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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一章

    陈砚当然能察觉出她情绪的变化, 但是又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把人扶起来坐到沙发上,用手给她擦眼泪。

    “怎么又哭了?”

    “这样我以后可不能让你单独和沈枝意出去了啊, 好端端地逛街, 怎么把人逛成这样了?”

    宋静原用手背擦了下眼泪,汹涌而出的悲伤让她有些说不出话来:“这个伤口以后肯定要留疤的。”

    “留就留呗。”陈砚轻笑一声,“我一大老爷们儿, 留个疤怎么了?”

    “留疤就不好看了。”

    “怎么?嫌弃我啊?”

    宋静原摇摇头。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陈砚捏着她下巴, 像是在逗猫, “你这样我也很担心啊。”

    “没事儿,就是觉得你肯定很疼。”

    “心疼我?”

    宋静原轻轻嗯了声。

    “那我这也算值了啊。”陈砚扯了扯嘴角,“一个破口子就能换你心疼。”

    “你这说的什么胡话。”宋静原抿了下嘴唇, “我宁愿你没有受伤。”

    “行, 我不说了。”陈砚将人往怀里带了带, “那你能开心点?”

    “我还没吃晚饭呢, 陪我一起吃饭吧。”

    “想吃什么?”

    “不知道。”陈砚也就给宋静原做饭比较积极,自己还是习惯随便应付, 拿起手机就要点外卖。

    宋静原按住他的手:“冰箱里还有吃的,我去给你弄一点吧。”

    “不用。”陈砚说, “我说过,以后不会再让你进厨房。”

    “你都受伤了, 我给你做顿饭怎么了。”宋静原上了固执的劲儿, 起身到冰箱里拿了些新鲜的食材,走到厨房里, 将抽屉里的围裙戴在自己身上, 开始准备晚饭。

    厨房里的灯光幽暗, 少女的身影被衬得更加瘦小, 陈砚靠在一旁墙上,从口袋里摸出根烟,上下打量着她。

    宋静原有心事。

    他不太喜欢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拿出手机给沈枝意发了条消息。

    【砚:今天下午你们出门,发生什么事了吗?】

    【沈枝意:没有啊,我就是中途去了个洗手间,回来就发现静原脸色不太好,她说是身体不太舒服。】

    【砚:没有其他的了?】

    【沈枝意:没了。】

    【砚:行,知道了。】

    陈砚静静思考着事情的其他可能性,等他再回过神的时候,宋静原已经端着菜出来了。

    “吃饭吧。”

    她的声音是一如既往温和。

    陈砚收回思绪,在餐桌旁边坐下,拿起筷子夹了口菜,像是条件反射一样抬头看她:“很好吃。”

    “最近一段时间,你有什么想吃的就和我说吧,我给你做。”

    “不会做的我也可以学。”

    陈砚极不明显地蹙了下眉,随即装作无事发生:“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就是觉得你之前对我那么好,应该补偿你什么。”

    也让她用这种方式来减轻内心的负罪感吧。

    吃过饭后,宋静原要去洗碗,陈砚把人拽出厨房:“这个我来。”

    “你的手——”

    “伤口在胳膊上,放心吧没事。”陈砚打开水龙头,冷水汩汩流出来,“你不是说不舒服么?早点回去歇着。”

    宋静原没再争执,转身回了房间。

    四月夜,月朗风清。

    对面那栋楼的灯一盏盏熄灭,房间里面的窗户没有关,深棕色窗帘被卷起,随风飘摇,像是魑魅的鬼魂。

    薄荷绿色的被褥整齐叠放在床上,丝毫没有被打开的痕迹,宋静原穿着宽松的小熊睡衣,胳膊环抱在膝盖上,露出一截纤细的脚踝,看起来更是弱不禁风。

    她看着楼下的路灯忽明忽暗,想起了除夕夜那天,他穿着黑色冲锋衣靠在那里,说想她了所以过来看看。

    再往前,想到了她穿着陈砚那件宽松的外套,手里抱着兔子玩偶,被他站在那里偷拍了一张背影照片。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两人留下了太多回忆。

    宋静原将耳机塞到耳朵里面,播放了三年前她偷偷在门外录下的那首钢琴曲。

    从那件明黄色球衣开始,两个人之间的点点滴滴在她脑海当中一帧帧播放着,直到远方的天空渐渐露出鱼肚白,晨曦从地平线上一跃而出,第一缕阳光穿破云层。

    像极了电影里的落幕场景。

    窗外传来一声清脆的鸟鸣,宋静原回过神来,也终于做出了决定。

    等陈砚手臂的伤口好了之后,一切都该有新的变化。

    那帮人就像是蛰伏在她身边的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被引爆,她自己可以因此陷落、毁灭,因为这是她的命数,但是陈砚不行。

    他本不该沾染这些的。

    所以她能做的,就是尽可能让陈砚远离自己。

    记得平安夜那天,她在观光路上许了两个愿望,现在奶奶不在了,便只剩下一个——

    愿心上人平安顺遂,欢愉常在。

    只要他事事顺遂,哪怕生生不见-

    翌日晚上,放学铃声响彻整个校园。

    沈枝意在旁边收拾书包,不放心地看着宋静原:“静原,你是不是遇见什么事了啊?今天一天你的状态都不太好。”

    “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啊。”

    “没事。”宋静原无力地扯了下嘴角,“不用担心我。”

    出了教室,陈砚已经在门口等她了。

    “怎么了?”陈砚见她脸上没什么血色,皱了下眉头,把她的书包接过来,顺势在她额头上试探了下。

    “我们先去趟医院吧。”宋静原说。

    陈砚以为是她身体不舒服,没多想,直接打车带她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医院。

    “你哪里不舒服?”两人踏进医院大厅,陈砚问她。

    “我没有不舒服。”宋静原拉着他去挂号,“我还是有些不放心你的伤口。”

    陈砚愣了几秒,拍拍她的头:“你这是套路我啊。”

    “还不是为你好。”

    医生帮着陈砚重新处理了下伤口,又开了许多消炎愈合的药。

    陈砚拿着单子到楼下领药,宋静原找到医生,忧心忡忡地问:“医生,他的伤口大概多久能愈合啊?”

    “小姑娘,不用太担心。”医生已经猜到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他的伤口看着吓人,其实没有伤到里面的关键部位,再过个一周就没事了。”

    “好,谢谢医生。”

    还有一周。

    希望这一周的时间里不要再出什么差错了。

    ……

    两个人从医院里面出来。

    陈砚感受到她身上的低气压,牵住她的手,在她手指上捏了捏:“又在发什么呆?”

    “没。”宋静原冲他笑了笑,“在想明早上给你准备什么好吃的。”

    “真要给我做饭啊?”

    “嗯。”宋静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起来,“说好的。”

    白天的时候,崎源下了一场雨,灰色马路上还残留着水汽,月亮倒影在小水洼中反射出来,几颗碎石子被踢到一旁,发出些不易察觉的碰撞声。

    前面路口跑出来几个男生,身上穿着崎源一中的校服,暗黑色的书包半挂在肩膀上,你追我赶地讨论着最新推出的那款手机游戏,什么英雄皮肤的,宋静原也听不太明白。

    但是她有一瞬间在那些人身上看见了陈砚的影子。

    想起了几年前,她刚刚暗恋上他。

    和眼前这帮人一样,轻松自在,坦荡又热烈。

    那才是属于陈砚的生活轨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宋静原的精心照顾,陈砚手上的伤好得很快。

    周五晚上,两人在晚自习上请了假,去医院换最后一次药。

    宋静原不放心地在旁边看了许久,最后还是陈砚掐了掐她的脸:“别看了,真好了。”

    “陈砚。”宋静原语气极为认真,“以后你不要和别人打架了吧。”

    “行啊。”陈砚轻笑一声,漫不经心道,“以后你在我身边监督我呗。”

    宋静原神色一凛。

    宋泓明的那帮债主最近没有来找麻烦,但是宋静原眼皮总是跳个不停,说不上来的慌乱感萦绕在她心头,久久不能褪去。

    就好像火山喷发前的宁静。

    有时候人的直觉就是准的可怕。

    宋静原刚进小区,就看见那个短疤脸,带着另外两个混混,手里拎着根棒球棍,在她家楼下不怀好意地徘徊着。

    她立马拉着陈砚向外面折返:“今晚突然不想学习了,想出去玩。”

    陈砚并没看见那几人,只是觉得她的反应有些突然,但也没说什么,全当她临时起意,跟着她往外走:“想去哪玩?”

    “我们去看电影吧。”宋静原抿抿唇,“咱们俩好像还没一起看过电影呢。”

    一场电影要两个多小时,那帮人应该没有耐心在那里等这么久。

    “行啊。”

    崎高对面就有一家电影院,最近没有什么新上映的片子,挑来挑去,最后选了部四年前的犯罪悬疑片,邓家佳和孙红雷主演的《全民目击》。

    售票员将两张票递给他们,陈砚又要了一大桶爆米花,两杯可乐,一手拿着零食一手牵宋静原进去,影院里只有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坐了对情侣,其他座位都是空的,陈砚笑着打趣说这算得上是包场了。

    两人的座位在第三排。

    陈砚其实对看电影没什么兴趣,就算是再精彩的剧情,他都能在半个小时内睡着。陈姝凡还在的时候,她在家里弄了个影片机,每到周末就拉着他在家看那些文艺爱情片,陈砚对此表示无感,从来都没有完整地看下来过。

    今天也不例外,他能答应过来纯粹是为了陪宋静原,电影院里的灯光本就昏暗,他靠在红色椅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扫过屏幕,演员间的对话像是催眠曲,没过多久他就睡着了。

    宋静原见身边的人没了动静,悄悄偏过头,陈砚穿着那件白色校服T恤,半阖着眼,荧幕上的光打在他的脸上,黑睫在眼下拓出淡淡的阴影。

    该说不说,就算这种死亡角度,陈砚这张脸也是出奇地好看。

    宋静原就那么看着他,不知过了多久,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在他眉毛上点了点。

    然后一点点向下,到他高挺的鼻梁,再到硬朗的下颌线,宋静原贪婪地感受着他肌肤上的温度,像是在抚摸一件极其珍贵的东西,稍一不注意,就会破碎失去。

    荧幕上正演到林萌萌在法庭上歇斯底里地叫喊着,但宋静原却什么也听不见,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陈砚淡淡的呼吸声,还有他规律的心跳声。

    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调成自拍模式,对着两人拍了张照片。

    这也许是他们最后一张合照了。

    好遗憾啊,还没来得及和你好好留下些回忆。

    一滴晶莹滚烫的泪无声砸在地上,蒸发湮灭-

    120分钟的电影很快结束。

    影厅里的灯光亮起,宋静原手忙脚乱地擦掉脸上的泪痕,下一场片子的观众先后进来,讨论声与脚步声吵醒了陈砚,他活动了下脖子,在宋静原头上摸了下:“电影结束了?”

    “嗯。”

    “不好意思,从小就有个坏毛病,一看电影就犯困。”

    宋静原弯了弯唇:“没关系。”

    “回家吗?”

    她看了下时间,已经快要十一点了,那帮混混应该走了。

    “好。”

    从电影院出来到进小区的路上,宋静原一直悬着心,直到看见那几个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这附近了才松下一口气。

    洗漱过后回到房间,宋静原想了很久,觉得这个房子不能再住了。

    不安全。

    第二天中午,宋静原去了老王的办公室,敲门:“老师,我下午想请个假。”

    “出什么事了吗?”

    “没。”宋静原牵了下嘴角,“最近降温,有点感冒,想去医院看看。”

    老王直接给她批了假:“最近一段时间学业确实有些重,老师能理解你压力大,不过还是要好好休息。”

    宋静原心头一暖:“谢谢老师。”

    正午的太阳有些晒,宋静原从学校出来后,胳膊遮在头上,一个人站在街边。

    她早上上学的时候在楼下广告栏里看见很多租房子的小广告,从里面挑了个最便宜的,和房东沟通过后,约好下午见面。

    崎高附近开发了一片新的商业区,白桦树影摇晃,穿着西装的职场男女在咖啡馆里进进出出,他们打扮精致,步履里透露着从容与自信,高耸入云的大楼反射出耀眼的光。

    宋静原看着看着眼睛就酸了。

    “你就是要租房子的女生吗?”

    一道女声从身后传来,宋静原转过身,面前站着一个大概三十多岁的女人,她点点头:“是我。”

    对方也许没想到要租房子的居然会是这么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怔了几秒才说:“房子的大概信息我和你说过了,那房子年头很久远了,里面有些设施也比较陈旧。”

    “没关系的。”

    她的预算本就不多,诉求也不高,找个能住的地方暂时躲开那帮混混就好。

    女人带着她去了莱河街后边的平溪巷,房子隐藏在一座三层阁楼之后,穿过一条漆黑的长廊,两人来到一个独立工作室模样的小房间里,门刚被打开,一股很浓的霉味散发出来,房间的采光也很差,只能靠着白炽灯照明,白色的墙皮成块脱落,因为前一段时间是连雨季,墙皮渗出水珠。

    房内的设施非常简单,只有一张床和一张书桌,还有一个不知道能不能用的热水器。

    宋静原皱了皱眉头,但还是什么话都没说,跟着女人在里面走了一圈。

    “大概情况你也看见了。”女人见她一个小姑娘实在可怜,有些心软“阿姨劝你回去再好好考虑一下。”

    “好。”宋静原点头,“谢谢阿姨。”

    从平溪巷出来后,宋静原没有回学校,往家的方向走,楼下有一株很多年没开过的丁香花,今年居然抽芽含苞了。

    奶奶在世的时候经常念叨这株花,只可惜她不能亲眼看见花开的样子了。

    宋静原停下脚多看了会,忍不住拍了张照片,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不祥的预感蔓延在心头,宋静原后背发凉,缓缓回过头,果然看见那个短疤脸带着另外一个混混站在身后,不怀好意地朝她笑。

    “真巧啊妹妹。”

    宋静原神经紧绷起来,余光向两旁扫,计算着自己能逃走的概率,短疤脸猛然一笑,像是看透了她的心事:“别怕啊妹妹,我们没有恶意。”

    他的脸上有些坑洼,皮肤黄黑色,诡异的笑配上那道疤,活像个索命的鬼。

    “你信不信我报警。”

    短疤脸上下打量着她,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报警?我们对你做什么了你就报警?”

    “上一次,你伤害了我同学。”

    “有证据吗?”短疤脸上前一步,“而且就算你报警了,我们进去能待几天呢?”

    “就算没有我,也还会有别人的,你觉得我们会轻易放过你吗?”

    他说的对。

    宋泓明只要不出现,这群人便会一直来找她的麻烦。

    短疤脸沉默许久,像是在心里预谋些什么,那双浑浊的眸子愈发让人生厌,他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粗粝的掌心摩擦在她白腻的皮肤上,留下一道红印。

    触碰到那片细腻后,短疤脸的眼中生发出一丝变态般的玩味:“这样吧,你跟着我,就没人敢找你麻烦了。”

    宋静原死死咬着后槽牙,太阳穴跳个不停,蓄力许久,猛地出手扇在他的侧脸上。

    啪——

    清脆的一声响。

    “死丫头脾气还挺大,跟你那个孬种爹倒是不像。”短疤脸在被打的地方抹了下,半眯着眼,“既然你这么不识抬举,那我可得好好教训你一下了。”

    说罢他上前一步掐住宋静原的腰,另一只手禁锢住她的胳膊,宋静原深吸一口气,恶狠狠地在他手腕上咬了一口,抬脚踹在关键部位,短疤脸火气窜上来,扯着她的头发往一旁深巷里拽,宋静原头皮发麻,眼前一片金星。

    有一瞬间她觉得,也许今天就是自己生命的终点。

    就在这时——

    啪的一声,住在她家楼上的一位叔叔刚好路过,他用力将短疤脸推到一旁,手里还拎着从超市买回来的菜刀,朝他大喊:“光天化日之下在这欺负小姑娘算什么能耐?”

    男人嗓门大,附近的邻居纷纷探头出来看热闹。

    短疤脸见情形不对,况且男人手里的刀实在有点威慑力,只好悻悻离开。

    “谢谢李叔。”宋静原许久才缓过神来,唇色发白,险些倒在地上,“多亏了你救我。”

    大家都是邻居,或多或少知道些她家的情况,也都知道她刚没了奶奶,一个人生活不容易,朝她笑了笑:“人没事儿就行。”

    “你李婶今晚炖了排骨,要不要去吃点?”

    “不用了。”宋静原强忍着一滴泪,“麻烦李叔了。”

    李叔走后,宋静原愣愣地站在原地,抬头望向远方。

    太阳要下山了。

    有些事情必须要尽快解决了-

    晚上下课,陈砚到二班教室门口找宋静原吃晚饭。

    沈枝意走出来,看见他有些惊讶:“静原不在呀,你不知道吗?”

    陈砚眉头皱了下,声音很冷:“她去哪了?”

