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没有来?你亲自去的,他都没来?”


    揽月殿,红珊瑚珠帘内,沈柔一身玉色薄纱裙靠躺在石榴红挑金线绣海棠花迎枕上,一双盈盈眼眸看向跪在地上着粉衣宫装的画娆,似乎是不敢相信,她瞪红着眼又问道:“他为什么没有来,他现在在哪?”


    “还在云栖宫?”


    她声音细,这会儿出声大了,有些刺人耳,下方的人因为她接连的追问面色又白了几分,额上冒出细汗,听到她最后一句称得尖锐的问,画娆赶紧道:“没有,陛下没在云栖宫了,陛下似乎有急事,回乾清宫去了。”


    画娆明面上是皇帝去行宫遇到刺客,因沈柔救下他受伤,为照顾沈柔临时从行宫抽调的宫女,因她伺候的好,才被沈柔带进宫做了贴身女官,实际却是皇帝自沈柔定亲宁王世子起,为方便两人暗中见面传讯,令人特训出来的人。


    沈柔出嫁宁王世子后,没多久就以心疾发作需要静养名义到玉茗山寺住着,那里离行宫不远,皇帝微服出访的时候都会过去,那边自然都安排着自己人,画娆便是其中之一。


    她对沈柔和皇帝的事很清楚,知道皇帝早被沈柔吃得死死的。


    而私底下的沈柔,脾性既不似外人传言那般,因自幼身体不好,常年养于闺中不见人所以怯懦温和,也不似她在皇帝面前表现出来的娇性惹人怜。她目的清晰,手段也利落,治人手段更令人毛骨悚然。


    画娆怕她超过皇帝,先前王瑞要她转告的话实在太可怕,她不敢想若是她一五一十转述出来会发生什么,这会儿再见沈柔不过因为皇帝没来就这个反应,她更不敢说,何况她心里也认为皇帝只是太过生气沈柔拿自己身体做文章,并不是真的生气,当下还是稳住沈柔重要。


    画娆暗吸一口气,小心和沈柔道:“陛下让您别生气,以免气坏了身子,他有空便来寻您。”


    “回乾清宫了,什么事情能比我还重要了!”


    沈柔脸色并没有因画娆的话好看几分,神色依然幽冷。


    “他昨晚没来的事,他就不需要和我解释一声了?”


    皇帝卫瞾不是太后亲出,沈柔认识他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背着克人名声处处受欺负的小可怜,靠着死乞白赖和镇国公府攀关系才能得以在宫中安然度日。


    沈柔是早产儿,自来就比家中康健活泼的兄长庶妹们更受宠受重视,也养成了一副傲慢娇气性子,最开始她根本没把瘦小又不受宫里喜欢的卫瞾放在眼里,只当做打发解闷的玩意。


    在卫瞾七岁那年,太后确定身子无法生育,权衡之下把卫瞾养在了身边,沈柔才开始重视卫瞾。


    太后嗣子,最有可能成为太子皇帝的人。


    沈柔觉得若是能嫁给卫瞾成为那天下最尊贵之人,能让她享受更多人注视的目光,她自来享受别人关注的目光,这也是她后来身体好了也会时常装病的原因。


    只是卫瞾受太后教养后,去国公府的时间就少了,而卫瞾身边也围上了萧家女萧德元。


    沈柔不甘心,人是她先认识的,萧德元又算什么,她试图引起卫瞾注意,渐渐的她发现卫瞾怜惜弱小,而她只要称病必能招来卫瞾。


    从那以后,沈柔就更体弱了,几乎不踏出深闺。


    但沈柔没想到的是,她付出这么大代价将卫瞾所有目光抓住,最后等到的却是太后一封将她赐给宁王世子的圣旨。


    宁王世子,卫瞾的侄子。


    沈柔不可置信,她去找卫瞾,卫瞾却只痛苦的和她说对不起,说他早答应了太后要娶萧德元,他不能娶她,也不敢忤逆太后。


    废物!沈柔当时心里只有这个念头,她甚至想杀了卫瞾,她付出了那么多,最后竟被玩弄了。


    沈柔恨,更不甘心,她发誓要让对不起她的人都不好过。


    她这些年算了解卫瞾,怜惜弱小,还渴望成为别人心中的强者。


    沈柔抓着他的这一弱点和他心里的那些愧疚,最后逼他应下了为她守身,想法子接她进宫不许和她断了的话。


    卫瞾一直认为沈柔是太爱她放不下她,却不知道她只是不甘心。她不想去那既偏僻又穷的江西做什么宁王世子妃,她想的一直就是在京城当高高在上的皇妃,甚至皇后!


