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吗?”澜清愣了下,看一眼外面黑沉沉的天色问道。
乾清宫虽不似前朝重地,嫔妃可以前往,先前淑妃娘娘也多次打着送汤名义去找过陛下,但都是白日过去,皇帝登极迄今,还没有哪宫嫔妃晚上前往的。且送的汤还是小厨房剩下的汤,这要是被陛下知道......
澜清难得露出迟疑,这时候了她再去准备新汤品似乎也来不及。
“嗯,现在。”
皇帝行为变化太大了,简直像是变了个人。她得弄清楚,皇帝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什么新盘算。
似乎看出澜清的迟疑,顾绾又朝她摆手催了句:“快去吧,我找陛下有事。”
顾绾坚持,澜清不敢不听,她亲自去的小厨房装汤盅,等她回来,顾绾也换好衣裳梳好了妆。
她没特意打扮,换了身茜色对襟裙,外面罩一件丹色缠枝薄衫,头上的白玉簪换成红宝石珍珠簪,唇瓣微抿了口脂。仅是这样,灯色下的她也美得明艳照人,肌肤雪腻,肤光盈盈,轻染唇脂的红艳唇瓣微翘,无端诱人。
澜清看着不禁微微愣神,她忽然感觉,若陛下看到这样的娘娘,兴许真舍不得让她送了汤就走。
——
三月的夜晚风凉,皎洁弯月似乎都迎着冷意,在屋里还不觉,出来才发现冷,好在澜清心细,给顾绾带了件薄斗篷,挡了些许凉意。
云栖宫离乾清宫不算远,走过去差不多花了一刻钟时间。上了汉白玉石阶,王瑞正靠在殿门口金柱前养神歇息,听到动静他抬头一看,不由愣了愣。
“娘娘您怎么来了?”王瑞回过神,赶紧迎上去。
“小厨房炖了参汤,我想着陛下谈事晚了恐怕会饿,便送一盅过来。”顾绾从澜清手里接过食盒,笑着回道。
“娘娘心疼陛下。”王瑞谄媚道,见顾绾没有把食盒交给他的意思,他又说:“娘娘稍等一等,奴就去禀报。”
顾绾颔首:“有劳公公。”
乾清宫内,点了烛灯四盏,鎏金龙纹香炉里燃着龙涎,白烟袅袅却一点没改了殿内僵持气氛。
江寄站在宝座前,神色沉沉盯着前方躬着身子,嘴上还在喋喋不休的苏盛。
“老臣老了,那江寄原本是微臣训练来准备给陛下的刀,没想到陛下听信奸人挑拨......”
苏盛叹息一声没再接着说,似乎在等皇帝发话。
江寄冷撇了下唇角,依然没做声。
老东西挺会演,要不是他十四岁进宫就在他手底下求生存,把他琢磨了个透,恐怕都会以为这是个一心为皇帝,皇室的忠奴。
他找苏盛过来,原本是想让他派人去清查钟溱和萧家,顺便探探苏盛如今的脉,测一测他需要多少功力才能不动声色取走他身上的功力。
没想到这老东西张狂得很,一进来就朝他兴师问罪来了,还想借着他把狗杂碎调走这事推脱差事。
苏盛等了一会儿见皇帝没出声,他眼里微异,微抬头却正对上江寄阴煞煞的视线,他一惊,很快又垂首镇定道:“陛下,江寄一事老臣便算了,能得陛下看重也是他造化,守护柔嫔娘娘也是他荣幸,但如今东厂确实无人可用,钟御史和萧家......”
“陛下,贵妃娘娘过来了。”
王瑞一进门,听到苏盛的话,再见江寄杀气腾腾随时要砍人的样子,他几乎是想也不想就打断了苏盛的话。
开什么玩笑,这会儿不阻止他,等会儿他苏盛拍拍屁股走了,留下他这个小人物来受牵累吗?
王瑞十一就在宫内混,到成为苏文海干儿子到御前伺候,就是会看眼色行事和站位,什么干爹干爷爷,对他来说都是抱紧主子大腿的途径。
想到这儿,王瑞又赶紧和江寄禀道:“娘娘说担心您饿着,特意给您送了鸡汤......”