    沈枝意摇头:“我也不知道,她没说啊。”

    陈砚转身出了学校,不停给宋静原打电话,没人接。

    他直接拦了辆车,在她家楼下停下来,一路跑上去,粗暴地将门打开。

    宋静原正坐在客厅里面收拾东西。

    “你来了?”

    她的声音仍然那么平和。

    陈砚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宋静原正在收拾得都是他的东西。

    下颌线骤然收紧成一条直线,眉目间染了戾色,陈砚沉着脸,声音从喉咙中滚出来:“什么意思?”

    宋静原将他的一件外套叠好,缓缓站起身来,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在和他解释:“你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也从奶奶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了。”

    “陈砚,从今天开始,你还是回到你该在的地方吧。”

    第六十二章

    空气被冰冻了几秒, 宋静原手指不安地在外套纽扣上抠着,心脏一上一下。

    砰一声——

    门被陈砚重重关上,宋静原太阳穴跟着挑了下。

    陈砚走到她身边, 捏起她的手腕向前扯, 眼眸里多了些许久不见的淡漠。

    宋静原很久没见他这种模样了。

    准确来说,从他们真正有交集后,她只见过两次。

    一次是刚入冬, 听说陈砚受了伤, 她不管不顾地去看望。

    另一次是路辞在街边将陈砚拦下, 两个人起了冲突。

    这样的陈砚让她既陌生又害怕。

    纤细的手腕已经被捏出淡淡的红印,宋静原皱了下眉头,陈砚垂下眼, 手上的力气收了点, 神情中的淡漠也压抑下去。

    “你说清楚一点。”他的声线低沉, 每个字都放得极其缓慢。

    好像在提醒她有些话不能乱说。

    宋静原不敢直视他, 声音很弱:“东西我都已经帮你收拾好了,你还是回到浑河北路那边住吧。”

    “给我个理由。”

    “没什么理由。”宋静原深吸一口气, 抬头,“我还是更习惯一个人生活。”

    “所以你是觉得——”陈砚气得发抖, “我打扰到你了是吗?”

    宋静原没再接话。

    她还是无法完全对陈砚狠下心。

    “行啊。”陈砚轻笑一声,舌尖顶在侧腮上, “那我偏不如你的愿, 我不会走的。”

    “明天我会让人把这里的锁换掉。”

    “你觉得一道破门能拦得住我?”

    “你——”

    “算了。”

    反正她也打算从这里搬走了。

    “宋静原。”陈砚擒住她的肩膀,捏着她的下巴强迫两人对视, “出了什么事, 或者你对我有什么意见, 都可以直接说出来。”

    “没必要和我这样。”

    “没出什么事。”宋静原指甲用力掐在掌心里, “就是我们现在还太小了,还有一年多就要高考了,我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多精力分给其他事情。”

    “你不用把精力分给我,我会自己追上你的步伐。”

    强烈的酸意涌上来,宋静原吸了吸鼻子:“陈砚,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的。”

    “我都说过了,哪怕命中注定我们没有缘分,老子也会给你创造出一个奇迹。”

    宋静原的情绪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她推开陈砚的手,声音很轻:“我想说的话都说完了,明天以后,我们就别联系了。”

    说完她就逃回了自己的房间,倚在门上,陈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几分隐忍的低哑:“静原,我就当你今天心情不好,在和我耍小脾气。”-

    陈砚负气下了楼,蹲在楼下的台阶旁抽烟,烟雾滚滚地模糊了视线,他的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

    想到那个雨夜,他在莱河街头将祝澜应付走,一抬头不经意地撞上了她的目光,两人对视不过几秒,少女转身闯进雨幕当中。

    想到暴雪天气,她在浑河北路的别墅门口等自己,脸颊鼻子被冻得通红一片,最关心的却是自己是不是受了伤。

    想到和陈政起冲突那天,她笨拙地去玩射击游戏,为的是给自己赢一个小礼品,哄自己开心一点。

    ……

    少女的真心从来都藏不住。

    所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其实他好像很久之前就意识到两个人出了问题。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从那个雪夜,宋静原受伤开始。

    她一直有秘密,却从不和自己诉说。

    月色依旧。

    他们一个在楼上对着月光流泪,一个在楼下抽烟发泄。

    灰色的水泥台阶上蓄满了烟头,陈砚站起身,等身上的烟味都散的差不多了,转身上了楼。

    他悄悄推开宋静原的卧室门,一片黑暗中,宋静原侧躺在床上,薄薄的空调被罩在她身上,黑发垂散在脑后,应该是睡着了。

    陈砚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手指抚过女孩的长发,慢慢躺了下去,床垫下陷。

    他怕惊醒她,只能克制了全身的力气,胳膊上的肌肉紧绷,将女孩搂紧自己的怀里,下巴轻轻搭在她的颈窝上,感受着女孩的肩胛骨贴在自己胸口上,发丝的茉莉花香萦绕在鼻腔里。

    他就像是一座孤岛,更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但在遇见宋静原后,那些空虚的日子一点点被彩色填满,有了真切的形状。

    而今晚那些话,只能让他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世界全部崩塌掉,只有把女孩抱在怀里,才能有一丝真实感与安心感。

    不知不觉间,一向桀骜不驯的他也有了软肋。

    他就这么静静地拥着她,脑海中蹦出几句歌词——

    “我们背对背拥抱真话兜着圈子乱乱绕”

    “既然可以拥抱就不要轻易放掉”

    “静原。”

    他低声呢喃。

    “我喜欢你。”

    他一直都觉得这种话矫情又俗气,所以从来不屑于说,也确实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但现在,他找不到比喜欢更能表达感情的词。

    真的好喜欢你。

    一直到天空破晓,陈砚才小心翼翼地从房间里退出。

    房门一声轻响。

    他没能看见女孩身下被泪水打湿的枕头-

    第二天早上,陈砚醒来的时候,家里一片静悄悄的,宋静原已经提前走了。

    她真的没等他。

    他的行李还规规矩矩地放在门口,一切东西都在提醒着他,赶快从她的世界里离开。

    陈砚皱了下眉,烦躁地换好衣服,顾不上吃饭,急匆匆地往学校里面赶。

    起码在学校里,他能遇见她。

    他直接去了二班教室门口,向里面瞥了眼,宋静原正坐在座位上写卷子,她今天意外地没扎头发,两缕黑发垂在耳侧,连她的模样都看不见。

    刚好一个女生准备进班,陈砚喊住她,礼貌道:“麻烦你帮我喊一下宋静原。”

    两个人的事在学校里传得很开,没什么人不知道。

    女生走到宋静原的桌边,拍了拍她肩膀:“静原,陈砚找你。”

    宋静原愣了下,随即恢复了平静:“知道了。”

    但是她并没有起身出去的意思。

    女生意外地看着他,又转身看向门外的陈砚。

    沈枝意在旁边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小心翼翼地试探:“静原你怎么啦?你们吵架了吗?”

    笔尖顿了下,在纸上划出很长一道墨水印,宋静原撕下来揉皱,心不在焉的嗯了声。

    “吵架也别和自己置气哦。”沈枝意没多想,揉了揉她的脸,“我站在你这边!就该好好治治陈砚。”

    宋静原在心里苦笑。

    半张卷子做完,早自习结束,宋静原不经意向外扫了一眼,眉心一皱。

    他肩上挂着黑色书包,校服外套松松垮垮地披着,像是没骨头一样地靠在墙上。

    居然还没走。

    黑沉的眸子向她这个方向扫过来,宋静原立刻别开眼,碰了碰一旁沈枝意的胳膊:“枝枝,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你说。”

    “去告诉他,如果没忘记昨晚的话,就别在这浪费时间了。”

    沈枝意点头答应,出门将宋静原的话转述给陈砚。

    陈砚脸色很难看。

    昨晚他说过,会自己追上宋静原的步伐。

    他得拿出点决心给她看。

    “行。”他的声音很嘶哑,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牛奶,是真果粒的草莓牛奶,交给沈枝意,“有时间帮我把这个给她。”

    沈枝意接过来,陈砚又嘱咐:“别说是我送的。”

    如果这么说她不会收。

    沈枝意叹了口气:“静原脾气都多好了,你怎么还和她吵架啊?还把她惹成这样。”

    陈砚嗤笑一声。

    明明他才是被甩得那个,怎么还反把帽子扣他头上了?

    算了,忍着吧。

    一整个上午,陈砚每节课的课间都会去二班门口,而宋静原好像下定决心要避着他,一个目光也没有往外面分,不是坐在座位上看书,就是和周围几个伙伴聊天说笑了。

    好像门口的人只是空气。

    上午最后一节课是生物课,老师有事提前五分钟下了课,宋静原立马拉着沈枝意往食堂跑,让匆匆赶过来的陈砚扑了空。

    陈砚跟着沈睿去食堂,上了三楼,刚好看见宋静原、沈枝意还有潘宇拼在一个桌子上吃饭。

    潘宇点了一份小馄饨,刚往嘴里送了一个,被烫的龇牙咧嘴:“操操操!烫死我了。”

    “潘宇你能不能安静点。”沈枝意分过去一个嫌弃的表情,“我们好心收留你拼桌,你怎么还一惊一乍的。”

    “吃饭还不让人说话,沈枝意你怎么这么霸道?”

    “我今天还就霸道了,你再吵以后别想借静原的作业抄。”

    “……”

    “姑奶奶我错了。”

    宋静原在一旁跟着笑。

    陈砚就站在不远处,手臂上的青筋暴起,一种说不出来的烦躁萦绕在心头。

    “兄弟。”沈睿察觉出他脸色不好,委婉道,“闹别扭了?”

    陈砚从兜里摸出一根烟,拢手点火,吐出一口白雾:“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更不知道两个人现在算怎么回事。

    “那——还吃饭吗?”

    “吃。”陈砚咬着烟,仍然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儿,声音被烟烫的很哑,“就坐那儿吧。”

    沈睿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他指的刚好是宋静原隔壁那张桌子。

    ……

    潘宇正兴冲冲地给两人讲着自己在游戏里面的高光时刻,“砰”一声,两道身影在他们旁边坐下,紧接着一道冷而烈的目光打在了他身上。

    吓得他立刻闭了嘴。

    他甚至觉得,陈砚下一秒就会扑过来掐死他。

    连遗书他都在脑海里构思好了。

    陈砚这个人就是这样,只一个眼神,都能让人感到巨大的压迫力。

    宋静原也注意到了他,立刻端着餐盘起身:“我吃好了,先回班级了。”

    陈砚哼笑一声,反手扯住她的手腕,身子一移,贴在她身边站着,俯下身,热气传遍耳廓:“躲我?”

    “陈砚你松开。”

    “老子不松。”

    “你不明不白地对我使脾气,开始冷战。”陈砚声音压低,宋静原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每个字都刺痛在她的心上,“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我不是不能包容你,你要是觉得我哪做的不好大可以直接说出来,我认错道歉都行,但能不能别这样对我。”

    他的声音有些颓败:“我的心也是肉长的,我也会难过。”

    宋静原眼底逼出湿意,指甲用力掐在手心里,冲动的情绪在心里翻涌,恨不得下一秒就对陈砚说她错了,以后不会再这样对他了。

    但同时,另一道声音用力拽着她的理智:你真的想让他被卷入那些危险当中吗?

    不想。

    宋静原深吸一口气,后退一步,心一横,声线发颤:“陈砚,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别再联系我了。”

    陈砚本以为自己会生气,会粗暴地质问她,但对上那双湿润的眼后,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下意识松了手。

    宋静原转身匆匆离开,甚至没回头。

    ……

    当天下午,宋静原又去办公室和老王请了假。

    老师有些担心她:“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宋静原点点头:“算是吧。”

    “对了老师。”宋静原的声音轻飘飘的,“以后晚自习我想请假在家自己学,可以吗?”

    她想和陈砚的放学时间错开。

    “我保证不会耽误学习进度和效率的。”

    老王多少了解她,对她的学习能力没有质疑,犹豫片刻点点头:“可以,我会和年级那边说一声。”

    “谢谢老师。”

    从学校出来后,她步行回了家。

    那天被李叔救下后,她立刻拨通了房东阿姨的电话,租下了平溪巷的房子。

    她准备尽快搬过去。

    开了门,陈砚的东西还静静放在客厅里,他一样也没动。

    她的东西本来就不多,有一些还是陈砚搬过来后给她买的,挑挑拣拣只拿了些换洗用的衣服,还有些生活用品。

    临走前,她又把奶奶生前精心照料的那盆仙人掌带走了。

    她终究还是没换门锁,想着反正也不会再过来了,陈砚要走要留都可以。

    ……

    晚饭的时候,陈砚又扑了空。

    去食堂转了一大圈,也不见她的人影,就连沈枝意都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他一边往家里走一边给宋静原打电话,打了几十通,没有一通是被接听的。

    好不容易走回家,钥匙插进去,门锁没换。

    他刚松下一口气,进门后却傻了眼。

    宋静原根本不在。

    连她的东西都搬得一干二净了。

    他用力磨了下牙根,自嘲地勾起嘴角。

    他觉得自己真像个笑话。

    崎源的天空变得灰暗,乌云黑压压连成一片,气温骤降几个度。

    一场风雨来袭。

    陈砚站在楼下等了一夜,宋静原的身影却始终没有出现。

    出租屋内潮湿不堪,浓重的霉味呛得人直咳嗽,风雨一打,铁窗发出可怖的声音,像是随时都会破碎掉。

    墙体的隔音实在太差,隔壁邻居家的争吵声、哭闹声,甚至是锅碗瓢盆的碰撞声,这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宋静原花了一晚上时间把东西收拾好,胳膊腿像是被人拆卸重装上去的一样,什么力气都没有了,她关了灯,躺在铁板床上。

    邻居家的夫妻还在争吵。

    她就那么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脑子里想得全是陈砚。

    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心脏会感觉到疼痛。

    宋静原觉得自己已经痛的无法呼吸了。

    她不记得自己最后到底是怎么睡着的了,第二天是周六,她放纵地睡了个自然醒,九点下床的时候,房间里仍然是昏暗一片。

    不止因为房间的采光不好,外面本身就是阴雨天。

    放在桌子上的手机震动了下,是中国移动发来的短信提醒,宋静原这才意识到,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她都已经忘记了日期。

    明天就是4月27日了。

    她的生日。

    17岁生日就在这种兵荒马乱的状态中来临了。

    雨水带来的湿意弥散在整个出租屋内,她昨晚挂在阳台的衣服一点也没有变干的迹象,反而更湿了。

    宋静原很不适应这种潮湿的环境,胳膊上起了许多红疹。

    卫生间的水池旁有几只爬行的小黑虫,宋静原用纸处理掉,想着潮湿环境更容易滋养这些东西,决定去附近的超市买些杀虫剂回来。

    她把伞从抽屉里拿出来,带上手机出了门。

    ……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宋静原对平溪巷附近的地形不够熟悉,等她找到超市的时候,裤脚被溅上了不少水。

    杀虫剂在最里面的货架上,宋静原出去结账,瞥见临期的挂面在打折,想着明天是自己生日,正好可以给自己煮一碗长寿面,便拿起来一起付款。

    雨幕大到看不清远处的景象,宋静原决定在超市里等一会再走,雨好不容易小了点,她撑开伞,找了条离家近的小路往回走。

    她没注意到身后远远跟了个黑衣男人。

    小路上没有人,两旁的屋檐向下滴着水。

    莫名而来的不安感将宋静原包围起来,她下意识回头看,不等她反应过来,颈部传来一阵疼痛,眼前的景象飞速倒退,变成一片漆黑-

    宋静原是被一片杂音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脑子一片昏沉,周遭的光线非常昏暗,斑驳尘土在空气中飞扬着,呛得人喉咙发痒。落灰的机械零件歪斜倒在地上,两侧堆着垃圾和杂物,墙面上广告纸上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

    看起来这是个废旧工厂。

    她下意识想抬起胳膊,却发现自己的双手被反捆身后。

    “龙哥!”一道雄浑的男声从不远处传来,“她醒了。”

    被叫做“龙哥”的男人回过头,长了副标准中年油腻男的模样,肥头大耳的,多看一眼都会恶心,他半眯着眼,向宋静原这个方向靠近。

    恐惧感从心底生发出来,宋静原眼眶发红,瞪着眼前的人,不自觉地向后退:“你想干什么。”

    “小姑娘。”他的声音同样让人恶心,身上还带着刺鼻的气味,不怀好意地笑了下,“宋泓明拿着我的钱跑了,我联系不上他,只好来找你了。”

    “我也不是故意为难别人的坏人,只要他把钱还上,我就放了你。”

    “电话打通了么?”他回头问。

    身后那帮唯命是从的小弟中的一个站了出来,回答他:“还没有。”

    “我还就不信了,他真能放着他闺女的死活不管?!继续联系他。”

    “龙哥。”一个穿着黑色皮衣的男生从人群中走出来,他染着一头红毛,谄媚地站在龙哥身边,目光上下打量着宋静原,“只是要钱的话,我还有另外一个办法——”

    宋静原觉得眼前这个红毛男很眼熟,在记忆中搜索许久,终于有了答案。

    是去年在奶茶店找过她麻烦的、那个叫做梁洲的小混混。

    龙哥偏头:“什么?”

