    枡山瞳想到处理得干净的二号公寓。

    “很正常吧。”她说,“可以的话,我不喜欢粗鲁的方式。”

    “但现在……”安室透晃了晃枪口,“我们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对。”

    “你不怎么意外?”

    “唔,你还没确定能抓到我呢。”她瞥了瞥旁边的大海,“对自己的枪法那么自信吗……诶,我才意识到你用的是警用器械,这么明显的特征,组织的人都瞎掉了吗?”

    “只要有个好理由就行。”男人挑眉,“比如,这样更刺激什么的。”

    枡山瞳一听这话就笑了。

    “是好理由。”她道,“跟我说,我也会买账的。”

    “再说大部分时间我也会用其他款式。”

    “合理,那样的确更说得通。”

    枡山瞳:“你怎么知道要到这里来的?”

    “这里是枡山宪三名下会定期维护的地方,我想,或许你在这藏了什么东西。”公安警察道,“像是备用身份,组织秘密……”

    枡山瞳“唔”了一声。

    “现在,我要走了。”她说,“你真要拦住我吗?”

    安室透说:“你觉得我不会开枪?”

    “不会吧。”她道,“你忍心吗?”

    她冲他甜蜜地眨了眨眼睛,这让男人也勾了勾唇。

    “我以为你先前发言的主旨,是要在我们的相处中排除‘horap(蜜糖陷阱)’的?”安室透道。

    “好用就行。”枡山瞳说,“我有很灵活的底线。”

    “灵活的怎么能叫底线?”

    “你管我呢。”

    她又朝后退了一步,鞋底挨上了更粗糙的灰黑色沙石。

    “别动。”他的手指扣在扳机上,眼神冰冷,“这是警告。”

    “你不让我走,想把我带回去做什么?”枡山瞳道,“用非法持枪罪起诉我吗?”

    “那是我的事。”安室透说,“我的首要任务就是把你带回去。”

    公安警察的神情很坚毅,透着下定决心的果决。

    “我都否认和你做交易的意愿了。”她嘟囔着,抬起枪口的速度却一点不慢,直指对面人的胸口,又一点点上扬,在眉心定格。

    枡山瞳:“唉,在我瞄准之前你就该开枪的。”

    “你非要走?”

    “对。”

    “我有新的交易。”安室透道,“或许你愿意听听这个条款。”

    “是什么?”

    “我们手里,最重要的,从一条特殊渠道获取的资料被黑了。”男人的声音铿锵有力,“存放的全部证据中,有百分之四十受损了,这会导致后期的起诉无法进行……”

    “这不可能。”她道。

    此话一出。

    他的话突兀地止住了。

    半晌……

    哒。

    是她手中的枪托撞上了岩石的声音。

    枡山瞳闭上了眼。

    长久的寂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山洞里明明没有座钟的存在,两个人的耳边却像是有嘀嗒声持续作响。

    周遭环境并没有改变,眼下的时空却被单独划出了一个圈。如同流畅推进中的剧情忽然强势插入了另一个节目,还是震耳欲聋的摇滚乐,鼓声激昂,节奏强烈。又如漂浮在无垠的太空中,见证了一场恒星无声而瑰丽的爆炸,绚烂占据了整个视野。

    咚。

    咚。

    咚。

    枡山瞳知道,那是自己的心脏在跳动,一下比一下更激烈。

    她重新睁开眼睛,两人的枪口都已垂落。

    真实世界的时间并没过去多久。

    “怎么?”安室透很轻地开口了,“不说了吗?”

    “……”

    “你可以第一时间说,你不是那个意思啊,你口中的‘不可能’是在否认合作意愿。”他道,“而不是指,佐久间的程序不可能出问题。”

    “……”

    “大小姐,你不至于要说,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吧?”

    枡山瞳用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我从没想到……”

    她低语着,绿宝石般的美目里一时间有着千言万语流淌。

    他笑了一声,这一声同样有着太多的意味。

    “没想到什么?”安室透说,“我能猜到……这一步吗?”

    “或者猜出,你在特意在这地方等我的?”他道。

    “你抓到我了。”

    “不,之前,是你让我以为‘我抓到你’了。”属于他的蓝眼睛里暗潮汹涌,“这一次,才是真的‘我抓到你’了。”

    又是一阵无言。

    枡山瞳:“你的明牌是什么?”

    安室透:“在我亮出它们之前,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

    “没有谎言。”他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晰,“只这一次。”

    “……好。”枡山瞳道,“但你要解除身上所有窃听。”

    “我身上没有。”

    安室透说着摸出手机,抛出,任凭其在坚硬的岩石上碎裂,又利落地朝上面补了一枪。

    “现在连可能性也没了。”他道。

    枡山瞳慢慢打量过他,道:“好吧,你都知道什么?”

    “九年前,你从苏塞克斯的福利院,被组织代号皮斯可的枡山宪三找到,你是他早亡的儿子留下的唯一血脉。”

    安室透开始叙述。

    “后来,皮斯可因为和药物有关的事宜遭到了组织惩罚,我猜,或许和他尝试为你的身体找办法有关。组织派出了Top Killer,琴酒。”男人说,“他来到了……这里。”

    “就在你开启通道的秘密开关旁那个书房。”枡山瞳道,“没错,当时我就在书架后面,想着……”

    所谓亲情的奇特与荒谬。

    她话没说完就停下了,他似乎也不介意,接着道:“你很聪明,聪明到能与持枪的冷酷杀手周旋……甚至打动了他,直接与组织Boss敲定了交易。但在那之前,你却没什么突出的表现。福利院的记载里,始终是平平无奇的孩子,还很内向。”

    枡山瞳:“展现出外向也没什么好处。”

    “那么,你的确在惊人的早慧之外,还有着极好的耐性,与长期规划的习惯了。”他道,“你有了一个毁灭组织的最终计划,就在九年前应下加入的那一刻。”

    安室透难以想象,一个小少女是如何策划那一切的。但是,她还是做到了。靠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坚忍与谋算。

    “问题出在该如何一举彻底消灭庞大的组织。那位先生控制欲强,又多疑。而你从进入组织起就对计算机方面显出了极大的兴趣。”他道,“而最关键的资料如果能与网络搭上链路,哪怕只要一点,我猜对你而言便不是问题。”

    “可是,只要稍微于人事上越界,[切宁]就会被警告。纵使权力遍布欧洲,也有受到限制的方面,总有那么一部分,是你无法触及的禁区。”

    “你与警官相泽夏美相遇了。她在一系列案件里发现了黑警有组织活动的迹象,而她的好友,佐久间佑穗又被贝尔摩德盯上。因此,她和组织扯上了关系,并对朗姆形成了威胁。”

    “后来,她的殒命……”安室透深吸一口气,“在此之前,你就知晓她身边存在危险了吧?”

    “……是。”枡山瞳道,“[我们]都知晓。”

    “但那是一次死局,无辜者就在那。”安室透道,“那一日成为了你们最后的告别。后来,你替她补上了她掌握的黑警资料。”

    枡山瞳微微侧脸:“补上?”

    安室透举起大半张纸,边缘并不整齐,除了字迹还有印刷的横线,是被从某个笔记本上撕下来的。

    “濑川给我的,相泽的调查记录。”他说,“但我了解过她,她通常不需要那么多的记录帮助思考的,这些事无巨细,更像是方便其他人看的。”

    “你确定?”

    “我猜是你们之前的沟通没办法直接展示……不,我不确定。但,如果我现在将这张纸拿去做元素检测,那些所谓几个月乃至几年收集到的资料,能不能被检测出是

    同一时间‘制造’的?”

    被她做旧过的纸张,看不出来不等于科学检查不出来。

    枡山瞳:“……能。”

    “到后来,佐久间佑穗知晓内情,却还是假装不知,好以复仇为理由加入了组织,表面上与你扯不上关系的她,正可以接触那些敏感的内容。而她几次成品,都‘正好’符合Boss的欣赏与喜好。此外,你还对朗姆主导下程序的推行大放绿灯,至于濑川,则为了联合行动努力着……”

    “你就像是……和他们组成了为同一个目标努力的联盟。”

    “这也是你听到佐久间的程序出问题会失态的原因。我说得对吗?”

    “宿主!”

    迟迟得不到回答后,系统本来已经对和枡山瞳的沟通不抱希望了。但是眼前的转折令它忍不住出声。

    除了不科学的马甲系统,这个角色几乎全都猜对了!

    ——或许只是为了方便我自己攫取权力呢?

    ——假如我真那么想,为什么不干脆自己……但那样对方会打亲情牌……

    许多字眼在她唇齿间滚动,又被咽了下去。

    “对。”

    最后,她只说了这么一个字。

    安室透听到后,反而怔住了。

    男人瞳孔收缩。

    “你承认了?”

    “这个故事。”枡山瞳道,“很贴近真实了,我想不出否认的理由。再说,不是你说的吗?[没有谎言]?”

    话虽如此,他没有想过她会如此坦诚,尤其是当他发现这样一个堪称惊人的秘密之后,这是“真相”下的另一层真相。

    “就像是魔术师,对于看穿自己手法的人,总该给出几分尊重的。”

    她道。

    ——看穿吗?