王瑞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身前有一阵风拂过,接着大门响起一声咯吱响,他抬眼一看,江寄已经不在宝座前,而苏盛,正看着大门方向一脸沉思。
王瑞没敢多看,转身追着江寄出了殿。
“怎么没乘轿撵来,夜里凉,着凉了怎么办?”
江寄听到顾绾来的那一刻,他身体自动做出反应追了出来。等看到顾绾,他脸上先前的阴霾神色早已消散无踪,只剩不由自主的浅笑。
他快步走到顾绾身边,见她穿得单薄,扫一眼四周又没看到轿撵,他心疼了,抬手想碰她手试试她冷不冷,但手伸出去又迟疑了,只微侧身子为她挡住风口。
顾绾以为会等许久,没想到这么快殿门就开了,还是皇帝亲自出来的。
“王瑞过来那会儿我正用晚膳,听他说陛下在见厂督,我也不知道陛下有没有用过膳,若是饿着肚子伤了胃怎么行,正好小厨房炖了参鸡汤,就送一碗来。”
顾绾抬眸看着江寄,唇角含笑的回着他,说完又看一眼殿内,迟疑道:“厂督走了吗?臣妾没有耽误陛下事吧?”
夜色下,顾绾漂亮眸子皎洁如月,笑看着人似水温柔。
这是江寄第一次尝到被人惦记的滋味,那个人还是她。
江寄喉咙微哽,他说不出心里现在什么滋味,心头似乎被砸下一个什么东西,既甜又酸,涨满了他整个心。
他确实没用膳,准确说从中午到现在他没用一点东西。狗皇帝这幅身体没经过特殊炼体,吸取功力慢不说还承受负担弱,晌午他从死狱回来,身体就有些受不住了,根本吃不下什么。
“我们先进去。”
沉默片刻,江寄移开凝着她眼的视线哑声道,隔着她宽袖握过她手腕带着她往殿内走。
“好。”
顾绾乖巧点了点头,跟着往他往里走,刚走出两步,她又轻扯了扯他宽袖小声让他等一等,又转头和澜清道:“外面凉,你找个地方躲躲风去。”
她一贯是舍不得身边的人受罪的,江寄看着她和人轻声吩咐,心头软作一团,他看一眼追出来的王瑞,低声和顾绾说:“王瑞会安排好。”
“是是,娘娘放心,奴会安排好的。”王瑞听到江寄的话,忙应声对顾绾殷勤道。
安排好澜清,顾绾随江寄一道进了殿,苏盛还站在他原本在的位置,一身绛紫蟒袍,白眉灰发看起来知天命的年纪,不过人却没有太监易胖的问题,身材瘦削清癯,面容浅淡。
“督公还在?”顾绾看着他讶然道。
苏盛微躬了躬身:“娘娘。”
“督公不必多礼。”
顾绾虚抬了抬手,又转头有些无措的看向江寄:“我要不先出去。”
江寄轻捏了捏她手腕,低声说了句无事,又和她说:“里间有热茶还有点心,你先去用点,我一会儿就来。”
“嗯,好。”顾绾似松口气,她应一声,朝苏盛颔了颔首便往里去了。
殿内有人,她走得不慢,很快离开殿内进了内间。
江寄等她身影看不见,转身看向苏盛,见他正瞧着顾绾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他眼眸一戾,冷冷出声道:“朕还有事,便长话短说。”
“东厂无人可用这话朕不信,大卫自来养东厂一干人是来干嘛的不用朕来提醒督公。
不过督公确实年纪大了,这话苏文海也不止一次对朕说过,要是督公想歇,朕想他应该是愿意接班的。”
苏盛正在想顾绾的事,他掌握东厂,耳目众多,皇帝的事能够瞒过后宫,太后乃至萧家,却瞒不过他。但东厂自来就是君王手里的刀,对他来说君王私德有损,有顾虑,他越能安枕无忧,是以他一直没干涉这事,反而帮着扫了尾,不然萧家早就发现揽月殿那位身份了。
他原以为皇帝选择贵妃是为迷惑寿安宫那位,毕竟贵妃进宫,揽月殿那边动静不小,可这不过一夜过去,形势似乎变了样?