    “这小娘们儿找了个有钱的男朋友。”

    宋静原脑袋“嗡”一声。

    她记得沈睿说过,陈砚和梁洲一直不对付,况且陈砚之前还打过他。

    绝对不能让陈砚掺和进来。

    不知道梁洲在龙哥耳边说了些什么,龙哥放声大笑:“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处理了。”

    梁洲掏出手机,宋静原直起头,害怕的神色躁意消失不见,冲着他喊道:“你别去骚扰他,我们俩已经分手了。”

    “呦。”梁洲嗤笑一声,“看不出来你还挺护着他啊。”

    “那正好我们赌一下——”他咧开嘴笑,阴森得像是一副风干了的空壳,“你前男友到底会不会念旧情。”

    他蹲下身子,脏黑的手捏着宋静原下巴,少女头发散乱,眼神中却仍存倔强,她不断挣扎着,试图抬脚踢掉他手中的手机,但最终也只是徒劳。

    “老实点。”梁洲没那么多耐心,一脚踹在她小腿上,对着她的脸拍了张照。

    “行了,等着吧。”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宋静原不断在心中祈祷。

    陈砚你千万不要来。

    哪怕我葬身在这个工厂里,你也不要来。

    一股诡异的烧焦气味不知从哪传来,一个混混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惊恐万分地喊道:“龙哥不好了!楼下的电路因为老化着火了!已经快要烧上来了!”

    龙哥“操”了一声,大手一挥:“赶紧走!”

    “那她呢?”

    梁洲指向宋静原。

    “先别管了,赶紧走。”

    其他人都已经离开撤退,梁洲却迟迟没有动,恶狠狠地瞪着宋静原。

    他知道陈砚很在意她。

    他和陈砚结怨已久,一直被他打压着,这一次,他终于抓住了陈砚的弱点。

    他不能就这么放过她,他要让陈砚为之前的一切付出代价。

    想到这儿,梁洲走到宋静原身边,一副地痞流氓的样儿,拍了拍她的脸:“这么好的一张脸,可惜和陈砚沾上了关系。”

    他扯着她的头发走到附近的一个储物室里面,这里很偏僻,就算是消防员来也未必能够发现,他将宋静原扔了进去,反手将门锁上。

    浓重的昏沉扑鼻而来,微弱的光线从虚掩的窗户投射进来,她隐约听见有人在楼下大喊“着火了”!

    刺鼻的焦烧味从窗户中传进来,宋静原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红色的火光混杂着灰黑的浓烟从窗外腾飞,迅速蔓延开来,火浪被风卷着落到储物室里面,室内的拖布被引燃,顷刻间,狭小的房间被可怖的火光肆无忌惮地吞噬。

    高温的灼烤让她几乎失去了思维与理智,她费了很大力气才挣脱掉手上的绳子,一个箭步冲到门边,拼命用肩膀一下又一下地撞门。

    没过多久,肩膀变得麻木无力,门却依然丝毫不动。

    警报声随着火浪一起袭来,房间里的东西被烧的隐隐作响,所有的声音交杂在一起,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呼唤。

    烟雾与红光将她彻底淹没,宋静原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她蜷着膝盖瘫坐在地上,甚至放弃了最后的呼救,安静等待死亡的来临。

    她曾经很多次地设想过这个场面,但真正到了这一刻,居然比想象中平静很多。

    也许死亡真的是一种解脱。

    她抽空了所有力气靠在门上,恍惚间,想起了和陈砚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场景。

    最近几天她做了太多绝情的事,他现在应该很厌恶自己吧。

    也好,这样她死后,陈砚不会很痛苦。

    再过几个月,她就会被淡忘在记忆当中,而陈砚也会回到原来的生活轨迹上。

    就让她一个人,带着那份不为人知的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吧。

    她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呼叫声从门外传来,紧接着是不停撞门的声音。

    宋静原以为这是临死前出现的幻觉。

    因为她听见了陈砚的声音。

    第六十三章

    房间内的火越烧越旺, 火舌从她身旁蔓延开来,炙热的温度烫在脚踝上,宋静原皱了下眉头。

    撞门的声音越来越大, 终于“砰——”的一声, 门被打开。

    “静原!”

    宋静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陈砚风尘仆仆地冲进来, 身上那件黑色T恤被烫出许多狭长的破洞, 胳膊和锁骨处都留下了火浪袭过的暗红色伤痕。

    “有没有受伤?”陈砚过去将她打横抱起, 胳膊紧紧搂在她的腰上,眉头紧锁着,黑沉的眸子里是藏不住的担忧。

    宋静原的气息实在很虚弱:“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救你。”一根带着火光的横杠砸下来, 陈砚及时躲开, 火苗刮在他的肩头, 又留下一个火洞, 他额头上全是汗,青筋暴起, 但始终护着宋静原,“我说过, 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但不会不要你。”

    宋静原目光定格在他肩头触目惊心的伤口, 鼻尖冒出阵阵酸楚。

    他无法想象陈砚是怎么闯进来的。

    消防员都没找到她。

    她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轻轻扯了下, 罩在陈砚的伤口外面,怕他的伤口受到二次伤害, 更怕自己会弄疼他。

    陈砚垂下眸, 眼中闪过细碎的光, 在她额角吻了下, 单手护在她的头顶:“我没事。”

    火浪再一次袭来,又一根烧毁的横梁砸下来,将门口的出路堵死,熊熊烈火像是来自地狱的魔爪,只要向外踏出一步,就会立刻被肆意的火苗所吞噬。

    劈里啪啦的爆裂声穿透耳膜,宋静原揪着陈砚的衣领,尾音很弱:“对不起陈砚。”

    又一次连累了你。

    “先别说这些。”

    出口已经完全无法通行了,陈砚抱着宋静原,目光在房间内扫视,最后定格在窗口。

    这里是二楼,不算很高。

    他将未被烧毁的桌子踢到窗边,踩着一旁的横杠跳上去。

    窗外风声呼啸,路边的白桦树绿浪翻滚,和红光形成强烈的对比。

    楼下是人们的呐喊声,是火苗攒动的声音。

    “一会儿不要怕。”陈砚温柔的声音响在她的耳畔,“抱紧我,你不会受伤的。”

    宋静原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哭喊着摇头:“陈砚,不要这样。”

    “你自己可以逃走的,不要管我。”

    “说什么傻话。”陈砚踩上窗沿,在高空上向下望,楼下的一切都那么渺小,“你忘了吗?我在奶奶的坟前承诺过,从今往后要好好照顾你的。”

    “不要。”宋静原试图从他怀里挣扎出来,“陈砚你放下我。”

    “别动。”火浪已经逼到他们的身后了,没有丝毫拖延的余地,陈砚看准楼下的位置,手臂上的力气大了几分,从空中跳出。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身体不断下坠,宋静原却并不害怕,因为她被紧紧所在那个温暖的怀抱当中。

    他身上仍然带着淡淡的薄荷气味,她想起了三年前的夏天,他也是这样,帮自己解决了麻烦。

    一缕光线从乌云中照射出来,打在陈砚的脸上,他的面孔变得无比柔和,仿佛要与那束光融合在一起,像是一颗即将陨落的流星。

    可怖的失重感不断沿着血液蔓延,陈砚捂住了她的眼睛,声线被吹散在风中:“别怕,不会有事的。”

    楼下的群众都没想到还有没逃出的人,发现他们的身影后立刻准备实施救援活动,但还是迟了一步。

    咚——一声闷响。

    伴随着沉重的碰撞声,他们重重摔在地上,陈砚仍保持着先前的姿势护在宋静原身下。

    在意识失去的前一刻,陈砚轻柔地抚上她的发丝,掌心在她脸上停留,嘴边带着笑,像是在安慰她。

    “不用怕,我一直在呢。”

    “我爱你。”-

    警笛声划破城市的安静。

    路边小商店的电视正在播放最新新闻。

    “今天上午十点二十分,平溪路附近的废旧工厂发生一起火灾事故,经过调查,是工厂内电路老化造成的。由于当事人的信息误报,二楼储物间内的两人未能被及时发现,现已送往医院治疗,其他情况警方正在现场进行调查。”

    “诶你听说了没?”两个穿着校服的小姑娘挽手进来买东西,扎着高马尾的对短头发的说,“听说被困在里面的是对情侣,因为没人救援,最后男生抱着女生从二楼跳下来的。”

    “啊?真的假的?”短头发半信半疑。

    “真的,我还有别人发的视频呢。”她拿出手机给她看。

    “远远看去这男生还挺帅的。”短发女生说,“只不过怎么有人好端端地往工厂里跑啊?”

    “这男生好像是去救女朋友的。”高马尾把手机收起来,叹了口气,“唉,我以后也想找一个能这么不管不顾救我的对象。”

    “是啊,这算是——为爱跳楼?”

    “但我看那个二楼也挺高的,也不知道他们伤成什么样了。”

    “还是希望不要出什么事儿吧。”

    ……

    宋静原是在当天晚上醒来的。

    病房里一片昏暗,走廊里不断传来轮子在地面上摩擦而过的声音,护士急切地呼救声、玻璃药瓶的碰撞声被无限放大。

    耳边好像还回荡着刺耳的烧烈声,陈砚抱着她下坠的场景反复在眼前浮现,短短几个小时,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宋静原想要抬手,却发现四肢百骸带着说不出的痛意,喉咙干痒,不等她开口,一道女声在耳边响起:“静原,你醒了?”

    宋静原费力偏过头,沈枝意就坐在她床边。

    “你不要乱动哦。”沈枝意在她额头上探了下,“点滴还没有打完。”

    “你在火场里面吸了太多的浓烟,呼吸系统受到了损伤,再加上从高空坠落,胳膊和腿轻微扭伤,医生说要留院观察几天。”

    黑睫轻颤了下,宋静原艰难开口:“陈砚呢?”

    落地的那个瞬间,陈砚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自己都伤成了这个样子,他肯定要严重许多。

    沈枝意咬了下嘴唇,犹豫片刻还是告诉了她:“他情况……要糟糕一点,肋骨和手臂多处骨折,肩膀轻微烧伤,内脏器官破裂,还在等待进一步的检查结果。”

    好像有一把利刃刺进了宋静原的心脏当中。

    像陈砚那么骄傲的人,从没受过谁的委屈,她以为只要自己做得够绝情,他就会厌恶自己,就会放置不管。

    但没想到,奋不顾身冲进火场的人是他。

    她以为自己冷落他疏远他,就能把那份灾祸带走。

    但是她错了。

    ……

    “枝枝。”

    她的声音又哑又燥,几颗眼泪从眼角滑过,在洁白的枕头上留下一点泪痕。

    “我想过去看看。”

    “静原……”

    她现在的状况实在是太差了,沈枝意并不想让她乱动,但看着她伤心绝望的样子,她又实在心疼。

    “那也等你把这瓶药输完好不好?”

    宋静原抬起头,药瓶里还剩下最后一点。

    她机械地点点头:“好。”

    过了十多分钟,药液输完,不等护士过来,宋静原自己拔了针。

    沈枝意拗不过她,扶着她往抢救室的方向走。

    手术室外的绿灯久久没有熄灭,门外站了不少人,除了沈睿和陈老爷子之外,还有一个中年男人,应该就是陈政。

    但是却不见他的母亲。

    陈砚说过,梁玥厌极了他这个儿子。

    没想到连进医院她都不来看望一眼。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焦虑和不安,宋静原穿着病号服,被沈枝意搀扶着站在远处,没有人注意到她的身影,虚弱地像张白纸。

    最后还是沈睿发现了她,他几步走过来:“学霸,你好点了吗?”

    “你也是。”他转向沈枝意,“怎么把学霸带过来了。”

    “是我坚持要来的。”宋静原解释。

    “他怎么样?”

    沈睿脸上路过一抹犹豫的神情,宋静原淡声:“我想听实话。”

    “不太乐观。”沈睿叹了口气,“肝脏受损,现在正在手术,医生说就算手术成功了,也要在IUC观察几天。”

    “如果手术没成功呢?”

    沈睿沉默片刻:“这个手术成功的概率很大。”

    “学霸你不要自责。”沈睿安慰道,“这件事不是你的责任,陈砚也不会怪你的。”

    宋静原摇了摇头。

    陈砚不怪她,她心里也过不去。

    他本不应该这样的。

    一阵眩晕感冲击在大脑上,沈枝意在身后扶住她:“静原,我先扶你回病房休息。”

    “我不回去。”她的声音轻到破碎,“我想在这陪他。”

    她甚至想好了,如果陈砚真的出了什么事,她也不想活了。

    “学霸你还是先回去吧。”沈睿跟着劝,“就算陈砚出来了,看见你这个样子,他会更担心的。”

    但宋静原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她静静地靠在窗前,目光盯着手术室的方向,没等到绿灯熄灭,她先倒了下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沈睿和沈枝意都在病房里守着,看见她醒过来,立刻按下床头上的响铃,护士给她过来检查,一边打针一边嘱咐:“小姑娘,你这身体还没好全呢,可别乱跑。”

    宋静原心思不在这儿:“他呢?”

    “手术已经结束了。”沈睿说,“现在在ICU观察,医生说已经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了。”

    沈睿说得轻巧,但宋静原放心不下。

    内脏破裂。

    怎么可能没事儿。

    “我能不能去看看他?”

    护士刚把针打上,“哎呦”一声:“妹妹你可别瞎跑了,再这样下去,你自己身体都是个问题。”

    “阿砚还没醒,而且——”沈睿顿了下,“ICU只允许家人过去探病,我们都见不到。”

    宋静原失魂地点点头。

    她从出事那天早上就没再吃过东西,到现在已经有一天一夜了,就算是个好人也受不住,何况还经历了一系列跌宕起伏的事,沈枝意给沈睿使了个眼神,让他出去买点东西吃。

    沈睿回来的很快,右手里拎着一份西红柿鸡蛋汤面,右手提了一个纸盒,香气飘满整个病房。

    “学霸。”沈睿和沈枝意将那个纸盒拆开,一齐道,“生日快乐!”

    纸盒里是一块粉红色的草莓蛋糕。

    “我记得有一次见阿砚在本子上记过,说你喜欢吃草莓味的东西,所以就挑了这个。”

    宋静原眼眶一酸。

    她没想到还有人会记得她的生日。

    更没想到陈砚会把她的喜好记下来。

    “之前还说要好好给你庆祝一下呢,没想到会出现这种事……”

    “别说这些了。”沈枝意把蛋糕和面条都捧到她面前,“快吃东西吧!”

    宋静原挖了一块蛋糕,奶油香甜,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几个月前,她被宋泓明弄伤,医院深夜大厅里,陈砚坐在旁边喂她吃蛋糕。

    那天晚上他将自己送回家,临走前亲了她,对她说“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但不会不要你”。

    他做到了,但是却被自己害进了ICU里面。

    一滴眼泪砸下来,宋静原用手掌抹去。

    “怎么了?”沈睿问,“不好吃吗?”

    宋静原吸吸鼻子:“没有,很好吃,谢谢你们。”

    沈睿和沈枝意在学校请了假,陈砚那边进不去人,他们俩就陪着宋静原解闷。

    晚上的时候,宋静原躺在床上发呆,一位年轻的护士在外面敲了敲门。

    “你是宋静原吗?”

    宋静原点点头:“是。”

    护士走过来,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个东西。

    真果粒的草莓牛奶。

    宋静原睫毛一颤。

    “ICU的病人刚刚醒了一次,他让我替他送这个给你。”

    “他……怎么样了?”

    “意识还是不清楚,昏睡的时候喊了你的名字,中途只醒了五分钟,把我叫过去说了几句话后又晕了过去。”

    “不过他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估计再观察两天就能转入普通病房。”

    宋静原松了半口气:“他都说什么了?”

