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漆,院中在排排琉璃灯盏照耀下却通明如晨昼,满院花树上的露珠折射着晶莹的光,枝头那各类艳丽的花绽得正灿,迎着晚露娇艳欲滴的霎是夺目。
此时,万般景致皆化作虚影,苍茫天地间,似乎只能容下那么两道身影。
江寄一瞬不瞬盯着前方的人儿,一步一步朝前走着,步履缓而轻,走得小心,生怕一个不经意的动静便叫一切消失在眼前。
娘娘……
大手握住那双玉白带着些微凉意的纤手,鼻息间萦绕少女幽幽淡香,江寄双眼止不住的发涩,喉咙也哽得厉害。
那和尚没骗他。
这不是幻。
——
“陛下,先进去吧。”
盯着被皇帝握在掌心的手,顾绾眼皮微不可见的跳了跳。
经历过一世,顾绾知道皇帝在演戏方面很有一套。
她上辈子傻乎乎的,吃了很长一段时间亏才懂得刚过易折,在这深宫里学会虚与委蛇的重要。
重来一次,她不想再走老路,也打算好好陪狗皇帝演一场让他自食恶果的戏。
倒没想到,这一次她不似上辈子迎接皇帝时那般局促不安了,皇帝在她面前演的竟比上辈子还要痴情。
意识到江寄用力不重,却将她握得牢牢的,想不动声色的抽回手显然不可能,再加上他这会儿一双深眸“深情”注视着她似想将人烫化的视线,顾绾抿了抿唇,干脆卸去手上带起挣扎的力道,敛下眸和他道。
顿了顿,她又补充了句:“夜里,外面凉。”
她嗓音轻柔,透出一抹女子特有的娇羞,似带有薄温的春水拂过心间,漾起阵阵涟漪。
江寄下意识就应了声好,旋即才反应过来他正紧握着她手。
她穿着单薄,大概在院子里站了有一会儿,纤细的一双玉手带着些微凉意,却又软若无骨,叫人握着便不舍得松开。
除了那几次陷入妖道织成的幻中,他从未靠她如此近过,更惶提这般冒昧的握着她。
就似被触电般,他猛地松开了她。
霎时,心空落下。
他不由得收紧了手。
“走吧,先进去。”
“嗯,陛下请。”
就似初进宫什么都不知,无措又懵懂的少女,顾绾乖顺的应了他,随后往后退两步,示意他先行。
江寄愣了一瞬,才明白过来她是在守礼,他下意识抬手想去牵她,告诉她不必这样,但不知想到什么,他犹豫着又收回了手,看一眼几步远的正殿门口,他终是抬了脚。
他走得慢,步子也不大,有意的等着顾绾。
顾绾落在他身后,注意到他这动作,也没在意,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后。
皇帝贯会演戏,他这次没再握住她手,拥她进殿已经是不夸张的做法了。
进入殿中,满殿的红映入人眼瞭,不知想到什么,江寄脑中一嗡,如被惊雷炸醒,他猛地转眸看向身旁的人。
“陛下怎么了?这般看着臣妾,可是臣妾仪容有失?”
见皇帝进来后又似先前在院中的时候盯着她不吭声,顾绾险些要控制不住自己情绪,她沉了沉息,主动打破沉默,出声问道。
“没!没有。”
江寄骤然回神,他慌忙出声回,又赶紧移开眼,紧了紧突然泛起热意的手心。
他只是走进屋了,看着这满目喜奢的红,才忽然意识到,今日是个什么日子,他换的身份又意味着什么。
他可以正大光明出现在她身边寸步不离的保护她守着她了。
但他同时要面对的,还有他该怎么去与她相处。
如今的他,成了她名义上的夫,她怀着彷徨憧憬进宫要相守一生的人……
他会与她…共寝一室,同榻而眠。
皇帝怪怪的。
似乎格外紧张。
他紧张什么,担心露出异样被她发现?
顾绾已经不太记得上辈子她初进宫那晚和皇帝相处的具体细节。
只记得那晚她很紧张,大都是皇帝在说话和下决定,之后她喝下那杯加了料的合卺酒就沉沉睡了去。
到第二天早上醒来,身边也已经不见皇帝身影,只是一大堆和她说祝福请安的人。
却没想到,原来当初皇帝和她相处也是心虚和紧张的。
倒是新鲜。
顾绾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体贴的问道:
“时辰不早了,陛下可要先传膳?”