也不知昨夜云栖宫到底发生了何事。苏文海那翅膀硬了的畜生,弄走他精心训练出来的另一把刀便罢了,竟还哄骗他瞒下他这等大事。
苏盛想起顾绾那张生得花颜月貌的脸,心里暗忖要不要多安插几个人去云栖宫,兀然听到江寄的话,他脸色微变:“陛下......”
“苏盛,朕不是在和你商量!”
江寄根本不给苏盛说话机会,他方才听他废话已经够多了,他寒声打断苏盛。
“钟溱和萧家你不查也得查,朕要一个礼拜内看到各自的罪证,这事你若办不好,那东厂也没存在的必要,老老实实回到后宫做伺候人的活计。”
皇帝动真格的了。
苏盛心头一沉,他垂首默然不语,片刻,似妥协,他慢慢躬身拱手:“老臣遵旨。”
——
皇帝下榻的内间,顾绾还是第一次进,不过她也没心情多看,把手上食盒搁在榻前的矮桌上,便轻手轻脚藏去帘后听外面的动静。但可惜,内间这边离正殿有些远,加上他们说话声不大,声音传不过来,顾绾只远远能瞧见江寄似乎对苏盛说了什么,而苏盛脸色骤变。
在要争执时似乎又被江寄打断,之后苏盛没再反驳,拱手应下什么。
顾绾有些懊恼,看这场面似乎不是小事,可惜她什么都没听清,见江寄抬脚往这边来了,她心头一跳,赶紧回了榻上,拎过食盒拿出汤盅打开。
“陛下好了吗?”见江寄进门,顾绾抬头朝他一笑,捏着勺子给碗里又盛了一勺汤。
“汤还热着,陛下尝尝?”
“嗯。”江寄走过去,接过顾绾递来的汤勺舀起汤喝了一口。
“怎么样,好喝吗?”顾绾看着他,问了声。
江寄动作顿了顿,抬眸看她,见她星眸里含着期待,他点点头:“好喝。”
“那陛下多喝点。”顾绾闻言放松一些,她手撑在矮桌上,看着他道。
“好。”江寄低低应一声,继续喝起来。
参鸡汤味重,喜欢的人很喜欢,不喜欢的人碰都不想碰,江寄向来不爱喝汤,参汤类更碰都不碰。
但不知是顾绾特意为他拎来的原因,还是顾绾小厨房御厨手艺好,今日的参汤似乎格外和江寄口味,他一点点的把整个汤盅里的汤都喝掉了。
或许参汤补身养胃,江寄喝下汤没多久,就感觉胃里暖融融一片,他先前吸收功力五脏六腑受压的痛似乎也得到片刻缓解。
喝完汤,天色已经不早,也差不多到了将歇的时候,顾绾看着江寄把空汤盅收进食盒,须臾,她细白手指轻点点桌面,拿过食盒起了身:“时辰不早了,臣妾该回去了。”
江寄看着她的动作沉默了。
他今夜让王瑞去传讯说不去云栖宫,一是因为他后腰的伤多有不便,二是,他还没做好和她同寝准备。
他不在乎借着皇帝的身份靠近她,甚至有可能,他希望能这样陪她一辈子。但他怕,怕有一日她知道这身体里的魂并不是君主而只是一个低贱阉奴的魂后,她会恶心,会厌恶,会恨他玷.辱了她。
他告诉自己这样就够了,可当他看到她过来找她,他心里的狂喜,窃喜根本抑制不住。
到这一刻,他甚至舍不得就这样放她走。
“我送你。”最终,江寄起身低声道。
意料之中的回答,又意料之外,他没说送到哪里。可其实,不管送到哪里对她都没什么用处,她白来一趟,还可能为他人做了嫁衣。
顾绾没做声,她眼眸定定看着江寄。
片刻,白皙手指离开食盒,顾绾扑过去抱住了他,抬头盯着他漆色眼眸说:“臣妾累了不想走了,今夜我留下来陪陛下,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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