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朵朵坐在张喆房中的桌子上——至于其它地方,她实在是嫌脏。


    原本,她只想让张喆和乔婆偿命,那倒也不难,虽然她在这方面是零的经验。难就只难在心理建设上。


    直到长业和梅梅两个孩子也被害,金朵朵便知道这个村子从根上就烂了。


    但她终究与天生的神祇不同,生命可贵,她不愿错判任何一个。


    假如有乌头村中还有一人无辜,那她绝不对伤害这一人。


    她放开了听力,不过他们都睡了,她没听到什么交谈声。


    引起她注意的是极隐隐约约的铁链声。


    她想了想,便断定是那两个收药人。


    金朵朵扒着窗户跳了出去。


    夜黑沉沉的,只有零星几家还点着油灯。


    不过没关系,金朵朵看得很清楚。她循着铁链声找了了一会,路过乌头村的中心,那一座小神庙建筑风格与村人所住的格格不入。


    很熟悉,她在神域时在投影中见过。


    那是未央神的神庙啊。


    金朵朵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脚丫子,拐了进去。


    比起她苏醒时所在的那个曾经辉煌一时的神庙,这个神庙可以说是小得局促。


    但里面打扫得纤尘不染,每到天黑就点燃三盏油灯,照亮满室。


    贡桌上的未央神的神像三掌高,渡了金身,面容就不甚清晰了,而且映着烛光,更是五官模糊。


    金朵朵觉得,这尊像跟未央神没有丝毫共同性嘛,扔大街上她都认不出来。


    她还是伸手碰了碰。


    神域上,未央神莫名其妙打了个哆嗦。


    他捏了捏拳头,在意外看见她之后,情绪彻底失去了他努力维持的平衡。


    好像打开了魔盒,他便无时无刻地不想要再看看她,又碰到了什么样的人,做了什么事情。


    “梅梅姐姐,他怎么还呆在这儿。”


    长业和梅梅缩在小木屋里。长业怕未央神,不敢出去,但又想出去玩,几根小小的手指头扒着门框偷偷看着坐在外面的未央神。


    “嘘!”


    梅梅按着他的头把他塞了回去。


    她咬着手指头看了看未央神,他自从关了投影后就一直没说话,他的样子让梅梅也一声都不敢吭。


    她嘴角默默往下撇了撇,她不懂,他为什么要生气啊?


    未央神是还在生气。


    只是这股怒气迁移到了自己身上。他气自己无法控制想要关注她的冲动。


    情绪中还又泛上了难堪……为当时他对那根红线所代表含义的在意。


    她都不在意的东西。


    真是……好像一个笑话。


    未央神垂着头沉默了片刻,摇头呢喃:“真没救了啊你。”


    他在原地消失了身形。


    金朵朵心有所感地,忽然一愣。


    她按着胸口,刚刚心里忽然一空,是什么消失了?


    她来回踱步,自从那个胡闹的婚神给她和未央神牵上红线后,她和他就有了一种灵魂上的密切联系。时间一久,她都习惯了这个存在。


    刚刚消失的,就是这种联系。


    为什么?


    想到一个可能,金朵朵的心蓦地沉入了谷底。是不是他终于……


    她虽然设想过,可当这个可能性真的摆在她眼前时,她好像无法接受。


    这一刻她才发现,原来当未央神还在时,她并不觉得孤独;他离开了,她就成为了这个世界中的独行者。


    她还是打破了离开神域时做出的先走好自己的路的决定,手搭在神像上,唤了声:“喂……你在吗?”


    “……未央神?”


    小小的神庙内很显寂寥,一股风从她推开的门里吹进来,金朵朵忽然觉得有点冷。


    她呸呸了两下。不不,不能这么想。


    没有亲眼所见,她才不相信。


    肯定是时空隔得太远才突然断联了吧!


    她自我肯定地点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此时此刻,关在半埋在地下的石牢中的淑子和荣川,也见不到一丝光,只能凭呼吸声确定对方的存在。


    淑子眉头一直没有展开,他们被关进来时,荣川试图跑掉,刮伤了张喆爹的脸,换来一顿拳打脚踢,断了根肋骨。


    虽然荣川一声痛都没叫,但从他急促的呼吸声中,淑子知道他在强忍。


    “这些刁民拿不到想要的钱,就不打算放走我们了。”


    淑子轻声说。


    “对不起……都怪我来过这么多次,竟然没发现他们的真面目,还说此处民风淳朴。早知道我绝对不会带你来的!”


    荣川又羞又愧,他太废物了,第一次陪她出门,就让她陷入了险境!


    他难以启齿,但还是开口道:“不然就跟堂主如实汇报吧,让堂主添点钱过来,让你安全要紧。”


    “不行!”淑子立刻拒绝:“这是我第一次出来办事,不能让父亲知道我办砸了。”


    她语调放轻松,对荣川说:“你不用过于挂怀,这事不能怪你,你也想不到他们会翻脸不认人啊。也许这就是上天特地安排的,经过磨砺后才能成大事嘛。”


    荣川喉咙发堵,心软得一塌糊涂。


    平常女子在这种境地里,软弱者哭泣,刁蛮者泄愤,唯有淑子才能如此镇静理智,她甚至还顾及他的心情,特地安慰他。


    这么好的淑子,他一个普通的收药人,怎么配得上她。


    淑子忽然动了动,拴在她手腕上的铁链跟着哗啦啦响了起来。


    “谁过来了?”