    他有些自嘲地扬起唇角。

    “但没你想的那么高尚。”枡山瞳又说,“并非为了正义或什么,我就是不喜欢组织而已。你可以当作……一点私人情感,加上对强迫不感冒。”

    双重含义,不算说谎。

    “噢。”他应了一声。

    片刻后。

    “为什么是我?”

    “什么?”

    “你选择了我,对吧。”安室透道,“最后,这里,你在等我,不是吗?”

    她没有说话。

    “你说了,魔术师的坦诚与尊重。”

    “对。”

    “那,你也早知道我是公安警察了。”他说,“否则这出戏剧无法继续。”

    “嗯。”

    “那现在……”他的喉咙滚了滚,环顾周遭,“这是什么结局?”

    他转过身,直直盯着她的脸庞。

    “一个存在莫大威胁的私逃犯,和一个执法者。”男人的嗓音逐渐泛起抑制不住的颤抖,“刚才,你连开枪的理由都替我找好了……”

    “你让我发现了你的身份。在你的故事里,我是什么角色?”

    她迟迟不语,他似乎也不指望她会回答。

    “我是……”

    安室透连续做了两次深呼吸,才吐出了剩下的字眼。

    “你最后的送葬者。”

    女孩无言地看着他,而他致以回望。

    她看上去还是那样,娇弱而美丽,实际上是大权在握的集团掌门人。再往下一层,是高深神秘的切宁酒,而如今,他终于看到了更深的一层……在一个承诺完全真实与坦诚的时刻,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局面。

    在方才的对峙中,天知道他花了多少力气才能不露出马脚。

    “为什么是我?从一开始……等等,你是想过选择别人的。”

    他尤记得她对[最后一案]的痴迷与喜爱。[另一个侦探]成为了关键词。他又恰巧刚刚重温过,女孩与高中生侦探拉近又疏远的过程……

    枡山瞳:“……对。”

    “可你最后却没选择他。”

    在说出这些话的每一秒,安室透都能察觉到自己的荒谬与可笑,他本该是更年长与成熟的一个,如今在斤斤计较……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就像这些天内,他执着于在他人眼中,甚至在自己的理智中都不存在的“真相”。

    “不,没有。”他单手扶住身后的山壁,自问自答,“相反,你把那男孩推远了。”

    既不利用他的家世,也不利用他的才华。

    “你选了我,来成为瀑布上开这一枪的人,而不是他。为什么?”

    “因为……”

    她终于开口了,却抿了几次唇都没能说下去。

    “因为……”

    安室透了然。

    他认出了她眼中的歉意,那样清晰,不容错辨。

    男人的唇边溢出苦笑。

    “因为我下得去手。”

    他的话语中带上了凄然。

    “至少你认为如此。”安室透轻轻道,“你觉得,我能做到对你开枪,我能承受这个结局……哪怕……”

    哪怕我同他一样,被对你的情愫所扰。

    第276章 我唯一能够确定的事

    “其实, 你也只有一个猜想啊。”

    枡山瞳小声道,她说话的态度都有点小心翼翼了。

    “或许, 你没想过, 我方才都是骗人的吗?”

    “别!”他抬眼瞪过来。

    她立马不说了。

    “别再说那种话了。”安室透道。

    “好吧,是我没做好。”枡山瞳道,“你还没说, 是哪里发现了破绽呢?”

    “资料是我帮她留下的。”她道,“因为她没能来得及做,我重现了她掌握的信息。但那不会是破绽, 更像是事后验证。从这点推不出你的‘联盟论’。”

    女孩凑到他面前,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比平日习惯的状态还睁大了一圈, 其中是显而易见的好奇。

    “那你是从哪里发现了证据?”

    安室透心中高涨的某些情绪忽然就落了下去。

    他又能拿她有什么办法。

    “喏。”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 枡山瞳打开一看, 上面是密密麻麻的代码, 其中夹着几个奇怪的名字,确切地说,是ID。

    只扫了一眼, 她就明白了是什么。

    女孩登时嘴角挂上了笑意。但又没有笑出来, 反而先瞧了一眼旁边人的脸色。

    安室透发现了她的小动作。

    “想笑就笑吧。”他说。

    “组队的游戏记录!但我明明删掉了……哦!”她径直扑上前去, 给半靠在墙壁上的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又贴了贴他的脸颊, “你真聪明!太聪明了!借力打力,这世上能恢复这段我粉碎的数据……做到这件事的人不超过五个数, 是弘树, 对不对?”

    她欢欣雀跃, 亲亲热热抱着他的肩膀说话, 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沐浴后的香气,而她望过来的眸子闪闪发光。

    “借力打力”?

    她是不是刚刚明目张胆地鄙视了他的智商?

    也难怪,泽田弘树是她承认过的天才。他也正是借由与那男孩有关的事件,才触碰到她的心态一角。

    安室透无力地点点头。

    他说:“我见过你玩那个游戏,也知道他们……”

    《莱比时代》,拥有五人团体竞赛模式的线上游戏。他说不清自己是为什么想到这里的,或许是她和女警官两次危机下的特殊缘分……或许是他的溯源之旅……

    “更高的权限!我就说,其他人也做不出那么优秀的引擎与人工智能系统。”她道,“我只是没在意。”

    “你真的救了他之后就不管了。”

    “让他和我没关系才是最好的。”

    女孩话里的这份毫不在乎让安室透心头一震。

    他试探着开口:“那,跟我回去吧?”

    “嗯?”

    正在开心的枡山瞳一愣,转过脸,她眼中的光芒暗了下来。

    然后,令他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女孩放下落在他肩膀上的手,他下意识伸出手去,却拉了个空。

    后退一步,她缓缓地摇头。

    “不行。”枡山瞳道。

    “为什么?”

    “因为她没有积分,留不下来!”系统道,“不然接着做任务去吧,宿主,或者换一个奖励……”

    “因为。”枡山瞳为难道,“我已经走到这了……”

    “什么叫走到这了?”

    慌张逐渐侵蚀了他,素来沉稳,一人三面的生活也能游刃有余的公安警察失了方寸。

    “我知道,你很辛苦。这么久的计划……”

    她大部分的成长时间都陷在这片噬人的泥潭中了。

    “

    一层又一层,而大多数人却连第二层都看不到。”他道,“我又愚钝到要被提醒才能发现……但是,一切还不晚,不是吗?”

    “对不起。”她说,“但其实,我也没那么清白啊。别忘了,我是真正的组织成员,附加损害,间接损害,总会有的。”

    安室透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的话还在继续,清亮的声音里带着别样的冰冷。

    “我们原来的关系就很好。”

    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你指的是什么?”

    “利用与被利用,最初的时候。”枡山瞳语气里充满了抱歉与遗憾,“我们真该停在那里的。”

    预感成真,心头的裂口被狠狠地撕开了。

    “其实我也不该承认的。”女孩视线飘忽,如在出神,“我只是……”

    她斟酌着词汇,久久未能吐出缘由。

    “你只是太孤单了。”

    安室透道。

    无人分享,无人可诉,一个人走完的单独旅程。即使与人合作的“联盟”,私下里也几乎没有一丝不该有的交集。

    “生活被分成几个世界,每个世界的人只能看到一部分的你,没有人知晓完整的真实……”

    两个人处境并不一样,可是,某种程度上,状况又何其相似。

    “……也就从没有人真正地看到你。”

    而她还那么聪明,对常人困难的事情对她来说是吃饭喝水般的平常日常。这便意味着,只怕她以真面目待人,也没有多少人能理解。

    这解释了为什么听到他的解答,她会那么高兴。

    “是有点。但我已经习惯了。”

    枡山瞳低下头去,再抬起脸的时候面色如常。

    “倒是你,需要考虑下我原来的提议。”

    “什么?”

    “这个不能作为证据,你也知道的吧。”她说,“我也不想被关起来……”

    “你对毁灭组织……”

    “你真要说‘有功劳’这种词吗?”

    女孩子道:“我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在最终结果里占据多少百分比?或许,从头到尾,我只是发现他们,又放任了他们的动作,静待一切发生,坐享其成而已。”

    “你答应过不说谎的。”

    “我说的是别人的想法。”她道,“谁会相信?难道你要告诉别人,[太优秀做到二把手]这种事情是真的吗?”

    “你应当得到公平对待,我会保证这一点。”安室透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

    “别开玩笑了。”枡山瞳道,“我们都不是活下象牙塔里的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降谷零。”

    她唤出了他的名字,也完成了最后的印证。

    “你几年的卧底生活都会变成一个笑话。那些压抑,痛苦,煎熬乃至血泪,到头来换不回一丝政治资本。你对正义的信仰也会染上污点。缘由是你被组织成员蒙蔽了,偏颇到看不清现实。”

    “而所有的这些,为了什么?一份来自多巴胺的心动?最多不到一年就会过去,同所有感情一样,它不特殊,也不特别。”

    她又像在讯问室里那般,通过将所有东西剖析得很明白,来达到将它们变得糟糕的结果。

    安室透说:“这是你的真实想法?”

