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一边领路一边笑得殷勤:“我们五爷也盼着呢,下值回来时特意知会小的,道若是沈小娘子来,直接请您去书房,他今儿都在外院的书房。”
“真的吗?”沈丽姝不由美滋滋的想秦叔叔是不是也迫不及待了?
表面上光风霁月、视钱财如粪土,开张整整一个月,还能跟无事发生似的,一次都没到现场看过,原来私底下日思夜盼,等着她带着财务报表和现金过来汇报喜讯呢!
秦叔叔还真是口嫌体正直。
不过这才是人间真实。
世人推崇的五柳先生能够不为五斗米折腰,是因为人家隐居乡野之间,有田有地、有山有水,自给自足,生活简朴,对钱财的需求不那么高;可放在烧柴喝水都要钱的繁华都市汴京,没钱可以说是寸步难行。
就算秦叔叔原来的性情有些清高,可成功上岸也标志着身份和思维等各个方面的转变,要从只谈风花雪月的风流才子,成为经世济民的实用主义——即便还只是部门实习生,没正式上岗,秦叔叔对现实也该深有体会,毕竟他所在的翰林院,是全天下最清贵的地方之一,是那种两袖清风、身无长物的清贵,好些备受读书人推崇的翰林大儒,终其一生都买不起汴京的一砖一瓦,家中更养不起奴仆,衣食住行只能自给自足。
秦叔叔这样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但凡亲眼看到自己憧憬的前辈生活窘困,也不可能再跟从前一样安心当散财童子了。
沈丽姝相信秦叔叔最初想投资她开店,纯粹是想要帮助她,而这次合作多少对她个人能力有过评估,认为这是个既帮了忙自己也稳赚不赔的双赢选择。
人性都是这样,无欲则刚,一但有了期盼,就难免患得患失起来。
作为过来人,沈丽姝很理解秦叔叔这种心情!
投资人爸爸对她有期待才好,才会被她交上去的成绩单给惊艳到。
沈丽姝都想好了要用什么姿势掏钱,才能亮瞎秦叔叔的双眼,达到最酷炫的装逼效果了。
然后,在她们即将跟着门房拐进秦叔叔的书房时候,中途冒出个程咬金秦沣,完美的计划中道崩殂。
出声叫住她的秦,走近后脸上却是带着几分迷茫,看了沈丽姝一眼,又看一眼,仿佛刚认识她一般开口,“姝、姝娘?”
“是我啊,怎么了?”沈丽姝被看得莫名其妙。
“没什么,你过来找五叔?”
沈丽姝觉得他说了句废话,整个秦府她就跟秦叔叔熟,不找他能找谁?她都不想回答这么白痴的问题,只是点头嗯了两声。
秦沣也不在意,更不见外,熟稔的道:“正好我也要去找五叔,我带你过去,李伯下去当差吧。”
自家少爷发话,门房大爷福了福身,就乐颠颠回去看门了。
沈丽姝被打断了节奏,进到书房也只是跟秦叔叔打了声招呼说明来意,在对方的应许下默默放下匣子,“您这个月的分红都在里头了,还有账本也带来了,”
她没有没打开盖子、让码放整齐的银锭闪瞎秦叔叔的双眼,因为有秦沣这个不速之客的存在,她也不知道秦叔叔介不介意大侄子知道他的具体收入,就不擅作主张了。
秦郁松也没有立刻打开盒子,反而是含笑看了她半晌,带着几分欣慰的感慨道:“一时不察,姝娘已然出落的这般亭亭玉立,是个大姑娘了。”
沈丽姝这才反应过来,秦沣刚才那一脸不认识她的傻样,原来是形象大变的缘故,让秦沣颠覆了对她的认知。
但她也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反而觉得秦沣太大惊小怪,跟成熟稳重、风度翩翩的他叔比起来差远了。
像秦叔叔这样温柔又真诚的先夸赞美她的新形象,接着才含蓄表达了疑惑,处理方式就相当高明了,沈丽姝表示很喜欢,便美滋滋就着这个话题聊了起来:“出门前我娘得知我是来秦叔叔府上,着急忙慌抓着我梳洗打扮、换了能见客的衣裳,耽误了半个多时辰才出发。我这发髻也是我娘亲自梳的,说江南那边时兴起来的,咱们汴京还不多见呢。”
秦郁松也面不改色的点头附和,“确实不错,姝娘来的匆忙,还没用午膳吧?待会就随我一道回后院用饭,也让你婶娘教教你京里时兴的妆扮,你也到学这些的年纪了。”
沈丽姝忍不住在心底嘀咕,秦叔叔先是督促她学习琴棋书画,一副要把她养成才女的架势;又出钱出力支持她的事业;到如今还要让妻子教她上流社会的妆容打扮;是不是再过几年,秦叔叔还得关心她找男朋友?