    “他说不要自责,要好好照顾自己。”

    “还有——”护士顿了下,“对不起啊,现在我没法陪你过生日了。”

    宋静原接过拿盒牛奶,指节逼得发白,声线颤抖:“谢谢你。”

    护士离开后,房间内一片安静,宋静原捂着心口,莫大的痛苦沿着四肢百骸传来,她眉头紧锁着,发出急促的呼吸声。

    沈睿和沈枝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只能从房间当中退出来。

    宋静原抱着被子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草莓牛奶的纸盒在她手中被捏变了形。

    她龃龉独行了十六年,遇见了那个愿意用生命去保护她的人。

    但是她多么希望,他们从来没有相识过。

    哪怕她那份暗恋永远不见天光,她也不愿让他的少年为她变成这样。

    ……

    宋静原在第二天下午出了院。

    办理手续的时候,她才知道,最近几天的费用都是陈老爷子出的。

    又听说陈砚来的路上报了警,梁洲和龙哥那伙混混都被警察找去谈话。

    宋静原不想让陈砚看见自己病怏怏的样子,从医院出来后,回了平溪巷。

    出租屋还维持着她出门前的原状,邻居夫妇还在因为晚上吃什么而拌嘴吵架,晾在阳台上的衣服终于干了,杀虫剂也没能被拿回来,水池旁的小飞虫嗡嗡作响。

    前后几天的时间里,她的生活再次变得一团糟。

    她在衣柜里拿出淡黄色连衣裙,是之前和沈枝意出去玩,陈砚帮她挑的。

    到卫生间简简单单洗了个澡,她抬头看向镜子里面的自己,脸色灰白,眼下一圈乌青,两颊陷下去,双眼皮因为疲劳深了几分,像是棵没有营养的花儿。

    换上那件连衣裙,看起来终于有了点生气。

    她没多待,转身回了之前的家。

    打开门,陈砚的东西还放在那里。

    他还是没走。

    甚至还帮着她把阳台上没带走的花儿浇了水。

    宋静原不敢想,她不在的那个晚上,陈砚是怎么度过的。

    肯定很难受吧。

    那为什么还要来救她呢?

    她宁愿死在火海里,也不想看见陈砚这样。

    *

    当天晚上,陈砚从ICU病房转出。

    宋静原被警察找去做了简单的笔录,连带着上次陈砚受伤的事情也一齐进行调查,从警局出来后,她也从沈睿那得到了医院的消息。

    她匆匆赶回医院,在护士那里问到了陈砚的病房号。

    一路跑着上去,跑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宋静原脚步顿了下。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在和几个医生站在门□□谈,那个男人是她从来没见过的面孔,长得和陈砚也无半点相似,看起来不像是陈家人。

    也对,陈家那么大的家族,就算是有保镖过来也不是稀奇事儿。

    一阵交谈过后,几个医生离开,宋静原想要到病房里看看陈砚,却被那个男人拦在外面。

    “你是宋小姐吗?”他问。

    宋静原点头:“是我,我想进去看看他。”

    “抱歉。”男人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陈老先生特意嘱咐过,不允许你进去探望。”

    第六十四章

    宋静原眼帘一抖, 险些没有站住。

    她之前只在奶奶的葬礼上见过陈老爷子一次,当时觉得他和蔼可亲,完全没有那种大家族的长辈架子, 现在想想, 也许他只是出于对自己的同情。

    或者说,是因为陈砚的关系在,他才会同情自己。

    但抛开这些东西, 能支撑起这么大的家族, 他也肯定是个心思缜密、做事雷厉风行的人。

    嘴唇被咬出一道血色, 她实在太想进去看看陈砚了,宋静原放低声线,几乎用了哀求的语气:“这位叔叔, 就让我进去看一眼好吗?”

    “我不会多待的, 看一眼我就走。”

    “抱歉。”男人的态度很坚决, 语气礼貌, “希望宋小姐不要为难我。”

    宋静原艰难地笑了下:“给你添麻烦了。”

    她没走,就靠在医院走廊的墙壁上蹲着。

    火场里的烟雾对她影响挺大的, 时不时就要咳上几声,但宋静原又怕吵到病房里面的陈砚, 只能努力克制着,喉咙痒得难受。

    偶尔有几个陌生面孔进去探望陈砚, 宋静原趁着他们开门的功夫, 努力向里面看一眼。

    但能不能看到,全凭运气。

    走廊里凉气重, 身上那件淡黄色连衣裙过于单薄, 宋静原抱着膝盖, 身子忍不住发颤。

    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了。

    她必须要亲眼见到陈砚。

    踉跄着从地上站起来, 男人以为她还是要说进去探望的事情,刚准备开口劝,却听见宋静原问:“叔叔,麻烦你能告诉我,陈老先生现在在哪吗?”

    男人迟疑片刻:“陈家老宅。”

    “好,谢谢。”

    宋静原又走到楼梯间给沈睿打电话。

    “沈睿,你知不知道陈砚家老宅的位置?”

    沈睿说:“知道,怎么了?”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

    “等一下。”

    半分钟后,宋静原收到了沈睿发来的地址。

    为了节省时间,她在医院门口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报上了老宅的地址。

    十五分钟后,出租车停在一座高大气派的别墅面前。这栋别墅比浑河北路陈砚那栋好得多,高大冰冷的栏杆反射着银光,庭院内静谧一片,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窒息感和严肃感。

    宋静原仰起头驻足观望。

    陈砚的童年就是在这种环境中度过的吗?

    贸然过来,说不紧张是假的,宋静原额头上出了一层汗,风一吹,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房门前按响门铃。

    过来开门的是一个陌生女人,上下打量着她:“请问是宋小姐吗?”

    宋静原答:“是。”

    “老先生说了,他不会见你的,请你回去吧。”

    原来他早已料到自己会过来找他。

    “但是……”

    大概是看她年纪小,女人好心提醒:“老先生做出的决定,一般没有人能改变。”

    说完她便进去了,只给宋静原留下一扇寒凉的门。

    宋静原顿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回医院也是会被拦下来,在这里同样要吃闭门羹。

    她没想到自己会陷入这种进退两难的地步。

    想想也对,陈砚作为陈家这一辈的独子,就算再混不吝,那也是被寄予众望的。

    现在却被自己害成了这样。

    她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没有走。

    老爷子不可能一直不出家门,只有见到他,自己才会有见到陈砚的希望。

    庭院里实在太安静了,黑蓝色的天空连星星都看不见一颗,空气里泛着潮湿阴冷。

    黑夜变得格外漫长,每分每秒都难熬,快要半夜的时候,忽然狂风大作,栏杆被拍打的砰砰作响,庭院中的绿植随风摇晃,形状全失。

    突然,一道刺眼的闪电划破天空,险些劈在地上,隆隆的雷声响在耳边,光亮转瞬即逝,一切再次陷入暗黑深渊当中。

    雨点密密麻麻地砸下来,宋静原只得躲进一旁狭窄的屋檐下,但也是杯水车薪,冰凉的雨丝溅在她纤细的脚腕上,裙角也被打湿。

    这场风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树影随风摇曳,昏暗的照明灯将她的身影照在地上,就像是海平面上的浮萍。

    一夜过去,天光破晓。

    宋静原整整在寒风中等了一夜,身上的裙子硬生生被体温烘干,头发被吹得乱糟糟的,嗓子哑的几乎要说不出来话。

    但没人记得,她其实也刚刚生了一场病。

    她也是这场事故里面的受害者。

    宋静原瑟缩地抱着胳膊,吱呀一声,那扇铁门再次打开。

    开门的是陈老爷子。

    宋静原吸了下鼻子,礼貌地打招呼:“爷爷好。”

    老人神情严肃,再没了从前的和蔼:“进来吧。”

    “谢谢。”

    宋静原跟着他进了二楼的书房,里面没有其他人,老人坐在椅子上,她则在旁边站着。

    “对不起。”宋静原先开口。

    一切是由她引起的,应该她来道歉。

    老人没接话,而是用一种平静的眼光上下打量她。

    像是一种无形的审视,看得宋静原有些心慌。

    陈老爷子好像明白为什么陈砚会喜欢上眼前这个小姑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和陈姝凡身上的气质有几分相似。

    如果她不出生在那样的家庭当中,也许她和陈砚是真的很般配。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

    宋静原愣了下:“我已经没事了,医药费我会尽快还上的。”

    “这倒是不必了。”

    宋静原没打算和他打哑谜,直接道:“陈爷爷,我知道这次的事情都是由我引起的,但我还是想来请求您能让我进去看望陈砚。”

    “我……”她咬了下嘴唇,“我很担心他。”

    “让我答应也不是不可以——”陈老爷子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但是我有要求。”

    宋静原心脏猛得一缩。

    “阿砚从小是个很乖巧的孩子,只可惜,他爸爸妈妈关系不好,我精力也有限,都疏忽了对他的照顾。”

    “后来他姑姑回到崎源,将他带到身边照顾,也算给了他一段快乐的回忆。”

    “再后来,他姑姑出了事,他消沉了很长时间,也不肯回来跟我一起住,就自己呆在浑河北路那边,整天吊儿郎当的,对什么都不上心,就算和异性相处,但是他的原生经历摆在那里,注定他不会对感情上心。”

    “不过我也没太在意,只要他平安随性就好。”

    “直到新年的时候,他回来给我拜年,正好被我撞见和你打电话。”

    宋静原想起来那天,陈砚还让她和老爷子说几句话来着,只不过她当时太紧张,陈砚也没逼她。

    “我知道他确实很喜欢你,但是小姑娘,你应该知道,在一段感情当中,只有喜欢是不够的。”

    “简单点来说,你们俩各方面相差得都太多,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而且他因为你,应该不止一次受伤了吧。”

    宋静原指甲深深陷进手心里,心被刺得生疼。

    “当年我就是心软,纵着他姑姑和那个男人在一起,才会酿成悲剧,现在,我不希望他走上她姑姑的旧路,所以必须出来做这个坏人。”

    “你想进去探望他,可以,但是以后的日子里,我不希望你再在他身边出现。”

    他从小看着陈砚长大,当然比谁都了解他的性子。

    从陈姝凡离开的这么多年,他像一颗野草一样野蛮生长,除了从小相识的几个朋友外,什么感情都淡漠至极,也不会对任何人产生依赖。

    但宋静原不一样,从陈砚的种种反应来看,她就是陈砚的一味毒药,沾上了就很难戒掉。

    偏偏陈砚又是个固执的性子,谁劝说都没用。

    所以陈老爷子只能用这种方法,强行帮他戒掉。

    宋静原死死咬着后槽牙:“我已经和他说了,不会再和他联系的。”

    “你可能没完全理解我的意思。”老人的眼神重新定格在她的身上,多了几分商人的狠戾,“我的意思是,希望你离开这座城市,再也不要回来。”

    宋静原觉得有些呼吸不畅。

    但是她明白,老爷子不过是借着这件事情给她找个台阶,他要是真想拆散自己和陈砚,有很多方法。

    随便找个让崎高开除自己,他们轻而易举地就能办到,当然也有很多方法,让她在这座城市待不下去。

    她和陈砚都还太年轻了,根本无法对抗这些。

    更何况,最近几天,她不是没产生过这个念头。

    只要宋泓明不出现,那帮人还会再次找上来,崎源就那么大,她无处可藏。

    更多未知的危险在等着她。

    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我知道你成绩不错,是个值得培养的好苗子,我会资助你完成剩下的学业。”

    “不用了爷爷。”宋静原声音很淡,她轻轻闭上了眼睛,“我答应你,我会离开的。”

    “你一个人生活也不容易,我会给你一笔钱——”

    宋静原忽然想起来,小时候跟着奶奶一起看过的电视剧。

    豪门主人拿着信用卡站在灰姑娘面前,大手一挥喊道:“给你一千万,离开我儿子!”

    那个时候她还不明白,女主人公为何会那么生气。

    用金钱来衡量感情实在是最荒唐最可耻的事情。

    “我什么都不会要的。”宋静原直视着老人,“爷爷,我选择答应你,是因为我喜欢陈砚,所以不想连累他,如果是为了钱,那我今天实在是没有过来的必要。”

    爱不该被利益玷污。

    老人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意外,从下层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她:“另外,这是阿砚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出事的时候,他刚好在我这里,看见一条消息后便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了,也没来得及给你。”

    宋静原怔了几秒,接过那个盒子。

    “谢谢。”

    “好了,你去医院探望吧,别忘了我们的约定,我只给你半个月的时间。”

    “我不会忘记的。”

    ……

    宋静原从陈家老宅出来,外面已经放晴了。

    她抬起头,天朗气清,风也温柔了许多。

    半个月后,他们就真的见不到了。

    回到医院,那个守在门口的男人果然没再拦她,直接放她进去。

    陈砚还没醒,他躺在病床上,前后几天的时间,整个人瘦了许多,下颌线更加凌厉,眉头紧锁着,似乎在做噩梦。

    宋静原轻轻帮他抚平。

    她就坐在病床旁边,静静看着少年的侧脸,心中一阵泛酸,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

    一直到晚上,陈砚才终于醒了。

    他醒来看见小姑娘坐在床边,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垂着脑袋,那模样让他心疼极了。

    不等他开口,宋静原便感受到他的动作,手足无措地抬起头:“陈砚,你醒啦?”

    陈砚注意到她脸上还沾着泪痕,费力扯了下嘴角,声音很哑:“怎么又哭了?”

    “爱哭鬼。”陈砚朝她勾了勾手,示意她俯下身子,“过来,我擦擦。”

    “是不是我没醒的时候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宋静原强忍着把眼泪憋回去,“没人欺负我。”

    “那别哭了好不好?”陈砚捏了下她的脸,就这么几天,肉都少了不少,“我心疼。”

    “嗯。”小姑娘尾音很软,“我不哭了。”

    “那天让护士帮忙送去的东西收到没?”

    “收到啦。”

    “听护士说你情况也不好。”都这个时候了,陈砚居然还关心她的身体状况,“怎么这么不乖,从病房跑出来了?”

    “没有,我已经没事啦。”攥着他的手紧了紧,宋静原眼眶湿漉漉的,“陈砚,你是不是还很疼?”

    “不疼。”陈砚语气轻松,“都躺这么久了,早就没事儿了。”

    “你又骗人。”

    宋静原说着说着,眼泪又溢了出来。

    “真没事儿。”陈砚拉着她的手带到肩膀的伤口处,“要不你把我衣服脱了亲自检查检查?”

    宋静原羞赧地看他一眼。

    “对不起。”她说,“那天的事是我连累你了。”

    “不怪你。”陈砚语气温柔,和窗外的月光一样,“是梁洲认准了你和我的关系,故意为难你。”

    宋静原摇摇头。

    遇见梁洲是个意外,本质还是她的问题。

    “而且——”陈砚勾住她的手指,“我想做你的英雄,就应该时时刻刻保护你。”

    ……

    从老宅拿回来的那个盒子被宋静原放在床头,陈砚目光瞥见,笑了下:“老爷子把这个给你了?”

    “还没拆开?”

    宋静原摇头:“没。”

    “拆开看看。”

    宋静原把盒子放在腿上,上面的蕾丝蝴蝶结拆开,里面是一个做工非常精致的八音盒。

    盒体是用金属零件组装成的旋转木马,橙黄色的LED灯球点缀在外侧,下方使用黑松木制成的底座。

    陈砚帮着她将底座上的按钮打开,流畅轻松的钢琴曲从中心杆处流淌出来,那是宋静原从没听过的旋律。

    “这是哪首曲子啊?”宋静原问。

    陈砚笑了下:“先保密。”

    钢琴曲结束后,空了三秒,突然传出一声“生日快乐”。

    宋静原分辨出,那是沈睿的声音。

    不等她追问,又是一句“生日快乐”,紧接着,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声线从八音盒中流淌出来,说的内容只有四个字——生日快乐。

    宋静原怔了几秒,突然想起来,之前陈砚和她提到过生日的事情,当时她随口说其实从小到大没有什么人给自己庆祝生日,也很少有人对她说生日快乐。

    所以陈砚就找来许多人祝她生日快乐。

    就当她以为祝福要结束的时候,另一道声线撞了进来。

    低沉的,磁性又温柔。

    显然是陈砚。

    他说:“首先呢,要祝我女朋友17岁生日快乐——”

    话还没说完,陈砚眼疾手快地关掉八音盒,脸上难得多了一丝不自在:“剩下的话你回去自己听。”

    怕宋静原多想,他欲盖弥彰:“太矫情了,我不想听第二遍。”

    宋静原被他逗得笑了下,随即眼睫里漫出一点心酸。

    这样好的陈砚,她真的好舍不得。

    她垂下眼:“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记不清了,大概一个月之前?”陈砚挠了挠她下巴,“本来想着你生日那天拿着去给你赔礼道歉的,没想到出了意外。”

    宋静原艰难回神:“什么赔礼道歉?”

    “不是和我闹别扭么?”他轻笑,“虽然不知道因为什么,但总得哄哄你。”

    宋静原心中又是一阵酸涩。

    “陈砚……”

    求求你,别对我这么好。

    “行了,什么都别说了,我又不会和你计较那些,能包容你一次就能包容你一辈子。”

    ……

    宋静原和班主任请了长假,一直在医院里陪着陈砚。

    沈枝意和沈睿每天放学都会过来看望,给他们讲讲学校里那些有趣的事儿,陈砚听着乐呵,宋静原却心事重重。

    她失眠得非常严重,每天晚上都睡不着,就那么坐在床边看陈砚。

    此刻她才深深地意识到,相比于未知的恐惧,已知的结局才更加折磨人。

    那个时间点就放在那儿,你看着日子一点点逼近,却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煎熬着。

    又是一个不眠夜,宋静原坐在窗边发呆,看着太阳从地平线跳跃而出,整个世界都被蒙上晨曦的光辉,本该是极美的画面,但是落在她眼里,确实另外一副心酸画面。

    “在看什么?”陈砚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牵她的手,“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宋静原立刻将眼中的情绪收回,回头朝他笑:“在看日出。”

    陈砚顺势坐起身来,双手环着她的腰,下巴搭在她颈窝里:“很喜欢?”