    “这是事实。”枡山瞳道,“你的事业,正义……乃至人生。你对你那位出身名门的父亲的不服气……”

    “你还真是了解我。”她连他的家世情况也掌握了。

    “……以及你想证明的‘自己’,再无从谈起了。”她说,“牺牲一切,就为了兑换不怎么样的奖品吗?”

    “那你要我做什么?假装

    不知道这一切,继续将枪口对准你吗?”

    面对他眼中的痛意,她带着歉意笑了笑。

    “是我不好,我该做得更好的。”

    ——假如我不贪图这份最终的理解与坦白,也不会让你走到两难的境地。

    令安室透极其心惊的一幕发生了。

    “你先过来……”

    “我会替你,不,我会完成自己的决定的。”

    她向后退了一步,毅然决然地跳了下去。

    “小瞳!”

    ……

    风很冷。

    结果既已知,又未知。

    她知道下面是什么,但也没想过到底会是何种感受。

    但无论怎么样,都比漫长的,没有尽头的……要好。

    ——真讨厌啊。

    ——我没想复制这个结果的。

    ——也不想感受和老师相似的心情。

    ……突然,有人猛地揽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抱入怀中。

    枡山瞳一惊。

    怎么……

    这一瞬或许是她人生中最迟钝的时刻。

    她陷入了裹着惊诧的茫然。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这代表了什么,更来不及有什么对话,海水的冲击已如期而至。巨大的撞击……她忽然就想起了无数次计算过的公式……等等,抱着她的人是不是还受着伤?

    意识翻滚着被淹没。

    别……

    不行……

    无法容忍的失误……

    第二次……

    ……

    ……

    “宿主!”

    “宿主!”

    “你醒醒啊!”

    系统的电子音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

    趁四下没人,它甚至现出身形。

    再昏迷下去,人类会死掉的!

    它万分着急。

    就在这时,总系统“叮”一声传来反馈。

    “S+评价。”

    “评价出来了!”它给自己找了个好理由,“我得叫醒她才能兑换,虽然她已经说过了兑换内容,但也得二次确认嘛!没错!”

    说干就干,它偷偷用电流刺激了下她的身体。

    “宿主!”

    枡山瞳猛然醒来。

    先袭来是周身的冷意,接下来才是各处的剧痛。

    【急性擦伤】【疑似手臂骨折】

    他呢?

    昏迷前最后的记忆在提醒她犯了大错。她在水里寻找他的踪迹,他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回忆了下地理位置,枡山瞳费力地将男人推到浅水处,艰难地找到一块平坦的地面,接着开始判断他的伤势。

    他同样有不少擦伤,原来的肩膀处伤势更是加重了,锁骨骨折。但最严重的还是昏迷。

    是溺水吗?

    她试着去听他的呼吸,就在这时,他咳了几声,苏醒了。

    那双蓝眼睛在她面前缓缓睁开。

    他的金发狼狈地贴在额前,她跪坐在他身旁,替他拂开发丝,他抓住了她的手。

    两人的手同样冰凉。

    “你没事。”

    安室透握着枡山瞳的手腕,有点慢地扫过她全身上下,这才舒了口气,“太好了。”

    “没有大碍。”她道。

    男人瞥见了她手臂上的一抹红,皱起眉头,“流血了。”

    枡山瞳看了看,道:“最多骨折而已。”

    这种程度的伤她都面不改色啊……

    他的心又绞了一下。

    “其他呢,有哪里疼得不正常吗?”

    “没有。”

    枡山瞳摇摇头,

    很快,她的脸色白了。

    ——他安静得异常……还有他问出的问题。

    两相结合,立即告知了她不详的事实。

    她急急道:“你哪里疼?”

    “这……”他另一只手放在腹部。

    左上腹,没有开放性伤口,严重的疼痛……最大的可能是……

    【脾脏出血】

    最糟糕的情况来了。

    没有外伤的内脏出血,无法判断血液流速,也没办法做止血措施。但从他的皮肤苍白而湿冷这一点来看,情况绝对不乐观。

    要紧急送医才行。

    可是。

    枡山瞳朝周围看了看。

    她没有联系外界的工具,而他……刚把最后的手机砸了。

    她要保证自己的死局,没有准备任何一个Plan B。

    故事结束了,那些本就缥缈的角色被保护的光环也没有了。

    大脑计算中,代表他的生还几率在不断下降。

    【80%】

    男人的神志还算清醒,证明他还在失血性休克的代偿期。

    同样熟悉情况的安室透对自己的情况也有了判断。

    坠落的伤害……最快的话,几分钟后他就会进入休克乃至死亡。

    他握紧了她的手,还在茫然四处张望的女孩低下头。

    “怎么了?我在想办法……”

    “小瞳。”他道,“我有些话想告诉你。”

    “不行。”她立刻摇头,“我经历过这种场景,不是什么好体验。”

    “我也不想选在这种不理想的场合。”他勉强笑道,“但,我想,有些话你应该知晓。”

    【72%】

    “你要说什么?”她道,“你说吧。”

    “刚才,你问我,付出所有就为了兑换不怎么样的奖品吗……”

    他吸了一口气压下痛感,道,“那时,我真的很开心。”

    枡山瞳瞪大了眼睛。

    “别这么看我,我脑子没坏。”安室透道。

    “你还记得吗?在警视厅里,你说过,付出与回报并不总能划等号……可是,方才那句话,你默认了,我的付出是能兑换那份‘奖品’的,不是吗?虽然我不认为那算什么付出……”

    她愣住了,眼眸里泛起重重的波澜。

    “好了,只是个玩笑。”感受着渐渐弥漫开来的痛楚,安室透苦笑了一下。

    “那说明不了什么的。”他轻声道,“我真正想说的是……偶尔,也认真看看我嘛。”

    枡山瞳:“我没有……”

    “承诺,信仰,正义……你认定对我来说,那些东西很重要,我会把它们放在生命前面。”他道,“是因为我的职业吗……不能说错,你同样认为,我会一直在那条路上头也不回地走下去……”

    “但是,你怎么会认为,我不会把你放在我的生命之前呢……更别说声名那种东西了……”

    “信仰或正义,我会为那些牺牲,当然也会为你牺牲。”

    他又轻轻笑了一声。

    “要知道,弘树给我的结果,很重要,我拿到的时候很开心。但我其实没那么肯定的……”

    “我想,如果没有那个证据,没有那个结果,没有足够的理由,我依然会来到这里,现在的局面也不会有任何不同。”

    “或许就像你说的,是什么人性存在的黑暗面,混杂了不够体面的心思,又或是映照了部分自我,是什么寄托……”

    “那些我无法确定,我唯一能确定的是……那一晚,在公寓里,我看着你,想的是……真要命啊,这一刻未停的心动,比以往每分每秒都要来得清晰。”

    “无论理智在诉说

    什么,无论你后来如何分析,解构……它最后就在那里,一下又一下地提醒我,我想要的是之后永永远远的纠缠,甚至,不论和你是什么关系……处在什么位置……以何种方式……”

    他额上的冷汗更多了,不是海水,这是晕厥的预兆。

    【58%】

    “我知道了。”枡山瞳说,“你不要再说了,保持情绪平稳有助于……”

    他没有听,眼眸里温柔与哀伤并存。

    “我庆幸它告诉了我答案。”

    他的五指扣入她的指间,她能感觉到,男人的脉搏正与心脏同频。

    “我很抱歉,没能早点发现,让你一个人走了那么久。你总觉得孤单,因为没人看清过你,他们太笨了,做不到……”

    “但无论你怎么想,我一直在看着你。”

    他咳了一下,又用笑意来掩饰虚弱。

    “从头计算,或许还是太晚了。其中许多时候,只怕场面也很滑稽。”

    “我就像是通过滑稽镜中的倒影在凝望一个人……可是,穿过那些谬误,误解,与你和我的谎言,终有些东西是真的。”

    “我害怕你在坠落……好在我赶上了……”

    “我的目光也是真的,哪怕你不在意,它的的确确存在着,否则,我走不到越过假面的这一天……”

    “我想让你记住,它是真实的目光。”

    我想让你看清,它是真的感情。

    “它指向的人,珍贵无比……”

    我真怕你不知道。

    “我……”她用力咬着下唇。

    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在此之外,可以的话,偶尔,你也看看我,好,好吗?”

    “除去你考量中的合适,你为我规划的角色,故事里打上的标签外……”他说,“看看我吧。”

    他的眼睛蒙上了雾气,而那并不是因为疼痛。

    那片蓝深深浅浅,如深海乍然撞上了天空。

    【46%】

    看着我。

    “你是多么聪明啊,不同于我,你能做到,想看一个人,就一定能看得清楚。”他的言语开始破碎,“我不、不只是一个符号,而我给的……”

    【37%】

    他没能说完。

    枡山瞳俯下身,她被水冲散的长发垂落,重新浸入了水中。

    她试着去听他的呼吸,它们逐渐在减弱。

    而安室透看着她靠近的脸庞。

    阳光越过云层,闪耀的金光,悬崖造就的阴影,在这方天地的明与暗中,他感觉她比过往每一刻都要美丽。滑落在他耳边的金发,翘起的鼻尖,沾着水珠的红唇,还有她的眼睛……

    他是多么想给她一个吻啊。

    但已经没有力气了。

    在逐渐模糊的视线里,安室透似乎看到,在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有着不该有的情绪……

    是错觉吗?

