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心神恍惚的回到湘庭院, 一路上,她抿唇不语,云杉几次开口想要问询一番,都没能从她嘴里得到答案。
夜里乌云层叠, 遮住明澈的月光。
忍冬趴伏在大敞四开的窗棂前, 瑟瑟寒风吹在脸上, 冻得她鼻尖通红,像枝头新熟的莓果。
在今日前, 她以为自己早就还清了欠闻家的一切,毕竟早些年陆培风与闻父同时遭遇贼匪, 闻父当夜身死, 陆培风虽被救了回来,却因伤势过重,没过几月便撒手人寰。
自那以后, 闻母一直以忍冬的救命恩人自居, 可忍冬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闻父之所以冲上前阻拦劫匪, 不是出于本心,而是别无选择——那些贼匪中有闻父的仇人,他们积怨已久, 闻父无论如何都逃不了, 但若是他阻拦一二,陆培风说不定就有机会活着回到邺城。
陆培风重义轻利,既受了闻父的恩惠,便会好好照顾闻家人。
可闻父怎么也没料到陆培风也在那场匪祸中受了重伤,奄奄一息的两人被送回邺城时,年幼的她伤心之余, 也记住了闻父冲上前挡刀的恩情。
若不是她偶然间听到闻母和闻俭的对话,恐怕从头至尾都被蒙在鼓里。
在忍冬看来,这份恩情虽掺了水分,但挡刀确有其事,为了帮闻俭经营好宝济堂,她没日没夜的钻研医术,总算在邺城打响了名气。
她虽然不在医馆坐诊,却将自己的心血尽数交付与闻俭,已经足够偿还挡刀之情,凭闻俭的医术,依靠宝济堂维持温饱也算不得难事,因此她才有底气提出和离。
成婚这一年来,忍冬觉得自己如同行尸走肉,每日在囚笼中过活,浑浑噩噩,压抑而滞闷。
对忍冬来说,提出和离那日,她的心情无比欢畅,像逃出囚笼的鸟,但因为这封信,她唯一的出路也被堵死了,她没脸再提出和离,毕竟闻俭是为了她受了宫刑,非但不能绵延后嗣,连身躯也变得与常人不同。
寻常女子无法接受闻俭的残缺,她却不得不接受。
正当忍冬胡思乱想之际,身后突然传来房门被推开的吱嘎声,她回头望去,恰好看到阔步而来的俊美青年。
忍冬掌心渗出薄薄一层汗,濡湿又黏腻,她四下张望,没能在附近找到云杉的身影。
“别找了,她被戚三带到别处去了,一时三刻不会回来。”
魏桓行至女子身前,抬手挑起忍冬的下颚,肆意端量着那张脸,明明叶氏女的模样并不逊于这妇人,但他仅看了一眼便觉得厌烦,给母妃请完安后,便策马赶回了孟宅。
忍冬没想到孟渊会如此直白的展现出他的厚颜无耻,她拂开男人冰冷的手,拧眉道:“孟公子若是有事,大可以白日前来,没必要夜半时分造访。”
魏桓眸色微暗,他甫一回府便听闻陆氏情绪不对,都没来得及休整,直接来到湘庭院,岂料这妇人不识好歹,竟敢嫌弃他。
“可是在下得罪了陆大夫?”
青年俯下.身,两手按在软榻上,视线与忍冬平齐,像正在捕猎的猛兽,牢牢盯紧自己挑选的猎物。
明明孟渊的表情平静无波,但忍冬却知道他动了怒,她移开视线,不愿与他对视,淡声道:“孟公子没得罪我,只是你我已经回来了,我的丈夫就在城中,若是再与您攀扯不清,未免有些不妥。”
魏桓哼笑一声,不怀好意的提醒,“陆大夫,你怕是忘了,先前在舰船上那五晚,渊夜夜造访你的闺房,当时不觉得过分,此时才想起避嫌,是不是有些晚了?”
忍冬对男人的恶劣程度早有预料,自是不会因为这番轻佻孟浪的言辞感到难堪。
她深深吸气,故作平静地道:“舰船在无人管束的沧江上,而你我现在脚下踩着的是邺城的土地,总不能将大周的规矩礼仪尽数抛在脑后。”
魏桓猛地攥住女子纤细的手臂,将袖襟拉高,露出那只色泽耀目的金镯,他轻捻着手掌覆盖的肌理,仿佛在评判着他人呈送的宝物,这种审视的态度让忍冬浑身僵硬,下意识地挣扎开来。
“孟公子,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我是闻俭的妻子,眼下也不打算和离,还请您放过我。”
女子语调婉转馥郁,说出的话却格外冷情。
魏桓被气笑了,口不择言道:“怎么,陆大夫难道是被那些凶悍水匪吓着了,转了性,更加钟意斯文儒雅的男子,闻俭符合你的心意,以往种种便一笔勾销,让你甘心情愿的被闻家肆意压榨利用?”