    宋静原嗯了下:“日出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刻了。”

    他低低笑了声,胸腔传来轻微的震动:“行啊,以后每天早上都起来陪你看。”

    宋静原用指甲掐了掐手心。

    他们没有以后了。

    ……

    因为这次意外,陈砚倒是改掉了从前不规律的作息,早睡早起,三餐按时吃,别提多健康了。

    沈睿笑他像是个养生的老大爷,陈砚嗤笑一声,驳回去:“你懂个屁,老子这是惜命。”

    “还想多活几年陪我媳妇儿呢。”

    距离陈老爷子定下的最后期限只剩一天的时候,宋静原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

    晚上陈砚睡着了,她一个人去了医院的吸烟区,手里掐着从陈砚口袋里顺来的烟和火机。

    她之前总是不理解,为什么大人都要抽烟,现在反而模模糊糊地懂了一点。

    也许这是种排遣方式吧。

    她学着平时陈砚的样子,从里面拿出一根,不太熟练地夹在指间,抬手点燃,只吸了一口就被呛得不行,咳嗽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最终把烟掐了,呆呆地站在那儿。

    她不知道怎么开口。

    寒风从窗户里吹进来,明明快要入夏,凤却冰的可怕,像是要把她吹散。

    下午的时候,陈老爷子来了一趟,临走时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宋静原一眼,她知道,这是最后的警告了。

    该结束了。

    这就是她的命吧。

    从今往后,她都不会再幸福了。

    ……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

    医生照例过来给陈砚做检查,他的身体素质很好,年纪小恢复起来也快,加上这段时间宋静原一直陪在他身边,精神状态很不错,就连之前身上那股顽劣气质都淡了很多。

    宋静原早起回家给他熬了一碗粥,想着毕竟是最后一次了,总得给他留下点什么。

    陈砚只尝了一口,立刻察觉出来:“你亲手做的?”

    “你怎么知道?”

    “女朋友的手艺和外面当然不一样。”

    陈砚把粥喝完,两个人在病房里坐了会,他扯着宋静原的手,打趣道:“在这守了我这么多天,明天回学校去吧,别因为我影响了你的学业。”

    宋静原狠了很心,抽回自己的手。

    陈砚一愣,心脏毫无征兆地抽痛了下。

    像是种不祥的预告。

    “陈砚,我不会再去学校了。”宋静原的声音很淡,甚至不敢抬眼看他。

    陈砚咽了下口水,局促地眨了眨眼,用力咬了下牙,声线都弱了下来:“什么意思?”

    “陈砚,我要走了。”一颗眼泪无声从脸颊滑落下来,宋静原吸了吸鼻子,“不会再回来了。”

    “我欠你的早就已经还不清了,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以后的日子里,你要开心顺遂,就像从前那样,做回那个骄傲随性的少年。”

    “陈砚,我们分手吧。”

    第六十五章

    陈砚像是早猜到了她的话, 急切道:“宋静原,有些玩笑是只能开一次的。”

    “陈砚。”宋静原咬紧牙关,“我没开玩笑。”

    “我不同意。”陈砚冷声打断她, “你不是要走么?我陪你一起。”

    说完他一把将手背上的针头扯掉, 血珠沿着针眼一滴滴往外渗透,他也不管,从病床上下来:“我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

    宋静原终于还是没忍住, 眼眶红了一圈, 慌忙拿纸给他止血:“陈砚你别这样。”

    陈砚像是疯了一样, 眼睛通红:“你去哪我都可以跟着,但是分手不行。”

    宋静原余光瞥见陈老爷子的身影,唇内的细肉都被她咬破, 血腥味儿在嘴里散开, 她狠心松掉陈砚的手, 就由着暗红色的血液顺着手背向下淌, 一滴一滴砸在地上,仿佛她的心脏也在跟着滴血。

    她后退一步, 神情冷淡:“分手吧陈砚,我和你没有未来的。”

    陈砚突然攥着她的手腕, 他亲手编的那条姻缘绳还挂在上面,小金锁反着细碎的光, 陈砚盯着她的眼睛, 一字一句:“你忘记这个了吗?你我的命运已经被捆绑在一起了,这辈子都没法分开。”

    宋静原沉默片刻, 拿起一旁床头柜上的小剪刀, 动作决然, 没有丝毫犹豫。

    咔嚓一声——

    绳子断裂, 掉落在地上,金锁与白砖碰撞出清脆的声音。

    “看见了吗?”宋静原心口像是被压了一大块石头,几乎喘不上来气,还是强撑着继续说,“现在已经断了。”

    “我们俩也到这就结束了。”

    宋静原转身要走,陈砚急匆匆地追上她,从后面紧紧抱着她的腰。

    他对她一向温柔,这次却发了狠,力气格外大,好像稍微一松,宋静原就会跑掉。

    “静原,你别离开我。”

    宋静原又想起了那个雪天。

    她在天台上将陈砚从绝望的边缘救回来。

    他已经被抛弃过一次了,而现在,自己居然要让他再遭受同样的痛苦。

    细密难耐的痛苦再次从心脏传来。

    陈砚明明是那么骄傲的人。

    现在却低声下气地恳求自己。

    宋静原将他的手指掰开,没有回头看他:“陈砚,死缠烂打是不会有好结果的,相信你明白这个道理。”

    病房里的气氛冰冻到极点,陈砚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哑:“宋静原,你到底怎么想的?是不是一直就没有多喜欢我?”

    一次又一次的隐瞒,所有事她都自己扛。

    他拼了命地想拨开她的内心,但是他进一步,宋静原就退一步。

    陈砚头一回问出这种窝囊的问题,心里却非常没底。

    宋静原没接话。

    每分每秒都变得很漫长。

    她陷入了沉思。

    怎么可能没有?

    当然有。

    他是她的情窦初开,是整个少女时期最纯真的梦。

    她比谁都想和他走到最后。

    但她能有什么办法呢?

    她努力过了,但也只能这样了。

    有些幸福,注定不属于她。

    既然已经决定要当坏人了,索性把绝情的话说到底。

    “是。”她向前走了一步,甚至没回头,“你说得对,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很喜欢你。”

    “和你在一起,是因为当时奶奶生病,我一个人有些六神无主,想着有你在身边陪着也不错。”

    “现在我不需要了。”

    陈砚急着打断她:“我不信!”

    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动了下:“陈砚,再见。”

    再见,我的少年。

    以后的日子你要永远幸福,再也不要遇见我这样的人了-

    陈砚没再追上来。

    挽留人这种事儿他从来没干过,准确点说,之前他都是被挽留的那个。

    他站在病床前,看着宋静原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没由得笑了下。

    也不知道是在笑什么。

    他恍惚记得,高二刚开学的时候,和宋静原他们一起上化学课,下课往教学楼走的路上,遇见艺术班在训练。

    那时候他刚把祝澜甩了,沈枝意在后面吐槽说就他这么浪下去,等真遇见喜欢人那天,不怕遭报应吗?

    当时他不屑思考这些。

    没想到。

    他的报应是真的来了。

    ……

    宋静原从病房里出来,巨大的难过蔓延出来,但是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走出没几步,撞见个熟悉的身影。

    几个月不见,温瑶将一头波浪卷发换成了齐耳短发,上身是露脐短衫,眼线上挑,整个人多了几分媚气。

    她冷着脸瞪了宋静原一眼,一言不发地进了病房。

    宋静原顿了几秒,继续向前走。

    陈老爷子在走廊里等她,宋静原过去打了个招呼:“陈爷爷。”

    陈老爷子平静地扫视她:“都说完了?”

    “嗯。”

    “这张卡上的钱足够你完成学业——”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张蓝色信用卡,被宋静原推了回去。

    “陈老先生。”

    她不再像从前那样叫他。

    “我早就说过了,我什么都不要,我之所以能答应你,是因为我喜欢他,也相信你是真的为他好。”

    “请不要用钱来侮辱我对他的感情。”

    陈老爷子收回手:“去哪个城市定好了吗?”

    “这些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不劳烦陈老先生操心了。”

    陈老爷子脸上出现了一丝缓和的表情:“你确实是个很不错的姑娘。”

    她没有力气再去配合他说这些体面话,转身离开。

    没想到温瑶会在出现在楼梯转脚,她双手撑着阳台的大理石板,像是在等她。

    宋静原无力地朝她笑笑,温瑶仍然没给她好脸色,直接道:“下个学期,我会转到崎高。”

    宋静原愣了秒,随即恢复常态:“挺好的,这样你就能和陈砚经常见面了。”

    温瑶冷笑一声。

    宋静原没有把握地攥了攥手掌:“既然今天遇见你了,还有一件事情想请你帮忙。”

    温瑶个子比她高一点,垂眸睨着她。

    “希望你能好好照顾陈砚,他……”

    “宋静原。”温瑶抬起手,克制片刻又放下,那双狭长的桃花眼里满是不耐烦,“我从来不屑于接受别人的施舍,也不乐意帮别人照顾男朋友。”

    “我和他已经分手了。”

    “你要是真关心他就自己留下来照顾,我家在崎源有一套房子,地方很隐蔽,我在这边认识不少人,如果你需要的话,什么忙我都能帮——”

    “温瑶。”

    宋静原好像听懂了她话中的意思,平静打断:“谢谢你。”

    她上前一步,自顾自地抬手抱了抱她:“其实我还挺想和你当朋友的,可惜没机会了。”

    温瑶一把推开她:“一定要走对吗?”

    “对。”

    她双眼发红:“你配不上他的喜欢。”

    宋静原没否认:“是,我配不上。”

    “没想到你看着温柔,实则比谁都心狠。”

    宋静原抿着嘴,对她的控诉全盘皆收。

    “有缘再见。”

    ……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天空又飘起了小雨。

    崎源的天气就是这样,上一秒还晴空高照,下一秒,瓢泼大雨已经拍下来了。

    宋静原宛如行尸走肉一般走在大街上,任由着雨水将自己淋湿,好像身上的痛楚越明显,心中的难受就能少一点。

    她回了平溪巷,将东西收拾在行李箱里,给房东阿姨打了个电话,说很抱歉,这房子她没法继续租了。

    女人出奇地善解人意,以为小姑娘是受不了房子的环境,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还把租金一起退了。

    拉着行李箱从平溪巷出来,她又回到老房子那里,将陈砚的东西打包好,折回医院,委托护士帮忙送到425病房病人的手里。

    一切打点好后,她去了奶奶的墓地,那片荒地好像望不到尽头,空气里都带着让人不适的湿冷。

    她买了一束花,放在碑前。

    “奶奶,我要离开这里了。”

    她的状态又恢复到了老人刚去世的那个样子,眼角眉梢都是颓废,像是周围没有生气的枯草:“宋泓明在外面欠了很多债,他们经常来找我的麻烦,我无法在这里继续生活下去了。”

    沉默片刻,她叹了口气:“但是我做了件很不好的事,我骗了他,还伤了他的心。”

    “其实那些让他难过的话,都是我说的谎。”

    “但是奶奶,你会理解我的对吗?”

    她的声音染了哭意:“奶奶,只剩下你能理解我了。”

    “我好想你啊奶奶,有机会,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她带着行李箱,坐上了通往另一座县城的绿皮火车。

    狭小的车厢里挤着很多人,扛着行李外出务工的农民,从外地赶着回家奔丧的青年,他们相互交谈着自己的人生经历。

    窗外的景色飞速向后倒退,连带着那些旧回忆也跟着一起闪退,天空一片灰蒙蒙的,看着就觉得压抑。

    她想起多年前的雪天,她站在家楼下,苦苦哀求吴雅芳不要离开,最终也只能眼看着那辆出租车在视线中越来越小。

    小时候她一直以为,告别应该是郑重地、盛大的,大家相互笑着挥手,约定下一次见面的时间。

    现在她才明白,真正的告别都是无声无息的。

    山高水还远,来日不方长。

    那些悲伤与不舍,只能藏在心里。

    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眼睛很亮,扎着双麻花辫,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酒窝,她盯着宋静原看了好久:“姐姐,你怎么哭了?”

    宋静原抹了下眼泪,却笑不出来:“因为姐姐弄丢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姐姐你不要伤心了,我给你放首歌听吧。”

    她拿过妈妈的手机,点开音乐播放器,轻缓的前奏响起,宋静原听出来,那是《命运》。

    “爱可以相知相许相依为命却听天由命

    爱可以心有灵犀 动魄惊心却难以抗拒流星的宿命

    我属于你的注定

    不属于我的命运”

    ……

    我们终其一生,都在与命运对抗-

    宋静原离开医院的那个晚上,陈砚一个人去了天台,站在栏杆旁,他觉得自己变得很轻,像是一片羽毛,由着自己的身体向前倾倒,做好了坠落的打算。

    被沈睿救回来的那个瞬间,他浑身脱力般的晕了过去,在意识消失的前一秒,他在沈睿耳边说——

    当初是她把我救下来的,现在她不在了,我也不想活了。

    这次意外后,陈老爷子在病房外增加了看护的人手,一天二十四小时的看着他。

    医生给他做了精神方面的检查,各项指标都很不理想,只好加用相关治疗的药物。

    一个月后,陈砚出院。

    办理好出院手续后,陈老爷子的意思是将他接回老宅,但被他拒绝掉了。

    沈睿在医院门口等他,两个人一起打车去了宋静原从前的家。

    钥匙没换,房间比之前还要空荡,除了一些无法带走的东西,剩下的都不见了。

    她连最后一点念想都没给自己留。

    然后两人又去了学校。

    那天是周一,各个班级都在上课,只有朗朗读书声。

    陈砚站在二班门口向里面看,那个座位已经空了,只剩下沈枝意一个人。

    沈睿顿了一下:“她退学了,没和任何人说,甚至沈枝意也不知道,还是从他们班主任那得到的消息。”

    陈砚扯了下嘴角。

    她走得还真是干脆,说到做到。

    沈睿摸不准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也不愿意往他伤口上撒盐,把人拽走了:“回教室吗?”

    “不了。”

    接下来半个月,陈砚都没去学校。

    他叫了从前那些朋友,整日混在歌舞升平的酒吧里面。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的状态和从前不一样了,变得更加沉默冷厉,大部分时间都拿着酒杯喝酒,什么话都不说。

    他大病了一场,整个人消瘦了不少,头发剪得很短,几乎贴着头皮,眉眼中的散漫只增不减,穿着黑色T恤窝在沙发里,指间夹着一根燃了一半的烟,腕骨突出。

    他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病态又孤翳,在这喧嚣中苟活着。

    但偏偏这个样子很引人注目。

    想来搭讪的人很多,但往往都被他身上那种桀骜不羁的劲儿劝退,只有几个大胆的。

    女生端着酒杯坐在陈砚身旁,朝他嫣然一笑:“帅哥?”

    同行的几个人都没敢搭茬,静静在一旁看他的反应。

    但陈砚眼神儿都没分过去一个。

    女生吃了瘪,倒是也不气馁:“一个人喝酒多无聊啊,我陪你喝一杯?”

    陈砚哼笑一声,抬眸:“你也配?”

    女生愣了几秒,随即换上明媚的笑容,瞥见他手腕上有截红线,大胆地伸手勾了下,才发现那是一个类似于手链的东西,只不过中间好像断过一次,后又被人接上,留下很大一个结。

    不等她开口问话,陈砚不耐烦地抽回手,语气里满是警告:“不想死就别碰。”

    女生有些退缩般的收回手,决定从旁边的人下手,拉着沈睿问:“他有女朋友吗?”

    沈睿下意识看了陈砚一眼,这话他不敢随便接。

    一旁的陈砚向后靠了靠,仍是那副痞气模样,将烟摁灭在白色烟灰缸里,嗓音像是被烟烫过,哑的不行:“别问了,有。”

    “有对象啊。”女生耸耸肩,也不再自讨没趣,“那打扰喽。”

    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陈砚是什么意思。

    “走了。”陈砚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转身离开。

    第二天,陈砚难得去了学校。

    上个月的月考成绩公布,学生会的人站在公告栏前贴成绩单。

    陈砚站在旁边看着他们把期中考试的成绩单揭下来,正准备扔到垃圾桶里,突然出声问:“这个能给我吗?”

