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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一章

    这条帖子一时成了校园论坛里最热闹地存在, 评论区的楼层还在不断增加,那个惹眼的账号就一条条回复过去。

    不过大多回复的语气都不太好,和他这个人平时的性子一样, 冷淡又暴戾, 其中有几条对宋静原不太友好的评论,更是直接被他用最难听的话怼了回去。

    陈砚这种人,虽然谈恋爱一向不藏着掖着, 但是所有人心里都清楚, 他非常怕麻烦, 不触碰到他利益的事情他从来都不会多管。

    所以谁也没有料到,就是这么个怕麻烦的人,却愿意耐着性子一层一层地在这里回复。

    只为了给宋静原足够的安全感。

    后来他像是终于觉得烦了, 干脆新开了个话题楼, 开了不到两分钟, 又被顶成了热帖。

    他难得在公共场合发这么多字——

    【我是陈砚, 有什么事直接来高二九班找我,少在论坛上瞎扯】

    【还有那几个说她坏话的账号, 希望你们能出来给她道歉】

    【我不希望有人再这么堂而皇之和地讨论她,说我无所谓, 会影响她心情,谢谢】

    话题楼一出, 明眼人都知道, 陈砚这次是来真的了。

    虽然他从未表明自己的态度,但说出来的每个字, 都在明晃晃地告诉大家——

    他对宋静原, 是明目张胆地宠爱-

    高二下学期, 学习节奏不断加快, 学生面对的压力也越来越大,校领导经过商讨,决定延长他们的在校时间,每晚加上两节晚自习,八点放学,周六也要在学校上自习,宋静原思前想后,准备先辞掉奶茶店的兼职。

    周日上午,宋静原到奶茶店和老板说了自己的想法,老板知道她的决定后倒是没有很意外,反而拍了拍她胳膊:“这样也好,你们这个年纪还是要以学业为主,别把自己搞得那么累。”

    倒是唐欣非常不舍,摸着她的头发:“妹妹,以后你不在就没人和我调班了啊。”

    宋静原弯弯眼睛:“欣姐,我会想你的。”

    “多回来找我玩啊。”唐欣说,“姐别的不能保证,但是能请你喝奶茶。”

    “好。”

    几个人话还没说完,玻璃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两道视线一起看过去,陈砚穿着黑色冲锋衣,身材挺拔,肩线开阔笔直,靠在门口的墙上,深邃狭长的眼耷拉着,看起来有点困。

    唐欣习惯性地招呼:“帅哥,要喝什么?”

    陈砚掀起眼皮,指了指宋静原:“等她的。”

    宋静原走到他身边:“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想早点看见你。”陈砚习惯性地牵她的手。

    唐欣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位帅哥,就是之前来店里问宋静原喜欢喝什么的那位。

    她笑着打趣了几句,宋静原脸皮薄招架不住,陈砚便牵着自家小姑娘说先走了。

    从奶茶店出来后,陈砚问她:“是要去图书馆吗?”

    宋静原点点头:“是。”

    自从上次论坛那件事后,校园里面的风言风语少了很多,宋静原得以把心思都花在学习上,除去正常的预习复习,还要准备即将到来的竞赛复赛,为了提高效率,她提出去图书馆上自习。

    陈砚当然要陪着一起去。

    虽然已经快到三月,但崎源的冬季还没有结束,气温依旧很低,图书馆里的暖气给得不足,说话都冒着哈气。

    陈砚不想自家姑娘在这挨冻,在里面待了不到五分钟就把人拽着去了自己家里,空调温度调得很高,窗帘拉开,阳光从窗子里斜斜地照进来。

    “在那遭罪干什么?”陈砚给她温了瓶草莓牛奶,又把一大袋零食搁在手边,在客厅里放了张小桌子,就连椅子上都准备了柔软的靠垫,“是学习又不是上刑,冻坏了我可心疼。”

    宋静原心里暖暖的,朝他笑了笑:“谢谢男朋友。”

    “光嘴上谢我。”陈砚戳她鼻尖,“行动上一点表示都没有啊。”

    ……

    “像是个光说不做的渣女。”

    ……这人怎么学会乱给她扣帽子了。

    “学吧。”陈砚在她头上揉了把,没再打扰。

    宋静原学习的时候还是挺专注的,就算陈砚在旁边她也不会分心。所有卷子写完后,她活动了下胳膊,抬眼却发现陈砚坐在一旁,手里拿了本数学教材。

    “你在看书吗?”

    陈砚把书拿下:“嗯。”

    宋静原眨了眨眼睛,有点意外。

    “这不是想给你营造个好的学习氛围吗?”陈砚打了个哈欠,“你学习我在旁边玩手机也不是那么回事。”

    宋静原眼眶酸了下:“那你看得怎么样了?”

    陈砚轻笑一声,吊儿郎当地:“就那样。”

    意思就是看不太懂。

    宋静原:“……”

    “学数学不能光看教材的。”宋静原起身坐到他身边,“你有笔记吗?”

    但她问完就后悔了,陈砚这种连课都不听的,怎么可能记笔记。

    果然,他抬了抬眉:“没有。”

    “那你先用我的。”宋静原从书包里找到自己的笔记,她的笔记很工整,并且记得都是最关键的知识点。

    宋静原从头开始给他讲解,考虑到他基础一般,所以讲得也很细致,察觉出他神情不对,她便不厌其烦地再来一次。

    光讲解是不够的,一个单元的知识点梳理完后,宋静原又挑了几道基础的练习题给他。

    陈砚都做对了。

    “我记得之前听别人说过。”宋静原被他搂在怀里,眼睛亮晶晶的,心情格外好,唇边两个小梨涡很可爱,“会弹钢琴的人都很聪明。”

    陈砚也笑了,在她脑门上弹了下:“你少编这些瞎话来唬我。”

    “我才没有。”宋静原揉揉额头,“是真的,我之前也给别人讲过题,他们的接受程度不如你。”

    “行。”陈砚依着她,“辛苦我们小宋老师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陈砚都会陪着宋静原一起学习,从最简单的内容开始,他悟性不错,渐渐也能解出来不少题目。

    两人一起上下学的时候,宋静原还会随机抽几个公式提问,陈砚答对了便厚着脸皮向她讨要奖励。

    宋静原红着脸伸手抱他,他又很坏地说奖励不够,非要在日记本上记她一笔。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迎来了开学第一次摸底考试。

    宋静原不出意外是理科第一名,但更让人惊讶的是陈砚,一下子提高了三十多分,年级排名直线上升。

    沈睿看着成绩单,惊得不行,拍着他肩膀:“砚哥你说实话,这真是你自己答得?”

    陈砚轻嗤:“不然?”

    “可以啊你,有什么诀窍,和我传授传授?”

    陈砚单脚踩在书桌下面的银杠上,向后靠着椅背,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诀窍啊?还真有,就是你学不来。”

    沈睿满脸期待:“什么?”

    陈砚笑了下,语气多了几分骄傲的意味:“爷有个好女朋友。”

    沈睿:“……”

    骚还是你骚。

    虽然陈砚嘴上这么说着,但其实沈睿早就发现陈砚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他开始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了。

    那是一节数学课,沈睿手肘撑着下巴,眼皮子像被灌了铅,马上就要合在一起,他无意中回了头,却发现陈砚手中勾着一支黑色水笔,卷纸摊在面前,正在抄黑板上的解题思路。

    再比如,英语原本是陈砚最讨厌的学科,但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他的书桌上多了一本厚厚的单词书。

    “不是吧陈砚。”沈睿和他认识这么多年,头一次有些看不懂他,“你这是要干什么?好好学习迷途知返?”

    陈砚掀起眼皮看他,腿往前伸了伸:“怎么?”

    “就是挺意外的。”

    他知道陈砚小的时候很优秀,可就算是他这么继续堕落下去,陈姝凡留给他的家产也足够了,后半辈子是完全不用愁的。

    更何况,虽然他和陈政之间的关系不好,但陈老爷子还是非常器重这个孙子的,以后陈家的产业也都会被划分到他的名下。

    有些人,开局就拿到了一手好牌,就算是随便出出,也不会太差。

    陈砚就是这种人。

    “不是兄弟,我一直都很好奇。”

    陈砚静静看着他,等他开口。

    “你对学霸到底怎么打算的?”沈睿难得正经起来,“我也不是说不看好你们,就是想知道你的态度。”

    “我的态度?”陈砚反问,修长干净的指节在成绩单上点了点。

    沈睿瞬间就明白了。

    他的态度都在行动中体现出来了。

    沈睿朝他竖了个大拇指:“你也有变情种的一天。”

    “唉对了。”沈睿说,“今晚上Gravity有个局,你去不去?”

    “不去。”

    “又要回去学习啊?”

    “那倒不是。”陈砚勾起一根笔在指间转着,打在桌上发出“哒哒”的声音,“市中心新开了家甜品店,听说那的草莓蛋糕很不错。”

    沈睿乐了:“你不是最讨厌甜品了吗?”

    “当然不是我了。”陈砚脑海中浮现出那张乖软无害的脸,嘴角向上勾了勾,“我家姑娘喜欢。”

    沈睿翻了个白眼,爆发出一声低低的咒骂。

    什么时候陈砚也开始学会撒狗粮了?

    傍晚下课,宋静原从教室里出来,没见到陈砚,反而收到了他的消息。

    【1:今晚有点事先走了,来不及赶回去接你放学。】

    【1:路上注意安全,乖。】

    宋静原弯了弯唇,回复他说好。

    因为陈砚不在,她也没什么胃口,随便在食堂里转了两圈,最后只买了个简单的紫菜包饭就回教室上自习了。

    晚上八点,放学铃响起,宋静原背着书包和沈枝意她们走到学校门口告别,一阵寒风吹来,路边的枯树枝被吹得沙沙作响,雪粒被卷起,落在脸上又冰又凉。

    天色黑沉,月亮藏在乌云当中,一颗星星也看不见。

    一场风雪即将来袭。

    手机震动几下,是陈砚掐着放学的时间给她发的消息。

    【1:放学了?】

    【Y:嗯嗯,刚从学校出来。】

    陈砚知道她平时出门不爱戴手套,在凛风中打字久了手指会被冻僵,好半天都缓不过来,便让她先专心走路,回家再说。

    宋静原将手机塞回口袋里,裹紧棉服,快步向家的方向走去。

    小区里的路灯坏了,周遭一片漆黑,只剩下居民楼窗口里星星点点的灯光,风吹得更猛烈了,连带着两旁商铺的门都跟着吱呀作响,宋静原将手机的手电筒打开,接着微弱的光向前。

    但还没走出几步,手机传来电量不足的提示音,加上外面气温低,半分钟不到,便自动关机了。

    最后一点光亮也消失不见,宋静原悬着一颗心,不安地向周围打量,脚步又快又急,脑子里想的全是早点回家。

    到楼下的时候,她隐约看见楼门前有一个男人的身影,胸口的心悸感更加严重,指节攥着袖口的布料,连呼吸都紧张起来。

    她一点点走进,终于看清那个男人的面孔,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宋泓明。

    刚开学的那几天,她收到了他发过来的几条骚扰短信,但也只是辱骂,没有提到别的,她便没放在心上。

    但是现在,一种强烈的恐惧感从心底生发出来,然后蔓延到四肢百骸。

    不等她多想,宋泓明的目光已经看过来了。他的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新增了一道疤,就在眉骨下方,让他看起来更加凶神恶煞。

    看见宋静原出现,他暴怒着冲过来掐住宋静原的脖子,身上带着很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酒气,朝她吼道:“门锁是你换的?”

    宋静原有些喘不上来气,胸口剧烈起伏着:“是。”

    “你妈留给你的那张卡呢?”男人额头上青筋暴起,手上的力道很重,“拿出来。”

    “我说过我不会给你的。”宋静原用力推他的胳膊,但是她实在太瘦弱了,力气也小,根本推不动,“你到底在外面干了些什么,已经从我们这拿走很多钱了,还不够吗?”

    “你管老子?”宋泓明从来就不是个讲道理的人,他在外面受了火气,只想找个地方发泄,宋静原便成了最好的发泄口,他用力扯着她的头发,不停咒骂着她白眼狼。

    宋静原只觉得强烈的疼痛从头皮传来,好像要被生生剥下一般,脊背磕在水泥墙上,肩胛骨与墙面碰撞出一声闷响,但宋泓明好像还没有发泄够,狠狠压着她的肩膀,向后一推——

    宋静原直接从楼前的台阶上摔了下去,右侧额角磕在石砖上,传来一阵剧痛,耳边好像有飞机驶过的轰鸣声,温热的液体从脸颊滑落。

    蓄势了整晚的大雪在此刻洋洋洒洒地落了下来,宋泓明朝着她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踉跄着脚步离开。

    积雪很快将地面覆盖成白色,宋静原觉得自己的身体很轻,很没有力气,只能闷哼着蜷缩在地上。

    暗红色的血液在纯白雪地中迅速蔓延,像是一朵黑暗中快速生长绽放的玫瑰。

    ……

    不知道缓了多久,撑着地面站起来,四肢都泛着痛,从楼下到家不过短短几十米,她挪动了二十分钟。

    好在奶奶最近睡得都很早,不然看见她这副样子,免不得要担心一番。

    衣服外套上沾的都是雪,宋静原换下来扔进洗衣机里,掀开裤腿查看自己身上的伤。

    胳膊和腿都是扭伤,肿得很高,后背因为磕在墙上也隐隐作痛,撩开衣服是一片青紫。

    这些都还好说,只是额角伤被划了长长一道口子,暗红色血珠不断往外冒,宋静原用纸按了两下,勉强把血止住。

    她简单把伤口处理了一下,想起来陈砚让她回家报平安,连忙拿手机给他发消息,撒谎说自己已经到了,让他不要担心。

    宋静原回到卧室坐在椅子上,一时间只觉得心力交瘁。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摆脱掉宋泓明。

    她能想到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考上一个好大学,然后带着奶奶离开这座城市,再也不回来。

    可是这样真的能完全摆脱掉吗?

    她心里也没有底。

    就在这个时候,陈砚的消息发了进来。

    【1:在干嘛?】

    【Y:准备写作业了。】

    【1:下来一趟?】

    宋静原看见这条消息的时候,心脏重重坠了一下,非常慌乱。

    她是不愿意让陈砚知道家里这些烦心事的。

    她攥了攥掌心,打字:【有什么事吗?】

    【1:你下来就知道了。】

    宋静原跑到窗户边往下看,果然,那个熟悉的身影就靠着站在路灯旁边,指尖捻着一根烟,猩红的火光有些刺眼。

    按照陈砚的性格,如果她不下去,他大概会一直等。

    宋静原在衣柜里翻了件带有帽子的外套,头发披散下来,将额角的伤口遮住,然后扣上帽子,想着就快速去见他一面,外面的光线昏暗,应该不会露出破绽。

    强忍着腿上的痛意,宋静原挪着小步从楼上下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走到陈砚面前。

    陈砚将手里的烟掐灭,抬手就将人搂在怀里,薄荷味和淡淡的烟草味混杂在一起,声线低沉:“怎么这么久才下来?”

    “楼梯上结了冰,很滑,走的慢了一点。”

    “你怎么过来了?”宋静原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脸都埋在帽子下。

    “你看这是什么?”陈砚把藏在身后的东西拿出来,语气闲散,宋静原定睛一看,是一个包装非常精致,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草莓蛋糕。

    “怎么突然买这个呀?”

    “这不是看我们小宋老师前段时间学习太过辛苦。”陈砚笑着说,“想犒劳你一下吗?”

    “而且你忘了?今天是我们在一起两个月的日子,不得庆祝一下么。”

    宋静原怔了下。

    她都没太刻意去记这些琐碎的纪念日,没想到陈砚会记住。

    更重要的是,他说到做到了,已经两个月了,他们还在一起。

    眼眶瞬间红了一圈,宋静原的声音带着点哭腔,说不上是委屈还是什么:“嗯,两个月快乐。”

    “以后我们还会有很多时间的。”陈砚将小蛋糕塞到她手里,“好好珍惜啊,这可是我翘了晚自习跑到市中心给你买回来的。”

    宋静原听完更想哭了。

    陈砚对她太好了。

    “感动吧。”陈砚能感受到她情绪的变化,搂着人紧了紧,同时也发现了她的不对,“今晚你怎么总低着头啊,都不肯抬头看我一眼?”

    宋静原慌慌张张想要找个借口糊弄过去,但是还没反应过来,陈砚已经抬着她下巴迫使她仰头了。

    更糟糕的是,头顶的帽子顺着秀发滑落,伤口暴露在眼前。

    陈砚脸色骤变,眸色黑沉:

    “怎么弄的?”

    宋静原攥了攥掌心,撒谎:“小区的路灯坏了,没看清路,摔得……”

    “宋静原。”

    他话一出,宋静原就知道他是生气了。

    两个人在一起后,他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叫她。

    “你真以为我这么好骗?”

    他咬紧牙根,强忍着心中的火气,和她耐心讲:“你和我说,到底怎么弄的?”

    “是不是谁来找你麻烦了?”

    但宋静原真的说不出口。

    让她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她亲生父亲造成的,她有个无比狼狈不堪的家庭吗?

    她做不到。

    宋静原也明白他为什么生气,抓着他的衣袖,声线轻柔,好言好语地哄他:“陈砚,我没事……”

    “这么长个口子你告诉我说没事?为什么不能告诉我真相?”陈砚盯着她看了会,再也忍不住心里的火气,脸色很难看,“之前论坛那件事也是,你明明就看见了他们说的话,心里不舒服为什么不和我说呢?和我撒个娇抱怨一下就这么难吗?”

    宋静原心口好像被人压了块石头,有些喘不上来气。

    从小在那样的家庭环境下长大,她早就丧失了撒娇抱怨的能力。

    “今天也是。”陈砚还在继续数落着她的过错,“我要是不过来,你是不是想把受伤这件事直接瞒过去?”

    “什么都自己藏在心里,你把我这个男朋友放哪了?”

    “陈砚……”宋静原的嗓子好像被糊住,只能小声呜咽着,睫毛上沾满泪水,眼眶红红的,看起来非常可怜。

    陈砚皱着眉头,到底是心软,攥着她冰凉的手:“算了,先带你去医院。”

    宋静原不想再让他生气,没再说话,乖乖跟他去了附近的一家医院。

    夜晚的急诊室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

    宋静原坐在椅子上,护士拿着碘酒帮她清理伤口,刺痛顺着伤口向内蔓延,宋静原倒吸一口冷气,死死咬着牙关,手指攥紧身下的白色床单。

    一旁的陈砚也跟着揪心,忍不住开口:“能轻点吗?”

    “现在知道心疼了啊。”护士轻哼一声,“女朋友受伤的时候想什么了?”

    “小姑娘,你这伤口可不浅啊,里面还有沙子呢,我得给你挑出来,忍着点吧。”

    宋静原额头上全是冷汗,艰难点点头。

    陈砚急得不行,恨不得替她承受这份痛苦,又没有别的办法,把胳膊伸到她面前:“痛就攥着。”

    宋静原先是没动,陈砚烦躁地啧了声,直接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胳膊上,让她握着。

    清理完伤口后,护士说有发炎感染的风险,让她输瓶消炎针再走。

    急诊室里面的人很多,她被安排在门口的长椅上,耳边都是小孩子的哭闹声,冰凉的药液被输进血管里,好像要把她的血液冰冻住。

    陈砚站在她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宋静原,你还是不准备和我说吗?”

    黑睫颤了几下,宋静原眼眶酸涩得很,整个心脏好像被人泡进了水里,又痛又涩,她低着头,声音小到听不见:“对不起,我……”

    “你真是——”

    陈砚紧攥着拳头,青筋暴起,凌厉的眉眼里满是烦躁。

    最后他只是叹了口气:“算了。”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就走了。

    宋静原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泪水再也忍不住,滚烫晶莹的液体,一滴又一滴砸在手背上,好像灼伤了皮肤。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那个挺拔而磊落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她的视野当中,一瞬间,他们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她是渺小又不起眼的暗恋者,只能躲在黑暗中偷偷追寻着他的身影,。

    宋静原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的狼狈,把脸埋在手心里,咬紧牙关小声啜泣,掌心被掐的满是红印,肩膀上下抖动。

    恍惚中,她仿佛又看见了那个穿着明黄色球衣的陈砚。

    少年轻狂而张扬,连光都偏爱三分。

    他大概是真的失望了吧。

    宋静原正这么想着,那道低沉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和以往不同,这次多了几分无奈,还有一点心疼。

    “宋静原。”陈砚半蹲着身子,叹了口气,“你哭什么?头上的伤还很疼吗?”

    宋静原脑子晕晕乎乎的,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眼眶红得不像话,声音里的哭腔很重,听起来特别委屈:“陈砚,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她喃喃地重复:“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陈砚心像被人挖了一块去,觉得自己简直混蛋到了极点,他将人揽在怀里,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语气有些颓败:“别哭了宝贝儿,吵架归吵架,我什么时候说不要你了?”

