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是她从前在天界的妖婢,本体是一条竹叶青。


    当年东荒之战,天帝力败先妖皇九尾妖狐,移平青丘,妖族溃不成军,递上投诚,表示愿意安居妖谷,绝不外侵,每年供奉血脉最纯、天赋最高的妖族上天庭服侍仙君。


    明面上是“学习天族的礼义廉耻,以修身养性,早日摆脱妖族劣根性”,实际上则视同奴隶,绝无回家的希望。


    从那以后,妖仆妖婢在天庭便随处可见了。


    大多仙人都把他们当忍气吞声的奴隶使唤,听话,好用,逆来顺受,不合心意就杀掉,反正每年进贡的妖仆都用不完。


    清净上神向来不喜欢人伺候,每年分配给他多少,他就还回去多少、


    直到他不得不带大花兮,发现区区一个奶团子,破坏力简直恐怖。


    他抱着哇哇大哭的花兮,手足无措,身心崩溃,哄也哄不好,花兮白天哭晚上哭,骑在他的头上抓着他的头发嚎啕大哭。


    神女的嗓门何其嘹亮,整个碧落山的灵鸟都被她惊得连夜迁徙。


    师父熬了整整一个月,崩溃了,妥协了。


    他传信天庭,希望能送来一个性子温婉柔顺的女妖,帮忙照顾花兮。


    那便是小青。


    ……在花兮懂事之前,她一直以为小青是她的妈妈,师父是她的爸爸。


    小青从开始照顾花兮起,从未和她分开过,直到她死前。


    彼时二人都没想到,一别就是三万年之久。


    花兮看着她,喉头哽住,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


    小青的容貌依然年轻清丽,肤白胜雪,眉眼却多了漫长岁月沉淀下来的成熟,周身绕着一股挥之不去如薄雾般的冷清贵气。


    然而那层冷清却在一点点破碎,化成毫不遮掩的担忧。


    小青嘴唇动了动,伞从手里松开,滚到了地上。


    “小神女……您、您受伤了?”小青道,急忙扑过来,单膝跪在她身前,膝盖毫不顾忌地跪在泥里。


    纤细手指摸上她受伤的左腿,声音急切道,“伤得多重?是怎么受伤的?怎么这么不小心?能给我看看吗?”


    花兮哭笑不得:“怎么第一句话就说这个?”


    小青仰头看着她,眼泪刷的一下流下来,划过白皙纤瘦的下颌。


    花兮吓了一跳,赶忙伸手给她擦眼泪:“怎么了?哭什么呀?”


    小青颤抖地抓着花兮的手,额头贴在她的手背上,眼泪顺着她的指缝,混着冰冷的细雨,一滴滴落下:“小神女,我一直在等您,您答应来妖谷找我,为什么一直、一直没有来呢?我真的等了,好久好久。”


    花兮心里一阵酸楚,另一只手拍拍她的肩:“小青,你快起来吧。”


    小青哽咽道:“他们都说您死了,说您被利刃穿心,沉入弱水,就连、就连摩邪也这么说,但我不信,我跟他说您答应了来找我,就一定不会食言……”


    她泣不成声,破碎的语句混在眼泪里,化在风里。


    “对不起。”花兮低声道,“是我来迟了。”


    “那个,咳咳。”远处突然传来稚京的嗓音,“虽然不好意思打断你们,但是,还在下雨诶,我很冷诶,而且,我还光着诶!到底有没有人管我了!”


    小青揉揉眼睛,站起身,这才看到远处赤条条叉着腿坐在青石板上的稚京,还有旁边卧着的五花大绑的小白。


    花兮道:“简单介绍一下,光着的是葫芦孙子,那是膨胀了许多倍以后的小白。”


    小青:“……”


    她脱下身上浅青色的薄纱披肩,弯腰,将稚京的下身遮了起来,稚京咧嘴笑道:“你就是小姑奶奶的妖婢么?我没想到你这么漂亮。”


    小青垂着睫毛:“比小神女差远了。”


    她又去帮小白松了绑,小白一抖毛站了起来,用警惕的目光盯着她,绕了一圈嗅了嗅,似乎是要认出来了,但最后还是呜呜嘤嘤地缩到花兮背后,差点把她拱翻。


    花兮踉跄着单足站立,扶着小白的头,试图侧坐上去,小白见她动作僵硬,还弯曲了前腿伏下身子,接了她一把。


    小青回眸道:“罗刹妖谷处处危险,不宜久留,你们随我去妖王洞府,那里温暖如春,还有止血的药草,虽然不够好,但勉强能用。”


    花兮失血过多,冷得打了个哆嗦,还强撑着跟她开玩笑:“你都是摩邪的右护法啦,我听他们说青衣销魂柔情蚀骨,所到之处寸草不生,跟着你还危险吗?”