    这么想着,他还是竭力张口说了更重要的一句话。

    ……

    枡山瞳攥着他的手收紧了。

    她没听到他的声音,却准确辨认出了那个口型。

    他说。

    “小瞳,别害怕。”

    第277章 观察者影响被观察者

    【35%】

    【30%】

    【27%】【26%】【25%】……

    我害怕了吗?

    她想。

    不可能的吧。

    我没什么做不到, 也没什么能难住我的。不管在哪个世界,不管是什么情况……好吧,有点夸大了, 只有那么一次例外, 是老师……

    我也不怎么在乎你,降谷零。

    对。

    我们顶多是特殊的[合作伙伴]而已。

    黄昏别馆, 那一天, 我给这个世界的所谓名侦探们出了唯一的也是最后的考题, 一个假冒伪劣的建筑, 没人提出异议, 无人通过。

    之后我就放弃了,再没打算寻找属于我的福尔摩斯, 也没有再寄希望于能得到最终的幸运。

    我不想让年轻的高中生侦探卷进不属于他的世界,所以我选择了本来就在这个世界的你。

    但……

    【22%】

    “我告诉过你的。”

    她从伏在他胸前的姿势变成直起身,盯着男人的脸。

    “你走得太远了, 降谷零……最初互相利用的关系不是很好嘛。”

    她像是在对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也, 没对你那么狠心吧。”

    “我有给你留下了礼物啊……尽管你好像不太喜欢这份功劳……”

    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侧脸。

    他一动不动。

    枡山瞳的声音开始发颤。

    “那天……”

    她深吸一口气。

    “公寓里,你出现的时候,我没说谎, 我是真的很高兴。”

    “我知道, 这份痛苦, 终于要结束了……”

    你的到来是我期待已久的曙光。

    “我其实不太明白爱情算什么,我不是指我不懂那些自称存在爱的关系……而是被定义的标准的完美的爱, 存在几率很小的稀有品……通俗来讲, 大多数人眼中的爱情, 远没有康庄大道重要。”

    “这世界上,只怕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选择都是如此……”

    “你也行的。”

    她对着他发问。

    “不该这样吗?”

    “它是华而不实的礼物,将好看的包装撕开,内容也不会美好到哪里去。”

    “为什么你非要……”

    她说不下去了,而他也没有回答。

    这一刻,愈发加速的心跳属于她自己,枡山瞳看到贴着他面颊的五指在发抖。

    好一会她才想到,那是自己的手。

    原来我真的在害怕。

    她忽然有点莫名的生气,干脆又推了推他。

    【17%】

    她没能再说出与生气对应的言辞,只小声念着,像撒娇,又像哀求。

    “别这么对我呀。”

    “你不能这么对我,降谷零。”

    “我很累了,你想象不到……”她的眼眶发酸,视线一点点被什么模糊,紧接着,似乎有更多的海水从脸颊上滴落。

    “我又没有对你很差劲……”

    她的抽噎低低的,满是委屈。

    “对了,你的,你的朋友,他们都还在的。”

    她宛如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

    “或许我是孤身一人……但你不是啊……”

    泪水蓦然汹涌。

    她重新伏在他的胸口,再难分清自己的呼吸与他的心跳。

    “你不是,你不是一个人的……你可以过得比本来的命运要好……”

    在我听过的故事里,你行走间带着遗产般的印记,而如今不必了。

    “都怪你非要执着什么奇怪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我凭什么要看着你?”

    “我怎么会没看着你……”她泣声道,“我一直在看着你啊。你的动摇,别馆里你决定伸手的那一刻……你说得没错,我推开了别人,选择了你来遭遇这一切,我看着你走到了没办法回头的地步……每一步,我都看得很清楚……”

    这个世界,从来都是所有东西在我眼中格外清晰。我不能欺骗自己,当作不知道你给出了什么。

    “我要保证你在我的剧情里,我要保证你是我最重要的角色,我将我的生命尽头交付于你,我当然得一遍又一遍看着你,直至最后的终局……”

    就像观察者效应。

    观察者总能影响到被观察者。

    “我只是没想到,最后我能……”

    能拥有那份幸运,在一次又一次失望之后。

    “别这么对我,三个世界,太漫长了,我做不到再来一次……我,我也有不能放弃的……咳咳咳……”

    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望向他的眼神分外悲伤。

    “你甚至不知道我还骗了你什么……”

    海岸上,女孩的哭声被浪潮声完全淹没。

    她伏在另一个人身前,无措而脆弱,铺开的长发是唯一的亮色,如环绕的破碎花环。

    这就是琴酒第一眼见到的景象。

    Top Killer仍然是一身黑色,从快艇上下来的时候干脆利落。

    他大步朝她走来,黑色的军靴在水中激起一片又一片碎浪。

    耳边捕捉到了这一声响,枡山瞳扬起泪水模糊的眼睛。

    她的双手还攥着地上人的衣襟,等分辨出来人是他的时候,琴酒清楚地看到,女孩松开手回身。

    ……试图挡住他看向另一个人的视线。

    她当然遮不住一个大男人的身形,却下意识那么做了。

    是提防他可能带来的伤害。

    琴酒的步伐错乱了一拍。

    但她又像是完全没意识到这个举动的含义,眼中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那双满载希冀的绿眼睛看向他,就像是以往她对他报以期待时的模样。然而紧接着,她似乎便想到了什么,按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起来,肩膀也落了下去。

    ……

    枡山瞳咬了下嘴唇,由于太过用力,都能感受到自己的齿颤。

    但她已经没必要戴上习惯的假面了。

    她成功恢复了平静,撇开多余的情绪,面上再无波澜。

    “大哥。”

    琴酒一声不吭。

    他远远见到了悬崖上发生了什么,也看清了地面上的人是谁。

    波本。

    原来如此。

    这些思绪很快闪过。

    几日来的焦急与不安,随着眼见她几近无恙而落定。随即,在他胸腔里荡起的是愤怒。

    不是那些倒霉的基地,不是陷入巨变的组织,也不是地上那张蒙蔽过他的面孔……而是她。

    她怎么敢?

    他想。

    ——我告诉过你的!

    我对你只有那么一个要求。

    That's all I ask(那是我全部的请求).

    指尖摩挲着伯莱塔,这是琴酒试图令自己冷静的习惯。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她说:“你不把枪举起来吗?”

    他蓦然看向她。

    两双绿色的眼睛相对,这场景何其熟悉。

    琴酒的眉头皱得死紧。

    “你呢?”他说。

    他一眼就留

    意到了她脚腕上的枪套。这种隐蔽的位置通常用于放第二把枪——便于出其不意下的攻击。也亏得结实,经历了这么一场折腾,那里的武器还在,闪着冷光。

    “我的枪进水了。”枡山瞳道。

    “哦。”琴酒说,“我的也是。”

    “哪有……”

    “扑通”一声,是伯莱塔落水的声音。

    ……

    礁石间躺着他的爱枪。在这幅画面下,女孩的长睫忽闪忽闪了好几下,她呆呆的,少见的模样。

    但她很快回过了神。

    枡山瞳垂下眼睛,看着躺在地上的金发男人。

    “他可能要死了。”她说。

    【10%】

    “不对,是就要死了。”她又改口道。

    “那么。”琴酒开口了,“你呢?”

    “我?”

    女孩语调上扬,带着真诚的疑问。

    “我不知道……”

    水花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枡山瞳这次没有动作,任由男人靠近。

    琴酒来到她身边,霎时他高大的身材挡住了来自上方的光线。逆光下,那张面孔同往常一般极具压迫性。

    下一秒,这阴影消失了。男人俯下身,从手臂上劲装不起眼的隐蔽口袋里抽出一支针剂。

    枡山瞳猛然抬起眼。

    “这是……”

    “忘了?你给我准备的大礼包。”琴酒头也不抬道。

    GBF7479的改良款,没有起名,但是……

    “这是专门针对你的身体情况研发的。”枡山瞳道。

    基础不同,不一定会起效。

    在他服用过那款药物后,头发颜色变了。彼时,她怀疑会有某种后遗症,这才着手起组织研究。之后,这种药物被实验证实没有什么严重后果,但基因的改变终究是大事。

    将琴酒关在岛上之后,为了避免之后他会陷入生命危险。[玛克],也就是枡山瞳自己,在离开赴死之前,除了还回去对方所有的武器,备好了离岛的交通工具外,就是放了两支救命药品了。

    琴酒顿了下。

    “我跟他们说,面向的是用过这个药一次的人……”她又说。

    其实,枡山瞳也不知道自己说这话是想表明什么。她处在一种奇怪的思维阻滞中,外界发生的事情像隔了一层雾面玻璃,让她感觉既不清晰,也不真实。

    琴酒见到了她的状态。

    那张小脸,从来都是俏皮的,充满精力,成竹在胸,何时会有眼下这种失魂落魄。

    而这和地上的人有关。

    他毫不犹豫推进了针剂。

    “凑合吧。”男人冷声道,“反正只是波本。”

    药物被注射进安室透的身体。然后,旁边的女孩就绞着手指等待着。

    银发的男人眸光闪动。

    琴酒说:“我该夸你争气吗?”。

    枡山瞳:“什么?”