    第五十二章

    今晚发生的一切, 陈砚说不生气是假的。

    来医院的路上,他回想了很多。在一起两个月的时间里,宋静原从来和他抱怨过什么, 什么事都依着他, 甚至连句男女朋友间最简单的撒娇都没有过。

    所有事都藏在心里一个人默默消化,懂事得过了头。

    陈砚想不通她为什么会这样,想不通为什么没有人给她开家长会, 想不通她为什么那么需要钱, 十六岁就出去找兼职。

    她从未和他提起过有关自己家庭的事情。

    反倒是他, 什么都告诉她了,把自己最不堪、最不想让别人知道的那一面都毫无保留地剖开,展露在她的面前。

    想到这儿, 陈砚心里就窜了股火儿, 宋静原越是沉默, 这股火烧的就越旺, 憋在心里,像是要把他吞噬掉一样。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真的对哪个女生产生感情, 也没想过对谁负责,所以先前那几年, 他从来都没有主动招惹过她。

    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是意外, 更像是命中注定。

    她就是他的劫。

    这股哑火还没爆发出来, 垂下眸,他就看见了小姑娘那张安静温雅的脸。

    平时皱个眉他心里都不舒服, 现在弄出了这么大个伤口, 他心疼的要死。

    他磨了磨牙根, 重重叹了口气。

    操。

    有火能怎么办。

    憋着吧。

    知道她输液的时候血管会凉, 陈砚转身去楼下商店买了暖贴,又在货架上挑了些她爱吃的零食,还有草莓牛奶。

    站在他身后结账的女生扫了他一眼,自来熟地搭话:“给女朋友买的啊?”

    陈砚淡淡说是。

    “你对女朋友可真好啊。”

    他拎着塑料袋上楼,没等走到人旁边,就看见她坐在那哭得支离破碎。

    什么都顾不上了,连带着那点火也灭得一干二净,他将人揽在怀里,后悔刚才和她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

    他承认他妥协了。

    不说就不说吧,大不了他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将她保护好,不让她受到伤害就好了。

    “对不起陈砚……”

    “别说这些了。”陈砚指尖轻轻在她眼皮上擦过,卷走她的泪,“今天是我不好,我应该把你送回家的,这样你就不会受伤了。”

    宋静原听见他的话,心里的自责多了几分,眼泪大颗大颗往下砸,根本止不住。

    “别哭了宝贝儿。”陈砚半跪在她旁边,附身在她耳边哄,“我没有不要你,你不要瞎想。”

    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宋静原不会离开她,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将小姑娘的情绪哄得平复了一点。

    输液瓶里的药实在太凉,宋静原血管都跟着发青,陈砚撕开一片暖贴到她手里,宽大而温热的手掌捂在软管上。

    宋静原低垂着头,声线轻颤:“陈砚,你还是不要对我这么好。”

    你对我越好,我心里的愧疚就越多。

    “傻。”陈砚刮了刮她鼻子,“你是我女朋友,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先别瞎想了。”陈砚在她身边坐下,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

    宋静原推了下他胳膊:“我不冷,你不穿外套会冻感冒的。”

    “我一大老爷们哪那么娇气了?”陈砚把外套重新盖回去,“晚上吃的什么?”

    “紫菜包饭。”

    “我不在你就不好好吃饭是不是?”陈砚轻轻在她脑门上弹了下,“这么不听话?”

    “不是,我没什么胃口。”

    “现在要不要吃点东西?”

    宋静原点点头。

    陈砚把旁边的蛋糕盒子拿过来,半透明的盒子外面打了粉色丝带,因为路上的颠簸,一小块奶油蹭在盒子内壁上。

    骨节分明的手单手拆开丝带,奶油的香甜在空气中快速弥散开,宋静原吊着水不方便,陈砚把蛋糕放在腿上,用叉子挖下一块喂到她嘴边。

    宋静原有点不好意思,伸手想接过叉子:“我自己来吧。”

    “别乱动。”陈砚把她的手按下去,“张嘴。”

    宋静原拗不过他,只好乖乖照做,松软的蛋糕体配上草莓奶油,口腔中满是醇香味道,并不腻人。

    “好吃吗?”陈砚又把一小块草莓送到她嘴里。

    “好吃。”

    陈砚不嫌烦地一下又一下地喂她,宋静原吃东西的时候很可爱,两颊鼓鼓的,像是只小松鼠,嘴唇上的灰白一点点褪去,逐渐有了血色,唇边还沾了点淡粉色奶油。

    宋静原胃口一向小,吃了小半块就吃不下了,她眨了眨眼睛:“你不吃吗?”

    陈砚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的唇角,喉结上下滑动,伸出手,动作很轻地擦过她的唇角,粗粝的指腹刮蹭在柔软的皮肤上,有些痒,宋静原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陈砚把指腹上的奶油舔掉,那动作太亲昵,看得宋静原目瞪口呆。

    “还吃吗?”

    “不吃了。”

    “好。”

    剩下的半块蛋糕被他几口快速吃完,宋静原后知后觉他用的是自己刚才用过的叉子,错愕几秒,红晕慢慢爬到脸上,小声提醒他:“你怎么不换个新叉子?”

    陈砚神色自若:“我女朋友的叉子我有什么好嫌弃的。”

    宋静原没再说话,她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皮子越来越重,好像被灌了铅。

    “困了吗?”陈砚察觉到她的神色,温柔将她额前的碎发勾到一旁。

    “有一点。”

    “那睡一觉吧。”

    陈砚把她的头轻轻靠在自己肩膀上,拍着她的后背,声线低沉地告诉她睡吧。

    宋静原半阖着眼,记不住自己最后是怎么睡着的了。

    她只记得自己做了个梦。

    梦见那个寒冬,吴雅芳带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离开崎源,梦见她高烧39度却无人问津,梦见宋泓明对她的殴打与谩骂……

    梦的尽头,是站在雪地里的陈砚。

    是她暗恋了三年的少年。

    早已分不清是梦呓还是现实,她又开始流泪,嘟嘟囔囔地说着道歉的话,说都是她不好,让他不要生气。

    陈砚心头一惊,偏过头,小姑娘眉头紧皱着,像是被困入一个怪圈。

    他将人紧紧搂着,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这不是她的错,不要自责。

    后来宋静原还是醒了,再也不肯入睡。

    她怕一觉醒来,陈砚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输完液后,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陈砚送她回家,一路上两人都很沉默,一直到家门口,陈砚才终于开口。

    “静原。”

    宋静原停下脚步,垂在两侧的手指蜷缩着,声线发颤:“嗯?”

    下一秒,陈砚抬手扣住她的下巴,附身,吻在了她的唇瓣上。

    没留给她任何考虑的机会。

    宋静原惊慌无措地睁大双眼,昏暗狭小的楼梯间里,陈砚硬朗而立体的五官完全暴露在她的视线里,灯光忽明忽灭,她的心跳早已失去了控制。

    穿堂风呼啸而过,陈砚单手揽在她的腰上,另一只手抚上她的后脑勺,喉结上下滑动,他一点点撬开她的唇舌,像是要把自己的气息全部都融进她的身体里。

    到最后,宋静原只觉得呼吸不畅,双眼蒙了层水汽,脸颊烫的能煎鸡蛋了,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但陈砚仍然不肯松开,小心翼翼地舔舐着她的唇瓣,凛冽的薄荷味和淡雅的茉莉花香混合在一起,他好像迫切地想在她身上留下什么记号。

    “宋静原。”

    他的声音很哑很燥,心底像是压抑了无数欲望。

    他双手捧着她的脸颊,额头相抵,炽热的气息交织在一起,眸子里除了彼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

    “忍了很久了。”陈砚轻轻刮蹭着她的脸颊,“今天不想忍了。”

    “还不明白吗?”

    “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但不会不要你。”

    *

    后面几天宋泓明没再来找过麻烦,反倒是陈砚,比从前更加黏人了,就连课间的十分钟都要在二班门口待着,也不打扰宋静原学习,偶尔给她送点吃的,其余时间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晚上回家也要和她一直开着语音通话,什么都不说,就是想确认宋静原那边的环境是安全的。

    沈枝意他们几个不明真相的人纷纷打趣说真是开了眼了,居然能在有生之年看见陈砚这么黏人的一面。

    周三下午课间,宋静原抱着卷子准备去英语办公室问题,陈砚在门口拦下她:“要去哪儿?”

    “英语组。”

    “我送你过去。”

    沈枝意靠在门上,和一旁的沈睿拍手称奇:“我的妈呀,这真是我认识那个陈砚?连静原去办公室都要跟着,是不是有点夸张了啊。”

    沈睿看着不远处陈砚的背影,跟着叹了口气:“他最近很奇怪,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看着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是碰上宋静原的事,就变得格外小心谨慎了。

    沈枝意耸耸肩:“可能这就是……爱情的魅力?”

    “你还好意思说别人?”沈睿在她头上拍了下,“别以为我不知道,寒假的时候,你是不是又偷偷跑去盛阳了。”

    沈枝意尴尬地眨了眨眼睛,有些手足无措:“你……”

    “你不许到我爸妈那里告状。”

    “见着他了?”沈睿垂眼,这个“他”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提起这个,沈枝意有点失落:“没有,等了好久都没等到。”

    “你啊。”沈睿眉头皱得很深,“我都不知道怎么劝你好了,你和江宇铎,你们两个是真的没可能。”

    “你不要把话说得这么绝对。”沈枝意急得去打断他,“也许他只是高中不想谈恋爱呢。”

    沈睿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看见沈枝意委屈巴巴的表情,终究还是把话咽了下去,缓了很久,才吐出一个字:“姐。”

    沈睿很少这样叫她。

    他的语气变得有些悲悯:“这样下去,你是会受伤的。”

    *

    很快进入三月,英语竞赛复赛的时间一点点逼近了。

    陈砚中午和宋静原一起吃饭,随口问她:“什么时候过去?”

    “下周一,在盛阳二中。”

    “我陪你一起过去。”

    “不用了。”宋静原说,“英语老师会带着我们一起过去的,你跟着去没法解释呀。”

    “我不跟着你们一起,我自己坐车过去,和你们订同一间酒店。”

    “真的不用了。”宋静原摇了摇他胳膊,不忍心看着他跟自己瞎折腾,“老师一直都在,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而且就住一晚,第二天比赛结束就回来了,到崎源后我立马去找你好不好?”

    陈砚拧眉:“到时候再说吧。”

    “一直都没问过你,怎么想着参加英语比赛了?得奖了有什么好处吗?”

    “有奖金。”宋静原弯了下眼睛,“而且还能锻炼一下自己的能力,不是什么坏事。”

    “奖金?”

    “嗯,一等奖有一万块呢。”

    “别让自己太累了。”陈砚摸了摸她的头,哼笑一声打趣,“而且你忘了?你对象有钱。”

    “那不一样的。”

    陈砚一开始便知道,她不是个喜欢亏欠别人的性子,所以也没再多说这个话题。

    三月中旬,崎源温度渐渐回升,春风拂面,校园里的柳树也抽了新芽,星点绿色给校园添了几分生机。

    吃过午饭后,两个人一起在校园里散步,荷花池里新放养了一批金鱼,在水里泛起阵阵涟漪。

    宋静原偏头看向陈砚,他今天穿的是件黑色T恤,手臂线条紧实而流畅,头发剪得更短了点,看起来更加利落帅气。

    “陈砚。”她突然喊。

    “干嘛?”

    “你明天能不能穿校服啊?”

    “怎么?”陈砚朝她扬了下眉毛,扯唇笑笑,“开始管我了?”

    “不是。”宋静原抿了下嘴唇,似乎是有点不好意思,声音很小,“我就是……想和你穿一样的衣服。”

    陈砚先是愣了几秒,然后胸腔传来笑意,笑得肩膀直抖。

    “行吗?”宋静原见周围没有熟人,扯了下他衣角,脸颊不知怎么就多了抹红色,落在陈砚眼中就是在撒娇。

    “行。”陈砚勾着她发尾,发丝一圈一圈缠在他白净修长的手指上,“陪你穿。”

    “还有啊。”他微微俯下身子,在宋静原耳边吹了口气,声音里透着点坏。

    “我喜欢你管我。”

    次日,宋静原早上下楼的时候,陈砚果然穿着校服在楼下等他。

    崎高的校服和一中很相似,白色T恤,上面有一道蓝杠,左胸前印着“QYGZ”四个字母,右侧则要佩戴校牌。

    校服套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脖前的扣子松了一颗,露出性感瘦削的锁骨,肩线被拉得平直。

    之前总有人嫌崎高的校服丑,但宋静原却觉得这衣服放在陈砚身上却出了奇地好看。

    衬得他很有少年气。

    她弯了弯嘴角,陈砚接过她手中的书包,在她脸颊上捏了下:“傻笑什么?”

    “你穿校服还挺好看的。”

    “怎么?被我的美色冲昏头了?”

    ……

    以后还是不要夸她了。

    晚上的时候,宋静原抽空给陈砚补习。

    今天讲的内容是语文。

    陈砚的语文拉分很严重,宋静原决定让他先把最基础的分数拿到,也就是课内古诗词的背诵。

    陈砚把教材和辅导书摊开放在桌面上,第一篇要学习的是《诗经卫风·氓》。

    宋静原对着辅导书给他逐句翻译,陈砚勾着笔在书上写知识点,翻译到某句的时候,他突然嗤笑了声。

    宋静原疑惑地看他:“你笑什么?”

    “你刚才翻译的是哪句?”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他挑眉:“什么意思?”

    宋静原以为他是没听懂,温声细语地重复:“男子沉于情爱,还可以自我解脱;然而女子一旦沉溺其间,就总是不能自拔。”

    陈砚冷笑一声,吐出两个字:“净扯。”

    “这古人怎么还搞男女对立呢?”

    宋静原托着下巴:“我觉得说的也没什么错误啊,在一段感情中,女孩子本来走出来的就要更慢一些。”

    陈砚捏了捏她下巴:“你怎么也跟着瞎说?”

    “我没瞎说啊。”宋静原抿了下唇,将他的手拍下去,“别说这些了,还没给你讲完呢。”

    “不听了。”大少爷单脚踩在横杠上,轻嗤一声,课本往前推,“我拒绝学这课。”

    ……

    这人怎么像小孩一样不讲理。

    宋静原好言好语地劝了一会,陈砚还是不学,她实在没办法,只好给他换了篇课文。

    补习结束后,陈砚朝她伸手:“把你语文书给我。”

    宋静原递给他:“怎么了?”

    陈砚没理她,单脚踩在桌子下面的横杠上,低下脖颈,在课本上涂画片刻。

    等课本重新回到她手里的时候,宋静原发现刚才那句话被他勾掉了一个字,变成了新的一句——

    士之耽兮,不可说也。

    第五十三章

    竞赛的前一个周五, 宋静原被英语老师叫到办公室里,路辞当然也在,不过两人之间倒是出奇的默契, 谁也没有理谁。

    “下周一就要到盛阳去参加比赛了。”老师给他们做最后的心理安慰, “不用有太大的压力,准备了这么长时间,正常发挥就好。”

    “周日下午学校会安排专车带我们过去, 大家记得提前收拾好行李, 考试在周一早上八点开始, 十一点半结束后我们就回来,不会浪费太多时间。”

    三个人点头说好。

    “这几天一定要好好休息,不要出什么差错。”

    晚上吃饭的时候, 宋静原和陈砚说了这件事。

    陈砚还是坚持想要陪她一起过去, 宋静原觉得前后离开还不到一天, 并且全程都有老师陪着, 不可能出现什么问题,让他在学校乖乖学习, 不要瞎折腾。

    “你这次就听我的好不好?”宋静原歪着头看他,“等我回来, 可以小小的补偿你一下?”

    陈砚挑眉:“怎么补偿?”

    “请你吃饭?”

    如果正常发挥的话,她应该可以拿到一等奖, 刚好可以用奖金请他去吃点好吃的。

    “不吃。”

    谁想这人非常不给面子。

    “那陪你出去玩?”

    “不玩。”

    ……

    宋静原是真心觉得, 很多时候,陈砚比小孩子还难哄。

    小孩子起码还可以用玩具和糖果诱惑一下, 但眼前这位, 上来小脾气, 说什么都不听, 就那么抱着手臂,嘴巴抿成一条线。

    样子还挺可爱。

    当然了,这些话她都只敢藏在心里。

    “那你想让我怎么补偿你?”宋静原摊开手,有点无奈。

    陈砚熟练地把那本随身携带的日记本掏出来,翻开,指着上面的明晃晃的记录,不紧不慢撂下两个字。

    “还债。”

    宋静原:“……”

    两个月的时间里,陈砚赖皮极了,有事没事就找理由在本子上“记账”,不知道攒了多少笔。

    这要是真还起来……

    想想就面红耳赤。

    宋静原羞愤地伸出手,将本子扣在桌面上:“不行。”

    “那我就跟着你一起去盛阳。”

    ……

    “又不是第一次亲你了?”陈砚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手指捏着她后颈那块白嫩软肉,“你怎么还这么害羞啊?”

    “陈砚!”

    “那这样吧。”

    他“好心”地妥协。

    “我再记你一笔,留着以后慢慢还。”

    宋静原掐了掐手心,陈砚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的反应,也不等她答应,拿起水笔就在本子上写字。

    “好了,现在我同意你一个人去盛阳了。”

    ……

    她真心觉得,陈砚就是想找个理由套路她。

    周六下午,宋静原到陈砚家复习,陈砚面前摊着宋静原给她找的预习资料,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学习,倒是和谐。

    最近一段时间她没少熬夜,睡眠状态又不好,整个人看起来都有点没精神,眼睛下面一圈乌青,卷子才写了一半,困意就不受控制地跑了出来,撑着下巴昏昏欲睡。

    陈砚复习完一篇课文,抬眼,小姑娘的下巴马上就要和桌面亲密接触了。

    他眼疾手快地伸手托住,在她脸颊上揉捏:“困了?”

    宋静原精神过来,揉揉眼睛:“有一点。”

    “那去睡觉。”

    “不去。”宋静原打了个哈欠,“卷子还没写完。”

    “就你这个状态。”陈砚把她手里的东西抽走,“能复习好?”

    宋静原尴尬地摸了摸头发,起身去洗手间里洗了把脸,强迫自己清醒了一点。

    “现在我不困了。”

    陈砚“啧”了一声,把书推到一边,过去将人拉起来:“那也别学了。”

    “啊?”

    “出去带你放松放松。”

    “可是……”

    “别可是了。”陈砚打断她:“都复习那么长时间了,不差这一个下午。”

    三月春风和煦,阳光穿过枝叶在地上投射出一个又一个的黄色光晕,空气里满是清新的草木气息。

    宋静原看着眼前春意盎然的样子,心头压力骤减,眉梢微微扬起。

    陈砚穿了件白色T恤,额头前的碎发被风温柔撩起,整个人看起来极具温润的少年气。

    宋静原偏头看了看他,嘴角不自觉挑出笑容。

    “又偷看我?”陈砚早就捕捉到了她的目光。

    宋静原大大方方承认:“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陈砚勾着她的手指,又开始用不正经的话逗她,“还想看哪儿?用不用把衣服脱了给你看?”

    ……

    宋静原选择不接话。

    “我们要去哪啊?”

    陈砚打开手机里面的导航软件,随便翻动几下,递到宋静原面前:“去这?”

    宋静原扫了眼:“青云寺?去这干什么啊?”

    “你不是要考试了?”

    “?”

    “替你去拜一拜。”

    ……

    宋静原没忍住笑了下,歪头盯着他侧脸:“你还信这个?”

    “爷当然不信。”陈砚哼笑一声,“就是沈睿他们比较迷信。”

    崎源高中校园里有一座校友捐赠的孔子像,每次遇见大型考试,不少学生都要到那里虔心参拜一番,沈睿几次拉着陈砚过去,陈砚在一旁表示不屑,沈睿还怪他心不诚。

    “会有用吗?”宋静原问。

    “去试试呗,听沈睿嚷嚷过几次,据说是有用。”陈砚说,“反正也不亏。”

    宋静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两人打车去了青云寺。

    寺庙隐匿在青山之上,周围绿树环绕,古老而悠长的钟声穿堂而过,杏黄色的院墙与灰色殿脊沐浴在霞光当中。

    庙里人意外的多,除了过来上香祈祷的年长者外,还有不少观光的游客。

    陈砚牵着宋静原的手,穿过几十层石阶来到殿前,按照一旁住持的指示祷告,这次他没再想之前那样吊儿郎当的,而是认认真真许了愿,希望宋静原能拿一个好成绩回来。

    寺庙里面的风景很好,两旁是含苞待放的杏花,风一吹,鼻腔里盈满清香。宋静原从小在崎源长大,但还是第一次到这边,看见什么都觉得稀奇。

    两个人沿着小路逛了很久,忽然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一个红色小凉亭,周围聚了很多人。

    “这是在干什么?”一对情侣刚从里面出来,宋静原询问他们。

    “是在卖姻缘绳。”女生举起手,透明口袋里放着一截看着不起眼的红线,“里面的僧人说,只要诚心地将这截线和两个人的头发编在一起,然后把这个小金锁挂在中央,情侣之间就能长长久久,不再分开啦!”

    宋静原怔了怔,忍不住反问:“真的有这么灵验?”

    “我也不知道。”女生朝她调皮地笑笑,“但佛祖保佑,万一呢?”