这哪里是当便宜叔叔上瘾,根本是想把她爹的工作也抢了吧。
仔细想想秦叔叔好像至今只有祈哥儿一个儿子,没有女儿,所以他原来不是好为人师,而是好为人父。
不过秦婶婶长得实在美艳动人、风情万种,让穿越后见惯了各种美少女的沈丽姝仍是惊艳不已,她很乐意跟漂亮阿姨贴贴,遂愉快点头,“好呀,我也许久没见秦婶婶了,还有祈哥儿,特意给他带了好玩的礼物。”
用餐地点就这么愉快决定了,秦郁松和煦一笑,转头看向大侄子:“沣儿又是所为何事?”
刚才领着沈丽姝来书房找叔叔,秦沣发扬了一下绅士风度,让她先说正事,自己只在旁边默默听着,这时才从怀里掏出一张帖子双手奉上,“我爹叫我给五叔送来的。”
说完正事,又换上了笑嘻嘻的神情:“我也有日子没见婶娘和祈弟,不知能不能去五叔院里蹭饭?”
他某次听沈丽姝说过蹭饭,立刻就活学活用起来了。
秦郁松看了眼帖子内容,大概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又合上放桌上了,无奈睨了大侄子一眼,“你是想蹭饭,还是听说姝娘给你弟弟带了好玩的礼物,想去凑热闹?”
话是这么说,秦郁松仍让书房伺候的丫鬟回后院通报,叫夫人多准备他们三人的饭菜。
蹭饭成功的秦沣脸上笑容越发灿烂起来。
只不过后院动作再快,准备饭菜也要花上一时半刻,秦沣也不急着领两位小辈回后院,便笑道:“姝娘赚钱的本事我是清楚的,能让你眼巴巴将账本送过来,想必这匣子里头不是什么小数目,我可要好好瞧瞧。”
没让秦沣回避,也就是说并不介意他知道实情。
秦沣虽然有时候在沈丽姝面前不太着调,但是能在这个复杂的大家族生存,并成为小辈中十分受宠的那个,情商和智商也是不缺的,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比如现在,他就不需要顾忌什么,于是很是不见外的凑了过去,看着他五叔慢条斯理打开盒子,取出最上边的账本,再控制不住的惊呼出声,“这么多银子?”
沈丽姝顿时满意的眯了眯眼睛。
虽然被闪瞎的不是秦叔叔,而是他的好大侄,她也觉得爽了。
秦叔叔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大侄子浮夸的反应帮他冲淡了许多惊诧,让他能够对着眼前的巨款面不改色,只是挑了挑眉,淡淡的笑道,“这里竟有三之多,也就是说,酒楼上月的总盈利足有一千两?”
秦沣再次发出了没见过世面的惊呼,“一个小酒楼,竟能月赚一千两银子?”