    她费劲地踮起脚,透过与地面齐平的通风口向外看。


    外面虽然无光,可悠然行来的那人却仿佛自身就在发光。


    虽然还看不清来人的脸,但淑子一下就认出是村尾站在外围的见过一眼的那个年少女子。


    她身上有种非同一般的气质,使人过目难忘。淑子相信自己的感觉——她不是乌头村的人。


    他俩不知道他们的交谈声在寂静的夜中,对于金朵朵而言有多明显。


    她循着他们的交谈声找到了石牢,然后在入口处停下,对着那堵厚实的石头门和巨大一把铁锁沉默了。


    这特么,什么样的村子会想着建个石牢啊?!


    她就算有速度,也没法劈开这把跟她半个脑袋大的铁锁啊!


    “你进不来的。”


    文雅细弱的女声从通风口里飘出来。


    “确实。”金朵朵说:“那我就不进了。”


    也算是见过不少人的淑子哽住了。


    “那你是来看热闹的?”


    金朵朵听出了淑子的无语,笑了笑:“我就是来看看你。”


    “看我?”


    “嗯,你打算怎么办?”


    淑子想了想,说:“他们只想要钱,就应该不会伤害我。只要性命安保,我就不怕他们。但我不可能、也没办法满足他们,钱,我不会给。”


    金朵朵一针见血:“所以你还没想出解决的办法。”


    淑子有些羞赧:“还没主意。“


    荣川自觉地不出声打扰两人。


    不知道这两人怎么一上来就旧友一样地熟稔地交谈了起来,淑子对不熟识的人一向很警惕防备的。


    金朵朵对淑子的印象很好,从她对村民的据理力争,到方才她绝不对村民退让的态度,都很投金朵朵的眼缘。


    不过她还是不够了解乌头村的无法无天,这座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村落,飘荡着多少冤死的孤魂。


    两个收药人被谋害于此,是极有可能发生的。


    金朵朵正要说些什么,忽然一顿。


    整个村的声音涌入了脑中。好多人在说话,她难受地适应了下。


    “村长!这俩就是春秋堂里打工的,就算他们答应了原价收,春秋堂也不会出这个钱啊。”


    “他们不出这个钱,我们给他们白种啊?今年短两钱,明年就少百金。我们乌头村从来不吃亏!”


    听起来,他们正聚在一起开大会。


    大半夜的肯定不是讨论什么好事。


    金朵朵竖起耳朵。


    “大家伙,咱们乌头村屹立至今,除了吾神庇护,还亏了咱们一直团结一心!春秋堂想压价,不想吃这亏,咱们就得一块想主意,该怎么说怎么做,所有人要像一个人一样统一。”


    “村长说得对!”


    “大家一块想办法,有啥说啥!”


    “反正,要是要不来钱,就直接埋了。”


    这个阴森森的声音却得到了全票赞同。


    “嗯,山上草药正好缺肥。这个有人反对吗?”全峰说。


    两条人命而已,没有反对声。


    全峰满意道:“好,全村通过。”


    金朵朵眉毛抽动了一下。


    竟然没一个觉得为钱夺命是不对的;也没一个对这两个无辜的收药人有正常人该有的同情。


    没救了,这个村。


    既然整个乌头村无一人无辜,已经无可救药,那她就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了。


    “这里的人都非善类。”


    金朵朵的思绪被淑子的声音打断。


    她并不知道村人的讨论,踮着脚,从通风口里伸出去一个小小的银耳坠。


    “这个你拿着,虽然不很值钱,但也能换点小钱。”


    “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是这个村里的人,你我素不相识,你如果有机会,不要管我,还是离开这里为妙。”


    金朵朵接过来,银耳坠的做工不很精细,还是温热的。


    她收回掌心,说:“谢谢,我收下了。”


    天蒙蒙亮,张喆偷偷摸摸地踮着脚跨进家门。


    一抬眼,就看到金朵朵抱着胳膊看着他。


    张喆差点没吓得蹦起来。


    村中开会,他听着房中她没有动静,便过去了。


    结果她还是知道了?这是在专门等他?


    他们开会的地方特地挑在村尾,这么远她不可能听到吧?狗耳朵也没这么灵啊!


    金朵朵也装作不知道乌头村开了会:“你去干嘛了?快点过来给我套车。”


    张喆大松一口气,连连恭敬地说:“神使稍等,马上!”


    金朵朵撇撇嘴。


    瞧现在张喆对她毕恭毕敬,一点也没有他之前把她视为囊中之物的狂热蠢样。


    可见绝对的实力才能换来他们的理智和尊重,指望不了他们的善心和理解——毕竟是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张喆从家里拉出驴车套上,什么都不敢过问。


    “怎么能让神使你亲自赶车呢,要不我来?”张喆殷勤地小心说。


    “不用,我自己赶车就行。”金朵朵斩钉截铁。


    张喆欲言又止,她生前死后都不像是会赶驴车的样子啊。


    反正都不关他的事,他躬身等金朵朵赶车离开,但一只莹白的手却伸到了他眼下,托着两个一看就很沉的金锭。


    “你拿着,交给村长,让他们把那两个收药人放了。这俩总够补上草药钱的差价了吧?”


    金朵朵不想再给乌头村机会了,在此之前,她希望让淑子两人离开这里。


    虽然暂时没功夫解救他俩,但对于乌头村这些人,没什么是一个金锭子不能解决的。


    如果不能,那就俩。


    即使他们还不肯放,那也至少能先保住两人的性命。


    张喆被金子的光芒闪瞎了眼:“这……也是吾神的旨意?”


    “废话!这事给我办妥了,不然未央神有得罚你。”金朵朵顺势拿未央神威胁道。


    未央神的惩罚会是什么?他忽然想到了前阵子老是凭空而起的怪风……难道那是未央神做的?


    张喆屁股一紧,忙去抓金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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