    “怎么?”陈砚戳了戳她胳膊,“想过去吗?”

    宋静原诚实道:“有一点想。”

    “不过你不是不信这个吗?”

    陈砚偏着头懒洋洋地笑:“陪你。”

    他们跟着人群一起挤过去,今天的太阳有点毒,宋静原穿的是白色卫衣,高马尾贴在颈后的皮肤上,额头上被晒出一层汗,脸颊绯红。

    陈砚向旁边挪了一步,给她挡太阳。

    不巧的是,还没有排到两人,僧人就宣布说今天的姻缘绳已经卖光了,让大家改日再过来。

    宋静原抿了抿嘴,说不失落是假的。

    陈砚垂眼,瞥见小姑娘眉头皱着,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明显是不开心,在她脸上捏了捏:“很想要?”

    “也没有。”宋静原牵强地扯了下嘴角,“我们回去吧。”

    从寺庙出来的时候,刚好要到日落时分,斜阳懒懒地从云层中探出头,整个城市都被染上暮色,与晚霞融为一体。

    路边有卖冰淇淋的小推车,陈砚捏了捏她手心:“吃吗?”

    走了一下午,她刚好也觉得有些口渴,便点头说好。

    陈砚走过去付款,拿了一个草莓甜筒给她。

    宋静原咬了一小口,凉丝丝的草莓味在口腔里蔓延开,身上的燥热褪去不少,整个人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吃了两三口,她才想起来旁边的陈砚,扭头问:“你不去买一个吗?”

    融化了的冰淇淋沾在她的唇上,添上一抹水光的嫣色,陈砚喉结滚动了下,目光深沉:“甜吗?”

    “甜呀。”

    宋静原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忽然,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捏住她的下巴,轻轻向上一抬,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猛然被拉近,陈砚附身,亲在她的唇瓣上。

    唇齿被他撬开,草莓味沿着舌尖蔓延扩散,气息交缠起伏,分不清到底是谁的。宋静原感受到他的手指向后移动,按在她耳后的皮肤上,浑身好像有电流蹿过,一个战栗,手里的甜筒摔在地上,化成一滩水。

    宋静原挣扎着想要推他,但陈砚那股坏劲上来了,哪能这么轻易放过她,扣着她后脑勺,偏头又去亲她的耳垂,声音低哑有磁性,给气氛添了几分旖旎。

    “宝贝儿,你能不能专心点?”

    到后来,宋静原被他亲得晕头转向的,身子都跟着发软,陈砚把人揽在怀里,轻轻抚着她的后背。

    两个人的身影融入粉紫色的霞光当中。

    “陈砚!”宋静原还在为自己逝去的冰淇淋而哀悼,“我的冰淇淋都掉了!”

    陈砚看着她脸红羞恼的样子,莫名觉得可爱,勾唇懒散地笑起来,肩膀都跟着抖。

    “还挺护食——”陈砚在她脸上捏了几把,“不就是冰淇淋么,再给你买一个。”

    “给。”陈砚很快买了一个新的甜筒回来,交到她手里,嘴角的笑容不减。

    宋静原没接,鼓着腮帮子瞪他。

    “都给你买回来了。”陈砚语气上扬,“怎么还瞪我?”

    “刚刚那么多人呢。”宋静原脸发热,“你、你怎么就亲我?”

    陈砚满脸不以为然,痞里痞气地贴在她耳边:“老子女朋友,想亲就亲。”

    ……

    “再说了。”他哼笑一声,满脸看好戏的表情,“这不是你欠我的债?”

    ……

    宋静原别开眼,径直朝前面走。

    这一路都不想再理他了。

    这人实在是没个正形。

    “诶静原。”陈砚讨好地跟上她的脚步,半眯着眼,倾身凑到她面前,“生气了?”

    “没有。”

    “我不信。”

    “要不我亲你一下,就当赔礼道歉了?”

    “……”

    “陈砚!”

    “开玩笑的。”

    “你说——”宋静原眼睫垂下来,还在想刚才的事情,“那个什么姻缘绳,真的有那么神奇?”

    陈砚从口袋里摸出根烟咬在嘴里,什么话都没说,眼眸懒懒地垂下来,盯着她脸上看,神色散漫。

    宋静原有些不知所措:“怎么了?”

    “你真相信那么根绳子就能决定咱俩的未来啊?”

    见宋静原没说话,陈砚又嗤笑一声:“傻。”

    宋静原不解地看向他。

    “我和你的未来呢。”陈砚握了下她的手,“掌握在自己手里。”

    “就算所有人都说我和你没可能,老子也能给你创造个奇迹出来。”

    “知道什么是奇迹么?”

    “算了。”陈砚在她马尾上扯了下,“以后你就明白了。”

    后来的若干年里,宋静原每次想起她和陈砚在一起的那段时光,总是会想起这一天。

    少年站在夕阳下,身影挺拔磊落,恣意而张扬,凌厉的眉眼被镀上一层光。

    他从不和别人许诺未来,但是却笃定地告诉她未来掌握在自己手里。

    可那时候的她太天真也太懦弱。

    终究还是辜负了他-

    周日下午,宋静原收拾好行李,准备出发。

    临行前,奶奶给她煮了一碗面,里面放了两个荷包蛋,寓意她能在考试里取得一个好成绩。

    “奶奶放心吧。”宋静原弯了弯眼睛,将面条吃完,“一定没有问题的。”

    “当然了。”老人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我们静原是最棒的。”

    因为只在盛阳住一晚,宋静原并没带什么行李,只在书包里装了基本参考书,还有简单的洗漱用品。

    下了楼,陈砚在楼下等她。

    “你怎么过来了?”

    “送你去学校。”

    英语老师和随行车辆已经在校门口等待了,路辞也刚好和他们同时抵达。

    不过陈砚压根没理他,把书包背在宋静原身上,抬手抱了抱她,身上的薄荷气味让人感到心安。

    “祝女朋友考试顺利。”

    宋静原仰头朝他笑了笑,唇边露出两个梨涡:“谢谢男朋友。”

    “去吧,注意安全。”

    两个小时后,一行人抵达盛阳。

    学校已经提前给他们订好了酒店,办理过入住手续后,宋静原拿着房卡去了自己房间,和陈砚报备过行程后,安心准备复习-

    周一早上,校园里按时传来朗朗读书声。

    陈砚打着哈欠进了教学楼,不巧遇见教导主任查迟到,他被光荣地请到了教室外面。

    沈睿因为老妈记错时间没能及时叫他起床同样被罚在门外,看着陈砚单肩挎着书包,吊儿郎当地靠在墙上,一时间有些惊愕,过去和他搭话:“呦,咱砚哥今天也迟到了?”

    陈砚掀起眼皮,脸冷得吓人:“活够了直说。”

    “脾气怎么还这么臭呢。”沈睿啧了声,“这学期你不一直扮演着接送人家上学的模范好男友么?怎么今天迟到了?”

    “她到盛阳比赛去了。”

    “怪不得。”

    第一节是语文课,九班语文老师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说话慢慢吞吞的,搭配上无聊枯燥的文言文,简直就像催眠曲,沈睿听了几句觉得没什么意思,从书包里拿出昨天晚上没写完的作业,趴在阳台上补。

    小半节课过去,一张卷子刚好补完,沈睿伸了个懒腰,却听见旁边的陈砚发出低低一声咒骂。

    “这什么破玩意儿,怎么这么难编?”

    沈睿偏过头,看清楚陈砚的动作后,嘴里惊得能塞下个鸡蛋。

    陈砚伏在窗台上,面前摊着一张类似于说明书的东西,左手拿着两截红绳,右手则是两股黑色头发,交叉在一起编织,锋利的眉眼里满是不耐烦,看起来下一秒就要爆发。

    “砚哥。”

    沈睿慢慢吞吞地移到他旁边,咽了下口水,试探着开口:“您这是——”

    他将“编手链”三个字咽下,改成一种委婉说法:“迷上什么行为艺术了?”

    “滚。”

    ……

    “不是。”沈睿实在好奇,“你这编什么呢?”

    “姻缘绳,没听说过?”陈砚扬眉看他,语气里满是嘲讽,“也对,你这种没对象的,怎么可能听说过。”

    沈睿:“……”

    “什么姻缘绳?”他掏了掏耳朵,有些怀疑眼前这人到底是不是陈砚,“干什么的?”

    陈砚懒得和他多解释:“锁姻缘的。”

    “这头发——”

    “我和我对象的。”

    沈睿无语三秒,朝他竖了个大拇指:“为爱编手链,骚还是你骚。”

    “少废话。”陈砚被几股线弄得心烦意乱,“过来帮我看看到底怎么弄。”

    “我一大老爷们哪会这些?”沈睿认命般地凑过去,于是九班门口上演了这样一幕——

    两个均高一米八五的大男生,对着两截红绳争论不休,甚至差点反目成仇。

    “应该是左边的线搭在右边。”

    “滚,明明是右边往左边搭。”

    “你居然质疑我?”

    “你眼瞎我不放心你。”

    ……

    一个上午过去,这条来之不易的“姻缘手链”终于大功告成。

    “我真是服了。”沈睿翻了个白眼,“就这么个破玩意,浪费我一上午时间?”

    “你再说一边?”陈砚指节钳在他肩膀上,“什么破玩意?”

    “。”

    “我错了我错了,您的宝贝手链行了吧?”

    陈砚把手链放进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宋静原那边考试刚好结束。

    他拿出手机给她发了条消息。

    【砚:怎么样?】

    【Y:一切顺利\( ̄︶ ̄*\))】

    【Y:下午就能回学校啦。】

    陈砚无声勾了勾唇:【在学校等你。】

    下午三点,宋静原回到崎高,上完两节自习课后,出班级就看见了陈砚。

    “辛苦我们小宋老师了。”陈砚靠在门边,懒散地扯了个笑。

    宋静原不好意思:“我就是去考个试。”

    “那也得去吃点好的。”陈砚旁若无人地牵她的手,“今天去小食堂吧。”

    宋静原说好。

    小食堂里面的人一直都不多,二楼新开了一家意面,据说味道不错,陈砚带着她过去。

    陈砚拿过菜单点了两道招牌菜,嘱咐服务生不要洋葱。

    他和宋静原都不吃。

    “今天的题难么?”

    “还好,基本都是见过的题型。”

    陈砚挑眉:“有把握拿奖?”

    宋静原也没和他藏着掖着:“差不多。”

    “我女朋友就是厉害。”

    “既然考得这么好——”陈砚拉长尾音,“那送你个礼物?”

    “什么?”

    “闭眼,然后伸手。”

    宋静原隐隐有些期待地闭上眼睛,把手伸到他面前,一阵很轻的触感搭在了她的手心上,有些痒。

    “睁开吧。”

    宋静原睁开眼,不受控地张大嘴,一时有些难以置信。她的手心里,躺着一条编织好的红色手链,里面混杂了几缕黑发,中间则是明晃晃的小金锁。

    惊喜感从心底蔓延,像是被掺了蜂蜜一样,宋静原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是你编的吗?”

    陈砚:“不然呢?”

    “可是那天我们明明没买到啊。”

    陈砚把手链解开,耐心缠在她纤细白皙的手腕上:“第二天下午我又去了一趟。”

    “虽然说我不信,但你不是想要么。”

    “那这头发呢?你怎么弄的啊?”

    陈砚在她脸颊上刮了下:“偷偷扯了几根。”

    “花了很长时间吗?”

    “还好。”陈砚轻笑,“也就一个上午,确实有点难弄,但还是被我搞定了。”

    他扣住她的手:“这下没人能让我们分开了啊。”

    宋静原盯着自己手腕,有一种说不出的开心。

    他不相信神论,但还是愿意为了自己的少女梦,花一个上午的时间,来编织一条所谓能锁住姻缘的链子。

    还没从喜悦的情绪中缓过来,宋静原忽然感觉到手机震动了几下。

    她从口袋里面拿出来,看见那条消息后,握着手机的手指一顿,浑身僵硬。

    是宋泓明。

    第五十四章

    宋泓明发过来的是一张照片。

    宋静原点开, 只觉得浑身血液倒流,冒着一股瘆人的寒气,连动弹一下都变得困难。

    图片是在晚上拍的, 画质很模糊, 正中央是崎源高中的大门,她和陈砚则牵着手从学校里出来。

    她皱了皱眉头,极力掩饰掉脸上的不安, 打字过去:【你要干什么?】

    对方回得非常快。

    【宋泓明:这男孩和你关系很亲密?他知道你家里这些事吗?】

    【宋泓明:我猜你也不想让我闹到学校里面去吧?】

    【Y: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你有什么可闹的?】

    【宋泓明:没做亏心事?行啊, 那你在学校等我。】

    宋静原掐了掐手心。

    宋泓明这种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也知道, 自己最在乎的是什么。

    她自己可以破釜沉舟地和他撕破脸拖延到底, 但是陈砚不能。

    她不想让陈砚知道这些糟心事, 更不想他被这个无赖缠上。

    这是自己家里的事情, 不应该把他搅和进来。

    【Y:你想让我怎么做?】

    【宋泓明:这样吧,晚上七点, 你们学校对面的烧烤店见一面,你肯定也不愿意和我多浪费时间吧?那就尽快解决。】

    【Y:我还要上课。】

    【宋泓明:来不来你自己看着办。】

    “怎么了?”陈砚注意到她的不对劲, 往她手里塞了颗糖,“在和谁发消息?”

    宋静原回过神, 牵强地扯了下嘴角, 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没什么。”

    陈砚没再说话,盯着她看了很久, 平静道:“吃饭吧, 一会不是还要去上自习么?”

    “嗯。”

    宋静原捏着筷子, 往嘴里送了口面条, 陈砚问:“喜欢这家吗?”

    其实她什么味道都没有尝出来,但还是配合着说:“挺好吃的。”

    “那下次还带你来。”

    宋静原低下头,脑子里全是刚才宋泓明发来的消息。

    自从上次自己受伤后,陈砚几乎不敢离开她的身边,每晚都要把人送到家门口,如果今晚放学没看见自己,他肯定会起疑心。

    她只能尽快过去和宋泓明见个面,然后再快速赶回学校。

    约定的时间是七点,晚自习八点结束,她只有一个小时。

    应该来得及。

    她被宋泓明恶心得够呛,根本没什么食欲,强逼着自己吃了点东西,但还是早早放下了筷子。

    陈砚手背在她脑门上贴了下:“不舒服?”

    “嗯。”宋静原脸色发白,“今天奔波一天有点累了。”

    “那晚上回去早点休息。”

    陈砚把她送回班级,宋静原在座位上坐了会,见陈砚消失在二班门口,出去往班主任的办公室走,准备和他请个假。

    就在她出门的那个瞬间,一道身影从远处的拐角中走出,黑沉的眸子盯着少女的背影,眉头紧皱。

    *

    宋静原平时一向安静,从来没有惹过什么祸端,老王没多想,直接给她批了假。

    临走的时候,宋静原不太放心地嘱咐沈枝意:“枝枝,如果陈砚来找我的话,你就说我被英语老师叫去办公室了。”

    沈枝意点点头,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

    晚风习凉,黑黢黢的乌云遮住月亮,抬头看不见星星,道路两旁的白桦树被风吹得作响,街上路灯发射出昏暗的橘红色灯光,因为电流不稳而忽闪忽暗,倒像是电影里吸血鬼的双眼。

    成群的飞虫从身边掠过,今晚注定是个雷雨夜。

    宋静原找到宋泓明说的那个地方,深深吸了几口气,提前打开了手机里面的录音功能,然后才推门进去。

    狭小的空间里满是烟酒味与油烟味,强烈的窒息感扑面而来,逼得宋静原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

    一对勾肩搭背的醉鬼从旁边的座位上摇摇晃晃站起来,险些撞倒宋静原,还用一种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着她,看得人心底作呕。

    宋泓明在最里面的包厢,桌上摆了一排绿色玻璃瓶装的啤酒,他身上散发着一种难闻的味道,面露病态。

    宋静原没坐下,就站在旁边淡淡道:“找我过来干什么?”

    宋泓明简单直白:“我要钱。”

    宋静原忽然想起来之前在巷口,撞见他和那几个混混模样的人一起,还有他们当时的对话。

    “你想要多少?”

    宋泓明没想到她会松口:“十万。”

    宋静原皱起眉头:“我没有这么多。”

    “而且——”她死死咬着牙根,“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叫做敲诈勒索?”

    宋泓明突然笑了,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敲诈勒索?我是你老子!要是没有我,能有你?”

    “你就算是报了警,也不会有人管的。”

    “就算你把我弄进去了,家里那个老太婆,还有那个男生,你都不考虑一下吗?”

    宋静原用力掐着手心,留下几道深深的红色血痕。

    为什么偏偏这样可恨的人,成了自己父亲。

    “我知道你有钱。”宋泓明盯着她,他的眼睛浑浊不清,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厌,“当年那个臭□□给你留的钱远不止这些,我只要十万块。”

    “如果我把钱给你,你就不会再来骚扰我的生活了,是吗?”

    “对。”

    宋静原深吸一口气,藏在校服下的双腿忍不住打颤:“好,我答应你。”

    宋泓明突然笑起来:“看来你还真挺在乎你那小男朋友啊。”

    他眯起眼,上下打量着宋静原:“和你那□□妈一个德行,小小年纪就学会勾引人了。”

    “这些和你都没有关系。”宋静原攥紧衣角,声音抑制不住地发抖,“你刚才说过的,只要我把钱给你,你就不会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是。”宋泓明仰头喝了一口酒,“明天晚上,我在这等你,要现金。”

    宋静原忍着心里的恶心:“好。”

    她一刻也不想和他多待,店里刺鼻的油腻味刺激着她,胃里一阵翻滚,她从烧烤店冲出来,扶着墙角干呕。

    为什么一切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为什么命运要把这些不幸强加在她的身上。

    滚烫的泪水从眼眶中滑落出来,砸在灰暗的地面上,天空由远及近地传来轰隆响声,随即是冰凉的雨粒倾空而下。

    宋静原蹲在路边,胳膊环绕在膝盖上,有一种筋疲力尽后的解脱感。

    不过这样也好。

    把钱给他之后,这糟糕的一切也许就会结束。

    只要他不再干扰她,她就能和奶奶生活下去,陈砚也不会被无故卷进来。

    雨势逐渐增大,雨幕模糊了她的视线,宋静原许久慢慢站起身,强烈的眩晕感在脑中回荡,像是被人抽干了所有力气。

    水珠从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心脏抽痛许久,但宋静原还是咬紧牙关,继续向前。

    无论怎样,她都要坚强下去。

    再熬过一年,高考结束,她就会离开这座城市,从此和宋泓明划清界限,一切都将是新的开始。

    只要一年。

    时间会过得很快。

    为了奶奶,也为了陈砚。

    *

    她赶着晚自习结束前跑回了学校,外套已经被淋湿了大半,发丝上也挂着水。

    怕被陈砚发现端倪,宋静原跑到卫生间,用纸巾擦着头发,将身上的狼狈悉数掩去。

    放学铃声响起,宋静原收拾好书包,不太放心地问沈枝意:“枝枝,今天课间陈砚没来找我吧。”

    “没有诶。”沈枝意说,“静原你晚上去哪了?”

    “有点事。”她含糊道,“对了,今晚我不在的事情,可以帮我保密吗?不要和沈睿他们提起。”

    沈枝意没多问:“当然了。”

    她慢慢吞吞地最后一个出了教室,走廊里的灯已经灭了,一片黑暗,陈砚半阖着眼靠在墙上,手插在兜里,侧脸弧度硬朗,身上穿着那件白校服。

    自从那天宋静原提起后,他就真的每天陪着她穿校服。

    鼻间莫名有股酸意,宋静原将今晚一切糟糕的事情先抛到脑后,柔声喊他:“陈砚。”

    陈砚睁开眼睛,目光灼灼地落在她身上,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下。

    良久,他才哑着声音开口。

    “怎么出来的这么晚?”

    “收拾书包收拾得慢了些。”

    陈砚把她的书包挂在自己肩膀上:“今晚自习课学得怎么样?”

    宋静原僵了下,很快朝他笑了笑:“不太好,中间太困了,上课居然打瞌睡了,差点被巡查老师发现。”

    陈砚揉了揉她的头:“发现就发现吧,我家姑娘困了,我看谁敢不让她睡觉?”

    “你好霸道哦。”

    “不喜欢吗?”

    宋静原牵上他的手:“喜欢。”

    外面的雨还在下,陈砚打了出租车送她回去,但是路上却格外沉默。

    宋静原有一种说不出的慌张感,但是她又没法开口问什么,只好握着他的手,偶尔捏捏他的手指。

    陈砚笑了笑,反扣住她的手,语气很坏:“今晚怎么这么调皮?再乱动的话,直接带你回我家了啊。”

    宋静原被他说的脸色泛红,不再乱动。

    到了家门口陈砚才把书包给她,捏她的脸:“今晚早点休息。”

    “知道了。”

    目送宋静原走到楼上,陈砚并没急着离开,靠在路灯旁边,半眯着眼睛,从口袋里摸出根烟点燃。

    猩红的火光在暗色中格外刺眼,白色烟圈滚滚向上。

    晚自习第一节下课的时候,他去了二班门口。

    那个座位是空的。

    他特意多待了一会儿,直到上课铃声响了十分钟,宋静原都没出现。

    刚才放学的时候,他一眼就瞥见了她未干的发丝,神色也有几分不自然,眼圈泛红,像是哭过。

    所以,她去哪了呢。

    为什么又要瞒着自己。

    一截烟灰扑簌簌地落下来,烫在他的皮肤上。

    *

    宋静原回到家后,奶奶居然还没有睡,拿着一个白色小药瓶,从里面倒了两粒药出来。

    “奶奶。”宋静原连忙跑过去,“您怎么了?”

