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 忍冬前往陈府,继续为体弱的陈公子诊治。
一连服用了这么多天的复脉汤,陈郢的状态比先前好转不少,脉象平稳, 原本益气丸积聚的药性也化解大半, 要不了多久就能痊愈。
忍冬刚把银针收起, 便见陈员外快步走上前,他手里拿着一本薄册, 道:“陆大夫,您不是想要延寿堂的顾客名单吗?买过益气丸的都在册中。”
陈员外看似粗狂, 实则心细如发, 薄册上不仅有顾客的姓名,还有这些人的大致住处以及购药频次。
如此详实的记录,便于让忍冬对症下药, 及时调整复脉汤的配比。
“陈某知道陆大夫心善, 想收拾延寿堂留下的烂摊子,只是鲁家在城内颇有声望, 若您贸然出手,怕是会被他们恨上。”陈员外正色提醒。
忍冬明白陈员外是为她着想,但有些事即便危险, 她也必须要做。
如今还没有人因为首乌益气丸病亡, 可若是再耽搁下去,就不一定了。
倚靠在床榻上的陈郢低咳几声,俊秀面庞泛起薄红,缓缓开口:“陈家会派人放出消息,让城中百姓知道是陆大夫救了我的命,如此一来, 无须陆大夫费心,他们便会自行上门了。”
忍冬今日未着男装,索性冲着陈家父子福身道谢。
离开陈府后,忍冬望着新宅的方向,面上闪过犹豫之色,思索着自己该不该回去。
朦朦细雪飘落而下,落在鸦羽似的长睫上,更衬得那张脸艳色非凡,恍若瑶池仙子。
云杉看得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低声道:“陆大夫,自打立冬后,天气冷得厉害,要是受凉便不妥了。”
说这番话时,云杉难免有些心虚,不由回忆起王爷的话。
殿下说:若真是为了忍冬好,就不该放她自由,一名良善而又美貌的女子,即便有医术傍身,也难敌歹人的觊觎之心。
先前的闻俭将陆大夫视作牟利的筹码,其他人更不会对她抱有丝毫怜悯之心,因此让她待在孟宅,或是镇南王府,才是最好的选择。
云杉也曾犹豫过,但她不可否认,殿下所言皆为事实。
陆大夫本就受不住依兰香的效力,往日无人知晓此事也就罢了,但她与闻俭和离后,以那人睚眦必报的脾性,指不定何时便会将此事泄露出去,堪称危险至极。
心里转过这种想法,云杉恨不得立刻将忍冬带回府。
忍冬并未察觉到云杉的异样,她之所以生出迟疑,是因为孟渊的话。
无论刺青之法能否改善她的体质,总归是要试试的,否则错过了,她定会后悔终生。
眼见着陆大夫未曾多言,便直接上了马车,云杉不由松了口气,她跟着进了车厢,似是无意的提醒:“陈家在邺城的根基虽不算浅,但却比不得公子,陆大夫想尽快为那些人诊治,何不请公子出手?”
忍冬不太想麻烦孟渊,毕竟昨夜分别时,那人仿佛在生她的气,若是自己主动上前,只怕讨不了好。
可眼下正是人命关天之际,她总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贻误诊治的时机。
“稍后我会求请孟公子帮忙。”
忍冬很快便回到了孟宅,她本想去书房见孟渊一面,向他阐明前因后果,怎料刚来到书房前,便被两名眼生的侍卫拦在外面。
“公子有令,谁都不许打扰。”
自打借住在孟宅中,忍冬经常出入书房,为青年施针诊治,此刻骤然被侍卫阻拦,她觉得十分尴尬,耳根也涌起一丝滚烫的热意。
“劳烦您前去通禀一声。”她不肯放弃,试探着道。
侍卫面露难色,摇了摇头,显然不想因为近前的女子惹得王爷不虞。
忍冬不自觉地咬着下唇,突然拔高了声调:“孟公子,陆某有事求见。”
她很确定,以孟渊的明目达聪,肯定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当初在那艘驶离邺城的客船上,他一眼便瞧见了自己,如此敏锐的感知,比起山林中最凶猛的猎食者也毫不逊色,这会儿又怎会一无所觉?
除非他不愿见她。
寒风呼啸而来,夹杂着细碎冰雪,沁冷刺骨。
忍冬的肌肤白嫩,说是吹弹可破也不为过,自然经不起凛冽寒风的摧折,她双手环抱着肩膀,站在檐下瑟瑟发抖。
云杉心疼得不行,想将薄袄披在陆大夫身上,却被她阻止了。
忍冬胡乱猜测,孟渊之所以避而不见,是因为昨晚自己惹怒了他,这才弄了个下马威出来。
她摸不清男人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不过似孟渊这种锦绣堆养出来的富家公子,应当是习惯于旁人服软的,只要自己道了歉,这一页便算是揭过了。
眼下孟渊不肯见她,在书房外大呼小叫又不太妥当,忍冬犹豫了好半晌,终是抬脚向远处走去。
在忍冬看来,此刻孟渊应在书房内悠哉休憩,殊不知现实全然相反,青年从头至尾都站在门前,将女子一举一动尽数收入眼底。
魏桓本以为陆氏不会离开,毕竟她性情最是执拗,又将医者的职责时刻铭记于心,怎么可能轻言放弃?