    贴成绩的小姑娘愣了下,点头:“可以。”

    “谢了。”

    陈砚接过废弃的成绩单,看着第一排的那个名字,又抬眸看向那张新的成绩单。

    第一名已经换了人。

    不知过了多久,他将就成绩单叠好,收进口袋里,从那天开始,他回归了校园生活。

    ……

    天气逐渐转热,窗外蝉鸣声聒噪,白桦树影葱茏摇曳,荷花池前喂鱼的学生又换了新的一批。

    又是一年高考季,高三学子忙着搬东西、拍毕业照,沉浸在即将解放的兴奋当中。

    高考结束那天,陈砚一个高三的朋友请了大家吃饭。

    陈砚刚从篮球场上打球下来,先回家换了身衣服,发丝都滴着汗,整个人热的不行,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冰箱。

    看着里面摆放整齐的草莓牛奶,他愣了几秒。

    自嘲地扯了下嘴角,他又拉开下面的冷冻层,记得很久之前,他往里面扔了几个雪糕,不知道还有没有。

    半蹲着打开第二层抽屉,陈砚伸手进去摸了几下,瞥见里面的东西,他却愣在了原地。

    那里面放了满满三盒包好的饺子。

    出院后,他一直住在宋静原从前的家里,只有偶尔会回这边。

    这么多年来,来过浑河北路的人只有沈睿和她。

    沈睿连厨具都认不全。

    只能是她。

    陈砚忽然想起来,今年的除夕夜。

    ——饺子好像不太好吃,可惜今天来不及了,不然可以自己包的。

    ——还会包饺子啊?

    ——嗯,小时候跟着奶奶学的。

    他不知道宋静原是什么时候包好的,更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放进来的。

    陈砚拿了一盒水饺出来,进了厨房,烧水开始煮饺子。

    他心太急,好几个饺子皮被铁勺不小心戳破,差点成了片儿汤。

    沈睿打电话催他出来吃饭,陈砚草草敷衍:“你们先去吧,我晚点。”

    他将煮好的饺子捞出来放在盘子里面,拿筷子夹了一个塞进嘴里。

    还是白菜猪肉的,馅儿塞得很满,比那次买来的好吃的多。

    刚出锅的饺子很烫,热气在空中飘着,舌头都被烫的发麻,但陈砚好像没有知觉一样,一个接着一个往嘴里塞。

    吃着吃着,他眼眶就酸了,心脏好像被人泡进水里,涨得他难受。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那晚的酒局,他喝了很多酒。

    不少人过来和他搭话,但是陈砚谁都没理,他拿着酒杯,像个机器人一样,一杯一杯往下灌,冷白的脖颈下的淡青色血管跳动,颓废到极点。

    他挑的都是浓度很高的酒,没过多久,脸上就有了醉意。

    沈睿过来夺他的酒杯:“陈砚,你别喝了,你才出院多久啊,身体不要了?”

    陈砚松了酒杯,玻璃砸在地上碎掉,发出清脆的声音。

    大家都以为是他玩的不尽兴,少爷脾气上来了,纷纷起哄说一会去玩点刺激的,只有沈睿知道他心里难受,扶着他到一旁坐下。

    “沈睿。”陈砚闭上眼睛,没人能看见他藏起的眼泪,声音哑到不行。

    “我在这儿呢。”

    “你说——”陈砚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我还有你们陪着,那她呢?”

    她谁都没有了啊。

    一个人怎么过啊。

    沈睿愣了几秒,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酒局结束,沈睿想送他回去,被陈砚拒绝了。

    酒精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也在一点点吞噬着他的理智。

    陈砚掏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一条机械女声蹦出来,提醒他“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电话被他摔在地上,豆大的雨天从天上砸下来,一场急雨突然而至。

    陈砚到莱河街边的屋檐下躲雨。

    一辆货车从面前飞速驶过,水洼里溅起的水溅在他的脚踝上,他低头扫了眼,再抬起头时却怔了几秒。

    在街对面的房檐下,那个女孩穿着整洁的白色校服,手指无措地抓着衣角,干净清澈的眸子里多了几分慌乱。

    陈砚冒着雨跑过去,一滴水砸在地上,才发现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那只是他们重逢那天的场景。

    那是八月末,同样是盛夏,同样是急雨天。

    夏天是个特殊的季节,考试,毕业,所有人生重大转折都发生在这个季节,无处可藏的炎热意味着过往的终结和新生活的开始,逼迫着少男少女们向前走。

    盛夏,有相遇,也有别离。

    ——第二卷完

    第六十六章

    六月的梧桐树枝繁叶茂, 窗外蝉鸣声不绝于耳。又是一年盛夏,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少年时代要在夏天的风中落下帷幕。

    学校的广播站循环播放着毕业季的专属歌曲《起风了》,宋静原坐在宿舍窗前写日记, 听着那两句“我曾讲青春翻涌成她  也曾指尖弹出盛夏”, 笔尖忽然顿了下。

    眼前好像浮现出一个挺拔的身影,坐在陈旧昏暗的出租房里,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跳跃。

    高中的时候总觉得日子过得慢, 每天都在盼着长大, 但现在回头看看, 时间就像是攥在手掌里的流沙,无声无息地在指缝中都溜走了,一转眼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连大学生涯都要结束了。

    但她却又经常觉得, 那些和他一起经历过的美好就发生在昨天, 仿佛睁开眼睛, 他就会像从前一样站在楼下等自己。

    宋静原摇了摇头, 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这些。

    先离开的人没资格说怀念,可是她又真真切切地忘不掉。

    室友们拎着半个冰西瓜推开寝室门, 热浪从四面八方涌进来,江北大学是四人寝, 宋静原她们宿舍的四个人都来自不同的城市,生活习惯各不相同, 但相处得很融洽, 本科读完之后大家都选择留校读研,就又住到了一起。在一起待了六个年头, 感情自然更深一点。

    住在她对床的是个本地姑娘, 叫童佳, 是整个寝室年纪最小的, 眼睛很大,性格开朗热情,是个标准的萌妹,大家都叫她佳佳。

    童佳穿着白色大T恤,盘腿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从校外路边摊上买回来的塑料扇子,说着一口纯正的江北话:“江北这鬼天气我真是受不了,这才六月,怎么就三十多度了?!”

    另外一个人打趣:“佳佳你都在这住二十多年了,还没习惯啊。”

    “习惯不了,我一生都无法与江北的夏天和解。”

    宋静原弯了下嘴唇,将她们买回来的西瓜切开,给剩下三个人分好。

    童佳咬了一口西瓜,伸出手献宝似的:“明天就是毕业典礼了,我刚才特意去搞了个新指甲,给你们看!”

    “哎呀被你这么一说,我也想去弄一个了。”

    “那走啊,现在带你过去。”

    “静原你去吗?”

    宋静原咬了口西瓜,清凉的果汁爆在嘴里,她摆摆手:“你们先去吧,我一会要去把兼职的事情处理好。”

    大学几年她一直都在勤工俭学,加上学院里发的奖学金,倒是攒下了一点钱。

    江大的毕业典礼一向隆重。

    拍毕业照那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

    大家穿着学士服,站在江大图书馆前面合影,大家手挽着手,满是青春热烈的气息。

    学士帽被高高地抛在空中,班长带头朝着天空大喊:“毕业快乐!”

    “我们会在无数个夏天的风里继续相见的!”

    宋静原听见这话愣了下。

    思绪不由得向前飘,犹记得和他再次见面那天,虽然已经是夏末,虽然下了场急雨,但那夜的风很温柔。

    所以,真的会再次相见吗?

    宋静原作为优秀毕业生上台演讲发言,读书的这几年她参加了不少活动,对这种场面早就已经应对自如,丝毫不怯场。

    毕业典礼结束后,同寝室的几个女生约好出去吃饭。

    她们回宿舍换上了自己的衣服,宋静原穿了件鹅黄色的方领短衫,露出白皙性感的锁骨,下身高腰牛仔裤完美勾勒出她的身形,长到腰际的黑发垂在身后,经过几年的沉淀,她的五官又比从前精致了不少,巴掌大的脸,皮肤像是羊脂玉一样白而嫩,一对杏眼清澈而干净,唇色嫣红,旁边两个梨涡时隐时现,是标准的纯欲脸,刚出宿舍就吸引了不少男生的眼光。

    童佳挽着她的胳膊,啧声道:“静原你看看,这帮男生的眼睛都要长你身上了。”

    宋静原不好意思地拍她胳膊:“不许开我玩笑。”

    “哪开玩笑了——”话还没说完,童佳在不远处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附在她耳边说悄悄话,“快看,法学院那个弟弟又来找你了。”

    宋静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郁衡穿着一身球衣,手臂上肌肉线条流畅,看起来活力满满,手里捧着一束鲜花,站在小广场旁边,满眼笑意地看着她。

    “快过去啊。”童佳在身后推了推她。

    郁衡比宋静原小两届,是法学院的学弟,两个人都在学生会的宣传部,宋静原刚好是他的副部长,帮着郁衡处理了不少工作上面的事情,宋静原长得本来就好,性格又温柔,一来二去的,郁衡就喜欢上了这个学姐,并对她展开热烈的追求。

    甚至为了她考了本校的研究生。

    宋静原走过去,郁衡把那束鲜花递到她面前:“静原,毕业快乐!”

    “谢谢。”宋静原淡声道,但并没有接他手中的花,“不过我还是更习惯你叫我学姐。”

    郁衡脸上闪过一抹失落:“学姐,这花是我特意给你买的。”

    “谢谢你的心意,但我不能收。”

    “学姐。”郁衡沉默片刻,“我已经追了你三年了,就算是块石头也该捂热了,真的不能考虑我一下吗?”

    “郁衡,我很早就对你说过了,我有喜欢的人。”

    “但是我从来没见过你身边有其他男生,学姐,你是不是在用这个理由搪塞我?”

    “不是……”宋静原扯扯嘴角,“他不在江北。”

    她自己都不知道陈砚在哪儿。

    “谢谢你的喜欢,但是我真的不能接受你。”

    郁衡气馁地收回手中的花,落败离开。

    童佳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看来我们郁学弟又被伤透心了。”

    “人家郁学弟哪不都挺好的吗?”另一个室友说,“长相出众,法学院那么卷,他都能连续几年绩点第一,对你还好,真不考虑考虑?”

    宋静原决然地摇了摇头:“不考虑。”

    吃饭的地点定在大学城的自助烤肉店。

    几个女生喝了点啤酒,开始聊天说地:“没想到这么快就毕业了啊,我还一次校园恋爱都没谈过呢!太遗憾了。”

    “有什么好遗憾的啊?静原不也没谈过?她陪着你。”

    “静原。”童佳搂着她脖子,脸红扑扑的,“追你的人那么多,你为什么一个都没答应过啊?真的谁都不喜欢?”

    宋静原抿了一口啤酒,这些年她酒量好了一点,但也是两瓶就醉,迷迷糊糊地点头:“都不喜欢。”

    “唉,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入我们静原宝贝的眼。”

    宋静原晃着手里的酒杯,暖黄色的光在杯壁上碰撞反射,将一切都分割开来,脑海中又浮现那张玩世不恭的脸。

    都说时间能够淡忘一切,但他好像是个例外,虽然已经隔了很多年,但他的样子还一寸一寸地烙印在心里,甚至眼睫毛都那么清晰。

    “算了!”寝室长举起酒杯,“什么感情不感情的!不提这些了!让我们为青春干杯!”

    喝到最后,几个女生都有了些醉意,她们相互拥抱着,诉说对彼此的不舍。

    隔日,大家开始收拾宿舍,准备搬走。

    她大学学的是新闻传媒,毕业前她就在江北找了份不错的工作,加上她实在无处可去,索性留在这里,另外两个室友则选择回家发展。

    童佳帮着她把行李一点点收拾好,一直将人送到学校门口,揽着她的胳膊不肯松手:“静原,现在江北就剩我和你了,一定要多找我出来玩啊。”

    宋静原摸摸她的头:“会的,安顿好我就找你。”

    她在公司附近租了一间小公寓,面积虽然不大,但她一个人也足够,房内的设施很齐全,里面的家具基本都是新的,房东人也好,租金很便宜。

    宋静原花了一个上午把东西全都搬过去,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回忆从前的事情。

    从崎源离开后,她向北去了新城。

    新城比崎源要荒凉很多,临走的时候,她把奶奶的葬礼还有自己住院的费用全部还给了陈老爷子,吴雅芳给她留的那张卡基本没剩多少。

    她在学校后街的箱子里租了一间出租屋,那儿的环境比平溪巷还要差,甚至连热水器和取暖设备都没有,宋静原只能在卫生间里搭建一个简易的淋浴头,冬天的时候,屋里到处都冒着凉气,她硬着头皮快速洗个凉水澡,然后裹上厚厚的棉袄,坐在书桌前学习,用不上多久,她的手指被冻得僵硬难忍,只能放下笔搓搓手,然后再继续。

    那年夏天的天气异常闷热,墙皮反着水,挂在阳台上的衣服一周都不干,水池旁边还有各种骇人的爬虫。

    住在那一带的都是附近工地打工的单身汉,经常有喝的烂醉的人来敲她的门,宋静原只能用力抵在门上,听着外面的咒骂,却不敢出声。

    新城高中的教学质量远比不上崎高,班上同学都在混日子,能顺利毕业就算成功,对她这个外来客的态度很不友好,甚至还有一些排斥,知道她成绩好后,更是明里暗里地议论嘲笑。

    那段时间她状态很差,一边打工一边兼顾学业,为了补上之前的进度,常常熬夜到凌晨两点,失眠、厌食、焦虑,各种问题都爆发式地叠加在她的身上。

    最后一件衣服被放在衣柜里,宋静原手指触碰到一个坚硬的盒子。

    慢慢打开,里面是她高中时期用的手机、一张旧照片,还有陈砚送给她的十七岁生日礼物——八音盒。

    照片的边角已经被捏的有些褪色,电影院的灯光昏暗,少年阖着眼靠在暗红色的座位上,头向她这个方向靠,五官凌厉立体,却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那曾经是独属于她的温柔。

    宋静原把那张旧照片贴在了床头,又去拿那个手机。

    到新城后她和从前的人断了联系,电话卡、微信号全部换掉,但是曾经的那些记录,她一直都没有删。

    刚上大一那年,课业还没那么重,宋静原经常一个人抱着旧手机,在宿舍里面发呆。

    童佳有一次实在好奇:“静原,这手机都好几年了,你怎么还留着呢?是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吗?”

    宋静原点头:“是。”

    她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都在这部旧手机里面。

    那段最难熬的日子,那也无法入睡的夜晚,她只能靠着几张旧照片、几段他曾经发过来的语音来平复自己的心情,就好像汪洋中即将溺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棵救命稻草。

    如果没有他,也许她早就死在了那个出租屋里面。

    ……

    七月初,宋静原正式入职。

    最近几年新媒体行业兴起,宋静原本科和研究生阶段都在不少传媒公司做过实习,积累了不少经验,也算是赶上了这波热潮。

    新闻部部长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没有什么领导架子,待人很和善,经常帮着他们这帮新入职的年轻人解决问题,宋静原性子柔和,做事认真又肯吃苦,很快就融入了新环境中,周围的同事都很喜欢她,待她不错。

    宋静原的工位靠近窗户,周五晚上,她刚交好这个月的报表,抬头不经意向外面扫了眼,天空被晚霞染成了橘红色,云朵像是棉花糖一样错落交叠,市区的高楼大厦都反着霞光。

    人们都说最好的晚霞总是发生在学生时代,宋静原盯着窗外的风景,看着不远处穿着校服打打闹闹的高中生们,其中有一对,他们并肩走在路上,女孩手里拿着一个冰淇淋,男孩帮着她拿书包,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弯腰咬了一口她的冰淇淋,女孩发现后,气急败坏地去打他,男生则在旁边笑得很得意。

    宋静原一时有些失神。眼眶莫名其妙酸了。

    她拿出手机,对着晚霞拍了张照片,随手发在了微博上面。

    朋友圈里总有许多因为工作学习而不得不加的好友,宋静原总觉得不太自在,所以更习惯将这些风景照发在微博上面。

    处理完所有工作已经是晚上六点了,宋静原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办公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两下,是一条日程提醒。

    宋静原这才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

    7月23日。

    大暑。

    一年当中最热的日子。

    她拎着包去了公司附近的一家甜品店,打包一份草莓蛋糕带回自己的公寓中。

    当年离开得太过于仓促,没能陪他过完十八岁生日,转眼间七年过去了,他已经二十五岁了。

    宋静原苦笑着扯了扯嘴角,将蜡烛插上点燃,房间里的灯没有开,只剩下跳动的烛光,她轻轻闭上眼睛,难言的酸涩蔓延在心头。

    “陈砚,二十五岁生日快乐。”

    她一个人默默吃着蛋糕,想起了很多从前的事情,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比从前更加坚强了,很多时候都能咬牙挺过去,但独独想起那段经历,还是会不自觉地流眼泪。

    在沙发上不知道坐了多久,她起身准备洗漱睡觉。

    手机上突然弹出来一条提醒,宋静原点进去,发现五分钟前,有人点赞了她下午发的那条微博。

    点赞人她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这个人关注她很久了,时不时会给她的照片点个赞,陌生的是她根本不知道这人是谁。

    头像是一片黑,网名只有一个Y,点进去个人主页,里面发的全都是日出时分地照片,一共有两千多张。

    两个人没有共同好友,宋静原实在想不通这人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又是为什么要关注自己。