    “没事儿。”老人笑笑,“就是有点偏头痛,睡不着,吃点止疼片。”

    上了年纪的人,一点小病小灾都可能造成很严重的后果,宋静原不敢懈怠,拿过药把说明书反反复复看了几遍,还是有点不放心:“这周末我带您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不用。”老人摆摆手,“这点小毛病根本不碍事,奶奶心里有数。”

    “今天竞赛结果怎么样?”

    “挺好的。”宋静原笑了笑,“没有什么问题。”

    “那就好,我们静原的努力也算没白费。”

    “不早了,奶奶先去睡了,静原也要早点睡。”

    宋静原点点头说好。

    她实在是太累,也没有学习的精力,勉强洗了个澡后回到房间,用手机查询了下银行卡里面的余额。

    还好,除去要给宋泓明的那十万块之外,还能剩下一点积蓄,高考后去找个兼职,大学申请一下助学金,应该没有那么糟糕。

    尽管如此,这一夜她睡得还是很不安稳,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慌张感。

    宋泓明和她约好的时间还是晚上七点,宋静原决定像昨天一样,提前和老王请好假,踩在放学之前回到学校。

    中午吃饭的时候,陈砚送她回班级,临别前和她说:“今天下午我不来了,晚饭你想着好好吃,有事给我发消息,放学在校门口等你。”

    宋静原愣了几秒:“有事吗?”

    “嗯。”陈砚淡声,“回老宅一趟。”

    “出什么事了吗?”

    “一点小事。”

    见他不愿意多说,宋静原也没再往下问。

    晚上放学铃声响起,宋静原拎着书包出了校门,到莱河街上的一家银行取钱。

    银行员工见她年纪不大,一个人过来,取出的金额不少,有些不放心她,宋静原想方设法地解释了好半天,对方才勉强同意替她办理手续。

    十万块钱被取出,装进包里,宋静原脚步沉重地从银行里面出来。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两下,是陈砚发过来的消息。

    【1:吃晚饭了吗?】

    宋静原撒谎:【吃了。】

    【1:吃的什么?】

    【Y:食堂的拌馄饨。】

    【1:好吃吗?拍个照片过来我看看。】

    宋静原黑睫颤了下,欲盖弥彰道:【我都吃完了,已经往班级走了,怎么给你拍照呀。】

    【1: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可以给你从外面带回去。】

    【Y:不用啦。】

    中午的时候她就没怎么吃东西,刚才被陈砚一说,反倒是有些饿了,她看了下时间,距离七点还剩下二十分钟,便转脚到旁边的小吃店里,要了一份鸡蛋灌饼。

    饼皮摊得有些糊了,里面的配菜还算可以,好在宋静原嘴不挑,几口吃完填饱肚子,拿着自己的包准备离开。

    天色暗沉,路边来往的车辆擦出刺耳的刹车声,忙碌一天的行人匆匆向家的方向走去,年轻父母则牵着孩子,分享着一天的喜悦。

    宋静原看着眼前的温馨画面,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力感,驻足三秒,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不料,刚走出没几步,她却在不远处的奶茶店门口,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心脏猛然下坠,还来不及躲闪,陈砚已经看见她了。

    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眼角眉梢都带着冷冽,手腕上挂这个白色塑料袋,里面有一杯奶茶。

    “宋静原。”陈砚几步走到她身前,眸色深黑不见底,“你不是说你在学校?”

    “陈、陈砚……”宋静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这件事情,“你怎么在这?”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陈砚冷嗤一声,向后退开半步,拉开他和宋静原的距离。

    这个动作实在伤人。

    宋静原想去牵他的手,但却扑了空,陈砚唇角绷直,下颌线弧度硬朗,声音到了冰点:“宋静原,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能一次又一次地由着你骗?”

    “昨天晚自习,你去哪了?”

    “我……”

    宋静原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陈砚是怎么知道她出去的?

    “你到底在瞒着我什么?”

    宋静原看了下时间,马上就要到七点了。

    她得赶快过去。

    “以后我再和你解释好吗?”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我现在有事要去处理。”

    “什么事?”陈砚额头青筋暴起,压抑着戾气,“我和你一起过去。”

    “对不起。”宋静原眼眶瞬间红了,她知道这样会让陈砚很失望,但却不得不这样做,“我自己过去就好。”

    “宋静原!”压抑了多日的火气再次被勾上来,“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之前你受伤,我问你怎么弄的,你说什么都不告诉我。”

    “不说就不说吧,我也忍了,想着在你身边保护好你就可以,可你现在在干什么?!”

    他的声音越来越失控:“我想法设法地护在你身边,每天想着哄你开心,而你现在却用力把我向外推!你他妈到底要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我会有多担心你?”

    到最后,他一拳砸在了旁边的石墙上,干净冷白的指节上磕出一道血痕。

    宋静原眼泪失了控地往下流,心疼地过去握住他的手,嗓间呜咽:“陈砚,你不要这样。”

    “我现在就问你一句话。”陈砚抽回自己的手,声音里夹杂着失望与愤怒,“能不能告诉我你现在要去干什么?”

    耳边爆开一阵轰鸣,灰暗的天像是被人划了一道口子,急雨汇成瀑布,清脆地砸在地面上。

    空气被冰冻三秒,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流到衣服里,陈砚自嘲地笑了下:“行,那我走。”

    *

    宋静原按时到了烧烤店,这一次她悄悄打开了录像功能,找了个极为隐匿的角度,省的被宋泓明发现。

    他还是那副肮脏不堪的面孔,看见她进来,急切道:“钱拿来了吗?”

    宋静原没有急着把包给他,再三确认:“我给你钱,你就不会再来打扰我的生活了对吗?”

    “对。”宋泓明明显有些不耐烦,“快点给我!”

    宋静原把包里的钱拿给他,他露出一口森黄的牙,笑得像个魔鬼。

    “早这样多好!省的闹出那么多不愉快。”

    “没有别的事我要走了。”宋静原的声音冷淡又平静,“希望你说到做到。”

    “走吧走吧。”宋泓明摆摆手-

    宋静原没回学校,一个人走在大街上。

    刚下过一场雨,气温仿佛一夜之间回到了冬天,风搅动着她的发尾,衣襟被吹得猎猎作响,春夜也变得萧条。

    路旁有一对经过的情侣,女生亲昵地挽着男生的手臂,感受到她身上的体温,男生主动脱下身上的黑色外套,披到她身上。

    也许是触景生情,一股强烈的酸意从她鼻腔中爆发出来。

    啪嗒啪嗒——

    两颗晶莹的液体掉在地上,像是火山□□发出的熔岩 ,将她所有的情绪吞噬。

    她想起陈砚刚才离开的那个背影。

    决然又失望。

    少年身形依旧挺拔,身上还穿着那件和她约定好的校服T恤,将那杯温热的奶茶扔到垃圾桶里,好像也将对她的信任一起抛开了。

    是她做错了吗?

    是吗?

    是吧。

    明明想保护他,到头来却还是搞得一团糟。

    但是她又该去怪谁呢?

    她垂下眼,瞥见自己纤细手腕上的那根红色手链。

    明明昨天他们还约定着未来,说没有人能将他们分开,但是今天却直转急下,一切都破败不堪。

    记得和陈砚再次有交集那天,崎源下了很大一场雨,她躲在莱河街的雨幕中,悄悄看着那个遥不可及的少年。

    那场雨粘腻而潮湿,将她的暗恋心事化作酸意。

    而现在,同样的街道,又是一场雨,推着两人背道而驰。

    第五十五章

    宋静原回到家后, 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了,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窝回床里。

    房间的灯没有开,深棕色窗帘将月光阻挡在外, 空荡的房间里只剩下一丝手机荧光。

    手指在上方停留许久, 宋静原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犹犹豫豫地在聊天框里打下一大段话,但最后还是删除掉, 换成了简单的三个字。

    【Y:对不起。】

    消息发送出去过后, 宋静原盯着那个置顶账号看了许久, 直到眼睛酸的不行,对方也没有发一条消息过来。

    心情由期待忐忑逐渐演变成失落与酸涩,看了下时间, 已经00:42了。

    他应该睡了吧。

    那还是不要继续打扰了。

    手机屏幕反射出一张清秀又疲惫的面孔, 宋静原退出聊天框, 无声说了句晚安, 一颗晶莹从眼角滑落。

    第二天早上醒来,宋静原只觉得浑身酸痛乏力, 呼吸也不通畅,抬手在额头上贴了下, 温度还算正常,应该只是普通感冒。

    多半是因为昨天淋了雨, 回到家又没有及时洗热水澡。

    不过她没太在意, 因为没有胃口,早餐也直接省略了, 收拾好书包下楼, 却没在楼下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虽然在她的意料之内, 但宋静原还是不死心地在原地等了很久, 一直等到距离早自习还剩下十分钟,那个身影也没有出现,为了不迟到,她只好去车棚里把自行车推出来。

    经过一个冬天,车座上都蒙了灰尘,宋静原用纸巾擦干净,心脏却好像被人泡了水,又酸又涨。

    她还清晰地记得,车丢失的那个夜晚,崎源下了场很大的雪,奶奶又住进了医院,支撑在她心里的最后一道筑墙也崩塌掉了,她走在雪地里,哭得像个泪人。

    陈砚为了哄她开心,花了整整一晚,跑遍半个崎源,帮她把车找了回来。

    也是那一天,他神情恣意地问她“要不要做我女朋友”。

    她以为会是美梦成真。

    一上午的时间,陈砚都没出现在学校。

    宋静原课间的时候悄悄去了九班一次,他的书桌上只有几张散落放着的卷子,连水杯都没有,显然是没来学校。

    不知道是不是和他一起吃饭的次数多养成了什么坏习惯,宋静原中午一个人在食堂游荡了很久,一丁点食欲都没有,最后她强逼着自己去了之前陈砚总带她去的那家牛肉饭,但也是食不知味。

    反倒是她的病越来越严重了。

    下午课间,她没什么精神地趴在课桌上,头晕鼻塞感很重,后来干脆把笔丢到一旁,半阖着眼休息。

    沈枝意从外面回来,看见她这副蔫蔫的样子吓了一跳,伸手在她额头上碰了碰,惊叹:“静原你发烧了?!”

    “嗯?”宋静原没睁眼,鼻音很重,“有吗?”

    “你这额头烫的都能煎鸡蛋了。”沈枝意转身去办公室管老师借了支体温计回来,塞到宋静原腋下,看了下墙上挂钟的时间,过了十分钟后拿出来。

    “我的妈呀,都三十八度五了。”沈枝意担心得不行,“我的宝贝,难受你怎么也不知道说啊。”

    “还好,就是有点头痛。”

    “别上课了,我去和老王请假,带你去医务室打针。”

    “真不用,我吃点退烧药——”

    话还没说完,沈枝意已经往老王办公室跑了,不到三分钟后,她拿着假条回来,把宋静原的外套披在她身上:“你还能走吗?用不用我找几个人过来帮忙?”

    “不用了。”宋静原撑着课桌站起来,“我可以的。”

    两人穿过走廊,路过九班门口的时候,沈枝意提议:“要不要找陈砚来陪着你?”

    想起那个人,酸意蔓延在眼眶,宋静原抽了下鼻子:“不——”

    但“用”字还没说出口,她两眼一黑,双腿发软,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失去了意识。

    *

    宋静原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了,太阳透过窗子斜斜地照在雪白病床上,留下一个金黄色的光圈。

    刺人的消毒水味萦绕在鼻腔里,宋静原皱了皱眉,下意识想起来,沈枝意过来摁住她:“宝贝你别乱动啊,好好躺着。”

    “还难受吗?”沈枝意摸了摸她的额头,医生给她打了退烧针,温度已经退了不少。

    “我没事了。”

    沈睿从外面推门而进,手里还拎着打包好的热汤面:“学霸你醒了?”

    “你怎么也来了?”

    “当时你刚好在九班门口晕倒了。”沈枝意把小桌板在她面前支上,打开面条的包装盒,热气和香气扑面而来,“我就让他帮着把你送到这来了。”

    宋静原点点头:“今天麻烦你们了。”

    “这么客气干什么!”沈枝意把筷子塞到她手里,“快吃点东西,不多吃点,病怎么能好呢?”

    说完她又回头看向沈睿:“还没联系到陈砚吗?”

    沈睿下意识看了宋静原一眼,无奈地耸耸肩:“他今天没来上课,消息不回,电话也不接。”

    “他搞什么啊?”沈枝意语气不满,“我们静原都病成这样了,他这个男朋友不陪着也就算了,居然还玩起了失踪?”

    “一会我去他家看看吧。”

    “不用了。”宋静原突然出声,她的声音被烧得很哑,“我生病的事情不要告诉他了。”

    “你们怎么了?吵架了吗?”

    宋静原有些无力:“算是吧。”

    “哎呀就算吵架了,你生病他也应该来陪着啊?”沈枝意作为她的好闺蜜,当然是无条件地站在她这边,“再说了,你这么好的脾气,怎么可能吵得起来啊?肯定是他的问题。”

    宋静原嘴角的笑有些苦涩。

    这次还真的是自己的问题。

    沈睿也帮着她说话:“学霸,陈砚那臭脾气你也知道,他说的话不用往心里去,过几天就没事儿了。”

    “你们不用安慰我了,我没事。”宋静原说。

    “那我先回去了啊。”沈睿看了下时间,“学霸你好好养病。”

    “好,路上注意安全。”

    在沈枝意的精心照顾下,宋静原的病逐渐好了许多,英语竞赛的成绩也在两天后公布,宋静原很顺利地拿到了一等奖,学校专门给她开了表彰大会。

    宋静原把一部分奖金存到了银行里,剩下的给奶奶买了些新衣服,还带着她去了她一直都想去的江浙菜馆。

    令人意外的是,路辞只拿到了二等奖。

    他的水平远远超过宋静原,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才会导致这种结果。

    成绩出来第二天,宋静原从班里出来,刚好撞见路辞。

    他背着书包,表情有些复杂:“宋静原,我要转学了,可能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

    宋静原没想到他会过来和自己道别,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沉默许久只剩下一句“一路顺风”。

    一抹遗憾在路辞脸上闪过:“宋静原,我是真的喜欢你。”

    宋静原没接话,眨了眨眼睛:“我还是希望你们能给他一个道歉。”

    这个“他”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路辞讥笑了下:“我做不到,他始终欠我们家的。”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只给宋静原留下一句“照顾好自己”。

    宋静原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想这样也好,起码不会有人再去陈砚面前往他伤口上撒盐了。

    她垂下眼眸,那条红色手链还挂在她的手腕上,盯着看了几秒,无声叹了口气。

    自从那天在莱河街不欢而散后,陈砚始终都没有出现在学校里面。

    宋静原给他发的几条短信都石沉大海了,打电话过去,只有冷冰冰的机械女音提醒她对方已关机。

    沈睿去了他家几次,偌大的别墅里一个人都没有。

    宋静原心情郁闷了许久,几次上课都险些走神,虽然表面看起来没什么起伏变化,但她知道,自己状态非常糟糕。

    夜晚失眠状况很严重,明明已经有了很强烈的困意,但是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也睡不着,就那么对着天花板发呆,脑袋里偶尔会回放之前和陈砚相处的点点滴滴。

    或者是睡着了,但醒来却一身虚汗,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食欲也不是很好,虽然每天会被沈枝意强行拉着去食堂,但往往都是吃了几口就觉得难受,只好放下筷子。

    沈枝意在一旁像是打趣:“宝贝,你这样可是在糟蹋农民伯伯的心血。”

    宋静原当然能听出她是什么意思,实话实说:“枝枝,我真的没胃口。”

    她本来就瘦,这么一折腾,脸颊上的肉更少了,看起来憔悴又虚弱,像是朵被风雨摧残过的、即将凋零的小白花。

    “静原。”沈枝意实在看不下去了,“就算是失恋了,咱也不能这么委屈自己啊。”

    宋静原正在思考一道三角函数,听见她的话后停了笔,望向窗外。

    四月初了,校园里一片春意盎然的风光,楼下的白桦树枝繁叶茂,穿着校服的同学们在小广场上嬉戏打闹,打开窗子,温暖和煦的风拂过她的脸庞,像是轻柔的抚摸。

    她停顿片刻,像是在和沈枝意解释,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就是莫名心慌。”

    陈砚整整消失五天了。

    谁都联系不上他。

    他是想用这种冷暴力的方式和她分手吗?

    她心里没底,决定晚上亲自去他家一趟,不管他在不在,总要去试试。

    放学铃声响起,宋静原匆匆收拾好书包,在去浑河北路的路上给陈砚打了个电话。

    还是关机状态。

    宋静原皱了皱眉头,继续拨打。

    同样的结果。

    后来她干脆跑着过去,在那栋别墅面前停下,可房间里一片漆黑,这次连院外的铁门都被锁上了,显然是没有人在。

    她攥了攥掌心,带着满腹失望回家。

    路灯昏暗,少女的背影在一片橙黄中显得格外无力。

    陈砚到底去了哪儿呢?

    宋静原的脚步很慢,她晚上没有吃饭,也感受不到饥饿,像个孤魂野鬼一般朝着家的方向走,每走一步都要耗费很多力气。

    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其中不乏与她同龄的学生,但是望过去,却再也没有那个熟悉的背影。

    宋静原有些后悔。

    如果那天不让陈砚离开就好了。

    晚风胡乱地拍在她脸上,弄乱了发丝,宋静原一瞬间有些想哭,但是她只是仰着头朝夜空望了望,最终还是将眼泪憋了回去。

    脚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宋静原低下头,发现是一只小橘猫,正在扯着她的裤管,慵懒地喵喵叫。

    宋静原蹲下身子,笑得有些苦涩:“你是来安慰我的吗?”

    小猫好像听懂了她的话,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脚。

    “我没事。”宋静原轻轻抚着她的毛发,“谢谢你的安慰。”

    小橘猫又在她腿上蹭了几下,“喵”一声转身跑开了。

    但是宋静原却一直蹲在路边,好像再没了起身的力气,大脑一片空白,也许是最近真的太累了,她开始破罐子破摔地给陈砚打电话,一遍打不通就继续打。

    直到第三遍的时候,电话毫无预兆地接通了。

    宋静原一顿。

    居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陈砚先开了口,声线低哑,又带着几分平淡:“宋静原。”

    月光透过树影洒在地面上,枝叶攒动,光线也跟着浮动,忽明忽暗。

    一周没再听见这个声音,宋静原的神经在这一刻崩塌,但想着陈砚可能还在和自己生气,拼命将所有情绪咬碎了咽下去,只能小声呜咽出一句“对不起”。

    *

    夜晚的崎源机场,人头攒动。

    陈砚跟着人群从通道走出来,唇角绷成一条直线,头戴一顶黑色鸭舌帽,身上只穿了件简单的黑色T恤,和他身上的冷冽气质融为一体。

    几天前是陈姝凡的忌日。

    虽然陈姝凡是崎源人,但她一直向往温暖的海滨城市,所以她去世后,陈老爷子选择把她安葬在黎阳。

    她离开的这么多年里,陈砚一直碍着那个心结不敢去看她,这是第一次。

    也算是宋静原的功劳,如果没有她,现在他还没办法直面那段过往,处于逃避状态。

    那天在莱河街发生的事他是真的很生气,但也只局限在生气那一步,说到底,还是他没有给足安全感,无法完全成为宋静原的依靠。

    所以他打算从黎阳看过陈姝凡后,就彻底和过往那些阴霾告别,回到崎源,和她一起奋斗。

    他要让她看见自己的决心,明白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能和她一起分担。

    陈姝凡忌日那天上午,陈砚带着一束她生前最喜欢的绣球花,去了她的墓前。

    照片上的她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在没发生那些变故之前,陈姝凡其实是个很爱笑的人,陈砚到现在都还记得,第一次在陈家老宅见到这位姑姑的时候,她拿了一个崭新的汽车玩具,蹲在他面前,笑得温柔且灿烂。

    转眼间,居然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上午十点的黎阳,阳光暖洋洋的照在地上,空气中弥漫着令人愉悦的味道。一朵花瓣随风飘起,落在陈砚的肩头上,停留许久,漆黑的眼眶居然有了湿意。

    “姑姑。”他沉默许久才开口。

    干净而修长的指节在灰色石墓上轻轻扫过:“这么多年,还一直没有来看过你,不会和我生气吧。”

    “说实话,我一直都挺怕的。”陈砚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总担心你还在因为之前的事情怪我,所以我逃避了许久。”

    “你走之后,我自甘堕落,钢琴和学业都荒废掉了,就连你最喜欢的那只小橘猫都没照顾好,没过多久就死了。”

    “我原本以为自己就会这样结束一生,直到后来,我遇见了一个小姑娘。”

    脑海中浮现出那张干净的脸,陈砚语气认真:“是她把我从绝望的泥潭中拉了出来,没有她,我可能就要做傻事了。”

    “今天来就是想告诉您,我现在过得都还不错,等回去后,我就要开始新的生活了,我想变得强大一点,这样就可以保护她了。”

    “对了,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下次有机会的话,带她一起来见您。”

    “也希望您能天天开心。”

    处理完黎阳的事情后,陈砚立刻买了机票准备回到崎源,但不巧的是,台风当晚登陆黎阳,所有航班取消,市区内出现大面积停电的状况,陈砚所在的酒店也没能幸免,手机早早关了机。

    他就这么被隔绝了整整三天。

    这三天里,他想到的全是宋静原,借用酒店的紧急电话给她拨了过去,但是没有接通。

    所以刚从飞机上下来,他就在附近找了个充电宝,还没来得及解锁,宋静原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深吸一口气,他接通电话。

    对面反而沉默了。

    他大概也能猜到,自己不在的这几天她日子不好过,喉咙紧了紧:“宋静原。”

    但对面仍然没出声,只能隐约听见从她耳边刮过的细微风声。

    不等他进一步开口问,细细密密的哭声像是蚊虫一样叮噬在他的心脏上,听见她那一声“对不起”后,他觉得自己四肢百骸都跟着疼了起来。

    问过宋静原的位置后,他让她在那等自己,一刻也不敢停的从机场跑出来,拦下一辆出租车。

    机场附近的路一向拥堵,陈砚眉心紧皱:“师傅,麻烦能快点吗?”