    她一副状况外的样子,令他的怒气再次上涌。

    “你安排的……”他让自己保持着冷静的口吻,“说吧,你怎么设计的我确凿的死讯?”

    “大哥……”她却没有回答,而只是试探着捏了捏地上人的脉搏,低声道,“你为什么来呢?”

    “我……”他才说了一个字,她又道:“你不该来的,不该出现在这里。”

    “我能为自己的行动负责。”琴酒道,“为什么不行?怎么,你要杀了我吗?”

    此话一出,她瞧向他。

    “那你呢?”她道。

    两个人相望,彼此都明白言下之意。

    ——你恨我吗?

    如果不恨,

    你毁灭的组织,是我将你带去的。

    ——你又恨我吗?

    我一手毁掉的地方,你倾尽了半生时光。

    琴酒冷着脸:“我得感谢你为我安排的生路吗?”

    接下来,他就望见面前这张小脸一点一点皱起来了。

    “对不起。”她哭道,“你走吧。”

    一阵无力感自琴酒心底升起。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在想什么,小瞳?”他的语气除了无奈也有不易察觉的疲惫,“又在拿什么打发我?”

    “一个苟延残喘的结局吗?还有……”他扬手示意周围,“这些?”

    荒凉的海岸,你选择的坠落。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最后,他也只能说出这种话。

    “我,我调换了……”她抽泣着,话语断断续续,“你的血样。”

    琴酒说:“我没给过你我的血样。”

    “是玛克的。”她又轻轻地戳了戳安室透的胸口,男人依旧没什么反应,她的泪水更凶了。

    “我,我让他以为,那是你的……因为,服用G系列DNA会变,你原本存在组织里的样本,就不管用了。我确定了他们没有新的。”

    琴酒:“因为我没给。”

    之前被记录信息,是当时他级别不够,只能听之任之,后来则有了拒绝的权利。因为谁也不会怀疑行动组最高级别会背叛。

    “玛克服药是私下完成的,没有记录,你有……”她说的话颠三倒四,但不妨碍理解,“所有人都会以为,死在火场的是你。你就自由了……”

    可以摆脱剧情缚上的绳索。

    “是他帮你组建的实验室?”琴酒看向波本。

    “对……”她哭得不能自已,“他是真心想,想治好我的,没有谋算,但我只想,只想……”

    “你只想借此骗过他。”

    “等到他们后来发觉了我和你的关系,会以为那是你的血。”她说,“以此定位你的基因信息……唯一的证据。”

    “这才是你的目的。”

    那些治疗上的推三阻四和不在意也有了缘由……

    属于男人沉稳厚重的嗓音第一次出现了异样。

    “也就是说,你从没想过要治好自己。”

    她噙着泪的碧眸看过来。

    “有什么必要呢?”她说得理所当然,“那根本不重要。”

    那分明很重要……

    他的胸腔里有悲鸣响彻,像山间古朴悠远久久不散的钟声。

    但他仍然神色未改。

    “那你的打算是什么?就打算坐在这里哭?”

    “我……”枡山瞳使劲用袖子擦了一把眼泪,收效甚微。

    原因是她的衣服早就湿透了。

    琴酒呼出一口气,反手将外套脱了下来。他也迟钝了,在一个接一个冲击之下。

    他将她严严实实地包起来,她也没有做出抵抗,任由他将自己裹成一朵黑色的蘑菇。

    将她还在滴水的金发收拢在掌心,他一点点整理着女孩脸庞下方的衣领。

    “打算死在这里?”

    枡山瞳没有回应。

    有泪珠滴在了他的手腕上,男人手指轻颤。

    第278章 他曾献上的最后华章

    “废物!”他道。

    这一声令她有了反应。

    “没人这么说我的……”

    “早知这样……”琴酒用手帕去浸她发上的水, “真不如我十年前送你一颗子弹。”

    “当初我就该把皮斯可那个老匹夫打死……”

    他又瞥了波本一眼,没好气地道,“还有地上这个人!你到底跟谁学的, 这一套一套, 致命的天真……你是想要纯粹的光明吗?别跟我说,你傻到了这种程度,就算你有那么天真,你的脑子也不该能骗过自己才对。”

    从不存在百分百的纯白,也没有应许之地与理想国。

    枡山瞳:“我不是……”

    “那就是想去别的阵营?”琴酒道, “那就做干脆点,排除后顾之忧。”

    他的眼神如从前般冷厉。

    “我怎么跟你说的?不想要什么, 就斩草除根,保证自我的安全, 杀掉所有的对手。”

    ——不管对象是谁。

    女孩一言不发。

    “计划多久了?”

    枡山瞳与他对视。

    “……从一开始。”

    ——真是好得很。

    “你问过我, 是不是从不会去记死人的脸。”琴酒道,“我告诉你,是的,死了就是一了百了, 我绝对不会记住你。”

    “那也没什么关系。”

    “是吗?”

    “我……”枡山瞳垂下眼,“我背叛了组织,不是吗?”

    “……”

    琴酒:“你觉得, 我违背那位先生的命令,要你接触G系列药物,是什么行为?”

    “……反正不是背叛。”枡山瞳说,“你可能是疯了。”

    男人擦着她的脸的力道蓦地增大了。顿时她的颊上就红了一片。

    枡山瞳:“疯了一小会。”

    用指腹揉了揉那片发红的肌肤, 琴酒喉咙里滚出了叹息声。

    “你到底在想什么, 小瞳?”

    这次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你想要什么, 就去拿什么……整个世界对你来说都是唾手可得,没什么困难的……”

    “很困难。”她说。

    女孩的睫毛上垂着一颗又一颗的泪珠,颤颤巍巍,像早春被寒风侵袭的花朵。

    “还很痛。”

    琴酒的心弦抽紧了。

    “痛什么?”

    “我不知道。”她目光凄楚,“从……那之后的每一天。”

    那一整座城市的火海……

    “每时每刻,从不曾停止。”她说,“我失误了,犯了错,失去了绝无办法再得回的东西……从那之后,就开始了。”

    他浑身一震,将她揽进怀里。这一下令他单膝跪进了水中,她的发顶抵着他的下巴,字字泣音就在他的胸前。

    极烫的泪水与冰凉的海水交融,如同一场行人无法躲避的大雨。

    “你为什么要来?”她道,“我想让一切公平的,我真的尽力了……玛克死了,那很疼的,你知不知道,就像是我也跟着死去了一次……”

    “我知道。”

    “像我最初走路困难时,能感受的每一步,都很痛,它们连绵不绝,没有尽头……远不如没有知觉。”

    当我还不是现在的我。

    “我知道。”他抱紧了她,“都是我……”

    他竟将她拖入了这样的境地吗?

    “不是你!但你为什么不能在其他地方好好呆着,我没办法做更多了,我从一开始就在骗你……”

    “没关系。”

    “你想过这种可能吗?”

    “我……我想过。”他放柔了声音,

    “我又不是蠢货,你隔三岔五,就把提醒告示贴脑袋上了。”

    “那你为什么不能把枪拿起来?”

    “我不在乎。”琴酒道,“我下了赌注,记得吗?”

    “可你输了。”

    “哪里输了。”他说,“不是得到了唯一特殊的待遇吗?”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谁也不会相信这张脸上能展露如此纯粹的笑容。

    “一条生路,一次新的选择。”

    “是很丑陋的生路……”枡山瞳说,“我不是不知道,但我不想让你死。”

    “那就够了,我不会死的。”

    “我也不想让他死……”她又哭了起来。

    “他啊……”

    琴酒望向地上安安静静的男人,说来讽刺,他总嫌弃神秘主义者的聒噪。现下竟然真希望他能赶快恢复那份烦人。

    “他不会死的。”他斩钉截铁道。

    枡山瞳跟着投去视线。

    大脑反馈的结果毫不乐观。

    【20%】?【30%】?【5%】?

    “你在说谎。”她说,“我能分辨出来。”

    “不会死的。我保证。”他道。

    对于在场的两个人来说,这或许是他们最像平凡生活里普通人的时刻。世界黑暗,天崩地裂,命运降临,静待宣判,人力已不能及……但是,不管是什么结局,会有人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你,会没事的。哪怕那是什么用处也没有的废话。

    “不会吗?”而她居然真的也再问了一次。

    “不会,你有我的承诺。”

    也就在这时候,那个人的胸膛终于开始起伏了。

    不代表完全乐观的结果,但几率猛然上升。

    【50%】

    “看。”琴酒用轻松的语气道,“他很快就会好的。”

    “为什么。”她道,“我背叛了组织……我背叛了你。”

    【金发】

    【指导者】

    【背叛】

    关键词重叠,思维宫殿场景翻转。

    时空变换。

    十九世纪真实发生过的一切。

    ……

    伦敦,火海前的最后一夜。

    “塞西利娅。”

    城堡的走廊,金发红瞳的英俊绅士笑眯眯地对小少女招手。

    “过来,我有些话想告诉你。”

    “什么?”