不怪他大惊小怪,作为秦家的长房嫡孙,秦沣的月例银子也才六两,不吃不喝一年都攒不到一,这还是因为他满十岁以后拜了位汴京有名的先生,同窗有数十人,平日里要交际、孝敬师长,因此提高月例银子,原先在家中私塾,他们兄弟姐妹一律只有三两银子来着。
秦沣这六两其实也是不够花的,跟同窗或世交的好友去一趟酒楼书肆,月例就能少一半,幸得父母长辈私下贴补一二,才不至于让他捉襟见肘。
结果跟他同龄的姝娘开酒楼,月赚千两银子,得是他不吃不喝攒十几年的数目,这让他如何不震惊?秦沣觉得自己三观都颠覆了。
家中长辈常教育他们读书上进,日后好考取功名、为万民谋福祉,切莫为了点蝇头小利就去学那旁门左道。
奇技淫巧、庶务经营,都属于旁门左道范畴。
可是他们没说这种“蝇头小利”,是他纵使考取功名后,也可能终其一生都赚不到的“利”。
毕竟他都知道,全家希望的五叔,如今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名头听着响亮、清贵不凡,实际上这三年压根没有俸禄,白白给朝廷干活。
祖父他们还热忱希望后年散馆,五叔可以留任翰林院七品编修,那时候朝廷给五叔发的月俸,可能还赶不上他在家中领的银子。
毕竟家中出仕或开始打理庶物的长辈,虽不再有月例银子,可每年却有五八不等的年例钱,有应酬需要的男丁,每年还有开库房取藏品的权限,五以下不必上报。
也就是说,已成家立业的男丁,每年至少能从公中领到千两银子。
秦沣以前没思考过这个问题,还觉得长辈们有俸禄有年例,衣食住行都是公中发放,一千两已经可以尽情挥霍了,长辈们肯定没有他和兄弟们这种月光的困恼。
但现在想来,长辈们可能也是缺钱的。
否则的话,以他五叔那般风光霁月的性子,纵使要帮助姝娘,也只会把铺子给她开酒楼,她想交租金便交,不给也无所谓。
五叔既提供名下铺子作为酒楼场所,私下又出了五作为入股,且这事只有曾祖、祖父和父亲他们知道,同辈里只有身为长子长孙的大哥和他有所耳闻,事情做得十分隐蔽,大概五叔就跟他啊自己说的那般,早已预料这生意能赚钱。
可是五叔见多识广见惯不怪,他淡定不了,倘若每月分红都能有三,一年就是三千六,这么多钱他怕是数都数不过来,更不敢想象自己每年拥有三千两“零花钱”是如何光景。
因此这三银子,给秦沣带来了巨大的冲击,接下来沈丽姝和秦叔叔对酒楼生意的讨论,他半个字都没听进去,依然满脑子都是五叔发财了,姝娘更是颠覆他认知般的富有——他现在已经不敢想象姝娘每年的收入了。
一定是天文数字!
秦沣一脸恍恍惚惚跟着从外院到了内院,神不守舍的给五婶见礼落座喝茶,终于到了展示礼物的时间,沈丽姝揭开城堡模型的罩子,大人的惊呼和小朋友的兴奋尖叫声在屋内同时响起,秦沣也回过神来,看着堂弟宝贝似搂在怀里的神奇摆件,简直双眼放光的扑了过去。
沈丽姝给大家简单介绍了城堡建筑和这个模型的由来,自然隐去了奶团子的真实身份,这只模型的背景由来也是一语带过,重点放在模型本身上面,几人也听得津津有味。
只有秦五夫人简氏闻言细心的多问了一句奶团子,但因为沈丽姝现在的设定就是被两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赵姓大佬忽悠瘸了,信誓旦旦说出他们瞎编的身份,饶是简氏对京城有名有姓的各府都如数家珍,也没法把这两位的情况对上号,于是只能作罢。
等沈丽姝介绍完,秦沣和祈哥儿对城堡模型已是爱不释手。
祈哥儿还好,这是姝阿姊送给他的礼物。没想到姝阿姊除了做很多很多好吃的,还会讲神奇的故事,更会做他们从来没见过的玩具,身上有太多惊喜值得挖掘,他超喜欢姝阿姊的!
这座前所未见的城堡,从此就属于他了,小朋友此时除了满满的欢喜雀跃,脸上还带着浓浓的骄傲。
与之相反则是无法拥有姓名的秦沣,小堂弟这份礼物他也疯狂眼馋,很想带回家尽情把玩上一段时日。只是自己都这么大了,有点拉不下脸跟小弟要东西,他不是没注意到,方才忍不住多摸了几下而已,摸一下,祈哥儿脸上的心疼就加重一分,偏又因着家风严谨、格外讲究长幼有序的缘故,不可在长辈跟前表露对兄长的不满,祈哥儿只能眼巴巴盯着他的手,活像个老婆被欺负了还不敢反手的老实人,看得秦沣嘴角疯狂抽搐,兴致瞬间大减,只好收回手,目光转向沈丽姝,试探的问,“姝娘,既然这个也是你找人做的,那还能不能请人再做一个?”