    司机操着一口外地方言:“小伙子你也看见了,这路这么堵,不是我不想快啊。”

    “什么事儿这么急啊?莱河街离这可不近,得开一会儿呢。”

    “找女朋友去。”

    “女朋友在那儿也不能跑了。”司机低笑,“用得着这么急?”

    “急。”陈砚心烦得不行,舌尖顶在侧腮上,帽檐压得很低,“女朋友心情不好,她自己多待一秒我都心疼。”

    过了二十多分钟,出租车终于在莱河街边停下。

    陈砚跑着找到宋静原给他发过来的位置,额前的黑发被汗打湿,贴在额头上,风一吹,阵阵凉意。

    他终于在人群中找到那个身影。

    小姑娘身上还挂着书包,穿着干净的白色棉质T恤,黑发被盘在脑后,垂着头蹲在街边,看起来可怜又无助。

    陈砚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与她视线平齐,终于看清了她的面孔。

    她瘦了一大圈,两颊凹陷进去,唇色灰白。

    短短四天的时间里,她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

    心脏好像被人绞干一样得疼。

    “陈砚……”宋静原抬起头,嗓子好像被人糊住,声线都是颤抖的。

    陈砚喉结滑动,向上抬了抬帽檐,忽然握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抚上她的下巴,冰凉的指节搭在侧脸,用力吻了过去。

    第五十六章

    这个吻比之前两次都要强势, 带着一种不由分说的侵略性。他手指上的力度加大几分,两个人的面孔几乎贴合在一起,舌尖在里面横冲直撞, 像是一股猛烈的火, 要把她全部吞噬。

    宋静原已经有些喘不上气了,但还是被陈砚牢牢地锢着,旖旎暧昧迅速增长, 所有的感官和知觉全被夺走, 四肢百骸好像被烧了起来, 滚烫到极点。

    陈砚舔舐着她的唇舌,冷冽的薄荷味交相融合,宋静原只能紧紧抓着他的衣角, 好像稍一放松, 她就会瘫倒在地。

    后来陈砚终于肯松开她, 宋静原全身都是麻的, 还没有缓过来,就被陈砚揽进了臂弯当中, 他的怀抱依旧温热,熟悉的味道充盈在鼻腔当中, 让人感到一丝安心。

    他们就这样在晚风中拥抱,路灯下两道身影紧密相依, 好像把彼此融入到对方的身体当中。

    宋静原蹲的时间太久, 腿脚都跟着发麻,她手指还在颤抖, 眼泪止不住往下淌, 声线听起来也支离破碎的。

    “陈砚对不起。”

    “之前我不是故意想瞒着你的, 只是……”

    陈砚的食指抵在她的唇上, 声音极为压抑:“没关系的。”

    其实在去往黎阳的航班上,陈砚心里还是憋着火的。

    前面的十七年里,他确实不懂该怎么好好地爱一个人,所以能做的,就是挖空心思把最好的东西给她。

    正因如此,那天发生的一切才会让他有那么大的反应。

    他想不通,半阖着眼靠在座位上,越回忆越觉得心口有股堵着的情绪。

    坐在他邻座的是一位老爷爷,上了年纪的人身体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小毛病,旅途中他咳嗽了好几次,陈砚替他向乘务员要了杯水,老人连声道谢,和他闲聊起来。

    在谈话的过程中,陈砚了解到,老人年轻的时候曾是一名医生,妻子则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去世了,是在一场车祸中丧失了性命。

    老人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语气很缓慢:“出事那天早上我们俩大吵了一架,她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没想到……那会是我们的最后一面。”

    “我接到电话赶到的时候,她躺在街角的血泊当中,我把她抱在怀里,不停呼喊着她的名字,她却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我这一生救过很多病人的性命,却无法挽回自己的妻子。”

    “后来很多个夜晚我都在想,要是当时我大度一点,不和她吵架,是不是现在她还能陪在我身边。”

    陈砚沉默许久,他从来不是个擅长安慰的人,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下飞机之前,老爷爷再次对他表示感谢,笑着告诉他:“年轻人,一定要珍惜和身边人相处的每一个瞬间。”

    陈砚在那一刻好像释怀了很多。

    只要他们之间还有爱,只要能在一起,其他的都没关系。

    “这几天是我不好。”陈砚深吸了一口气,“去黎阳看我姑姑没和你说一声,又碰见台风天气,酒店供电中断,没能联系上你。”

    宋静原愣了愣,说话还带着鼻音:“你去……看姑姑了吗?”

    “嗯。”陈砚耐心把她额前几缕碎发拨到耳后,指腹将她脸颊上残留的泪擦掉,“她葬在黎阳。”

    宋静原几乎是下意识地攥住了他的手,在外面待得时间久了,掌心的温度有些低:“陈砚,你不要伤心了,我相信姑姑是不会怪你的……”

    陈砚喉结上下滚了滚。

    自己情绪明明还很低落,却还第一时间来安慰自己,告诉他不要担心。

    就这样的小姑娘,他是怎么忍心把她一个人晾在这里四天的?

    妈的。

    混蛋死了。

    他勾唇笑了笑,语气轻松:“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哪有这么敏感。”

    宋静原眨了眨眼睛,睫毛湿漉漉的,像只小鹿。

    陈砚伸手刮了刮她的睫毛,蹭在手心里,很痒。

    宋静原触了触他的手心,小心翼翼地:“我还以为,你打算和我分手了呢。”

    “说的什么胡话。”陈砚搭在她肩膀的手稍稍用力,“我不是早就说过,不会分手的。”

    “我可以不再逼问你之前的事。”陈砚无形中将自己的底线放得很低,“但是,以后不这样了好不好?我会担心。”

    宋静原点头:“好。”

    宋泓明不再来找她麻烦,今后她不会有其他的顾虑,也没有再需要瞒着他的地方了。

    一切都过去了。

    宋静原挣扎纠结了几天的心终于在陈砚的安慰中平静了下来,两个人就这么蹲在街头,像是漂泊在大海中的两片孤舟,只剩下彼此。

    陈砚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很久很久,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侧薄薄的皮肤上:“吃过晚饭了吗?”

    “还没。”

    “我不在的这几天,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

    宋静原说不出话来。

    她也想的,只不过力不从心。

    “走吧。”陈砚蹲的也有些发麻,他站起身来,活动了下四肢,弯腰直接把小姑娘抱了起来,“带你去吃点东西。”

    “我自己走就可以。”

    陈砚胳膊搭在她腰上,手臂筋肉线条流畅:“四天没见了,想多抱你一会。”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的,陈砚那张脸放在哪都出众,两个人的姿势又过于亲昵,吸引了不少目光。

    宋静原被看得不好意思,陈砚又不肯放她下来,只好把脸埋在他肩头,隔着薄薄的布料,感受他身上的温度。

    他们去了那家馄饨店。

    店里只剩下一张空桌子,陈砚小心翼翼地把宋静原放到椅子上,摸了摸她的头,转身和老板要了两碗馄饨。

    坐在他们隔壁座位的同样是一对情侣,看见宋静原是被抱着进来的,男生在女朋友头上敲了敲:“你看看人家的女朋友都这么黏人,再看看你。”

    陈砚听见这话笑了,主动道:“不是她黏我,是我黏她。”

    女生惊讶地多看了陈砚几眼,显然是没想到这位看着痞里痞气的大帅哥,居然是黏人的主。

    “看什么看。”男生挡住她的视线,“虽然他长得确实比我帅,但我才是你男朋友。”

    “我决定从今天开始拼命攒钱。”

    “?”

    “攒够钱就带你去整容,整成这种绝世大帅哥。”

    “?”

    “这样我也天天黏着你。”

    “……”

    宋静原听着两人的对话,勾了下唇角。

    “怎么办。”陈砚捏着她手指,又要去逗她,“你男朋友太帅了,到哪都吸睛。”

    ……

    “要不明天去纹身店把你名字纹脸上?这样大家就都知道了,我是你的。”

    ……

    这什么馊主意。

    “嗯?纹不纹?”

    宋静原下意识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

    有点非主流。

    “还是别了吧。”她抿抿嘴唇,

    陈砚又没个正形地笑起来。

    热腾腾的馄饨端上来,宋静原终于有了些胃口,吃了不少。

    陈砚得空翻了翻手机,看见几天前沈睿给他发的消息。

    “你生病了?”他问。

    “感冒而已,不严重,已经好了。”

    陈砚眼帘一抖,眉心紧皱着,眸色晦暗。

    宋静原察觉到他的异常,知道他在自责,温声安慰:“真的没事,就是那天淋了点雨,有些着凉。”

    “对不起。”陈砚喉尖一滚,“下次我不会把你一个人丢下了。”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

    吃过饭后,陈砚送她回家。

    “对了,英语竞赛的成绩出来了,我拿到了一等奖。”宋静原说。

    “恭喜女朋友。”陈砚脸上闪过一抹骄傲的笑,“想要什么奖励?”

    “不要奖励。”

    你在我身边就够了。

    “考好的小朋友就该得到奖励。”陈砚牵着她的手,“这周带你出去玩?”

    “好。”

    宋静原开门回了家,现在时间已经有些晚了,奶奶却还没有睡,在昏暗的灯光下,手拿针线对着一件旧毛衣缝补。

    “奶奶。”宋静原放下书包,把她手里的活儿揽下,“不是给你买了新衣服吗?这件旧衣服也该淘汰了。”

    “这衣服不是挺好的嘛。”奶奶朝她笑了下,“还能穿的。”

    “那我来补吧,奶奶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也好。”老人从沙发上站起来,摸了摸她的头,“静原最近都瘦了,是不是学习上压力大啊?”

    “有一点,不过奶奶不要担心我,我没事。”

    “周末我去菜市场买点排骨,回来给你做最喜欢的玉米排骨汤怎么样?”

    宋静原笑弯了眼:“好。”

    “那奶奶先去睡了,晚安。”

    宋静原在沙发上把衣服补好,回到房间里开灯写作业,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如今陈砚回来了,她也终于能睡得安稳一点。

    但是她做了个荒诞的梦。

    梦里的她来到了一座孤岛上,周围荒无人烟,鼻腔里满是腥咸的海水气味。太阳灼灼地炙烤在身上,她茫然地环顾四周,却看不见尽头。

    海水翻涌而起,她被淹没其中,随着海浪不断下坠,骇人的窒息感漫天铺地袭来。

    她不断呼喊着陈砚的名字,呼喊着奶奶,但是根本无人回应,海水灌进她的口鼻当中,视线也一点点模糊。

    在呼吸停止的前一瞬间,眼前闪过很多光景——

    先是年幼时,吴雅芳带着她到游乐场里玩耍;

    再后来上了初中,放学后,奶奶总是在厨房的暖光灯下忙忙碌碌;

    最后是几个月前,狭窄的楼道里,陈砚对她说出那句“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但不会不要你”。

    这些碎片飞速离她远去,她无力地伸出手,却什么都抓不住,只能由着自己沉入海底。

    万物趋于寂静。

    后来过了很多年,宋静原回想起这个梦才明白。

    从那天开始,她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正在被一个叫做“命运”的怪兽,一点点吞噬掉。

    *

    她从梦中惊醒。

    宋静原被吓出一身冷汗,浑身僵直地在床上坐了很久也没缓过神来,拿出手机看了下,陈砚在几个小时前给她发了句晚安。

    宋静原在心口上按了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顺手给他发了条消息。

    【Y:陈砚。】

    发完她就后悔了,现在已经一点多了,还吵他睡觉干什么。

    她长按准备撤回这条消息,就在这时,陈砚的电话打了进来。

    “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有。”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有磁性,带着点困倦般的哑,“怎么了?睡不着吗?”

    “没。”宋静原吸了吸鼻子,“做了个噩梦,醒了。”

    “梦见什么了?”

    宋静原不愿意多回忆,随便扯了个理由:“忘了,只记得有点吓人。”

    “别怕。”陈砚低低笑了下,是在安慰她,“梦都是假的。”

    宋静原“嗯”了下,心情缓和了不少:“我没事了,你睡觉吧。”

    “电话别挂。”陈砚嘱咐,“放在枕边,我听着你睡,不然不安心。”

    宋静原乖乖照做。

    她刚在床上躺下,“咣当”一声,隔壁卧室的方向传来一阵声响,紧接着是“砰”一声——这次则是沉闷的响声。

    宋静原心一悬,嗡一声在脑子中炸开,不祥的预感在心头蔓延。

    她立刻从床上下来,拖鞋都来不及穿,冲到隔壁,打开灯,看见奶奶倒在地上,脸色苍白,已经失去了意识。

    *

    救护车的鸣笛声萦绕在小区上空。

    陈砚在半个小时后赶到医院,跑着上了三楼,看见宋静原站在抢救室门外,额前的发丝被汗水打湿,指尖嵌入手掌心里,目光呆滞,还没有从惊慌的情绪中缓过来。

    “静原。”他轻声唤她的名字,走去过将人紧紧地抱在怀里,极力想给她安全感。

    打120的时候她还能做到冷静自若,跟着救护车过来的时候也能绷着,但在看见陈砚这一刻,宋静原的情绪突然就塌掉了,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滑。

    “不会有事的。”陈砚抚着她的后背,“你不要怕,我都会在这陪着你。”

    抢救室的灯一直亮着,深夜的医院和外面完全是两种光景。

    有人为新生而喜悦,有人为死别而痛苦。

    陈砚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有些苍白,只能用力搂着宋静原,让她感受到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

    每分每秒好像都格外漫长,不知过了多久,那盏灯终于熄灭。

    病床上的老人浑身插满仪器,医生拿着病历本:“谁是家属?”

    宋静原站起身,声音都发颤:“我是。”

    “病人是突发性脑溢血,目前状况不太乐观,因为病人年纪过大,我们不建议进行手术,所以采取保守治疗。”

    宋静原愣了几秒:“医生,那我奶奶现在有生命危险吗?”

    “这个很难说。”医生脸上满是遗憾的神色,“我们只能尽最大努力治疗,至于能维持多久,这个很难说。”

    宋静原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

    又好像不太明白。

    脚下一软,她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陈砚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对医生说:“医生,麻烦给我们采取最好的治疗方法,多少钱我们都可以出。”

    医生摇摇头:“现在已经不是钱的问题了。”

    在陈砚的坚持下,老人被送到了最好的单人病房。

    宋静原坐在病床边,紧紧握着老人的那双皱纹满布的手,陈砚跟着护士缴纳过费用后,去楼下便利店买了瓶水,回来看见她这个样子,心里更不是滋味儿。

    他过去蹭了蹭她发红的眼角:“宝贝儿,喝点水吧。”

    宋静原只是僵硬地坐在床边,什么动作都没有。

    “你这样,会把自己熬垮的。”

    见她还没有动作,他干脆伸手捏着她下巴,强行掰过她的脸,将水灌了下去。

    宋静原被呛了下,呜呜咽咽地哭起来:“陈砚,我真的好怕。”

    “晚上回去的时候她还说周末要给我做点好吃的,怎么现在就躺到病床上了呢?”

    陈砚按着她肩膀,黑沉的眸子里透出些许坚定:“静原,你看着我。”

    “还记得上次在医院,你的自行车丢了,我对你说过什么吗?”

    宋静原脑子反应很慢,隐约记得,那一次他问自己“你相信奇迹吗”。

    “奶奶不会有事的。”少年的声线沉稳,“你安心一点。”

    宋静原整晚没睡。

    陈砚劝了几次,让她到旁边眯一会,宋静原不肯,陈砚就坐在旁边陪着她。

    隔日清晨,他替自己和宋静原在学校那边请了几天假,整整一天过去后,老人的情况仍然没有好转,中途醒了一次,但意识仍然不清醒,甚至连宋静原都认不出来了。

    陈砚抽空给老爷子打了个电话,问他认不认识这方面的医生,好不容易联系到省会城市的一名专家,但因为老人状态实在太差,转院将会有更大的风险。

    “陈砚。”宋静原扭头看向窗前的少年,声音轻飘飘的,“不用再联系了,就让奶奶在这里吧。”

    下午四点二十五分,医生宣布病人死亡。

    在医生话音刚落的那一瞬间,陈砚冲过去扶住了宋静原,指腹在她耳垂上搓了搓,不停安抚着,生怕她一个承受不住,出什么问题。

    医生过来拍了拍宋静原的肩膀:“小姑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奶奶虽然走的急,但是生前没有经历太多的痛苦,你的人生还很长,不要太过伤心。”

    宋静原垂着眼:“谢谢医生。”

    她缓缓转过身,看着病床上的奶奶,她的表情平静又祥和,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

    “奶奶你骗人。”宋静原小声嘟囔,“说好给我做玉米排骨汤的。”

    “说好要看着我上大学的。”

    “说好要等我出嫁的。”

    你还什么都没看见呢,怎么就离开我了。

    陈砚用力握了握她的肩膀:“想哭就哭出来吧。”

    宋静原无力地摇摇头。

    她最后去碰了碰奶奶的手指:“奶奶,你应该是去找爷爷了吧。”

    “分开的这几年,你每天都在念叨他,现在你们可以相聚了。”

    一颗晶莹的泪砸在洁白的床单上,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将哭腔吞下:“放心吧奶奶,我会照顾好自己。”

    ……

    准备后事的流程很复杂,宋静原联系不上宋泓明,这种事情又没法拖,只好她自己磕磕绊绊地去处理,陈砚也帮了不少忙。

    处理那些事的过程当中,宋静原一直表现得很平静,甚至连眼泪都没流。

    这种平静,让陈砚生发出一种莫大的不安感。

    就连他自己,在陈姝凡离开的那段时间都浑浑噩噩的,眼泪不知道流了多少,所以他清楚,比起惊天动地的悲伤,这种平静更加可怕。

    他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旁,挑了些换洗用的东西,直接住进了宋静原家里,睡觉也是半梦半醒的,只要她那边有一点动静,他就能及时发现。

    有一天晚上,他半夜起来倒水喝,看见宋静原一个人坐在她奶奶之前的床上,手紧紧攥着被子,眼神空洞地望向窗外,什么表情都没有。

    心脏好像被刺痛,陈砚过去在宋静原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一片冰凉。

    “静原,你不能这样,这样会憋出问题的。”

    “陈砚,我没事。”她艰难地牵了下嘴角,“你去睡吧,最近你都没休息好。”

    这种平静一直持续到葬礼那天。

    宋家的亲属实在少之又少,只有一些邻里朋友过来吊唁,宋静原穿着一身黑衣服,站在主位上,对每一个来参加葬礼的人表示感谢。

    陈老爷子也来了,他不像宋静原想象中的那么严肃,反而有几分随和。年纪大的人对这些事情总有更深一点的感悟,他和善地拍了拍宋静原的肩膀:“小姑娘,节哀顺变,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和阿砚说。”

    葬礼结束后,宾客们先后离开,只剩下宋静原和陈砚。

    天空被密布的乌云笼罩着,前天刚下过一场大雨,被雨水打散的零落花瓣嵌在泥土当中,空气里满是潮湿陈旧的气味。

    记得爷爷去世的那天,同样是阴雨天气,她在墓碑前哭得不成样子,回家后,奶奶抱着她,语气很缓慢:

    “爷爷不是真的离开我们了,他只是先走一步,去布置我们下一世的家了。”

    所以奶奶,你只是提前去那边帮我布置房间了对吗?