    小青的脸飞速红了红,低声道:“您莫要笑话我,那都是传言,都是假的……”


    小青一心想把她带回去疗伤,也顾不得问她如何活了下来,又如何到了妖谷,只径直在前面引路。


    稚京没走两步就说脚疼,想骑大脑斧,谁知小白不知道为什么,死活不愿意让他骑,花兮捏着它后颈,让它趴下,小白老实趴下,但稚京一靠近,它就喉咙低吼着站起来。


    花兮也没法子,几次颠簸把她的伤口又震裂了,小青看她脸色苍白,心疼不已,伸手道:“小白不愿意就算了,我来背他吧。”


    花兮转头问:“你自己真的不能走吗?”


    从前,小青还是她妖婢的时候,背个小孩当然不在话下,别说一个,十个稚京也能背。


    但毕竟三万年过去了,人家早就不是什么奴婢了,还是堂堂妖王右护法,让人听着闻风丧胆,怎么好使唤人背小孩呢?


    稚京:“我要漂亮姐姐抱!”


    小青倒是无所谓,半蹲下来道:“上来吧。”


    花兮见状也不再说什么,虽然她大孙子喊小青喊姐姐,这辈分着实乱得可以。


    轻风细雨,小青背着稚京在白虎前走,手腕上的银铃一阵一阵的轻响,一路上竟然没有遇到任何其他妖怪。


    花兮这才意识到,或许这就是银铃的作用,青衣销魂的传言骇人听闻,听到铃声的妖族都吓破了胆子,远远避开,所以小青无论去哪里,都安安稳稳,不紧不慢。


    不知道走了多远,直到进入妖谷中一片极为空旷的空地,空地上长满了各种伺候得很好的植物,有些是观赏性的花,有些是能吃的果树,甚至还有矮矮的两排野草莓,都长得生机蓬勃,叶片在雨中青翠欲滴。


    花兮一看就知道出自小青的手笔。


    一路走进妖王洞府,果然扑面而来的温暖热气,四处摇曳着油灯的火光,石壁上地上都铺着厚厚一层毛皮,用线参差不齐地缝在一起,变成五彩斑斓的一大片,连床上也铺着不知什么动物的黑色软毛,看着浓密暖和。


    小青放下稚京,过来托着花兮的腋下,把她从白虎背上轻轻抱到床上,红绫舒展着松开花兮的腿,为了止血她绑得很紧,结果此时整条大腿青的青红的红,惨不忍睹。


    小青撕掉裤腿残留的布料,浓稠的血滴落在她手上,她眼眶刷的一下就红了。


    “诶,别哭。”花兮疼得吸气,笑道,“你要是哭,我也要哭了。”


    小青眼泪在眼眶里莹莹流转:“您哭出来,我心里还好受一点。”


    花兮:“呜哇呜哇呜哇。”


    小青被她逗笑了,笑得同时眼泪又流了出来,她用手背抹了眼泪,从床头的柜中翻出止血止疼的药草,送到嘴里细细嚼烂了,再敷在伤口上。


    敷了药的刀口不那么痛了,反而酥酥麻麻冰冰凉凉,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小青起身,找了一床极为干净柔软的绒被,将花兮仔仔细细裹上,让她靠在床头休息,又端出一口黑色小锅,说要给她煮药。


    稚京在旁边看着叹为观止:“漂亮姐姐好贤惠啊!以后给我做老婆好不好?”


    小青用天然的流水清洗草药,闻言轻啐一口:“小小年纪,怎么说这样的话?”


    花兮好奇道:“这是你住的地方,还是摩邪住的地方?还是你俩一起住?”


    小青道:“是我住的。”说完才意识到花兮问了什么,脸红着回头解释:“我和摩邪不是那样的关系。”


    花兮惊讶道:“不是?”


    “我并不是什么右护法,当年您拜托他照顾我,他就留我在妖王洞府住,只是……因为小神女您那么说了而已。”


    花兮又想说什么,突然听到妖王洞府门口一声巨响,轰隆一声,仿佛什么东西从天而降,爆炸开一般。


    她脸色一变,想要掀开被子站起,小青急忙伸手道:“没关系,是摩邪他……”


    门口远远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轻快有力,像是少年人心慌意乱的奔跑。


    洞府大门“砰”的一声被撞开,映入灯光的是一名腰细腿长、黑发高束、年轻俊朗的黑衣少年。


    那少年口中大喊着:“小青!小青!你知道我今天看见什么了吗!?!”


    小青沉默地直起身子看着他。


    那少年靠在门框上,面色苍白,像是受了伤,捂着胸口咳嗽起来,咳出一滩血,满不在乎地抹着嘴角,继续大声喊:“我在九重天看到一个、特别特别、特别特别像神女姐姐的人!”


    小青:“……”


    小青:“您是在咳血吗?”


    她默默起身走向床头,从柜子中又依次掏出几株止血止疼的药草。


    “我不是骗你,是真的!我连仗都没打就回来了,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啊!”


    那少年顺着她的脚步转头,终于看见了床上被褥里裹着的花兮,花兮只好对他笑了一下。


    摩邪瞪大了眼,吃惊得下巴都要掉了,指着她大声道:“小青小青小青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就是她就是她就是她!!!”


    花兮:“说起来你可能不信。”


    花兮:“我就是花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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