    不过她没太在意,以为对方同样是个业余的摄影爱好者,偶尔会过来点赞,此外再无交流。

    在这个信息发达的时代,媒体行业更是千变万化,需要时时把握热点,可能昨天刚敲定好的方案,过了一夜有新的想法,便要从头开始。日复一日地过下去,时间倒是流逝得很快。

    八月底,新闻部刚完成了一个大项目,午休的时候,李姐说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下班之后一起到附近的会所聚餐。

    快下班的时候,宋静原突然接到房东的电话,说是楼上的住户家漏水了,让她赶快回去看看家里有没有淹到,宋静原和李姐说了声,匆匆忙忙地回了家。

    好在楼上邻居发现及时,只有卫生间里漏了些水下来,几件洗好的衣服又被沾湿,等他们协商处理好一切事情之后,已经七点多了。

    李姐的电话又打了进来,说是吃完饭后大家要去pub里玩第二场,问她要不要一起过去。

    大家都是好意邀请,宋静原也不想扫了兴致,便回复说自己一会过去。

    宋静原将身上T恤脱下,换了件奶白色的收腰连衣裙,黑发随意垂在脑后,简单画了个妆,拿上手提包出门。

    夜晚的江北市灯红酒绿,酒吧里喧嚣一片,嘈杂震耳的音乐与疯狂迷乱的舞步交织在一起,人们在这里尽情发泄着,将现实中的压力抛掷脑后。

    宋静原攥紧了手提包的背带,从人群中穿梭而过,打电话的时候李姐和她提了下包厢号,她当时随口应下来,真走到这却有点不确定了。

    她给李姐拨了个电话过去,一串冰冷的机械音响起,没人接。

    估计是包厢里太吵了。

    宋静原在原地剁了跺脚,只能凭着自己的记忆向里面走了一段路,左转在324包厢门口停下。

    她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没急着进去,视线往里面扫了眼,大部分都是陌生的面孔,心脏猛地一沉,意识到自己还是走错了。

    包厢里一片喧闹,没人注意到她,宋静原转身正要离开,但是却怎么也走不动了。

    她甚至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人。

    在江北生活了六年都没遇见,怎么可能在这碰见。

    她下意识揉了揉眼睛,指甲掐在手心上,细细密密的痛感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现实。

    那个无数次出现在她梦境中的人,现在就坐在里面。

    第六十七章

    宋静原没想过两人重逢的场景。

    准确来说, 她不敢想。

    当年被陈老爷子逼得太紧,陈砚伤还没完全好她就走了,加上为了让陈砚死心, 她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所有联系方式都断了,一别这么多年,她从没想过还能相遇。

    更别说是在她走错包厢这种狼狈的情况下。

    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 活像个跳梁小丑。

    可她还是舍不得就这么走了。

    包厢里的灯光很昏暗, 不停流转变换着, 晃得她睁不开眼。

    陈砚懒散地靠在皮质沙发上,头发比记忆中长了一点,这人还和从前一样, 单穿着一件黑色T恤, 领口随意地敞着, 露出深邃锋利的锁骨, 皮肤被照的冷白。

    七年过去了,他身上的少年气息并没有减退, 只不过瘦了不少,五官冷厉到极点, 还是那张游戏人间的脸,痞气又放荡, 放在哪儿都吸睛, 下颌线紧绷着,骨节分明的手指里夹了根燃着的烟, 猩红的火光分外刺眼。

    他身旁坐了个打扮精致的女人, 一头波浪卷发, 上身一件黑色小吊带, 烈焰红唇,明艳又张扬,是他从前会喜欢的样子。女人侧身和他说了什么,他吊儿郎当地低着头,薄唇微挑,过了好半天才漫不经心地敷衍几个字。

    一切都那么熟悉。

    宋静原心悸得有些喘不上来气。

    坐在陈砚身旁的男生注意到她的存在,抬手指了下,陈砚的目光跟着扫过来。

    两个人猝不及防地对视。

    沉黑的眸子满是平静冷淡,只一秒,他就移开了视线。

    仿佛门口的只是一个陌生人。

    脚下的瓷砖好像烫人,宋静原慌慌张张地将门关上,转身离开。

    她跑到无人的角落里,手按在不停起伏的胸口上,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将她按在水里不肯松开,难受的她喘不上气来。

    闭上眼,脑海中全是陈砚刚才那副冷漠至极的样子。

    宋静原后背抵在墙上,心脏跳动的速度很快,额头上出了层虚汗,手脚却冰凉,几缕黑发贴在上面,粘腻得难受。

    手里的手机震动了下,是李姐发来的消息。

    【李姐:才看见你的电话,出什么事了?】

    宋静原深吸几口气,指尖还在颤抖。

    【Y:李姐你们在哪个包厢?】

    【李姐:326】

    【Y:好,我马上来。】

    宋静原将手机屏幕摁灭,抬手将碎发勾到耳后,她转身去了卫生间,双手撑在大理石洗手台上,打开水龙头,拍了点水在脸上。

    忽然就清醒了不少。

    七年过去了,没有谁会一直在原地等她。

    拿得起放得下,那才是真正的陈砚。

    ……

    宋静原对着镜子简单补了下妆,确认没什么破绽后推开了326包厢的门,同组的同事们正在拿着麦飙歌,哄哄闹闹的。

    看见她进来,大家起哄说她来得太晚,应该罚酒三杯。

    李姐和这帮年轻人不太能玩到一起去,坐在一旁嗑瓜子儿,像是个大家长一样,帮着宋静原说话:“差不多得了啊,别为难人家小姑娘。”

    “这怎么能叫为难呢?”说话的是一个男生,叫桑磊,坐在宋静原对面的工位上,比她早一年进公司,平时大大咧咧的,和谁都混的熟,虽然已经二十五了,身上还是带着贪玩的孩子气,他举着一杯酒过来,“这是我们对静原的爱与问候。”

    “你可算了吧。”李姐白了他一眼,将人推开,“少占人家便宜。”

    宋静原笑了下,接过他手中的酒:“没事儿,来晚的确实该罚。”

    宋静原仰头将酒喝下,桑磊给她的度数并不高,但她晚上没吃东西,胃里还是火辣辣的不太舒服。

    桑磊起哄说干唱歌没意思,正好人也齐了,不如找点娱乐活动打发时间,不知道谁提出来要玩真心话大冒险,大家一拍即合。

    酒桌上有现成的转盘道具,指针转到谁面前停下,谁就要摇骰子,单数真心话,双数大冒险。

    桑磊不幸第一个中招,骰子摇出个2,被大家罚去给通讯录第一位联系人打电话,大声说一句我爱你。

    愿赌服输,他很麻利地完成了任务。

    第二局开始,桑磊故作夸张地在人群中扫视一眼,然后才拨动转盘。

    宋静原从小玩游戏就没什么好运气,第二个倒霉的就是她。

    她伸出手,纤细的手指轻轻摇动着骰子,最后摇出了3。

    真心话。

    一圈人握着酒杯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宋静原这种一看就是好学生的乖乖女,干净得像是张白纸,大家实在不认为能在她身上挖出什么八卦。

    众人憋了半天,最后还是一个女生打破了沉默,问她:“谈过几个男朋友?”

    宋静原愣了下,坦然道:“一个。”

    大家投入到下一轮游戏,但运气不好的时候就是这样,喝凉水都能塞牙,黑色小指针又在宋静原面前停下。

    她摇了摇骰子,这次是5。

    还是真心话。

    桑磊顺着上一个话题继续:“最后一次和前男友见面是什么时候?”

    宋静原苦笑了下,拿起面前一杯烈酒喝了下去,嗓音好像被烧的很哑:“二十分钟前。”

    话音刚落,全场沉默。

    大家愣愣地看着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后半局她没再输,自然也就逃过了惩罚,但大家还在思考她之前的回答,想来想去也只有一种可能——

    她刚刚才和男朋友分手。

    桑磊过来开导她:“不就是一个男人吗?我们静原条件这么好,还愁找不到对象?等改天我给你介绍几个更优秀的。”

    宋静原明白他们的意思,敲了敲酒杯:“谢了。”

    其他人继续抢麦唱歌,宋静原一个人窝在沙发里,不知道喝了多少杯酒,五脏六腑都跟着难受,包厢里的蓝色灯光照在她身上,面前果盘中的干冰白雾蒸腾,模糊了她的视线。

    不知道是谁点了首周杰伦的《说好的幸福呢》。

    “怎么了,你累了,说好的幸福呢

    我懂了,不说了,爱淡了,梦远了

    开心与不开心一一细数着你再不舍

    那些爱过的感觉都太深刻,我都还记得”

    ……

    宋静原仰头靠在沙发上,慢慢地摇了摇手中的酒杯,淡红色的酒反射出她苍白疲倦的脸,目光空洞,没人能猜透她在想什么。

    她眨了眨眼,一滴晶莹滑落而出。

    她不会再遇见比他更好的人了。

    ……

    有李姐在,大家到底也没玩得太疯,十点多就散场了。

    李姐让桑磊送宋静原回家,宋静原摆摆手,说不用麻烦了,自己在门口打个车回去。

    她一向不喜欢麻烦别人,这么多年了都没改过。

    李姐担心地看着她:“你自己真的可以吗?”

    宋静原扯唇:“放心吧。”

    “那到家给我打个电话。”

    “好。”

    从包厢离开没走几步,宋静原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快步跑到洗手间里,弯腰对着马桶呕吐不止。她胃里本就空荡荡的,没什么可吐的东西,不断向上反着酸水,像是要将她的内脏全部都灼烧掉。

    很久都没这么狼狈过了。

    把酒都吐了出去,人倒是清醒了一点。

    她整理了下裙摆,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走出去,混杂的空气里布满烟酒味道,前厅的音乐声被开到最大,几乎要穿透耳膜,宋静原掐着掌心往外走,没有注意到长廊暗处有一个挺拔落拓的身影。

    她觉得头有些晕,站在pub门口想吹吹冷风,等好受一点在打车回去。

    身上那件奶白色连衣裙下摆被风轻轻吹起,露出一截纤细的脚踝,她眉头紧锁着,白皙的手臂垂在身侧,在这种犬马声色的场所中无疑是清纯又显眼的存在,进进出出不少男人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宋静原按了按眉心,企图想让头上的不适感减轻一点。

    宋静原正准备离开,身后突然过来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黑色polo衫,啤酒肚向外突出,油腻的眼神令人作呕,他在附近已经盯了宋静原很久了,确定她只有自己,便迈着步子过来。

    那双不安分的手猝然揽在她的腰上,宋静原一个激灵,下意识要和他拉开距离,但是却被他紧紧锢住,身上的劣质香烟味冲的宋静原直反胃。

    “你放开我,我不认识你。”宋静原推他的手。

    “小姑娘。”男人露出一个阴森的笑,“这么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我送你回去吧。”

    “不需要。”宋静原眼中的抗拒很明显,挂在男人裤腰上的钥匙串刮蹭在她的腿上,隔着布料传来的寒意让人反胃,“你再这样我要叫人了。”

    “叫人?”男人的手又搭在她肩膀上,“大晚上穿这么少出来不就是为了勾人吗?装什么清纯。”

    酒吧门口人多混杂,大家对这种事见怪不怪,也少有人愿意惹祸上身,只是在一旁看热闹。

    宋静原抬脚踹在他的小腿上,她穿了一双黑色小高跟,踢在身上很疼,男人愣了几秒,脸色骤变,捏着她的胳膊:“草,你居然敢——”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快速闪过,陈砚眉眼暴戾,虎口钳住男人的脖子,像是拖拽一具腐败烂臭的尸体一样,将人按在水泥地上,一拳打在他的太阳穴,男人顿时发出一声惨叫,面目狰狞。

    陈砚轻哼一声:“老子还以为你多大能耐。”

    男人根本不是陈砚的对手,连反击的力气都没有,陈砚就赤手空拳地往他身上砸,像是要置他于死地,男人脸上很快就见了血。

    “陈砚!”

    宋静原被吓得不轻,颤抖着过去拉陈砚,但陈砚完全无视了她,捏着男人的下巴,几乎要将骨头捏碎,语气暴躁:“想送她回家?你送一个试试?”

    男人不住求饶,连声认错。

    直到和陈砚同行的几个人从里面出来,郑辰过去将人拉开:“砚哥!”

    陈砚终于松了手,将男人踢到一旁,对郑辰说:“送他去医院,告诉医生,往死里治,多少钱老子都出。”

    郑辰带着人把男人拖开,围观的人也很识趣,纷纷离开。

    一时间只剩下陈砚和宋静原两个人。

    宋静原垂着眼,嗓子好像被糊住,轻声说了句“谢谢”。

    看陈砚没反应,她转身准备离开,还没等迈出步子,手腕突然被人捏住,陈砚暴躁地扯着她走到旁边的巷子里。

    巷子里的路灯坏了,忽明忽暗的,两人身影被拉的老长。

    陈砚力气不小,宋静原以为肩膀会磕在墙上,但是并没有。

    肩膀后是一片温热。

    陈砚的手将她和墙隔开了。

    他身上丝毫没有沾染上里面的烟酒气,还是那熟悉又冷冽的薄荷味。陈砚抬起胳膊将人禁锢在怀里,唇线绷直,沉黑的眸子盯在她身上。

    两个人的距离实在太近,呼出的热气交缠在一起,陈砚捏着她的下巴,他指尖的温度很低,凉的让人几乎让人发颤。

    他舌尖顶在侧腮上哼笑一声:“刚才宁愿被人欺负也不愿意喊我帮忙是么?”

    当年她就是这样,什么事儿都自己抗。

    宋静原错愕几秒。

    她是真的没看见陈砚。

    “不”字还没说出口,陈砚忽然抬起她的下巴,笔直的脖颈低下,独属于他的味道扑面而来,一道高大的阴影压下来,粗暴地将尾音吞噬,吻在她的唇瓣上。

    他的舌尖还带着淡淡的酒味,伴着凉气,在里面横冲乱撞地卷着她的唇舌,凉气被压灭,变成一股急火。

    不是缠绵的吻,而是不满的发泄。

    宋静原的手被他推到墙上,什么力气都使不上,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几声呜咽,像是猫叫,挠的陈砚心更痒。所有感官都混沌不清,宋静原被他亲得喘不上气,带有压迫性的薄荷味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仿佛要将她的最后一点理智也吞噬掉。

    夜风袭袭,两个人的体温急速上升。

    路灯发出滋滋电流声,宋静原身上好像也有电流传过,绵密的酥麻感让她不住颤抖着,手心被掐出一道深深的红印,但陈砚就是不肯放过她。

    不远处传来零星的脚步声,宋静原担心有人过来,挣扎着想把陈砚推开,但陈砚却逼得更紧,像是要将她整个人吞噬掉。

    宋静原无法,绝望中在他的唇肉上咬了一下,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开。

    陈砚终于肯松开她,宋静原胸口不断起伏着,手背擦了下嘴唇,语气却极为冷静地提醒他:“陈砚,我们已经分手了。”

    陈砚眼尾猩红,憋在心里七年的火窜了出来,咬牙切齿地声讨她:“宋静原,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想要就留着,不想要就扔到一边,当初可是你先来招惹我的。”

    你没资格先离开。

    第六十八章

    天色又沉了几分。

    陈砚刚才用的力气不小, 宋静原下巴上一道清晰的红印,很久都没消。

    她皮肤薄,轻轻一碰就能留个印子出来, 之前在一起的时候, 陈砚不止一次说过这小姑娘怎么这么娇气。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

    宋静原心里觉得有什么东西堵着,让她喘不上来气。

    陈砚恨她是应该的。

    那些难听的话连她自己想起来都会觉得愧疚,更别说陈砚从前是个多么骄傲的人, 在感情中顺风顺水惯了, 头一次被那么对待。

    怎么可能不恨她。

    朝思暮想地过了七年, 也自责了七年,在听见他这通控诉之后,反而心安了不少。

    所以宋静原一直低着头, 等他全部发泄够了, 柔声说了句:“对不起。”

    她喝了酒, 醉意没消, 说出来的尾音很软,乍一听好像还有点委屈。

    路灯猝不及防闪了两下, 巷口有个废弃的蓝色招牌支在地上,被风拍得砰砰作响。

    陈砚嗤笑一声, 睨着眼看她,眼底沉黑冷淡:“有些事儿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搪塞过去的。”

    宋静原哑然。

    她怎么可能不懂这个道理。

    只不过除了道歉她说不出别的话。

    想问问他过得好不好, 但是她知道, 自己没那个资格。

    到最后,两人还是不欢而散。

    陈砚好像也烦了, 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余光没再分给她一下, 似乎是看一眼都会厌烦。

    ……

    郑辰处理好那个惹事的男人, 回来撞见陈砚靠在门口的大理石墙上,手里夹着根烟在抽,白烟顺着下颌线向上扩散。

    他侧脸骨相优越,又生了副痞帅的面孔,吸引了不少过路人的目光。

    隔着浓稠的烟雾,郑辰居然在陈砚脸上看出了几分复杂的神情。

    有落寞、有不甘、好像还有几分颓废。

    他很久都没在陈砚身上看见过这种状态了。

    包括今晚也是,本想给他接风洗尘,前半场还好好的,自从包厢里闯入一位“不速之客”后,陈砚身上的气压就低了下去。

    他们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哪儿惹到这位爷了,也没人敢问。

    后来他干脆甩手走人了,出门靠在走廊的过道里,不知道在等什么。

    总之很奇怪。

    他轻轻摇了摇头,走到陈砚身边:“砚哥。”

    “都处理好了?”