    谢谢你成为我的奶奶。

    下辈子,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宋静原坐在墓碑旁边,压抑了许久的平静终于在这一刻分崩离析,眼眶里的红血丝密布,神情悲伤到了极点。

    她缓缓回过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眸看向陈砚,在嗓间呜咽:“怎么办啊陈砚。”

    “奶奶那么大个人,现在怎么就变成小盒子了。”

    “陈砚,我没有家了。”

    第五十七章

    陈砚将一朵白玫瑰放在墓碑前, 半跪在她身边,对着石碑上那张黑白照片,神情严肃庄重:“奶奶您好。”

    “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 上个冬天, 在医院里面,您见过我一次。”

    “当时比较仓促,还没来得及和您做个正式的自我介绍。我叫陈砚, 是静原的男朋友, 当然, 以后我还会有别的身份。”

    “时常听她提起你,我也知道,您是她在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亲人, 也是最挂念静原的人。但是不要担心, 以后的日子, 我会替您好好照顾她的。”

    “请您放心。”

    陈砚转过身, 将宋静原脸上的泪水悉数擦掉,这是他从未对别人展示出的温柔。

    “静原,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不会是孤身一人,你还有我。”

    我会给你一个家的。

    那天下午, 陈砚一直陪着宋静原坐在那里。

    她的眼泪还是像断线珠子一样往下掉,陈砚就在旁边不厌其烦地帮她擦掉, 任由她发泄自己的情绪。

    乌云渐渐消散, 阳光从其中拨弄而出,霞光照射在大地上, 持续了几天的阴霾天气最终被晴朗取代, 微风拂面, 空气中飘起了淡淡的花香。

    是奶奶在安慰我吗?

    请您放心, 我会振作起来的。

    临走的时候,宋静原现在墓碑面前,眼泪已经收住,但悲伤的神色难以掩盖。

    “奶奶。”

    “我会像你希望的那样,成为一个开心快乐的人。”

    “下辈子,我会更加努力,争取让您早点过上好日子。”

    ……

    陈砚牵着宋静原往回走,一路上她还在默默流泪,陈砚看的心疼,直接把人打横抱起来,让她的头埋在自己肩膀里。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肩头的布料被泪水浸湿。

    回到家后,陈砚把窗户全部打开,新鲜的空气灌进来,阳光将尘埃驱散,腐朽终将被新鲜取代。

    生活是一场无休止的追逐赛,就算发生了天大的事情,第二天太阳还是会照常升起,水还是会从高出流下。

    “这段时间我先陪你住在这里。”陈砚过去摸了摸她的头,“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宋静原点了点头。

    奶奶现在不在了,她一个人守在这座空荡荡的房间里,确实会不适应,如果有陈砚陪着,应该会好一点。

    但她转念又想,陈砚从小都生活在优渥的环境当中,如今让他搬过来和自己一起挤在这个破旧的小阁楼里,实在是一种委屈。

    但陈砚好像读懂了她的心思,倾身和她额头相抵,声线无限温柔:“我自愿来陪你的,不会觉得委屈。”

    “对我而言,浑河北路那里只不过是我姑姑给我留下的一栋冷冰冰的房子。”

    “但有你在的地方,才能让我感到家的温暖。”

    “所以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宋静原怔了几秒,眼眶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酸。

    陈砚待她真的太好了。

    “累吗?要不要去睡一会?”

    绷紧了许久的神经终于能得到松弛,宋静原点点头,陈砚便抱着她去了卧室,动作极轻地放在床上,掖好被角,附身在她额头上温柔地亲了下。

    “在这乖乖睡觉,不许胡思乱想,我很快就回来。”

    “好。”

    陈砚回别墅那边挑了些能用上的东西,又去超市买了些宋静原平时喜欢吃的零食。

    他不敢在外面多停留,前后半个小时就回来了。

    小心翼翼地开了门,把买回来的食材都放进冰箱里,推开卧室,小姑娘背对着门口窝在床上,经过几天的折腾,人又瘦了一圈,也不知道是睡着还是没有,只是背影看起来很不安。

    陈砚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打扰她。

    宋静原阖着眼,脑子里有些空,葬礼这几天,有很多地方都是陈砚帮忙弄的,她粗略算了下,花了他不少钱。

    虽然陈砚肯定不会和她计较这些,但是她总归不想欠他的。

    只能以后慢慢还了。

    躺了一个多小时,她始终是半梦半醒的,像是有人在她脑袋里装了一部放映机,和奶奶相处的点点滴滴就那么一帧一帧地缓慢播放。

    从床上下来的时候已经六点多了了。

    宋静原踩着拖鞋从卧室走出来,发现陈砚正坐在客厅的茶几旁边,面前摊了本书。

    他人高腿长的,在地上窝着看起来非常憋屈。

    淡黄色的灯光投射在他头顶,桀骜的气质减淡了许多,反而多了几分沉稳。

    错愕几秒,她走过去:“我卧室里有书桌的。”

    “醒了?”陈砚回头,“饿不饿。”

    宋静原摇了摇头:“没什么胃口。”

    “你之前教育我的都忘了?怎么都要好好吃饭。”陈砚从沙发缝里找出手机,将人抱着放到腿上,胳膊轻轻环过脖子,手指在屏幕上划着,“想吃什么?”

    宋静原有些放空,没接话。

    “嗯?”陈砚捏了她下巴,又凑过去亲了亲,“听话,吃点东西。”

    宋静原垂下眼,随便指了一家:“就这个吧。”

    那是他们之前点过的一家粥店。

    饭菜很快被送过来,陈砚去收拾餐桌,宋静原低头扫了几眼陈砚的作业本,正确率居然很高。

    她无声弯了弯嘴唇。

    “别看了。”陈砚喊她,“来吃饭。”

    粥煮的软烂,宋静原虽然没什么胃口,但还是逼着自己吃了很多。

    吃完饭,陈砚把东西都收拾了过去。

    “你刚刚做的那个题我看了。”宋静原说,“对得还挺多的。”

    “多亏了小宋老师教得好。”陈砚笑笑,“要不要陪我一起学会习?”

    宋静原知道他这想帮着自己转移注意力,省的她在一旁胡思乱想。

    “好。”

    陈砚把书包拎出来,在里面挑挑选选,最后拿了化学书。

    两人一起在书桌前面坐下。

    “你还记不记得,高二刚开学的时候,咱们一起上化学课。”陈砚说,“你给我讲的第一个知识点?”

    宋静原跟着他的思路回忆,点了点头。

    那是他们第一次做同桌。

    当时她还把陈砚写的那个方程式夹在了笔记本里,怎么可能记不住。

    “当时你告诉我,□□只能和二氧化硅反应。”陈砚随手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写下那个化学方程式,“我觉得它有更深一层的意思。”

    宋静原愣了下:“什么?”

    陈砚从后面把她揽进怀里,熟悉的薄荷气息将她紧密包围,他偏头吻在她的侧脸上,声线低沉:“我只会对你心动。”

    人的一生会遇见2920万人,两个人相爱的概率只有0.000049。

    还好上天让我再次遇见你,今后的所有风景中,我只会喜欢你。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宋静原陪他一起写了一套卷子,把他不会的知识点都耐心地讲解了一遍,陈砚悟性不错,很快就搞懂了。

    “按照这样下去,你高考应该有个不错的成绩。”宋静原夸他。

    “那我更要好好努力了。”陈砚说,“我得努力赶上我女朋友的脚步。”

    他扣住她的手,他的掌心温热,刚好中和掉她的冰凉。

    “静原,虽然我之前一直都不屑说这些空洞的话——”

    “但是我还是想对你承诺,我会尽我所能,给你一个未来。”

    ……

    陈砚一整夜没有睡,屈腿靠在她卧室的门口,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守着。

    清晨的阳光总是更加明媚。

    陈砚先是和沈枝意说了下情况,让她帮宋静原多请几天假,见时间还早,宋静原又没醒,便一个人进了厨房。

    虽然他之前的那么多年都是靠着外卖过来的,但是昨晚他认真思考了一下,这样好像不行。

    他不想让宋静原进厨房,也不能一辈子都吃外卖。

    冰箱里还有些食材,陈砚拿出手机,打开浏览器,搜了几个简单的家常菜教程。

    嗯,看起来不算太难。

    大少爷平生从来没进过厨房,切菜都有些笨拙。

    前半部分进行的还算顺利,但……

    这灶台怎么开?

    他又不想去吵醒宋静原,思考片刻,选择骚扰沈睿。

    【砚:在?】

    【沈睿:砚哥什么事?】

    陈砚给他拍了个图片。

    【砚:这玩意儿你会用不?】

    【沈睿:……这是什么?】

    【砚:算了。】

    【砚:问你不如问叉烧。】

    【沈睿:……】

    【沈睿:我怀疑你在侮辱我。】

    陈砚懒得再回他消息,决定继续求助浏览器-

    宋静原又做了和之前同样的梦。

    当她梦见奶奶离自己而去的那个瞬间的时候,猛然从床上坐起来,后背都是冷汗,缓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打开手机看了下,已经十点多了。

    她刚睡醒,脑子还有些不清醒,迷迷糊糊地出来,看见陈砚站在厨房里,黑色家居服外面套着自己的粉色围裙,黑色碎发遮在眼前,半垂着眼,手里还拿着锅铲。

    那模样实在有些滑稽。

    宋静原一度以为自己花了眼。

    陈砚敏锐地捕捉到她这边的声音,回过头:“是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

    “那正好,可以吃早饭了。”

    陈砚把锅里的菜盛到盘子里面,西红柿炒蛋泛着金黄色的光泽,香气扑鼻。

    宋静原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你……做的吗?”

    “嗯,怎么?不相信啊?”

    “你不是不会做饭吗?”

    “刚学的。”陈砚勾了勾唇,“总不能以后还让媳妇儿进厨房吧。”

    宋静原被他的称呼说的红了脸。

    “不夸夸我吗?”

    宋静原夹了一块鸡蛋送进嘴里,朝他弯唇:“很好吃。”

    “今天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好像没有。”

    “吃完饭带你出去走走。”

    宋静原也不想闷在家里,听从地点头。

    天空被洗刷成湛蓝色,仿佛被人泼上了染料,风中卷着淡淡的杏花香气,宋静原穿了件白色的卫衣,和陈砚身上那件衣服看起来倒是像情侣装。

    她的情绪平静了很多,终于不再掉眼泪了。

    “你那个自行车还在吗?”陈砚问。

    “在的。”

    “那就带你去兜风吧。”

    宋静原去车棚里把自行车推了出来,陈砚拍了拍后座:“上来吧。”

    她跨步坐上去,轻轻揽住陈砚的腰,他骑得速度很快,风猎猎鼓起衣角,两半的景色飞速向后倒退,但是宋静原并不害怕,头靠在他宽阔的背上,甚至能感受到他突出的肩狎骨,冰凉的薄荷气息萦绕在周围。

    他们来到一段下坡,车的速度越来越快,两旁的白桦树连成一片绿幕,宋静原闭上眼睛,任凭着风将她的发丝吹乱。

    有一种说不出的自由感。

    是她之前十几年没有体会到的。

    陈砚带她跑了很远的距离,最后他们在崎源西郊的一个自然公园停下。

    公园中央有一汪清澈的湖水,正值四月处,湖水泛着磷光,河岸周围则是大片的草地,苍翠欲滴的小草沐浴在温暖的春风里,各色的鲜花点缀在其中。

    生机盎然。

    人们都说,自然和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宋静原觉得这话一点也不假。

    草坪上有许多郊游和野餐的人,黄白格子的野餐布摊在草地上,咿呀学语的小孩子们相互追逐着,这场面让人看了就放松。

    “怎么样?”陈砚偏过头,深邃的眼眸里映着细碎的光,一直看到心底,“喜欢这里吗?”

    “喜欢。”

    陈砚用力握住了她的手,令人安心的温度像是电流一般,源源不断地从掌心传来,牵着她到柔软的草坪上坐下。

    两个人并肩靠在一起,暖风拂面,送来阵阵青草香,陈砚拥着她,胳膊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手指把玩着她柔顺芬芳的发尾。

    不远处有小朋友在放风筝,各色各样的风筝被扯着送上天空,陈砚捏了下她的脸:“你想不想玩?”

    “算了吧。”宋静原摇了下头,“那都是小孩子玩的。”

    “谁说的?”

    陈砚起身,给她丢下两个字。

    “等着。”

    过了不到五分钟,他拿着一个崭新的风筝回来,蜻蜓模样的,后边拖了两根长长的彩带。

    “会放么?”陈砚问她。

    “没放过。”

    “过来教你。”陈砚弯唇。

    细白的风筝线被塞到她手里,陈砚帮着她找好风向,一阵风吹过,他将手松开,用力向上抛,“蜻蜓”便被送到了空中。

    宋静原逆风奔跑着,看着风筝在天空中翻舞飞扬,垂下眼,那个少年就站在不远处,双手插在口袋里,嘴角挂着懒散不羁的笑容。

    和她记忆中的身影在一点点重合。

    跑了十多分钟,她觉得有些累了,便收线坐回陈砚身边。

    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牵着她的小孙女在他们面前经过,宋静原看见这个画面,免不得要触景生情,想起初中的时候,课业还不是很紧,吃过晚饭后,奶奶经常带着她一起到楼下散步。

    她用力掐了掐掌心,眼眶发红。

    陈砚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正在他思考该说些什么好的时候,一只蝴蝶停留在了宋静原的胳膊上,很久都没有离开。

    “静原。”陈砚贴在她耳边低语,热气拂过,“你看见这只蝴蝶了吗?”

    “是奶奶来看你了,她也不想让你伤心。”

    “其实她并没有离开你,她只不过是换了一种形式继续爱你,继续守护在你身边。”

    “答应我,今后要好好生活。”

    宋静原吸了吸鼻子:“好。”

    煦风再一次扑面而来,陈砚转身从地上摘了一朵淡黄色的小花,轻轻捏在指间:“静原,有时间带你去办个护照吧。”

    宋静原愣了几秒:“办护照干什么?”

    “想找个时间和你去英国。”

    宋静原被他说的越来越糊涂:“去英国?”

    “对。”修长分明的手指穿过发丝,陈砚把那朵小花别在了她的耳后,给她添了几分生气,他的语调仍然懒散,但是却透着几分温柔与认真——

    “我在网上搜了下,英国的法定结婚年龄是十六岁。”

    第五十八章

    陈砚也觉得自己这番话挺无厘头的。

    但是宋静原那天在墓碑前说的那句“我没有家了”一直像魔咒一样萦绕在他耳边, 每次想起来,就好像有蚂蚁在他的心脏上噬咬,那是钻心的难受。

    他想做点什么打消她的不安, 但又觉得, 即便言语上承诺了上千遍,还是有些软弱无力。

    他能想到的,只有用行动证明, 他真的会给她一个家。

    国内现有法律还不允许他们这个年纪思考婚姻大事, 所以他鬼使神差地在网上搜索了哪个国家结婚年龄限制比较宽松。

    还记得年幼时, 每天看着陈政和梁玥那种相对无言的悲剧式关系,他潜移默化的认为,婚姻就是人一生中的枷锁, 一旦这把锁被戴上了, 你就会陷入牢笼当中, 是一生不幸的开始。

    但是现在他有了新的想法。

    这是一种责任, 更是一种承诺。

    简单的一纸婚书,是他对女孩的态度-

    接下来的几天, 陈砚一直陪宋静原待在家里。崎源遇上了连雨天,出门散心变成了困难的事情, 他们只能窝在小房间里。

    但陈砚并不是个无趣的人,他在商场里订购了一台电钢琴, 放在宋静原的卧室里面, 窗外淅淅沥沥的下着雨,窗帘被拉上, 房间里有一种灰暗朦胧的美, 宋静原抱着陈砚之前送给她的那个兔子玩偶, 坐在地毯上面, 陈砚就给她弹琴解闷。

    电钢琴的音质要比钢琴低沉一些,经过陈砚的调试,倒是多了几分古典韵味。

    他会的曲子很多,像是个人工曲库,宋静原说什么他都能弹出来,就算遇见没听过的曲目,打开播放器听一遍,他就能复制出来。

    音乐就是治愈人的一味良药。

    宋静原偶尔兴致会好一点,陈砚便把人抱到自己腿上,下巴轻轻搭在她的肩窝上,修长宽厚的手掌盖在她细腻的手背上,带着她一起弹琴。

    他不是个耐心的人,但在宋静原身上却有足够的耐心。

    宋静原渐渐学会了一些简单的曲目,有时候看书看累了,便钻进房间里磕磕绊绊地弹起来,陈砚则会塞几颗小番茄到她嘴里,夸他家小姑娘真有天赋。

    两人的三餐都是陈砚准备的,他没再订过外卖,都是亲自到厨房里,有一次为了给宋静原炖银耳粥,他五点多就起床了,虽然有些手忙脚乱,但看见宋静原脸上的笑容,他觉得就算一夜不睡也是值得的。

    宋静原记得之前在网上看过,同居是情侣之间关系噩梦的开始,两个人之间的缺点会一点点暴露出来,矛盾逐渐扩大。

    但是她觉得,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

    反而越来越确定,陈砚是个看起来狂妄不羁,实则细心又温柔的人。

    她的气色和状态一点点好了起来,偶尔会想起奶奶,但不再似从前那样歇斯底里,只是会有些怀念。

    某天晚上,宋静原陪着陈砚一起做了一套数学卷子,批改讲解完毕后,宋静原伸了个懒腰,不小心碰掉了陈砚的化学书,书本散落摊开在地面上,宋静原弯腰去捡,一张纸从里面掉出来,穿堂风一吹,飘到了更远的地方。

    不等宋静原过去拿,陈砚的脸上却多了一抹罕见的紧张,喉咙发紧:“我来。”

    他抢先一步弯下腰,将那张纸捡起来,欲盖弥彰地折叠起来,没再放进化学书里面,而是收到了自己的口袋。

    他这一系列不自然的动作引起了宋静原的好奇心,她眨了眨眼睛,神色疑惑:“陈砚,那是什么啊?”

    “没什么。”陈砚不在意地笑了笑,“就是一张普通的演算纸。”

    “但是看起来你有点紧张?”

    “有吗?”陈砚挑了下嘴角,又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的状态,“你看错了。”

    ……

    怎么还是感觉有点不对劲。

    夜深人静。

    陈砚悄悄走到宋静原卧室门口,确定她已经熟睡了,轻手轻脚地打开床边的台灯,将晚上掉出来的那张纸从口袋里拿出来。

    上面勾勾画画写了几行歌词,零星还有一段随手记下来的曲谱。

    陈砚眉头紧皱着,房间里的窗户没关,黑发被风吹得挡住了眼睛,下颌线条紧绷着,被昏暗幽黄的台灯映得有些模糊,骨节分明的手里握了一支铅笔,笔尖与纸张磨出“沙沙”声,在狭小的房间中格外明显。

    不出半分钟,刚才写下的词又被他擦掉。

    黑色身影放大投射在白墙上,灵感总是会在深夜中迸现,陈砚写的有些卡,心烦意乱的时候,从旁边的小桌上拿起烟盒敲出一根烟,拢火点燃,又怕烟味会呛到另一个房间的宋静原,没吸几口便掐灭了。

    墙上的时钟走过一圈又一圈,时针指向“2”的时候,他才终于停笔。

    宋静原的生日快到了,他从来都不是个擅长送礼物的人,寻常用钱买来的东西有有些俗气,翻来覆去想了几天,他决定写首歌送给他。

    陈姝凡之前只教过他一点谱曲知识,用来应付即兴弹奏还勉强可以,但真要独立创作一首歌,还是有点难度。

    他按亮手机,在通讯录里翻了一大圈,最后找到几个陈姝凡生前交好的朋友,都是音乐圈子里比较有影响力的,准备找个时间拜访一下-

    一周后,宋静原和陈砚回到学校。

    周围的人多少都知道她家里发生了些不太好的事情,谁也没有多问,老师也只是安慰她最近几天落下的课程不要担心,有什么问题随时到办公室过来问。

    沈枝意给她讲了最近一段时间学校里发生的趣事,就连潘宇这个绝世直男,也不知道从哪搜刮了不少冷笑话,为的就是想调动一下她的情绪。

    晚上第一节自习课下课后,二班班长从外面拎回来一个很大的包装盒,站在讲台上,和同学们嘱咐:“今晚放学的事大家可别忘了啊!”

    低下异口同声说好。

    宋静原一头雾水,扭头问旁边的沈枝意:“今晚咱班是有什么活动吗?”

    “哦对,忘记和你说了。”沈枝意往她旁边凑了凑,“今天是老王的生日,我们准备了个小惊喜,放学后一起给他庆祝生日。”

    宋静原点头表示了然。

    放学铃声刚响,班长跑到办公室里找老师,教室里面的灯被关上,蛋糕盒子拆开,潘宇将蜡烛插上去点燃,跳动的火苗在黑暗中格外显眼。

    “吱呀”一声,教室的门被推开,老王被班长蒙着眼睛进来,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教室里面炸出一阵欢呼,然后大家不约而同地唱起生日歌,大喊着“老师生日快乐”。

    老王愣了几秒,这个平时总喜欢穿条纹polo衫、上课总喜欢拖堂五分钟的中年男人,显然已经忘记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看见眼前的种种,不自觉哽咽起来。

    “谢谢同学们为我准备这个惊喜,老师很感动。”

    大家开始分蛋糕,不知道是谁先起了头,挖了一块奶油大胆地抹在了老王的脸上,这股风潮迅速开始蔓延发酵,大家互相追逐着开始往对方身上抹奶油。

    宋静原一路躲躲闪闪,但还是被沈枝意在脸上抹了好几块,像个小花猫一样。

    “宝贝你别躲了。”沈枝意手指上沾了老大一块奶油,挥舞着手在后面追她,“你跑不掉的。”

    宋静原没办法,一边回头张望一边往教室外面逃,却一头撞进了一个温热宽厚的胸膛。

    她抬手揉了揉被撞痛的额头,一道懒散低沉的声线传进耳朵里:“一天不见面,倒也不用对男朋友这么热情?”