    为了达到这一目的,她不惜花光所有嫁妆银弄来了守贞蛊下给卫瞾。


    那蛊让卫瞾身体对女人产生不了兴趣,若是强硬来,女子会被那蛊啃噬,大出血。


    这蛊确实是帮了她,至少萧德元没了。她现在只后悔,竟然在前几日给卫瞾解了蛊,现在也不知道他昨晚到底和顾绾那贱人发生了什么。


    没让人传讯来,今天竟然还看也不敢看她,很可能两人已经成事了。


    想到她昨夜足足等了一夜,沈柔更是怒火中烧,她手指狠狠揪着锦被,许久才压下心头翻滚的情绪,道:“再给他去讯,就说我不介意昨晚怎么回事,我只是想见他了。”


    “另外给卫潜回信,让他想办法来京,有大事。”沈柔说完,眼里划过一道狠色。


    她已经又给了他一次机会,他不珍惜,也怪不得她心狠了,也幸好,幸好她当初没有全然信他。


    画娆愕然抬头,她嘴张了张,到底什么也没敢说,低下头应是。


    “对了,撞倒我那人,趁他如今半死不活,抓紧处置了吧,做干净点。”在画娆起身要去办事的时候,沈柔又出声吩咐道。


    画娆动作一顿,她迟疑一瞬,终是说:“娘娘,这人恐怕暂时不能处置了。”


    “这是为何?”沈柔偏头,透过珊瑚珠帘看向外面,眸光微厉。


    “他,他是今早苏公公才派人送来的,这么快人就犯下事还没了,会不会让苏公公脸上不好看?”


    “这人是苏文海才送来的?你怎么不早说?”


    沈柔脸色陡沉,她倒不怕得罪苏文海,但他到底是跟在卫瞾身边多年的人,她犯不上为了一个早晚能死的人去和他对上。


    “那就先找人看着,若是不安分的,便想法子让他闭嘴。”过了一会儿,沈柔拉了拉滑下肩的薄纱,慢慢道。


    ——


    后宫看似大,但实际哪个宫内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很快被发现。


    沈柔跌下石阶昏倒的事不过一个时辰就传遍了宫内每一个角落。


    大家都很好奇沈柔摔倒还引发因救下皇帝落下的旧疾一事真假,同时她们也想知道今晚皇帝会留宿哪里,是更在乎有救命之恩的红颜,还是更在乎初进宫正需要恩宠的贵妃感受。是以哪怕之前皇帝下过令,闲杂人不得轻易靠近揽月殿去打扰柔嫔静养,各宫还是悄悄派了人去揽月殿打探消息,有的还派人直接蹲守在了揽月宫附近。


    揽月殿人手足够,被皇帝清理过一遍又一遍算是密不透风,但去探听消息的人多了,各类手段五花八门的,揽月殿防不胜防,没多久皇帝没去揽月殿看正陷入昏迷的柔嫔一事便被有心之人探知到了。


    之后这消息便如一股风迅速传播了开。


    “你是说陛下没去揽月殿?”


    天色暗下,云栖宫内掌了灯,顾绾正坐在桌前用晚食,听到溪月进来和她说笑话似的说起外面传的消息,她执筷的手一顿,微有错愕的看向溪月。


    “是啊,婢子方才进来的时候,还听到有小宫女在偷偷说呢。”溪月语气轻快的回道。


    她这会儿心里可算畅快了,中午的时候,她整理好库房出来就听到宫人在那议论揽月殿的事,她一听都气坏了,这明摆着就是见她家娘娘刚进宫打擂台呢,等听到宫人说皇帝听见信就走了的事,她更气了。


    虽然知道宫中嫔妃不可能独享帝王宠爱,溪月还是禁不住替顾绾委屈,这才刚进宫呢就遇到这样的闹心事,且今后这些事还不会少,简直想着就憋屈。


    以她家姑娘的样貌风情,若是不进宫,便是在京中随便寻一家嫁了,都得被当做掌中宝护着。


    溪月越想越气,中饭都没吃,等问过小宫女这点宫内宫人聚集最多,最热闹放开打发时间的地,她和顾绾澜清打过招呼就摸了包银子出去了。


    她知道宫里规矩重,她也不莽撞,没有四处乱撞,用不同的方式询问过几个人确定小宫女说的消息不差后才往目的地去。


    溪月性子活,人长得也清秀,想要打进人堆相对容易,加上她刚进宫,谁也不认识她,倒让她探知到不少消息。


    等她将各宫情况都了解了个遍,天也暗了,估摸着该回宫伺候顾绾,正打算回呢,就听到有小太监兴奋跑过来分享这个消息,溪月差点乐出声,在没人的地儿几乎是小跑着回的云栖宫。


    顾绾没说话,她慢慢放下了手中银筷。


    她知道沈柔的娇气性子,闹出这一出是在寿安宫气得狠了,便什么都不顾及,前世她也是因为实在受不了她藏在暗处太久,才会主动跑到她面前自爆了身份。


    这其实正和她意,她本来就打算一步步激怒沈柔揭穿她的身份,让天下人都看看这对狗男女,叔夺侄妻,可不比她这个妖妃更该死。


    皇帝没去揽月殿,她确实有些意外,但很快她又不意外了。


    沈柔娇性,皇帝却是个谨慎性子,现在太后那边还紧盯着揽月殿那边,他要真去了先前在寿安宫那番作为不就成了白费,等晚上从她这儿去看沈柔不是正好,前世他这样也不是一次两次。