因此当他看到忍冬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时,俊美面庞霎时间变得格外阴沉。
魏桓觉得自己不该如此宽宥,一再纵容这妇人,把她的脾性养得愈发刁钻,连这点耐性都无。
他阔步行至案几前,黑眸紧盯着盛放炽莲针的锦盒。
昨天夜里,魏桓并没有撒谎,异族特有的刺青之法确实能够改善体质,增强那妇人对依兰香的耐受力。
但陆氏委实不知好歹,不仅装作痴愚刻意回避,方才又因为吃了个闭门羹便愤然离去。
是觉得他会被欲念控制,主动向她低头?
还是觉得羞辱,不愿把时间精力耗费在他身上?
过了不知多久,外面忽然传来一道轻浅的脚步声,随后响起的则是女子娇柔的嗓音。
“孟公子虽然说过不容打扰,还是麻烦您将此物奉上。”
侍卫犹豫片刻,抬手叩门,得到答复以后,便将用绸布裹住的物什送到王爷面前。
魏桓根本没对这妇人抱有多少期待,他态度冷淡的接过此物,带着糙茧的指腹掀开光滑锦缎时,手上的动作略微顿了下,掂了掂长且纤细的物什。
余光扫见灰扑扑的东西,侍卫横看竖看都一根荆条,他身体僵硬如石,几乎快被扑面而来的后悔所淹没。
陆大夫秉性温良,从不会为难旁人,侍卫也不忍让她在檐下挨冻,便硬着头皮入内通传,要是早知道她如此胡闹,竟将荆条送到王爷面前,就算再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相助。
正当侍卫满心懊恼,准备告罪时,忽见殿下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难道殿下并不厌恶此物?
黑眸一瞬不瞬盯着荆条,魏桓只觉得胸臆间叫嚣嘶吼的炙火霎时间熄灭无踪,他并非真恼了陆氏,而是希望她能低头服软,莫要一再退避躲藏,将他的欲.念视若无物。
这荆条虽不起眼,却蕴有几分求和的意味,所谓负荆请罪,不外如是。
“把人带进来。”
侍卫怀疑自己听错了,不过见王爷面色和缓,不似方才那般阴沉,他松了口气,应声后便将在院中苦等的陆大夫请进书房。
随着木门阖上的声响,书房内仅剩下忍冬和魏桓两人。
男子抬手拿起荆条,意味深长的问:“陆大夫,你将此物奉到我面前,到底意欲何为?”
忍冬能感知到旁人的喜恶,却不擅于揣摩人心,她甚至从未了解过闻俭的想法,否则也不会被他利用依兰香一再蹂践。
而孟渊的心思远比闻俭更难猜,他既救了她,言行举止又显得格外轻佻放肆。
若是换作以往,她肯定会敬而远之,不去招惹这种明摆着的危险人物,偏生此刻她有求于人,便只能刻意展露出最柔软无害的一面,祈求孟渊原谅。
“昨晚是我不好,还请孟公子莫要和我一般见识。”
说话时,忍冬低垂着头,一缕乌发散落下来,坠在耳侧,衬得那处肌肤愈发白皙,如同品相极佳的瓷器。
魏桓掌心有些发痒,他将满布尖刺的荆条放在面前,声音低沉:“过来。”
忍冬缓步走上前,她内心其实是很忐忑的,生怕孟渊真将荆条抽在她身上。
她很怕疼,却更怕无辜者因益气丸的药方殒命。
将女子苍白面色收入眼底,魏桓拿起荆条,拉长语调道:“陆大夫可知自己错在何处?”
忍冬有些茫然,若是她知道孟渊因何动怒,肯定会尽可能的规避缘由,以免招惹了他,落得自食恶果的下场。
魏桓摆了摆手,“既然不清不楚,又何必道歉?陆大夫请回吧。”
忍冬今日过来,就是为了请这人帮忙,总不能连恳求都未说出口便铩羽而归,她咬了下唇,嗓音愈发娇软甜蜜,仿佛在讨好着近前的男子。
“我出身寒微,不懂高门大户的规矩礼数,无意冒犯了您,若是孟公子无法排解怒意,大可以将荆条作为笞刑的工具,以泄心头之恨。”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