    宋静原向后退了一步,抬头便对上了那双深邃好看的眼睛。

    她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光顾着给老师庆祝生日了,忘记了在外面等自己放学的陈砚。

    “我们班在给老师庆祝生日。”她的语气有些抱歉,“忘记告诉你了。”

    陈砚没接话,拿起手机对着她拍了张照片,走廊里的光线昏暗,少女的五官更显柔和,按下快门的那个瞬间,她错愕地睁大双眼,额前的碎发凌乱,鼻尖上还沾着白色的奶油。

    他垂眸看了会,轻笑一声。

    操,怎么这么可爱。

    宋静原连忙捂脸:“你快把照片删了!”

    “不删。”陈砚勾唇,笑得痞坏,“多好看。”

    宋静原故意别开头不理她,陈砚从书包里抽出一包纸巾,捏着她下巴,轻轻帮她把脸上的奶油擦掉。

    宋静原手指上还残留着刚才用来攻击沈枝意的奶油,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一个使坏的念头从脑海中闪过,她踮起脚,将那块奶油抹在了陈砚的鼻梁上。

    他五官硬朗,鼻骨尤其高挺,配上这一小块奶油,倒是多了几分反差萌的意思。

    但是陈砚眼睛都没眨一下,继续帮她把脸上的奶油蹭掉,然后握起她的手腕:“抹完了吗?”

    宋静原“啊”了一声,他又将她手指上的奶油擦掉。

    宋静原被他这出其不意的反应弄得反而有些措手不及:“你怎么都没反应?”

    陈砚笑了声,挑眉看她:“你觉得我该有什么反应?”

    “就……你不应该拦着我不让画吗?”

    “万一我不让,你生气了不理我怎么办?”陈砚揶揄,“还不得是我哄?”

    “我哪有你说的那么爱生气啊。”

    宋静原觉得这人简直是在给自己乱扣帽子。

    “不过——”宋静原弯了弯眼睛,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你这样看起来,还挺可爱的。”

    陈砚从小就讨厌别人用可爱形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单纯觉得这个词放在他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违和,记得之前陈姝凡有一次那这个和他开玩笑,他气鼓鼓地好几天都没理她。

    但眼前这小姑娘,对他来说是所有的例外。

    于是喉结一滚,语气里多了点无奈:“你开心就行。”

    给老王庆祝完生日后,两个人一起散步回家。

    校门口新开了一个卖蛋糕的小摊位,是那种最原始的小星星蛋糕,一锅有十五个,出锅的时候,满街飘着奶香气味,陈砚过去给宋静原买了一小袋,看着她嘴巴塞得鼓鼓的,像是个小松鼠。

    “静原。”陈砚出声喊她。

    “嗯?”宋静原偏过头,顺势往他嘴里塞了一个。

    “马上就要过生日了,你有没有什么愿望?”

    宋静原思考片刻,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其实还真有一个,只不过算不上生日愿望,很小的时候就有这个愿望了。”

    “嗯?是什么?”

    “想去海边看日出。”

    崎源处于内陆,地形类似于盆地,四周都是山,宋静原从小到大很少离开这里,所以也没有去看海的机会。

    “这还不简单?”陈砚悠悠道,“黎阳刚好是海滨城市,找个假期带你过去。”

    “你和我一起去吗?”

    “不然?”陈砚捏了捏她的鼻子,“你还想和谁一起去?”

    宋静原笑了笑,记得之前在网上看见过这样一句话——

    陪你看海的人比海更浪漫,陪你看日出的人比日出更温柔。

    在学校的日子一天天流逝,她的生活也仿佛回到了正轨。

    每天和陈砚一起上学,中午和晚上会约着到食堂吃饭,偶尔陈砚会过来给她送点小零食,其余时间,彼此都在好好努力。

    放学后他们一起牵着手在街上散步,路过小吃街的时候进去寻觅美食,短暂放松过后,再投入新一轮的学习。

    四月期中考的成绩公布,陈砚名次又提升了不少,连九班的班主任都觉得稀奇,开班会的时候特意对他进行单独表扬。

    沈睿对比着自己和陈砚的成绩单,就差把“愁”字印在脸上了,伸手去拍他:“砚哥。”

    陈砚低头写着函数,没理他。

    “阿砚?”

    “砚砚~!”

    陈砚被他恶心得够呛,回头踹了他一脚:“你活够了?”

    “和你商量个事行不?”

    陈砚冷声:“不行。”

    “唉我还没说什么事呢。”沈睿把椅子往前挪了挪,俯身想要和他耳语,却被他嫌弃地一把推开。

    沈睿:“?”

    “要说话就好好说。”陈砚拧着眉毛,将他的椅子踹回原位,“离我这么近干什么?”

    “不是。”沈睿不知道这位大少爷今天又犯什么毛病了,“咱俩在球场上都喝同一瓶水的人,我就想和你说个悄悄话,你发什么疯?”

    “谁跟你喝过同一瓶水?”陈砚翻脸不认账,“少出来瞎说。”

    沈睿:“?”

    陈砚挑眉,慢悠悠道:“要是让我对象知道了,她会吃醋的。”

    沈睿:“……”

    就宋静原那好脾气,别说吃醋了,连发火都是温温吞吞的,肯定是陈砚又在这胡扯。

    “你这样造学霸的谣,她知道么?”

    陈砚哼笑一声:“有事快说。”

    沈睿脸上的笑收敛了点,一本正经道:“能不能让学霸给我补补课啊。”

    陈砚:“?”

    “你这成绩进步得也太快了,这样下去,我妈已经放话教育我了,说我要是再考这么点分,就要把我赶出家门。”

    “劝你早点打消这个念头。”沈睿还在那边絮絮叨叨,陈砚直接出声打断,“想让我对象给你补课?你脑子让驴踢了?”

    “我又不是要占你便宜,我会交学费的。”沈睿不以为然。

    “老子的对象会缺你那点补课费?”

    ……

    “趁早打消这种念头。”

    期中考结束的第一个周末,被风雨笼罩了许久的崎源终于放晴。

    宋静原和陈砚在家写了一整天的作业,晚上吃过饭后,宋静原会到书桌前,但不知道是怎么了,注意力有些集中不起来,做题也找不到感觉。

    “累了?”陈砚将一盘洗好的草莓放在她手边,顺手在她脸颊上捏了捏。

    “也没有吧。”宋静原塞了一个草莓到嘴里,这是陈砚在超市里找到的最贵的,咬一口汁水便会溢出来,甜的不行,“就是莫名有点浮躁。”

    “那出门去散散心,反正都在家闷一天了,再这样下去,脑子该不好使了。”

    宋静原换了件淡蓝色的卫衣,这是之前陈砚出门在商场里给她买回来的,说是觉得她穿会好看,胸前印着一只小橘猫,懒懒趴在草地上晒太阳。

    陈砚歪着头看她,啧声评价:“爷挑女朋友的眼光真好。”

    宋静原小声嘟囔:“油嘴滑舌。”

    两个人牵着手,悠哉游哉地从楼上下来,晚风将宋静原两颊的发丝吹起来,有些挡视线。

    他们不知不觉走到了小区附近的一个广场,吃过晚饭的大妈们随着节奏性极强的《最炫民族风》而激情起舞,骑着滑板车的小孩子穿梭当中。

    今天的温度没那么低,宋静原在路边买了个冰淇淋脆筒,巧克力味儿的,小口小口地咬着,倒像是个小兔子。

    陈砚故意没给自己买,时不时弯腰从她嘴里抢几口过来,就为了逗她,咖啡色的奶油渍残留在嘴角,陈砚便使坏去亲她。

    宋静原脸皮薄,周围路人多,陈砚又是个吸睛的主儿,没过多久她脸就红得不行了,伸手推了推他:“你要是想吃,我就去再给你买一个。”

    陈砚一边笑着一边把人往怀里搂,那模样坏极了:“买回来的能有你嘴里的甜?”

    ……

    宋静原别开眼不再理他。

    广场中央搭了个舞台,五颜六色的灯光晃得人眼晕,吉他和贝司的声音从远到近地传过来,两人一起过去凑热闹。

    好不容易挤过人群,还没等站稳,舞台后方的电子显示屏开始滚动显示下面观众的脸,好巧不巧,陈砚的脸最后被定格在上面。

    “呦,没想到是为帅哥。”主持人语气非常激动,“那我们就邀请这位帅哥作为幸运观众,来给我们添个节目。”

    宋静原愣了好几秒,下意识问陈砚:“这是要干什么?”

    陈砚安慰似的在她头顶揉了揉,把她牵到最前排,像是给她找了个vip位置,在她耳边低语:“让你看看,你对象有多帅。”

    宋静原还是有点懵,看着陈砚向前走了几步,直接跳上了舞台。

    是跳上去的,不是从旁边楼梯走上去的。

    手掌在台面上撑了下,长腿轻轻一跃,他就上去了。

    这动作常人做起来会显得有些尴尬,但放在陈砚身上,有一种格外的帅气,引得台下观众阵阵尖叫。

    跟着陈姝凡参加了不少比赛,陈砚当然不会是个怯场的人,他自得地坐在椅子上,从主持人手里接过吉他,冷白修长的指节轻轻在弦上扫过。

    宋静原不知道他还会弹吉他。

    陈砚曲起一条腿踩在下面的横杠上,舞台上流转的灯光映在他那双凌厉的眸子里,像是有无数星河碎片揉在其中。

    他将旁边的麦克风拉过,低沉的声线回荡在周围:“今天这首歌是唱给我女朋友的。”

    宋静原心口一颤。

    他朝旁边的伴奏师打了个响指,拨弄了下和弦,对方便心领神会,找到相应的曲目。

    轻松的前奏响起,宋静原不自觉地跟着打起了节奏,很快她便分辨出这首歌,是田馥甄的《只对你有感觉》。

    陈砚的声线低沉,富有磁性,目光紧紧锁定在宋静原身上,无数种情感藏在他那双好看的眼眸当中,搭配上吉他伴奏,一切都恰到好处。

    微笑再美再甜不是你的都不特别

    眼泪再苦再咸有你安慰又是晴天

    靠的再近再贴少了拥抱就算太远

    全世界只对你有感觉

    ……

    悦耳又勾人的声音从他喉咙里冒出来,吸引了更多过路人停脚。

    陈砚身上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顽劣气质,他眉眼半耷着,薄唇似有似无地勾起,瞥见台下小姑娘的那张脸后,笑意便加深了几分。

    “玩的再疯再野你瞪一眼我就收敛……”

    陈砚觉得这句词挺符合他的,从前游戏人间了几年,也算得上是又疯又野了,但是现在,他心甘情愿地为宋静原收敛。

    一曲唱毕,全场的气氛被推到顶峰,尖叫声和欢呼声不绝于耳,陈砚却格外淡定地收尾,将吉他交还给主持人,鞠了个躬后走下台,牵着宋静原离开这里。

    远离人群喧嚣后,陈砚俯下身子,贴在宋静原耳边,一字一句道:“我、只、对、你、有、感、觉。”

    第五十九章

    白桦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 远处的音乐声逐渐消散,广场上的人也少了许多,周遭趋于安静, 巷子深处偶尔会传来狗吠声。

    陈砚扯着她的手, 两个人安安静静在广场旁边的一条小路上散步,虽然谁都没说话,但是也有一种莫名的幸福感。

    簌簌——他们正向前走着, 身后却传来了琐碎的响声, 好像是谁踩在了两旁的杂草坪上, 紧接着是几声略微杂乱的脚步。

    陈砚没有察觉到异常,但宋静原心头一紧,下意识回头看去。

    漆黑的路上并不见他人的身影。

    “怎么了?”陈砚偏头问。

    不祥的感觉弥漫在心头, 宋静原愣了几秒, 随后摇头:“没事。”

    也许是她太敏感了吧。

    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小路上, 在十几米外, 几个穿着黑色T恤的人躬身藏在两旁的树林里,注视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小声讨论着什么-

    周一晚上。

    一大早就听沈睿说,市中心新开了家非常不错的火锅店, 陈砚提前预约了位置,准备放学带宋静原过去。

    两人刚从学校出来,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下, 陈砚拿出手机看了眼,不耐烦地摁灭, 对方却坚持不懈地又打了一次。

    陈砚接起电话, 冷嗤一声:“找我什么事?”

    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 他眉心皱了下, 躁意从心底升起:“知道了。”

    挂了电话,宋静原站在他旁边,轻轻捏了下他的手指:“怎么了?”

    “抱歉静原。”陈砚手掌抚上她的脸,温热一片,“今晚不能陪你去吃饭了。”

    “没事啦。”宋静原笑了下,声音乖软,“是出什么事了吗?”

    “得回老宅一趟,我爷爷身体好像不太舒服。”

    “用不用我陪你一起过去?”

    “不用,那边人多杂乱,不想你接触他们。”、

    “好吧,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陈砚还记得之前那次,他晚自习跑到市中心给她买蛋糕,纵着她一个人回家,结果路上出了意外,怎么想怎么不放心,所以坚持先把人送回了家,进门检查了下门窗安全后,格外嘱咐:“乖乖在家呆着,不要随便给陌生人开门知道吗?”

    宋静原鼓着腮帮子,小声嘟囔:“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怎么不是?”陈砚神情严肃,“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知道了吗?困了先睡觉,我今晚肯定会回来的。”

    宋静原点点头,梨涡浮现:“知道啦。”

    “行,那我先过去了。”

    宋静原点点头。

    关门声在房间中响起,宋静原很小的时候也一个人住过,倒也没什么害怕的,她打开台灯,把书包放到一旁,从里面拿出数学卷子,墙上时钟嘀嗒作响,瘦弱的身影被灯光投影在白墙上。

    做到背面的立体几何时,宋静原习惯性地直接在卷子上画图,画了一半才发现一开始的思路出了点问题,画出来的图像自然也需要修改,她到笔袋里面去找橡皮,但是怎么也没找到。

    她先把后面剩下的几道题目写完,看了下时间,刚过九点,楼下的文具店应该还没有关门。

    虽然陈砚离开之前嘱咐过不让她出门,但是她就去买块橡皮,不出意外的话十五分钟就能回来。

    更何况宋泓明这段时间都没来找她的麻烦,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晚上的气温要更低一点,宋静原套了个外套下楼,不巧的是,楼下那家文具店提前关门了,她隐约记得后面的湾北巷也有一家文具店,便转脚向那边走。

    宋静原很少去湾北巷,巷两旁是低矮的平房,里面大多都是农村过来务工或者陪读的人,平房周围杂草丛生,路灯昏暗,在夜晚时刻随着风瑟瑟飘动,看起来莫名有些恐怖。

    宋静原加快了脚步,好不容易找到文具店,随便在画家上拿了一块橡皮,付过款后塞进口袋里,脚步匆匆地往家走。

    到家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楼下的路灯不知怎么突然坏了,小区里一片黑暗,宋静原打开手电筒,却看见不远处走来了两个看起来流里流气的混混,两人嘴里都衔着烟,猩红的火光在夜晚中有些刺眼。

    宋静原下意识关掉了手电,但那两个混混已经注意到她这边了,他们相视一眼,发出一声不怀好意的笑。

    他们一齐将手中的烟掐灭,宋静原只能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他们的脸,两人面目凶煞,都留着寸头,看起来有二十多岁,为首那个男人脸上还有一道短疤。

    恐惧感就像是一条细腻又冰凉的蛇,吐着芯子缓缓从脚踝向上缠绕,恨不得下一秒就能将她吞噬。

    宋静原下意识捏紧了衣角,心脏好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后背冷汗涔涔,只能靠着不停深呼吸来维持冷静。

    她转身准备跑走,但是对面的混混已经发现了她的意图,横跨一步掐住她的手腕,让她动弹不得。

    “你就是宋泓明他女儿?”

    听见那个名字,宋静原心口一颤。

    后牙被她死死咬住,宋静原横了横心:“不是。”

    两个混混交换了一声笑:“小姑娘,撒谎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你们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男人粘腻的目光在她身上游走,让人不住作呕,“没想到那龟孙的女儿还挺漂亮啊。”

    短疤男轻浮地吹了声口哨:“我们就是想请你去个——操!”

    一块碎石从旁边飞出,不偏不倚地砸在了短疤脸的肩膀上,他吃痛地松开手,宋静原趁机向后退一步,手腕立即被一片温热覆盖住,紧接着她听见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伤到你没?”

    少年的声音不再像平时那样吊儿郎当,多了几分低沉和稳重,让她悬了很久的心归回正位。

    宋静原摇头。

    “劝你少他妈管闲事。”短疤脸混混狰狞道,“不然连你一起收拾。”

    “哦?”陈砚冷嗤一声,白色校服T恤领口的扣子松了一颗,整个人看起来挺拔又散漫,他一手揽着宋静原,另一只手掐着几块路边捡来的石头。

    嘴里的薄荷糖被他咬得嘎嘣作响。

    “要是我非要管呢?”

    那帮混混显然是不太怕他,表情不悦:“我们找她是有事的,你别特么过来找茬。”

    “什么事和我说。”陈砚掀起眼皮,脸色阴沉到极点,石头被狠狠摔到地上,发出“砰砰”几声,“我是她对象。”

    两个混混不打算就这么放他们走,向地上啐了一口,挥着拳头向陈砚太阳穴上砸,陈砚侧身一躲,顺势将宋静原往旁边推了把,丢下一句“你先回家”。

    宋静原怎么可能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她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翻出手机,迅速打通了110,指尖用力掐在掌心里,逼出一道血痕,勉强维持着清醒和对面交代了这边的情况。

    陈砚已经和那两人扭打在一起,那两个人和学校里出来的混混不一样,是真正混社会的无赖,玩的招数阴险,陈砚并不占上风,额头上已经见了血痕,宋静原的脑子乱得像是一团麻,情急之下,她捡起路边一块拳头大的石头,什么都顾不上了,用力朝着陈砚旁边那个短疤脸男人身上砸去。

    正中锁骨。

    血珠子源源不断往外渗。

    男人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姑娘会来袭击自己,松了手下的陈砚,暴怒地向她那个方向冲过去。

    陈砚反手捆住他的胳膊,额头青筋暴起,用了全身的力气朝他的颧骨上砸,另一个被打倒在地的混混,踉跄着爬了起来,朝陈砚后方走去,手伸进口袋里拿出个东西。

    目光中晃过一道亮光。

    宋静原看清那是一把匕首。

    无数个念头在这个时刻涌上心头,全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不受控制地大喊:“陈砚!”

    陈砚回过头,瞥见那道闪光,眸色一凛,抬脚准备踹掉,但对方还是凭借着惯性冲了过来,理性全失地挥舞着。

    陈砚一手按着短疤脸,将他反手拽到自己面前,企图用他挡开,但手臂上还是被划出了一道口子。

    纯白的校服被喷上一道暗红色。

    像是一朵即将盛放的罂粟。

    顾不上疼痛,陈砚扯着短疤脸的头发用力向前一推,两个人撞在一起,紧接着,刺耳的警笛声在小区内响起,两个混混神色骤变,相视一眼,转身就跑。

    宋静原眼眶通红,泪珠子一滴一滴往下砸,她跑到陈砚身边,说话都带了鼻音:“陈砚你疼不疼啊?”

    陈砚用那条没沾血的手臂拍了拍她的头,嘴边仍然噙着漫不经心的笑,语气闲散:“就蹭破了点皮儿,看着吓人,其实没事儿。”

    “你胡说。”宋静原去抓他那条受伤的手臂,但又不敢乱碰,怕弄疼了他,“都流血了。”

    “真没事儿。”一滴泪砸在他手背上,陈砚低低地笑了下,“不是吧?吓哭了啊。”

    “来我看看。”陈砚捏了下她下巴,抬起她的头,指腹轻轻蹭过脸颊,“唉宝贝儿你别哭了,哭花脸可不好看了。”

    陈砚从兜里掏出两块草莓奶糖,剥开塞进她嘴里:“吃个糖能不能别哭了?”

    宋静原怔了几秒:“你、你哪来的糖啊?”

    “路上给你买的。”

    警车在他们面前停下,将二人送到医院,陈砚被护士带过去处理伤口,宋静原则在旁边录口供。

    他们住的老旧小区里面并没有监控,宋静原只能按照记忆描绘出那两个混混的外貌,还有事情的简单经过。

    警察合上本子:“这个事可能比较难办,但有什么后续我会继续联系你们。”

    宋静原点点头向警察道谢。

    警察离开之后,宋静原重新回到陈砚身边,护士正在给他输消炎针,白色绷带上仍有血色。

    陈砚看着她眉头都要皱到一起了,抬手帮她抚平,声音仍然懒懒的:“小朋友你这是在干什么,我这活得好好的,你怎么提前哭丧呢?”