    她不明所以。

    两个人来到了书房,相对而坐,他推给她一盏红茶。

    “明天是很重要的日子。”威廉.莫里亚蒂道。

    “我知道。”

    彼时还是塞西利娅的枡山瞳说不准自己是什么心情,但她早就看出了眼前人的计划。

    他将自己变成[犯罪卿],打造成大众仇视的目标……聚集了如此多的仇恨,明日,他会给自己安排的结局只有一种——那就是迈入“大快人心”的死亡。

    从而,令整座城市,乃至整个国家的人都知晓——潘多拉的盒底,希望永存。

    处于不同位置的人也能并肩战斗,人们将从胜利中得到鼓舞。

    少女抿了口茶。

    “您对我有什么吩咐?”

    她没太尝出饮料是什么滋味,只想着,或许,日后可以想办法重回这个世界。毕竟,她叫了他这么久的老师,也许可以继续他的事业,有太多未竟的……

    “我要你什么都别做。”

    昂贵的瓷杯在桌面擦出了刺耳的声音。

    “老师?”

    塞西利娅难掩眼中的诧异。

    聪明人与聪明人之间的对话,只需一个

    词就能展现意图。

    “怎么了?哥哥,没事吧?”

    杯盏发生的意外引来了路易斯的敲门声。

    “没事。”

    威廉.莫里亚蒂提高了声音回答。

    他将视线重新转回到眼前的女孩身上,目光流转间是坦然。这是能把控全局者,接连导出一场又一场好戏的执棋者的自信。

    威廉不得不说,最初,他对发现的事实也很意外的,但是,既然开口了,他便不会质疑自己的判断。

    “塞西利娅。”男人道,“我知道,你自另一个时间而来。”

    “……”

    少女回忆起二人第一次见面,她高烧下的错乱,说出的新世纪的名词。

    是那一次吗?

    她道:“最开始我的用词?”

    “不是,或者说,不只是。”威廉道,“以及一些事情上你的意图……”

    他言辞委婉,她明白,那是她需要完成任务时给出暗示的行为,而他同样是暗中引导的高手。

    “原来如此。”少女道,“那您打算如何处置我?”

    她并不害怕,相反,还有跃跃欲试与期待,以及愈发浓烈的欣喜。

    终于……

    日复一日,在弥漫着雾气的山顶远望,有人来到我身边,对我说,他看到了同样的风景。

    “处置?”威廉笑着摇头,“怎么会?我需要你做的,方才不是说清楚了吗?”

    “你要我什么也别做?”

    “对。”男人道。

    “可是……”女孩眉心拧起,“您在生气吗?为我的谎言?”

    威廉再次微笑着摇头。

    他起身步至她身边,摸了摸她的发顶。

    “塞西利娅,抱歉。”

    “为什么?”

    “我还没讲过我小时候的故事吧。”威廉.莫里亚蒂没有正面回答,只道,“童年时,我发现自己轻而易举就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也觉得很费解。”

    “那些人是傻子吗?还是在故意惹我生气?或是,他们压根不存在,是没有呆在玩具盒里,高级一些的小锡兵?”他道,“也许你会发现,从来于某一道有所长的天才们,大多是读不懂人心的。那是上天对他们的保护。”

    “你知道我在看见你第一眼时,在想什么吗?”

    塞西利娅回想当初。

    “你在想,我聪明而冷情,放着不管,会成为大麻烦。”她道。

    威廉失笑。

    “是啊。”他说,“但我也在想,这孩子会有多孤单啊。”

    “天才的钝感是礼物,而你的天才与他们不同。”

    她要承受的这种,是近乎煎熬的诅咒,甚至难以凭借本能去破解。

    “你看得太清楚了。不管别人做了什么,其他人看到的是爱,你首先看到的是瑕疵。可没有瑕疵的完美品太少见了。众人皆是凡人。有了爱之后,再去容忍其上的瑕疵不难,但谁能要求,一个人先去爱上不完美乃至丑陋呢?况且,那些人又很无趣,他们无聊,庸俗,价值寥寥,也没有闪光点。”

    “但是。”少女蹙眉,“那些人,他们本身也并不欠我什么。”

    她这句话,使得威廉面上泛起了笑意。

    在忧虑之外,他也多了一分乐观,为她将来的路。

    “我有路易斯。”威廉接着道,“这是上苍对我的恩赐,最初神奇的、天然的血脉上的联系……有个家是很重要的,它会给你低头看的本能。”

    女孩眨了眨眼,似乎并不明白。

    “塞西莉娅。”威廉又唤了她一声。

    “看似无解的局面,也有一条路的。你要参与到

    这个世界中去,世界才能爱你。”

    “老师?”

    “你总会和什么人建立联系的。”威廉道,“我要你什么都不做,是因为,那是我的梦想,不是你的。”

    “我可以继续,我能做的……”

    “有很多。我知道。”他望着她,那份担忧终于还是显现了。

    “我明白的,塞西莉娅,世界与你之间如隔迷雾。他们的一切都不真实。你能理解,又无法理解。”

    “但是,你也有你的归途。我说抱歉,是因为,抱歉我没有更多的时间了。”

    他的话音里掠过轻愁。

    “既不能陪你走得更远,也不能再给你一个家。可终将有人会的……”

    当时,少女没有回答。

    重回此刻,女孩含着泪开口了。

    “对不起,老师。”

    “我本可以救你的,只要我早点做些什么……”

    把事情做成功,太简单了,那几乎是我从出生起就擅长的事。我分明能做到,却什么都没做。

    傲慢蒙蔽了我的眼睛,我搞砸了唯一不该搞砸的事情,像个傻子一样后知后觉。

    这座城堡里,所有人都有同一个目标,唯独我是这个家的背叛者。

    是惩罚吗?

    第一个看到我的人,终于看到我的人……要我眼睁睁看着他走向死亡。

    等到那之后,我才发现,再没办法走出结局的那天。

    那一日,绅士即将推门而出。

    “你不问我吗?”少女出言道。

    威廉扶着门边,回过头。

    “问什么?”

    “你所做的。”她道,“你知道我来自另一个时代,是后世。那么,你不问我,自己做的有没有意义吗?是否让世界变好了?亦或是更糟?”

    那又是否是正确的旅途?

    威廉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

    “塞西利娅。”男人嗓音温和,“我出生在这个时代,这意味着,这就是我的国家,这就是我的世界,我会像每个历史车轮下的人一样,抱着美好的愿景,不留遗憾地前行。”

    “而你,你不必把它背在身上。”

    “有机会的话,从未来回望这段风景吧。”

    “我诚挚地盼望着有那么一天。”

    “西西,你太聪明了。没有同行者,你很容易走出太远,却没人能够拦住你。因为周围人甚至看不清你选的路。”

    这个孩子,孤身行走在暗无天日,辨不清方向的密林里,尽头会是何方呢?

    千万不要是坠落啊。

    威廉道:“答应老师,面对新世界,至少去试一下吧?”

    “好。”少女屈膝行礼,“如果那是您的希望。”

    “好女孩。”绅士弯腰向她还礼,眼角眉梢还多了分俏皮。

    他将右手置于胸前,像华丽舞台上的表演者一样微微鞠躬。

    “那么,莫里亚蒂小姐,我于此诚邀你明日出席,欣赏我所献上的最后的华章。”

    第二日,他坠于火海。

    “您真的确定,要耗费三个世界的积分,去换取威廉.詹姆斯.莫里亚蒂的生还几率吗?”

    系统的声音响起。根据规定,如果她提出了要求,它也只能照做。

    “我确定。”

    降谷零生死未卜的面孔划过她的脑海。

    她用力掐紧了掌心。

    ……好,没关系,最多不过是三个世界,再来一次。

    第279章 殊途同归的未来期许

    “宿主, 您要不要再想想?”

    “不。”

    “啊,真的不要再想想吗?”电子音道,“留下来也可以啊, 换这个吧。”

    它使劲暗示与怂恿。

    “不。”

    “啊啊啊啊啊啊!您怎么这样!算了!我不管了!”

    要是系统有手,现在就是它甩手的时刻。

    “让他自己跟您说吧!”

    什么?

    这次换上的是新的场景。

    “塞西利娅?”

    她应当还在海岸上的。

    枡山瞳很确信,她的指尖还能感受到沙石的尖锐刺手, 也依旧能嗅到海水的腥咸。

    但是, 前方出现的人又很真实。

    壁炉里火光在摇曳,周围不再是贵族城堡富丽的装饰, 从风格来看, 更像是十九世纪平民的住所,几件普通的家具,连桌上的咖啡杯都过于朴素, 周围萦绕着淡淡的咖啡香气。

    扶手椅上的老师模样一如往昔,只是清瘦了些。

    “西西?”