    估计狗皇帝是从云栖宫出去,冷风一吹清醒过来这事了。


    顾绾唇角轻扯,眸中透着冷,过了片刻,她压下心里没来由的烦闷,和溪月说:“我知道了,去和宫人说一声,别再议论此事,我不想看到云栖宫成为谈论事非之地。”


    溪月脸上的笑微微僵住,似乎意识到自己犯错了,她呐呐应道:“是,婢子知错了。”


    顾绾注意到溪月神情,暗叹口气,溪月性子平日还好,但一旦碰上关乎她的事,她就克制不住自己的冲动,不然前世也不会被惠妃怂恿偷偷去揽月殿放火。


    想到溪月撞死在她面前时,脑袋上破个大洞,鲜血如注往外涌,却含着泪要她好好的样子,顾绾又舍不得再说溪月,左右这辈子还有时间,她可以慢慢教。


    “不是怪你,只是宫里口舌是非之地,许多事都是一句话甚至一个表现的事,如今咱们刚进宫,凡事小心谨慎挺好,不过咱们也不必怕惹事……”


    “娘娘,婢子知道的。”


    溪月眼圈红了,她怎么不知道呢,昨夜那苏公公就给了她一个深刻的教训,只是她实在看不得自家姑娘受委屈。


    “婢子下次会克制,再不冲动行事了。”


    “你懂就最好了,还有不要觉得我委屈,我怎么会委屈自己呢,你知道的,你家姑娘从来不是受委屈的性子。”


    顾绾伸手拉过溪月,给她顺了顺先前因为小跑散落下来的发。“好了,快下去洗把脸,眼圈都红了,不好看。”


    “哎。”


    溪月抹一抹眼应声就要下去。这时澜清自外进来了,她身侧随行着一面目清秀的年轻太监,看到顾绾立即躬身给顾绾施了礼:“给娘娘请安。”


    顾绾看到王瑞,微讶,她朝王瑞摆了摆手:“不必多礼,公公怎么过来了?”


    王瑞身子慢慢打直,神色却依然谦卑恭顺,头微低垂恭敬回道:“回娘娘,是陛下让奴来和您说一声,他今晚恐怕不能过来了,让您早些休息。”


    “陛下不过来了?”


    顾绾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愣怔片刻,又问了一遍。


    “是,陛下请了督公谈事,只是督公事忙,方才才到御书房,不知具体要谈到何时,担心来晚扰了您歇息,陛下让奴来与您说一声。”


    听王瑞提起督公,顾绾这才想起如今的东厂督主还是苏文海的干爹苏盛,据说此人功力深厚,能以一敌百。


    这些年东厂在他手上日益壮大,而东厂又最善打探消息,几乎掌握了整个朝堂阴.私,因此鲜少有人敢惹东厂,便是太后及萧家对他都不敢相惹。


    皇帝这会儿找苏盛能有什么事?难道他找苏盛谈的事比沈柔还重要?


    她要记得没错,苏盛是今年秋没了的,是自然病死,而这会儿这位东厂督主身体似乎就已经不行了,如印鉴奏章这类事都移交给了苏文海,能找他的,似乎就只有东厂那边的事或者朝中哪个大臣案子一类。


    可惜她上辈子刚进宫的时候谨小慎微,不过问朝中事,宫中事也打听得少,完全不清楚这个时候朝中发生了些什么事,要不然还可以从中择一择能用起来的人和事。


    “我知道了,劳烦公公跑一趟。”顾绾回过神,朝王瑞点点头。


    王瑞走后,顾绾让溪月带人把膳食撤下了桌,她却坐在凳子上兀自出神。


    她现在思绪有些乱,总感觉事情似乎和前世发生了很大不同。


    皇帝把沈柔看得有多重她是知道的,皇帝好名声,若不是真爱,也不会愿意冒天下大不韪抢占侄妻,还筹谋了那么多。


    沈柔出事,不管是真是假,他总要去安抚一番,可他现在看都不去看一眼,这说不过去。


    见苏盛总不可能见一晚上。便是再晚,他是皇帝,她总不可能不给他留门。


    “娘娘,您怎么了?”


    澜清从殿外吩咐完宫人进来,见她出神的时间似乎有些久了,迟疑一瞬上前问道。


    “嗯?没事。”


    顾绾回过神摇了摇头,又看向外面,这会儿外面的天已经彻底暗下,院中空无一人,只能看到一片灯色映衬的花树。


    “你去小厨房将晚晌剩下的参鸡汤装盒一份,陪我去趟乾清宫。”过了一会儿,顾绾吩咐道澜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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