    “不许你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好好好我不说。”陈砚单手把人抱到自己腿上,帮她擦眼泪:“那你答应我,先别哭了。”

    “对不起。”宋静原语气里满是歉意。

    陈砚愣了:“怎么说上对不起了?”

    “今晚我应该听你话的。”宋静原吸了吸鼻子,“我的橡皮找不到了,就想出门买一个,没想到会遇见那些人……”

    “这次我没有骗你,我真的不认识他们几个,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我知道。”陈砚耐心听她讲,没再像之前那样发货,“这些不是你的错,我也没有怪你。”

    反而他很庆幸。

    如果他回来得再晚一点,他不敢想象,宋静原会遭受什么。

    “又让你因为我受伤了。”宋静原盯着他的伤口,很久都不愿意挪眼,“我欠你的都要还不清了。”

    “什么欠不欠的。”陈砚垂眼看着她,抱着她的动作紧了紧,“和男朋友还这么见外啊?”

    “再说了。”陈砚在她鼻尖上刮了一下,“你不也是很勇敢么?还知道往坏人身上砸石头。”

    “你别取笑我。”

    “我哪取笑你了?”陈砚扯了扯嘴角,“我是在夸你。”

    “好了别哭了啊,医生都说了我这就是外伤,过几天就好了,不用这么担惊受怕的。”

    “而且,保护女朋友是男朋友的责任,我荣幸至极。”

    深夜的急诊大厅逐渐安静下来。

    见宋静原情绪平静了一点,陈砚问她:“你说,你根本不认识那几个人?”

    宋静原点头:“不认识。”

    “行。”陈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输完液的时候已经快要凌晨了,医生给他开了些药,又和他说了注意实现,然后两个人就离开了。

    陈砚牵着宋静原往家走,路上遇见便利店,还给她进去买了份关东煮。

    宋静原一边戳着脆骨丸子一边叹气:“陈砚。”

    “嗯?怎么了?”

    “你有没有觉得很后悔?”

    “什么?”

    “和我在一起。”

    陈砚在她脑门上弹了下:“为什么这么问?”

    “就觉得你自从认识我后,好像总是在被我拖累。”

    从一开始奶茶店出手相助,到后来雪夜帮她找回自行车,再到深夜跟着她操心去医院,帮她处理葬礼上的事情,还有今天。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叠加在一起,她不知道欠了他多少。

    她见过之前他和别的女生在一起的样子,快不快乐她不清楚,但起码比现在自由坦荡许多。

    “别瞎想了行不?”陈砚打断她的回忆,“老子什么时候说后悔了。”

    “高兴还来不及呢,你知道不?沈睿他们都可羡慕我了,有一个学习好长得好性格更好的女朋友。”

    “他们都跪着求我开班呢,教教他们怎么能找到这么好的对象。”

    宋静原被他逗得笑了下,觉得这话里绝对有夸张的成分。

    “你猜我怎么说?”陈砚问。

    宋静原顺着他的话:“说什么?”

    “我说——”他故意把尾音拉的很长,那股漫不经心的声调实在扣人心弦,把她的手放进自己口袋里,“怎么学也没用,因为最好的已经被爷哄到手了,他们都没机会。”

    宋静原心里被他说的有点不是滋味。

    两个人回了家,宋静原想起来今晚他回老宅的事,便问:“爷爷那边还好吗?”

    “没事儿。”陈砚抽出张卷子,拍在桌上要写,“小毛病,不要紧。”

    “都这么晚了。”宋静原拦他,“别写作业了,去休息吧。”

    “这可不行,不写作业不就成坏学生了?”

    宋静原:“……”

    “你不会腹诽我说我本来就是坏学生吧?”陈砚敲她的头。

    “没有没有。”宋静原尴尬地摆手,“今天这不是特殊情况吗?你受伤了,病人就要好好休息。”

    “老师肯定会理解你的,不会训你的。”

    想了半天她又补充:“实在不行,我可以去帮你作证。”

    陈砚瞧着她这副模样,没由得笑了下:“傻不傻啊,我这伤口在这摆着呢,有什么好作证的。”

    “好了,不早了,你也去睡觉。”

    宋静原乖顺地点点头。

    “对了,你那个伤口最近别碰水,饮食上也要清淡一点。”

    陈砚摸了摸她的头:“知道了。”

    转身走出没几步,宋静原又喊他:“陈砚。”

    “怎么了?”

    宋静原挪着步子到他旁边,碰了碰他眉骨上方的小伤口,又不放心地看他胳膊:“还疼吗?”

    “真不疼了。”他无所谓地笑笑。

    “那你睡觉的时候,也小心一点,不要压到伤口。”

    小姑娘音调软,惹的人心痒,像是有羽毛在挠,陈砚那点做恶之心又被勾了起来,反手握住她胳膊:“这个我可保证不了啊。”

    “啊?”

    “要不你和我睡?”

    ……

    宋静原是真挺佩服这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些浑话。

    她扭过头,故意不理他:“我才不要。”

    “那你让我亲一下。”

    又开始得寸进尺。

    “不是吧?我这都光荣负伤了,亲一下都不让啊?”

    宋静原被他调侃得脸红,声音极小:“让……”

    陈砚俯下身,倒也没多欺负人,蜻蜓点水般的在她唇上啄了下,得逞般的笑笑:“行了,快回去睡觉。”

    宋静原回到自己的房间,把剩下那道大题改完,简单洗漱了一下,钻进被窝里面。

    但是她有心事,怎么都睡不着。

    两个混混问出的那句“你是宋泓明女儿吗”让她觉得很不对劲。

    晚上陈砚打针的时候,她找借口去卫生间给宋泓明打了个电话,并没有打通,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自从上次他在自己这里拿走十万块钱之后,就再没有任何消息了。

    就连奶奶出事的时候,她也同样联系不上他。

    回忆像溪水一样源源不断地往外流淌,她又想起来很久之前,冬天的时候,她在莱河街撞见宋泓明和几个混混模样的人待在一起。

    这些零星的线索片段像是拼图碎片一般,在她脑海里逐渐形成了一个有些可怕的故事。

    她摇了摇头,告诉自己命运没有那么残忍,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和她开这种玩笑。

    也许今晚发生的只是一场意外。

    第六十章

    陈砚不是个矫情的人, 手臂的伤口对他日常生活影响不大,就是他平时习惯穿短袖,白色绷带露在外面, 难免会被人问起来。

    隔日中午在食堂吃饭, 沈睿嘴里咬着半根烤肠,大剌剌地在陈砚身旁坐下,看着他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手臂, 惊叹一声。

    “砚哥, 你昨晚又和人打架去了啊?”

    “不是我说。”他皱了皱眉, 啧声,“你能不能给学霸省点心啊。”

    宋静原脸上多了一抹尴尬,开口解释:“不是……”

    “就你长嘴了?”陈砚掀起眼皮, 冷冷横他一眼, “我这是做饭的时候不小心被刀划伤的。”

    沈睿:“。”

    “做饭?”他好像听见了多了不得的事, 干咳两声, “别开玩笑了,就你那大少爷习惯我还不清楚?从小吃外卖长大的, 厨具都认不全,还做饭?”

    陈砚懒得理他, 一旁的宋静原当然要护着自家男友:“陈砚现在厨艺是挺好的。”

    “是么?”沈睿叼着竹签,“那改天去你家蹭饭, 让我也尝尝大少爷的收益。”

    “滚, 老子只给对象做饭。”

    沈睿被凶了也不恼,啧啧两声, 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行, 他是真佩服。

    浪子也有变成居家好男人的一天。

    后面几天, 警察给宋静原打了个电话, 因为周围实在调取不到可用的监控,所以那两个混混一时半会可能无法找到,嘱咐她如果有新的情况,立刻再和他们说明。

    生活再次趋于平静。

    周五下午课间,沈枝意趴在桌子上,正在草稿纸上画着二次元美少女,画了几天都不满意,废稿被揉成纸团扔在一旁。

    她偏头去看宋静原:“静原,这个周末你有什么安排没?”

    宋静原停笔思考了下:“没有诶。”

    “那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逛街啊?”沈枝意语气里多了几分撒娇的意思,眨巴着眼睛看她,“自从你和陈砚在一起后,都没时间陪我一起玩了。”

    “我失宠了。”

    宋静原被她说得有点心虚,确实是这样,上个寒假她和陈砚确定关系后,大部分时间都和他黏在一起,对沈枝意有些疏忽。

    “好呀。”她弯眼笑了下,在她脸颊上戳了戳,“这个周末就用来陪我们枝枝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哦!”沈枝意亲昵地贴在她胳膊上,“这周日下午三点,学校门口见!”

    宋静原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

    晚上宋静原和陈砚说了这件事,他倒是没有反对,修长的指节在她发尾上把玩着,嘱咐道:“那你们逛完后给我打电话,我过去接你。”

    宋静原提前在周六完成了学习任务,周日下午的时候,她站在衣柜面前挑了很长时间的衣服,陈砚靠在一旁的墙上,垂眼看她,轻哼一声:“挑这么长时间衣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约会呢。”

    宋静原弯了弯唇:“我们女孩子出门玩也要好好打扮一下好吗?”

    “怎么之前和我出去没见你这么上心?”

    宋静原知道自己说不过他,索性不再多言。

    陈砚在衣柜里扫了下,从里面拿出一套淡黄色的长裙:“这个吧,我看这个就挺好看。”

    “那好吧。”宋静原很快采纳了他的意见,换上那件长裙,腰线被完美地勾勒出来,黑发披散在身后,眸色如水,嘴唇嫣红,下午时分的阳光照在她侧脸上,更添了几分朦胧的美。

    陈砚从烟盒里敲出一根烟,咬在嘴里,说话含糊不清:“啧,老子对象就是好看。”

    “你这么出去,我还真有点不放心。”

    “时间到了,我得走了。”

    宋静原到门口换鞋,身后的陈砚突然出声喊她。

    “等下。”

    宋静原迷茫地回头看他,他将嘴里的烟拿下,几步凑过来,将她耳侧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然后附身亲了下她嘴角。

    “好了。”他像占了多大便宜一样,眉梢上扬,嘴边噙着闲散的笑,“走吧。”

    沈枝意今天还特意化了淡妆,上身是蝴蝶结短衫,搭配薄荷绿阔腿裤,圆润的丸子头盘在耳后,格外俏皮可爱。

    女孩子逛街的内容总是万年不变,沈枝意拉着宋静原直奔商场服装区,穿梭于各种样式精致的小裙子当中,宋静原则成了她的军师,拎着包在一旁打量:“枝枝,我觉得这件衣服不太适合你。”

    “好吧。”沈枝意只好恋恋不舍地放下了手里的粉红色蓬蓬裙,立马拿起了旁边的一件白衬衫。

    一口气买了四件衣服,二人又转战到文具区,花花绿绿的贴纸胶带和日记本是沈枝意的心头爱,看着货架上刚到的“宝贝”,她恨不得把书店都搬空。

    沈枝意举起两个硬壳封面的笔记本:“静原,如果是你的话,你会选择哪一个?”

    宋静原打了个哈欠,拿起旁边最普通的、用牛皮纸包装的软质大笔记,笑着说:“我会选这个。”

    “不是吧。这么好看的封面,你都不心动吗?”

    “我对笔记本的诉求就一个——”宋静原拍了拍她的头,“能用就行。”

    “好吧。”沈枝意泄了一口气,肩膀塌下来,“果然啊,我就是典型的差生文具多。”

    两个小姑娘从商场里面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要落山了,夕阳将天空染成橘黄色,瑟瑟的晚风变得温柔起来,拂过脸颊,带走了燥热,白桦树枝叶碰撞在一起,沙沙作响。

    沈枝意本来打算去市中心新开的一家韩料,但是路过小巷里的一家烧烤大排档后,诱人的香气从里面传出来,勾的她心发痒,立马变了主意,将韩料抛在脑后,拉着宋静原进去。

    这家大排档没有专门的包厢,都要坐在外面的露天座位上,宋静原抽了张纸巾,在红色塑料凳上擦了擦,穿着绿色围裙的服务员姐姐将菜单摆在她们面前,熟络道:“两位妹妹想吃点什么?”

    沈枝意兴致勃勃地拿起菜单:“逛了一下午,我都要饿晕了,今晚可要好好犒劳一下自己。”

    她将自己想吃的东西全部都勾画了一遍,菜单又被推到宋静原面前,宋静原添了几样自己爱吃的,又要了两瓶果汁,然后把菜单还给服务员。

    烟雾缭绕在周围,烤肉的香气源源不断钻进鼻腔里面。

    “要不我们把果汁换成啤酒吧?”沈枝意看着周围几桌客人面前的冰啤,有些跃跃欲试,“烧烤不搭配啤酒,简直太可惜了。”

    “我看你还是算了吧。”宋静原帮着她回忆,“上次平安夜的时候,你在酒馆醉成那个样子,要不是沈睿过来,我都不知道改怎么把你带回家。”

    沈枝意在她肩膀上拍了下:“你居然敢嘲笑我?”

    “我可没有。”宋静原双手举到胸前表示投降,“我只是在阐述事实。”

    “那不是事出有因吗。”感受到口袋中的手机震动,沈枝意拿出来,划开屏幕后,脸上的表情瞬间僵硬住,扬起的嘴角一点点耷下去,看起来有些颓。

    宋静原抿了一小口果汁:“怎么了枝枝?”

    “江宇铎——”沈枝意声音突然委屈了起来,“他就是个超级无敌大坏蛋!”

    “我好不容易用小号加上他的好友,还没说过话呢,怎么又给我删了。”

    宋静原心头一软,揉了揉她的头:“枝枝,不要太伤心了。”

    “他眼光差死了。”沈枝意抱着面前的玻璃瓶,“我哪里就配不上他了嘛。”

    “小时候还说要一直和我做好朋友,简直就是个大骗子!”

    “嗯。”宋静原非常能理解沈枝意的心情,安慰她“确实是他的损失。”

    沈枝意沉默片刻,突然道:“静原,我真的好羡慕你。”

    “我能感觉出来,陈砚对你是真的好。”

    “我和他认识也有很久了,虽然关系算不上很亲近,但从沈睿那里,对他以前的样子多少也有一些了解。”

    “沈睿也说,还没见他对哪个女生这么上心呢。”

    她抬头看着天,长叹一口气:“暗恋成真实在是一件太美好的事情了。”

    可惜,这种幸运降临不到我的头上-

    夜色越来越深,烧烤摊子上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沈枝意突然说肚子不太舒服,钻进旁边的商场里找卫生间,宋静原吃得差不多了,坐在位置上一边看手机一边等她。

    陈砚正在和她发消息。

    【1:还没逛完呢?】

    【Y:没呢,在吃饭,不过应该快了。】

    【Y:你吃饭了吗?】

    【1:不饿,你吃的什么?】

    宋静原给他拍了张照片过去。

    【1:喝酒了?】

    【Y:没有,是橙汁。】

    附近酒桌上突然传来几个男人的哄闹声,夹杂着不堪入耳的词汇,宋静原皱了下眉头,不自觉往那个方向看过去,却不受控制地瞪大了眼睛。

    坐在不远处的,正是那晚看见的短疤脸混混。

    他旁边还跟了两个同样打扮的人,看起来年纪更大一点,三人衔着烟,有说有笑,宋静原下意识就要拿手机报警,但是下一秒,三人的谈话内容不偏不倚地传进了她耳朵里面。

    “宋泓明那怂货还没联系上?”

    “提起这事我就烦,操,龙哥那边一直催我。”

    “他一共欠了多少钱?”

    “三十万,但是求爷爷告奶奶地让我再宽限他一个月。”男人狠狠啐了一口,“妈的结果呢!他特么给我玩失踪!”

    “那现在怎么办?”

    “他不是还有个女儿么,这人渣总不能连他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吧?地址什么我都摸清了,过几天继续找她麻烦。”

    “但我看了几天,那小姑娘身边一直跟这个男的,应该不太好搞。”

    “那毛头小子你也怕?一起收拾了呗。”

    “前几天晚上本来都要成功了的,结果特么的对方报警了。”

    “怕什么,龙哥那边能找人摆平,最多也就是在里面待几天。”

    ……

    桌角不小心被过路的服务员撞到,饮料瓶子倒下来,冰凉的液体洒在她的手背上。

    宋静原大脑仿佛陷入死机状态。

    那几个混混的话还萦绕在她耳边。

    ……

    宋泓明在外面欠下了三十万。

    自己给他的那十万块他也没用来还钱,而是带着钱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为了逼他出来,这帮小混混才会来找自己的麻烦。

    陈砚也因此才会受伤。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在一点点下坠,好像她真的来到了梦里的那座海岛,身后是不停追赶她的怪物,她无路可逃,只好跳进海里,一个浪花打过来,将她彻底淹没。

    那晚的预感都是真的。

    命运就是这样喜欢和她开玩笑。

    血液汩汩流淌着,却没有一丝温热,她精神有些恍惚,险些摔倒在地上,就在这时,桌上的手机再次震动了几下。

    【1:女朋友,早点回家啊,你对象想你了。】

    【1:你再不回来,我的伤口可要开始疼了。】

    宋静原盯着这行字,眼圈逐渐泛红,视线模糊不清。

    对不起。

    沈枝意从商场里面出来,远远见她脸色不对,连忙跑过来,语气急切:“怎么了静原?你不舒服吗?”

    “我就离开了这么一会,你怎么还哭了呢?”沈枝意看她抱着手机,“是不是陈砚欺负你了?我帮你骂他!”

    “不是。”宋静原深吸一口气,“我就是有点不舒服。”

    “那还是回家吧,逛了一下午了,你也应该累了。”沈枝意扶着她起身,发现她的手一片冰凉,像是浸了冰雪,“我送你?”

    “不用了枝枝。”她脑子里一片混沌,胃里的食物也跟着翻滚起来,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我想自己一个人回去。”

    “可是你这样真的没问题吗?我不放心你。”

    “没事的,到家了我给你发消息。”

    “那好吧。”沈枝意拗不过她,“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宋静原一个人站在路口,浑浑噩噩。

    她不知道那帮人会怎么来找自己的麻烦,一切都是未知数。

    自己只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学生,手无寸铁,能和他们怎么对抗呢?

    就算是报了警,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过不了多久也会被放出来,随之而来的是更加严重的报复。

    她本以为打发走了宋泓明,一切阴暗就会过去。

    可没想到。

    刚刚构建起来的美好在这一刻灰飞烟灭,所有的快乐与温存迅速离她远去,就连那个她悄悄喜欢了三年多的少年,也因为她受到了伤害。

    她曾拼了命地想让他远离这些阴暗,但最后还是被卷了进来。

    其实她应该知道的,从她出生在这样家庭的那一刻起,幸福就注定不会降临在她的身上。

    她突然觉得好累。

    头沉得好像脖子无法承受她的重量,宋静原皱着眉头努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失魂落魄地站在了马路中央,飞奔的车辆在她身旁经过,她脑海中闪出了一个危险的想法——

    也许这样,一切就都可以结束了。

    她闭上眼睛,等待着某些时刻的到来,胳膊突然被人向后一扯,紧接着她撞进了那个温暖而有力的怀抱里面,刺耳的刹车声与轮胎擦地声回荡在街道上,像是索命的魔咒。

    陈砚扯着她回到马路上,低头看着她,眸色漆黑:“怎么不知道看路?”

    宋静原艰难回神,声线发颤:“你怎么来了?”

    “不是说了要接你回去?”陈砚伸手在她额头上贴了下,“不舒服?”

    “有一点。”宋静原瞥见他手臂上的绷带又染了血色,抓起他的胳膊,“伤口又裂开了吗?”

    “你先和我说你怎么了?”

    “有些头晕。”她随口说道。

    “需不需要带你去医院?”

    “不用了,也许只是没休息好。”

    ……

    回到家,陈砚将人抱到沙发上,去厨房温了一瓶牛奶,喂到嘴边:“我下楼去给你买点药吧。”

    宋静原扯了下他的手:“我真的没事,不用喝药。”

    绷带上的暗红不断扩大,宋静原心口揪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将沾了血地纱布换下来,伤口果然又裂开了,隐约还有感染的迹象,宋静原皱了皱眉头:“怎么会这样?”

    “春夏季节气温高,伤口好得本身就慢。”陈砚不在意道,“正常。”

    “你先在这坐着。”

    她起身去拿碘酒和纱布,将棉团浸透,动作极轻地处理:“要是疼的话,你就和我说。”

    陈砚轻嗯了声,再没说一句话,但额头上还是出了层汗,青筋暴起。

    宋静原看见他这样子,手越来越抖,陈砚出声安慰她:“我真不疼。”

    她强忍着帮他把伤口处理好,一滴滚烫的泪砸在地板上。

    啪嗒——

    陈砚皱了下眉:“静原?”

    “对不起。”宋静原声线破碎,跌坐在他身边,脸颊贴在他胳膊上,“真的对不起。”

    都是我连累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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