    威廉又叫了她一次。

    “老师。”

    枡山瞳低头打量自己的装束,还是二十一世纪的穿着。

    “是假的啊。”她道。

    即便如此, 她依然目不转睛望着眼前的这个人,满目哀伤。

    “不是的。”面前人如是道。

    “那您怎么能认出我是谁?”枡山瞳说, “这都不是我那时的样子。”

    “有个声音告诉了我。”威廉道, “再说,你感受不到这份真实吗?”

    枡山瞳盯着他五官的种种细节, 半晌, 她闭上眼睛,惨笑了一下。

    “不行啊。”

    哪怕是现在,我于思维宫殿里日日夜夜复刻的人, 有着不亚于此的真实。

    “那, 这个呢?”

    金发的男人侧过脸, 露出了整张面孔。

    方才他久久没有动作,她便没能发现。如今,枡山瞳立即注意到了存在的异常。

    “您的眼睛?”

    那双红瞳,如今有一只被绷带盖住了。

    “即使是梦,也不会创造出欠缺根基的事物。”他道,“现在,有比较像真的了吗?”

    “老师。”

    枡山瞳几步来到他座前,想做些什么又手足无措。

    “这个,能治疗吗?还疼吗?你还有没有别的伤?”

    女孩的问题一句接一句。

    威廉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唇角一点一点勾了起来。

    “你比以前活泼多了。”

    “您在说什么?”

    “不再是旷久不变的沉静,是好事。”

    男人微笑着抚了抚她的脸庞。

    她只差又要落下泪来。

    “您真的没有……没有……”

    “我没有死。”威廉道,“如你所见。”

    “但您的眼睛……”枡山瞳耿耿于怀,“对了,我可以让它痊愈……”

    “不。”数学教授肃起脸,如同以往的教导场合时表现出的那样。

    “这正是我要跟你说的。”他说,“我没事,很好,但你有没有,按照承诺过的做?”

    枡山瞳:“做什么?”

    威廉神情更严肃了。

    “去感知,感受,努力靠近你的新世界。”

    “我……”

    枡山瞳想起那十几年的封闭。她连最引以为豪的头脑也放弃了。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放弃掌握信息,就如同蒙上了真正的眼睛。

    威廉道:“你没有吗?”

    “后来,后来我有的。”

    她说,“在一个新任务里。”

    “那结果如何?”数学教授弯起好看的眉眼,“你有认可的人了吗?”

    见过的许多人,经历过的许多事……一张张面孔闪过……有人再次看到了她……一切定格在了悬崖下的场景。

    “唔……”枡山瞳勉强道,“有吧。”

    “这是什么回答?”

    “我给了我能给的,但他们不是很喜欢。”

    女孩的面上有着茫然。

    威廉明白了状况,他欣慰了些许。

    “你收到了回音啊。”

    他大概能猜出她会给出什么,奖励,回报,被大众认可的种种……

    然而,真心相待的人,总不会被表象困住脚步。

    “既然如此。”威廉温柔道,“你有问别人想要什么吗?”

    “想要的……不重要吧。”

    她的谎言没能骗过眼前人,金发男人了然,“你不想再上前一步了?”

    “老师。”枡山瞳回避了这个问题,道,“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你能……

    “我接受这个结果。”威廉打断了她,正色道,“塞西莉娅,记得吗?这是我要背负的东西。”

    “所以。”她被烫伤般向后退了一步,“您不需要我……好吧。”

    “不,我需要。”

    威廉第一时间道。

    绅士深深地望着她,眸波温润一如从前,“我需要你……”

    “对不起宿主!时间到了必须走了不然我要被发现了!”

    他的话没能说完,电子音的呼喊中,一切烟消云散。

    什么?

    你需要我做什么?

    枡山瞳伸手想抓住他的衣角,再去看,却是另一个人的面庞。

    恍然如梦。

    琴酒听着她在自己的胸前呢喃些什么。

    再之后,她扬起脸,眼中满是泪水。

    “你需要我做什么?”

    她抽泣着,肩膀一颤一颤,“一个背叛者来做什么……”

    难以形容的心痛击中了他。

    “不是。”

    言语一道,琴酒不算擅长,大多数时候,他也无需利用此道去达到什么目的。在以往两个人的相处中,也多是依靠着隐藏的暗示与言外之意在完成沟通。

    但是,在当下,寡言再无用了。他也不能奢求,她在什么都没听到的情况下,去理解或感觉。

    换言之,他需要说些什么。

    他必须说些什么。

    来让她明白最重要的事实。

    “你不是背叛者。”琴酒迅速道,“绝不是,我也永远不会那么想。”

    “那我是什么?”

    “你是……”他对上怀中人的眼睛,抚上她脑后的长发,“你只是长大了。”

    “对,你长大了。”一遍遍摩挲着那片金色,男人温声细语,“要有另一种不一样的生活,不一样的人生。这很正常。”

    “但我害你的事业完蛋了。”她说。

    [我任由你走向了死亡,老师。]

    “不就是组织吗?”琴酒道,“没关系,我小时候也不是很想来。再说了,这是我的事,难道我还不能为自己的成败负责吗?”

    [塞西利娅,这是我的世界,别把它背在身上。]

    女孩又哭了,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怎么会有这么多泪水啊……

    仿佛擦都擦不干。

    琴酒见过许多眼泪,从很早以前就是……他从没被那些东西困扰过,是合格的反社会者。他能毫不犹豫地对血亲下手,也能面对人本能的求生讨饶时毫不动摇。

    他也奇怪,

    她竟会成为唯一的例外。

    最初是明白她并不脆弱,才放心地倾泄了关注。他不必担忧莫名的失去。而到后来,底线一步步降低。

    平生以为绝不会出现的情感,就这么出现了,少之又少,他将其都给了一个人,也只能给这一个人。

    如今,何必在乎这最后一点呢?

    剩一点筹码,与全部交付,又有多大不同?

    更何况,有一个声音那么强烈,难以忽略。

    ——这是我发掘的珍宝啊。

    是我找到的孩子。我看着她长大,是她半个抚育者,我不害怕她聪明得诡异,放心地付出所有爱意,也不惧她反手给我一刀——适者生存,那至少证明,她会在未来过得很好。

    外力是夺不走她的。

    琴酒一直明白。

    但他没想到,如有一天,她自己迈向了灭亡……

    对她选择的道路生气愤怒的同时,他也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关于她,他曾有许多美好的构想,如今全被否定,也不过是回归最朴素的本愿。

    或许那同时也是最奢侈的愿望。

    “你问我需要你做什么。”琴酒道,“小瞳,我需要你留下来。”

    [“我需要你……”老师,你究竟需要什么?]

    “留下来?”她顶着泪眼重复了一遍。

    “是的。Stay with me.”琴酒说,“但,不用在我身边,不需要站在我这一方。”

    “想去哪里都行,想做什么都可以,想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地上这个人,英国的那个侦探小子……或者日后你喜欢的什么其他人。只要你留下来。”

    只要你活着。

    “不……”

    她看着他,眼瞳里全是悲意。

    显然,她听懂了他在说什么。

    枡山瞳哽咽了一下。

    “你不会,你不能要求我……”

    [老师,唯独别要求我这个……]

    “是。”他听起来很坚持,“我会,我在要求你。”

    “那很困难……”她说,“我做不到。”

    ——我想过无数次的结束,没有一次是重新启程。

    “那你也该面对一次真正的难题了。”琴酒说,“不是吗?确凿的挑战。否则有什么意思?”

    “再说了。”琴酒抬了抬下巴示意旁边的人,对方的面色不再惨白,足以判断快要苏醒了。

    “当作我与你的新交易吧,地上这个人可不是白救的。”

    觉察到了安室透的好转,女孩的气息明显稳定了不少。琴酒留意到了枡山瞳的转变,心口响起一声轻叹。

    她半湿的金发垂落在耳边。

    他垂下头,薄唇贴上了她冰凉的发顶。

    “小瞳。”琴酒道,“你知道吧,狙击手要捡起落下的弹壳。”

    “我要你做的事情差不了多少。”他道,“我要你从这片海里,打捞起你丢掉的东西……”

    重拾你放弃的生命,拼凑已破碎的灵魂。无论多么痛苦,无论是怎样的狼藉。

    在枡山瞳的眼中,他的银发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是那一天,它们改变的那一天。

    她意识到,纵使她在一个人身上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他和他是不同的。

    但也没有那么不同。

    “为什么你非要我这样?”

    她的泪水再次滑落。这次他真没办法了。

    一阵低低的歌声响起了。

    “Si scrive Alfa ma si legge Grabov……”

    厚重低沉的男声吐出的是意大利语,唱诵的歌谣简单而悠扬。

    这是一首童谣。

    “……格拉波夫,它是颗一百万年的小行星,找到它的人觉得它很特别。”

    “它绕着小太阳转,像小熊跟着大熊。”

    “有人说它长大后,会和地球一样。”

    “一样或不一样,这些都不重要。”

    “宇宙那么大,星星都有属于自己的位置……”[注1]

    在他的孩童记忆里,这是少有的温馨时刻。如今重演,他尽力让她能感受到相似的安慰之意。

    枡山瞳从没想过会见到这种场面。

    “对我来说……”

    止住了她的眼泪,歌声落下,琴酒低声道,“你就是那颗小行星,Il Piaa Grabov。”

    我的格拉波夫。

    “你明白吗?”