沈丽姝愉快点头:“可以啊,刘师傅手艺日渐精湛,慕名去寻他的人也多了,不过他承诺对我永不涨价,沣哥儿也想做一套,只要十贯钱。”
秦沣:……
只要十贯钱,却是他整整两个月的月例银子。
这是钱吗?这是他的命啊。
秦沣注意力都放在数字上,一时没注意他已经在沈丽姝嘴里,从沣哥变成了沣哥儿,一字之差,弟位明显。
他真的很喜欢这个城堡模型,不仅是建筑漂亮新颖、从未见过,也是因为得不到的越想要,可造价太贵,他也无法狠心做出两个月不吃不喝就为了攒一套不能吃不能用的玩具的决定,正左右为难着,纠结得头发都掉了,脸上神情颇为精彩,让也算看着他长大的简氏都不忍心了。
简氏张了张嘴,想说十两银子不算什么,看在他平日常陪祈儿玩的份上,这钱婶娘帮他出了,只是刚抬眼,就见丈夫含笑看过来,微微摇头,她便懂了他的意思,不再说什么,静静看着跟前几个孩子的反应。
最后还是沈丽姝欣赏完秦沣精彩的表演,一本满足的道:“我说笑呢,祈哥儿喊我一声阿姊,你是他哥哥,自然也一样,怎么能让你掏腰包?沣哥儿也喜欢这个是吧?我明儿就去请刘师傅再做一套,工期可能要一个月,到时候我让秦叔叔转交,就当是提前送你的生辰礼物。”
秦沣:……
秦沣还不至于为了十两银子就给自己认个大姐,但是沈丽姝却单方面把他当成小弟看待了。
拒绝不好使,大姐已经决定要送他这份大礼,谁拒绝都没用;不好意思喊姐也没关系,他们各论各的,她不在意。
秦沣简直焦头烂额,终于体会到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的感受了。可屋里除了他以外的人都笑得很大声,就着这份快乐,沈丽姝在秦叔叔家吃了顿宾主尽欢的午餐。
只有秦沣一个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在秦叔叔的建议下,漂亮阿姨果然还拉着她聊了好一会儿妆容搭配心得,得知她脸上用的胭脂,是她娘“斥巨资”在老字号买的,漂亮阿姨立刻不赞同的表示,小娘子皮肤娇嫩,外头粗糙的胭脂水粉用多了反倒不好,幸而她娘家的女子都有自己做面脂的传统,她未出阁的时候常和姐妹们做着玩,如今嫁人生子,底下的妹妹侄女们也接过了这份事业,成品不但自己用,她们这些姑母姨母们也常常能分到许多,自家人做的东西,用着放心。
简氏当即取了两盒全新的面脂让沈丽姝带回去用。
并且从这天起,秦叔叔让人三不五时给她的学习用品中,偶尔夹杂着新款胭脂水粉、钗环首饰,甚至是时兴的精致衣裙,显然都是漂亮阿姨给沈丽姝准备的。
其实秦沣他娘给沈丽姝送过珠宝首饰,只有一回,后面再无半点动静,一看就知道是帮她儿子准备的回礼。
沈丽姝用十贯钱当了秦沣一个多月的大姐,他娘于是豪横的送来了一套金头面,款式精致小巧玲珑、最适合十几岁未出阁的少女佩戴。
为了保持这种少女般的轻便精巧,整套头面的用料并不多,但这年头的工艺同样值钱,加上上头镶嵌的珍珠玉石也都小巧却精致,这套头面至少得值个三五十两。
三五倍的收益,沈丽姝都赚麻了,秦沣这个不像小伙伴们那样听话又嘴甜的小弟,不要也罢。
美滋滋把新到手的首饰收进妆奁中,青娘或徐家表姐妹们有空来串门时,沈丽姝偶尔也会拉着姐妹们欣赏她金光闪闪的珠宝盒,这些宝贝只放在家里欣赏把玩,从不戴出门,也没人唠叨她暴殄天物了,因为唯一会唠叨这个的徐女士,她去生娃了,很长一段时间都忙着坐月子养身子以及带孩子。
小家伙的满月宴上,被沈爹抱在怀里接受亲朋好友祝福的主角,是一个被养得白白嫩嫩的大胖小子。
沈丽姝又多了一个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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