“可是饿了?那咱们先传膳。”
江寄忽然想起今日顾绾初进宫,恐怕没有好好用过吃食,一时也顾不得旁的,赶紧朝外唤了人:“苏文海。”
苏文海正在询问随侍在殿门口的澜清和溪月御膳事宜,听到江寄喊,他赶紧应道:“陛下可是要传膳?已经安排了。”
晚膳早在顾绾梳洗时就安排好了。
得到皇帝往云栖宫来的消息,小膳房那边便开始准备着传膳事宜,是以上菜的速度很快。
没多久,由苏文海亲自检试过的御膳便依次端进了正殿,摆上了满满的一桌。
宫人上完御膳退下,江寄看着满桌的菜色却是皱起了眉。
后宫的晚膳要求严苛,加上又是顾绾入宫侍寝的第一晚,御膳几乎不沾荤腥,一桌菜以清淡为主,看着就寡淡,也就占了摆盘好看。
关键是,这里面没有一道是顾绾喜爱的菜。
但今日这日子太过特殊,特殊到江寄不知该怎么去应对,他唇动了动,最终低声道:“用膳吧。”
“好。”
和顾绾一同用膳,这是江寄曾经沉溺的幻境中都不可能出现的事,他紧张忐忑的同时又难掩欣喜。
想到晚膳之后便是同寝,江寄一颗心更是静歇不下来,一顿膳用得局促拘谨却又忍不住时不时去悄悄看一眼身旁的人。
顾绾倒没什么反应,大概上辈子经历太多了,她如今已经可以做到将狗皇帝视为无物,也能平静自若的和他虚与委蛇,见江寄紧张得不知往哪儿下筷的模样,她还觉得挺有趣,当看戏一样。
心思各异,都没在膳食上,加上这桌晚膳实在清淡,没多久两人便都停了筷。
膳闭,江寄和顾绾用茶漱完口,便让宫人进来撤了桌,此时时辰已经不早,也差不多到了将歇的时候。
江寄和顾绾便进了内寝。
皇帝最初下令将云栖宫按迎娶皇后的礼制布置,是为掩人耳目将沈柔的揽月殿布置起来,圆了他当年的许诺,也是全了他的痴情。
但没想到他这一场布置竟将后宫视线尽数转到了贵妃身上,总算不再揪着沈柔身份不放了。
皇帝就似被打通任督二脉,为让太后和萧家彻底消除疑心,他在让人布设云栖宫时,额外大手笔,比他当初赢取太后侄女萧家女为后时还要隆重。
外寝已经算耀眼,内寝还要壕奢喜庆,给人的震撼感更深。
珠光明璨,金玉满室,许多不合制只有皇后大婚时用的罗列也都出现在了寝内。
此时龙凤烛燃了小半截,偶尔会发出两声灯芯烧起的噗噗声。
“臣妾还没谢过陛下。”
大概是知道了皇帝在心虚紧张,顾绾这会儿没了那种如临大敌的感觉,她没再去注意皇帝的神色,随意顺着扫了眼寝内,出声道。
顾绾走后这几年,江寄每日不是在杀人就是在琢磨怎么让人下大狱,他已经忘了该怎么正常和人相处,特别是面前的人是顾绾,再加上眼下的情况,他就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是好。
他正踌躇着该说点什么,听到顾绾的话,他一怔,不禁转头看向了顾绾。
顾绾却在这时垂下了眼,她细白的手指轻轻在指背上打了个转,才似感慨的道:
“臣妾原以为进宫后,就再不能穿红,也无法体会一遭民间女子嫁人时的感受了,却没想到陛下会将这云栖宫布设成这般,圆了臣妾的一个梦。”
他的娘娘,本该拥有这世间最好的,最珍贵的,何至于连穿红都得受制。
江寄神色冷了冷,再想到狗皇帝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将顾绾推上风口浪尖,给他心上人当挡箭牌,累得顾绾声名丧尽,最后还背负一堆缪罪被一盏鸩酒给赐死。
他脸色更是难看,连带着呼吸都沉了沉,一双漆眸寒芒四射,阴戾瘆人。
好半晌,他才狠沉下一口气,压着心头嗜血的暴戾情绪,动了动喉咙低低和她道:“你想穿红便穿红,不必讲究那些规矩。”
顾绾笑了下:“还是不了,能有这么一次,臣妾已经满足,臣妾可不想陛下的案桌上整日出现弹劾臣妾不讲礼制的奏章。”
顾绾说到这儿,眼波微转,又看向江寄:
“为了不辜负这一遭准备,陛下可否再满足臣妾一个小小的心愿?”
“心愿?”江寄疑惑抬头。
“是啊,心愿。”
顾绾含笑轻点头,抬脚走向一侧桌案边,自摆着银制酒壶的边上摸出一把银制的剪子。
“臣妾也是见到陛下叫人准备的合卺酒才想到,在民间,喝合卺酒前还有结发这一礼,便叫溪月去准备了剪子,不知陛下可愿同臣妾将这一礼行了?”
似被焰火撩过,江寄垂在身侧的手猛地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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