    是不一样的星星,在哪里都没关系。

    只要它还在天空里,而不是一闪而逝的坠落。

    “去你喜欢的那一边吧。”琴酒道。

    枡山瞳慢了一拍才睁大眼。

    “我……我没……”

    “真没有吗?”

    她立在原地,脑海中闪过的是不同身份下的记忆……喜怒悲欢,形形色色的人等……甚至还有幼稚的电子音……“宿主,那也是部分的你”……

    什么才是真正的自我?

    那或许不是朝夕间就能获得的答案。

    琴酒将信号弹塞入她的口袋。

    “小瞳。”

    他郑重地唤她。

    “嗯?”

    那双绿眼睛雾蒙蒙的,长睫也湿漉漉的。

    ——别再让我看到这样的眼睛了。

    “不用怕。”他说,“那只是彼岸,不是深渊。”

    银发的男人仰起头。

    悬崖边,那座记忆中的别墅在荡起的水汽中若隐若现。

    是这里。

    当年,曾将她带来,如今,他也要在这里将她送走。

    “我从不担心你做不好什么事,只要你想去做。”琴酒道,“丢开牵绊你的东西,以后也不要再来见我。”

    “你是毋庸置疑的珍宝,谁能有你在旁都要感谢上苍。”

    他用指节碰触着她的侧脸,仔仔细细地看着她,像第一天,也像想象中之后的每一天。

    “试着出发吧。”他说,“答应我,现在就许下承诺。”

    [答应老师,面对新世界,去试一下吧。]

    “小瞳,你会在天空里找到你的位置,创造你想要的未来。”

    [塞西利娅,走出那片雾,走入你真实的人生。]

    任务,系统。

    定义,阵营。

    他人的看法,自设的限制……

    长久以来寄托于他处的意义……

    华美而精致的玩偶,其上的丝线一根一根断裂。

    它或许会从天鹅绒的展台上跌落,但更可能的是走向自由。

    枡山瞳的眼泪坠下。

    “我答应你。” 她说,“我会……”

    “真好。”他笑道,“那现在就是分开的时候了。”

    “大哥?”

    “这个地点就很合适,也很好。”琴酒松开手,“作为出发点。当初,你没有选择的机会。如今,再来一次吧?我问你,你要跟我走吗。然后你摇摇头。”

    她恍恍惚惚地被他拉起来。

    “为什么要……”

    “来吧。”他宛

    如在极力推荐什么有趣的游戏。

    “你要跟我走吗?”

    问出这句话,他注视着她的脸庞,耐心等待着。

    ……直到她含着泪,缓慢而坚定地摇摇头。

    带着坚毅与勇气的第一步啊。

    他心中的巨石恍然落下,墨绿色眼眸里浮起欣慰和鼓励。

    “好,那我们就此分别吧。”琴酒道,“这位小姐,愿你一生顺遂。”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

    “大哥……”

    “对了,还有一句话。”

    蓦然间,他又回过头。

    对上她闪烁的泪光。

    “波本长得也太黑了,我其实觉得警视总监家那小子不错。”

    登时,她破涕为笑。

    笑容终于又出现在这张脸上了。

    他凝视着这双如载星光的碧眸,最终还是大步上前,用力将她抱在怀里。这一抱很紧,他将她牢牢揽在胸口,并不让她看到自己的表情。

    女孩额前落下了很轻的触感,伴随着他重重的叹息,和几不可闻的低语。

    “You ’t imagine(你想象不出)……”他的呼吸颤了又颤,“……how much I love you(我有多爱你).”

    但这份爱指向了分离。

    “再见。”

    黑色的身影远去。

    海岸旁,代表信号的红闪烁着扶摇直上,在天空中,宛如一抹璀璨的烟火。

    礁石中间,枡山瞳抱紧了膝上人的肩膀。

    他的睫毛微微颤动。

    第280章 像在解答同一道题目

    “宿主, 你更改主意了,对吧?”

    半晌,电子音殷切道。

    被问及的枡山瞳深吸一口气。

    “……对。”

    “哈哈哈哈!”系统开心地打了个滚,“太好了!我真棒啊!”

    “的确。”

    满意地夸奖了自己, 它赶忙道:“那你快提出要求吧!”

    “你这么着急吗?”女孩道, “我提出要求, 我们可就要分开了。”

    “……也是哦。”

    它的笑戛然而止。

    “哎, 真不好, 我也想以后还能看到你的。”系统嘟囔着,“我有你,战无不胜,可风光了。以后,就没有这样的好日子了。”

    “谢谢你。”

    是它最后帮助了她。

    听到她说感谢, 它又扭捏了起来。

    “你不喜欢我之前威胁你……”系统道, “还说我有缺陷。”

    “没有, 我是说你笨。”

    “那也没有好上多少!”

    “那不是缺陷。”枡山瞳道, “是复杂的相伴而生。”

    冰冷与公允,私心与温情。

    “这次是夸奖吗?”它疑问道。

    “是的。”

    “那你是承认我的设计很高级,很有意义了?”

    “对。”

    听到这话,电子音又快乐起来了。

    “那你快说吧,说,你要兑换留下来!”

    “好……”她道,“我将我完成三个任务后自行选择的奖励,换成留在这个世界。”

    【申请提出, 申请通过】

    【奖励选择, 奖励兑换】

    【解除契约, 正在解绑……】

    “宿主, 拜拜。”系统喊道,“快,在我走之前,再夸我一次!”

    “你又高级,又美好。”

    “我就知道!”它说,“你要好好的!再见啦!”

    随着它的尾音消散,空中,救援直升机的声音传来。

    ……

    十九世纪。

    纽约。

    这里是伦敦塔桥坠落事件后幸存的二人的临时住处。

    “廉,你今天还好吗?”

    扎着小辫子的英俊男人抱着杂货铺的袋子打开大门,边走边道,“我买到了咖啡过滤器,这日子总算要开始有个样子了。”

    “夏里。”

    “你怎么了?”

    夏洛克.福尔摩斯发现了独坐在椅子上的好友眼中奇特的水光。

    “发生什么事了?”他道。

    “我刚刚……”威廉轻声道,“完成了一次咨询与指导。”

    “指导?”夏洛克左右张望,“这个地方除了比利还有别人?”

    “恐怕还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威廉道。

    “真的吗?”夏洛克挑眉,“最重要?”

    他面上戏谑,心里却在担忧。

    他身为数学家的知己,自那场坠落之后,就一直深陷在迷茫中。

    “你找到自己的答案了?”侦探小心地问。

    “我不确定。”威廉长睫轻颤。

    在最初计划的时候,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将来。

    夏洛克:“那你还给别人意见?”

    “我不可以不行啊……”

    金发男人用无名指抚着掩上一半红瞳的纱布。

    “当老师的,怎么可以告诉学生,他自己的答案处一片空白呢?”

    更何况,他一眼就看出,她怕是走了很远很远的路。

    ——学生?

    廉不是只有一个学生吗?怎么想也不该眼下出现在这里。

    夏洛克:“你告诉了她什么?”

    “我希望她能懂,一切都能重新开始,一切也都能挽回。我希望,她能勇敢地向前,再迈出一步。”

    听到这话,喜悦顿时席卷了夏洛克的心头。

    到底是哪来的学生不重要,只要好友能想通就好。

    “那她说了什么?”

    “我没能说完。”威廉道,“那孩子消失得太快了。”

    “那怎么办?”夏洛克说,“跑哪了?我去帮你逮回来。”

    “不必了。”

    壁炉中的火光在金发男人瞳孔里摇曳。

    “我想,会有人让她听到剩下的话的。”威廉道,“会有人让她明白,我想说的最重要的事。”

    夏洛克:“你这么肯定?”

    “因为,只要有着同样的起点,就会像在解答同一道题目啊。”

    数学家转过头。

    “哪怕道路不同,结果也将殊途同归。”

    降谷零醒来的时候浑身疲乏,是失血的后遗症。

    他慢慢睁开眼睛,意识到自己竟然得救了。

    她呢?

    他立刻迅速地观察环境——他这么以为着……实则视线移动得极为缓慢。

    从布置与气味来看,这里是医院的病房。

    当垂眼扫到了手背上的输液管的时候,男人目光一滞。

    在他的指尖前方,是另一只纤细的手。

    金发女孩伏在床边的姿势很不自然,一只包扎过的手臂放在胸前,另一只手压在她的脸庞下,离他并不远。

    降谷零动了动手腕。

    在异常的静谧中,他试着去碰她落在那里的手指,一点一点地靠近着。

    “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该说你是倔强还是固执。”

    一道有点哑的女声响了起来。

    枡山瞳揉着肩膀起身,看了眼旁边显示仪的数据,不显眼地松了口气。

    她看向他,眸子里有一点无奈。

    “不疼吗?”

    “我……”

    万语千言在他胸口里徘徊,最终他张口道,“你疼吗?”

    望着他的碧眸蕴起潋滟波光。

    女孩唇角弧度微微上扬。

    她重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坐下,这一次,她径直将手放入了他的手中。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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