“我过得好坏,不劳孟公子费心,请您出去!”
忍冬有些恼了,若非没有其他选择,她又怎会与闻俭继续纠缠?她用力推搡着青年,可这人脚下却像生了根似的,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只冷眼看着她蚍蜉撼树的举动。
周身萦绕着极明显的不悦,魏桓陡然解开女子用来束发的绸带,将她双手反剪在背后,牢牢绑缚在木椅的两侧。
忍冬又急又怒,芙面浮起一缕极秾丽的绯色,娇艳欲滴,如颤颤盛放的花蕊,引人采撷。
遏制住忍冬挣扎的动作,魏桓缓步往后退,姿态悠然,甚至还有闲心抚平衣袍的褶皱。
他耐性出奇的好,若是这妇人不听话,他不介意与她耗费一整夜的时间。
“说,闻俭给你送的那封信,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让忍冬不由回忆起在舰船中发生的一切。
她心跳狂乱,思绪也不再像往日那般冷静,反倒忐忑难安,在这种状态下,面对着威厉森严、惮赫千里的青年,显得更为弱势。
“我离家的时日过长,他是我夫君,写信让我早日回宝济堂。”忍冬低垂眼帘,撒了谎。
那封信早就被她收入怀中,就算孟渊起了疑心,也无法辨别真假。
“是吗?”
魏桓掀唇冷笑,他往前走,每一步好似都踏在忍冬心间,让她屏住呼吸,狼狈的别过头。
倏地,有道冷光闪过,忍冬顺势看去,发现孟渊不知从何处找到了一把匕首,被他握在手中。
“烦请陆大夫把信取出来,让在下仔细看看。”
她张了张唇,嗫嚅道:“我看过以后,便直接把信烧了。”
“撒谎。”
魏桓双眸黑如深井,几乎要将忍冬淹没,她恨不得立时逃走,偏偏被困囿在原地,避无可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雪色刀尖抵在肩头。
魏桓取出匕首自然不是为了伤害忍冬,他游刃有余的操纵着刀尖,一寸寸挪移,一寸寸下滑,锋锐之物划破浅碧色的外袍,一封不算平整的书信打着旋儿坠落在忍冬腿上。
“烧了?”
他讽刺一笑,髓海间翻涌的钝痛霎时间变得格外强烈,此种情况以往从未有过,毕竟陆氏身上的梨香是最好的药,功效殊异,堪称万金难寻。
魏桓眯了眯眼,唇角笑意随着逐渐攀升的疼痛变得愈发浓郁。
作势要拾起那张信纸,还没等他碰到此物,便听到女子带着哭音的恳求,“孟公子,算我求您,别看了,就当放过我一次。”
受过宫刑是闻俭最大的隐秘,除她以外,连闻母都一无所知,若是赤.裸.裸显露在孟渊眼前,无异于将他们夫妻二人的尊严肆意践踏。
魏桓随手将匕首掷在地上,用指腹抹去女子腮边的泪痕,在忍冬惶急又忐忑的眸光中,颇为恶劣的开了口:
“不能。”
这妇人天生反骨,先前逃离邺城已是大错,自己宽宏原谅了她,偏她屡教不改,居然在他面前撒谎,还为了闻俭那个窝囊废流泪。
魏桓不顾忍冬的阻止,将那封信拿在手上,当他扫过纸上的内容时,俊脸不由露出一丝错愕。
闻俭竟受过宫刑?
魏桓恍惚间忆起,当初他中了虎狼之药,神智虽不太清醒,却能感受到陆氏的生涩与排斥,好似难以接纳他那般,若是闻俭从未碰过她,一切便说得通了。
他俯身解开绸带,忍冬甫一得到自由,便飞快离开了那张木椅。
她站在门槛附近,向来水光潋滟的杏眼中满是羞愤,指甲狠狠抠住掌心,留下一道道月牙状的印痕。
“孟渊,你现在可满意了?你一再羞辱我、胁迫我,把我视作随意狎玩的物件,你真卑鄙。”
忍冬从青年手中夺过那封信,三两下将其撕得粉碎,散落的碎片有如白雪,落了满地。
魏桓不明白陆氏为何会动怒,她与闻俭之间根本没什么情分可言,二人又从未敦伦过,不曾拥有榻上的默契,何必一再维护闻俭?
瞥见男子疑惑的神情,忍冬惨笑着说:“我也是今日才知晓闻俭受宫刑的原因,他为我付出良多,就算后来多了算计之心,终究也是我的恩人。”
魏桓面色一沉,咬牙切齿的道:“看来,你还是不打算和离。”
“要是与我分开,闻俭就不会娶妻了,他的残缺因我而起,我不能让他再为了此事备受羞辱。”
“还请孟公子日后唤我闻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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