    “嗯,监控录像都调出来了,他跑不了。”

    大厅的玻璃门没关,夜风习习地吹进来,将陈砚额前的碎发吹乱,露出光洁的额头。

    “今晚给你这儿添麻烦了,多少钱我赔。”

    “不用了。”郑辰摆手,“砚哥你和我还这么客气啊。”

    “再说,今天也是我这边安保做得不当,才出了这种事。”

    陈砚没接话。

    一截烟灰扑簌簌掉下来,烫在手背上,陈砚浑然没管,半眯着眼,视线锁定在不远处那一袭白裙身上。

    她抱着胳膊站在街边,似乎在等车。

    看起来还是那副恬静乖巧的模样,身上带着熟悉的茉莉花香,连反抗都和从前一样绵软无力的,又瘦了不少,裙身下的两条腿细的像竹竿一样,恨不得风一吹就能倒。

    好像还是记忆里那个不禁逗的小姑娘。

    但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

    陈砚自己也说不上来。

    七年了,真的太久了。

    他盯着那抹纤细上了出租车,身影消失在视线当中,心里的情绪也跟着翻涌起来。、

    他转身拍了下郑辰肩膀:“你晚上没喝酒?”

    郑辰啊了一声。

    “帮个忙,我喝酒了不能开车。”陈砚说,“你去开,跟上前面那辆出租车。”-

    宋静原在巷子里站了许久,脚跟都麻了才回过神。

    经过一番折腾,时间已经很晚了,她在原地剁了跺脚,从巷口出来,在街边拦了辆出租车,报上自己公寓的地址。

    远处的天空传来阵阵轰鸣,月亮藏匿在乌云之后,一场大雨兜头而下。

    江北的天气和崎源很相似,雨来得总是很急。

    细而密的雨点砸在车窗上,玻璃上起了层朦胧的水汽,将外面的夜景挡的严严实实。

    宋静原不受控制地抬起手,在窗户的雾气上画了一笔,下意识写下了两个字母。

    CY。

    宋静原对着这两个字母愣了愣,还未来得及抹去,思绪却飘到了七年前的那个春雨夜。

    那时她还没有完全摆脱掉宋泓明的骚扰,奶奶也还没有离开,陈砚每天都会把她送回家。

    那天的晚自习结束后,她和陈砚去莱河街上买关东煮吃,但是还没走出几步,雨丝却毫无征兆地飘了下来。

    陈砚把校服外套盖在她头上,拉着她跑到街边,拦下一辆出租车。

    虽已是初春,但寒冬残留下来的冷冽还未完全散去,司机师父将车内的暖气打开,没多久,窗上就蒙了一层雾气。

    宋静原坐在车里,想起家里的烦心事,情不自禁地问:“陈砚,如果有一天,我们分开了该怎么办?”

    陈砚当时正在和谁发着消息,听见她的话,将手机收起来,眉头紧锁着:“瞎说什么呢?”

    宋静原眨了眨眼:“我是说如果。”

    “哪来那么多如果。”陈砚抬手圈住她的脖子,将人紧紧搂在自己怀里,他的体温隔着衣服布料传到宋静原身上,语气吊儿郎当的,但也透着几分认真,“这种话不能瞎说,你知道不?”

    宋静原当然也不愿意和他分开,便没再说下去,而是乖乖道:“我错了。”

    “勉强接受你的认错。”陈砚嘴上这么说着,但眼睛里多了几分笑意,又顽劣地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不过还是得惩罚你一下。”

    过了不到半分钟,他的指腹又覆盖在刚才被他弹过的那个地方,像是真的怕弄疼了她,极其温柔地揉了揉,最后轻轻一吻。

    窗户完全被雾气糊住,宋静原扭过头,手指在雾气上瞎画了个爱心图案,最后在里面轻轻写下两个字母。

    CY。

    来不及划掉,就被坐在身后的陈砚看见了,他挑眉笑了下,手在她脸上捏了捏:“这是干什么呢?用这方式和我表白?那怎么不写全名?”

    宋静原当时抿了抿唇,没说话。

    暗恋的那段日子,她不敢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心事,只敢在草稿纸上一遍又一遍地写下他名字的缩写。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种肌肉记忆还存在。

    准确点说,她的基因已经对他产生本能爱意。

    ……

    二十多分钟后,出租车在她家公寓的楼下停下。

    宋静原付过钱后下了车,外面还在下雨,她快步跑到楼道里,自然也没注意到不远处,有一辆黑色宾利隐匿在夜色当中。

    车内的人看着她平安上了楼后才松了一口气,喉咙苦涩:“郑辰,我们走吧。”-

    开了灯,房间里空荡一片。

    宋静原换下衣服去洗了个澡,酒精的作用还没完全消散,头晕乎乎的,人也没劲,勉强将头发吹干后,她直接钻进了被子里,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吹了寒风,她隐约有些发烧,睡得也不安稳。

    一直在做梦。

    先是在家里,她和陈砚说从今往后我们就别联系了,他在夜晚偷偷进了自己的房间,拥着自己说喜欢她。

    再到那个废旧的工厂,他突破重重火海,抱着自己从窗户跳下来。

    再到医院的病房里,陈砚从后面揽着她的腰,问她能不能别离开。

    然后是在新城的出租房里,她掐着旧手机,像是犯了毒瘾的人一样,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陈砚曾经发过来的语音。

    最后是昏暗的巷口,他冷着脸,五官被夜色切割出一道阴影,说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搪塞过去的。

    ……

    命运的齿轮从未停止过转动。

    兜兜转转,一切好像又回到了最糟糕的起点。

    只不过他的怀抱再也不会属于她了。

    第二天是周六,新闻部调休。

    宋静原睁开眼已经是中午了,天色还阴沉着。

    头和四肢都酸痛无力,嗓子燥得说不出话来,她掀开被子下床,去抽屉里翻了两片药,确定没过期,伴着热水喝下。

    胃里空荡荡的,她又懒得去做饭,刚捞起手机准备点外卖,门铃响了起来。

    “祁安姐?你回来了?”

    祁安是她大一在外面做兼职的时候认识的,那次她因为低血糖晕倒,多亏了祁安及时把她送到医院,两个人性子挺相似的,又都是崎源人,多了几分“老乡见老乡”的感慨,一来二去的,成了好朋友。

    这么多年,祁安像个大姐姐一样,很是照顾她。

    祁安手里提着两份热腾腾的外卖,宋静原给她拿了双干净的拖鞋,接过她手中的东西:“你不是到外地出差去了吗?”

    “昨天晚上回来的,想着过来看看你。”祁安打量了下她的房间,“行李都安顿好了?”

    “嗯。”宋静原点点头,“你也知道的,我东西本来就不多。”

    祁安买的是两份牛肉汤面,那家馆子开在江大对面,宋静原不想吃食堂的时候就会去那里,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量给的很实惠,每份里面都有小半碗牛肉。

    宋静原往里面倒了点醋,和祁安在餐桌两旁坐下。

    “工作上还顺利吗?”祁安出差走的时候宋静原还没毕业,刚入职的那几天工作忙,也没什么时间发微信。

    宋静原挑了一口面:“都还挺好的,上司对我也好。”

    祁安瞧着她脸色不大对劲,伸手在她额头上贴了下:“发烧了?”

    “是有点儿。”宋静原不太在意,“已经吃过药了。”

    祁安这么多年都在她身边陪着,对她的事情多少都了解一点,也能察觉她情绪不太好,顿了片刻才问:“是不是最近出什么事儿了?”

    毕竟大多数情况下,宋静原都是个很坚强的姑娘。

    宋静原没打算瞒着:“我遇见他了,就在江北。”

    这个“他”是谁,祁安是知道的。

    她皱了下眉:“然后呢?”

    宋静原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简单重复了一遍。

    祁安抿唇沉默了很久,她想说点什么,但又怕哪句话说的不对戳到宋静原痛处,犹犹豫豫了好半天。

    “没事儿。”宋静原轻松道,“我也就是和你说说。”

    祁安没接话。

    怎么可能没事儿。

    这么多年宋静原过的什么日子她不是不知道。

    “要不要去医生那再看看?你好像很久都没去了。”

    宋静原低头喝了口汤,胃里多了点暖意,终于舒服了点,眉头舒展开:“不用了。”

    有些事不是靠医生和药物就能治愈的。

    两个人都没再提这茬。

    宋静原胃口一如既往的小,但还是强逼着自己吃了不少东西,祁安陪她说了会话,临走的时候嘱咐她按时吃药,如果还不退烧的话赶紧去医院-

    后面一段时间,陈砚都没再出现在宋静原的生活当中。

    新闻部的任务一直挺重的,部门有个同事因为生病休假了,大家身上的任务更重,加班成了家常便饭。

    才十月末,江北就已经有了冬天的影子,道路两旁枯黄的梧桐树叶扑簌簌地落在地上,树枝被风吹得直响。

    宋静原倒是挺喜欢冬天的,只不过她体寒的毛病一直没治好,手脚经常冰凉一片,穿多少衣服都没用。

    今天出门的时间比平时晚了点,没来得及吃早饭,只能在公司楼下买了杯热豆浆带上去。

    她把毛呢大衣脱下来搭在椅背上,对桌的桑磊正在和新开的几个实习生小姑娘聊天。

    “诶你们知道不?今天好像有个科技公司要来和我们谈项目。”

    新媒体公司四通八达的,对各方面技术要求都高,和科技公司合作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宋静原把吸管插进去,喝了一口才发现刚在走的急,没看清桌面上的字,拿了杯无糖豆浆。

    一点甜味都没有,只有寡淡的豆子味儿,弄得她心情散了大半,想着下次一定得看清楚再拿。

    桑磊那边还在继续:“听说这次合作公司挺重视的,竞争对手很多,和对方谈了很久才争取到。”

    “对面那家公司确实很强,公司的雏形好像是在国外成立的,今年才发展国内市场,第一个目标就是江北市。”

    “让我搜搜啊——”小实习生拿出手机,“哦找到了,是念原集团。”

    “哇,这个公司的创始人好年轻啊,好像才二十多岁。”

    “人家的二十岁——公司总裁,我的二十岁——加班社畜。”

    “为什么任何人之间的差别这么大啊!”

    宋静原一边硬着头皮喝无糖豆浆一边听着小实习生的抱怨,没由得弯了下嘴角。

    桑磊同样是个乐观的,敲了敲实习生的头,开导她:“看开点,说不定哪天你就发达了呢?”

    “那我借你吉言。”

    “行,那我提前喊你一句张总?”

    “低调低调。”

    桑磊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苟富贵勿相忘。”

    ……

    李姐踩着高跟鞋进来,鞋跟和白瓷砖碰撞出哒哒声,大家也都不再说笑,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干正事儿。

    “今天公司和念原集团要谈生意,咱们新闻部也要过去。”

    桑磊好奇:“市场部的事儿,咱们新闻部掺和什么?”

    “上级指示,让我们找个人过去拍照写稿。”

    桑磊耸肩,表示一切服从领导安排。

    李姐走到宋静原旁边,微微俯身:“静原,今天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可以吗?”

    宋静原在工作上一向没什么怨言:“可以的。”

    “行。”李姐笑了下,“那你现在收拾好东西去市场部的会议室吧,那边的人会对接你,有什么情况随时和我联系。”

    “好。”

    宋静原拿上设备往市场部走,桑磊看着她的背影,疑惑道:“李姐,最近静原的工作都够多了,你看她黑眼圈都出来了,怎么还把任务分给她啊?”

    李姐叹了口气,语气无奈:“我也不想啊,但是对方指定让她去。”

    “啊?”桑磊一时没反应过来,“指定让她去?这是什么操作?”

    “不会是想搞职场潜——”

    “干你的活。”李姐在他头上敲了笔,“少想那些没用的。”

    穿过大厅,宋静原坐电梯去了七楼会议室,市场部的几个负责人已经在里面坐下了,还带过来几个跟着学习的实习生。

    最里面的中年女人看见她,笑了下:“是新闻部的吗?”

    宋静原点头。

    “先坐吧,对方还没来呢,今天还要麻烦你们过来帮忙。”

    宋静原说了句没事,在旁边的椅子上坐好,她话少,在哪都安静。

    会议桌上有念原集团的基本资料,宋静原没动,旁边几个负责人在小声讨论着,讨论的内容和刚才桑磊他们说的差不多,无非是对方多么年轻有为,能力多么多么强。

    没过多久,有人来敲会议室的门。

    宋静原低头看着手里的设备,没注意门口的动静,直到一道声线传入耳朵,让她大脑空白了几秒。

    那道声线一如既往的懒散,过了多少年她都不会忘。

    “不好意思,来晚了。”

    宋静原下意识抬眸。

    两人视线相撞。

    陈砚平静移开眼,继续介绍:“我是这次合作的负责人,念原集团陈砚。”

    第六十九章

    他今天穿了身笔挺的黑色西装, 里面白色衬衫的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凭空添了几分禁欲感,宽肩窄腰, 脊背挺得笔直。

    市场部跟着过来学习的几个实习生看见他眼睛都亮了, 毕竟这年头,年轻总裁已经够稀奇了,年轻又长得这么帅的更是少之又少。

    他身边还带了另外两个人, 应该也是过来谈项目的, 其中一个宋静原瞅着有些眼熟, 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是谁。

    市场部部长带头过去,双方握手寒暄,宋静原拿起相机拍了张照片。

    陈砚这张脸, 怎么拍都好看, 许多年前她就领教过了。

    时间对于商人来说是最宝贵的东西, 一行人没多耽误, 很快就进入了会议正题。

    宋静原盯着陈砚的侧脸,一时有些挪不开眼。

    高中的时候, 这人大部分时间都穿着休闲服,和他的性子一样, 懒散又随性。

    记忆里唯一他穿西装的那次,是两个人一起在艺术节上表演节目, 合唱了一首《小情歌》。

    那时的她, 为了能和陈砚制造一些接触机会,勇敢地站在了舞台上。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那年我十七岁, 是为爱冲锋的勇士。

    人就是这么奇怪, 年少时莽莽撞撞的, 什么都不怕, 为了多看心上人一眼,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现在反而畏手畏脚。

    合作的内容都是些智能产品,以无人机为主,宋静原高中虽然学了理科,但大学学了新闻,对于那些专业名词她一概不懂,只能攥着笔,安安静静地在本子上记录会议提要。

    市场部部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在公司打拼了许多年,为人处世很圆滑,但陈砚和他有来有回地交流着,气场成熟而稳重,丝毫不见纰漏。

    宋静原又想起来,刚进门的时候,大家都喊他“陈总”。

    经年已过。

    她掐了掐手心,唇内的细肉不自觉被咬得发痛,一瞬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赖在她身后、吊儿郎当地说着“女朋友能不能帮我讲讲这道题”,考试有进步还要向她讨奖励的少年了。

    不过看见他现在这样,她是高兴的。

    起码她知道,他的前途坦荡,未来一片光明。

    她的少年,就应该这样闪闪发光。

    正这么想着,陈砚突然偏了下头,两个人的视线猝不及防地碰在一起。

    宋静原立马低下头,脸上的温度隐隐烧了起来,有一种做了坏事被当场抓包的心虚感。

    陈砚盯着她看了几秒,没说什么,默默收回了视线。

    后半场她一直低着头,没敢再看陈砚,身上的燥热渐渐褪了去,不知道过了多久,部长喊他:“小宋,来帮我们拍张合影。”

    宋静原回过神:“好。”

    她拿起相机,眯眼看着取景框,陈砚随意地站在人群旁边,眉眼没什么生气地耷着,带着点生人勿扰的冷倦,但是他个子实在太高了,站在那里有些不和谐。

    宋静原皱了下眉头,一时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犹豫片刻,温声道:“麻烦陈总往右一点好吗。”

    听到“陈总”两个字,陈砚视线一顿,直直盯在她身上,眸子黑沉,自带无形的压迫感,像条吐着芯子的毒蛇,下一秒就能将她吞噬。

    宋静原被他看得有些喘不上气来,用相机把自己的脸藏起来。

    心脏跳动得很快。

    陈砚用力磨了磨牙根,看起来非常不爽,但还是照着她的话往右边去了点,宋静原点头:“这样就可以了。”

    “咔嚓”一声,画面被定格住。

    部长转身笑着和陈砚说:“希望这次能有与念原合作的机会。”

    一场谈判结束,室内压抑了许久的气氛松懈下来,部长将陈砚一行人送走,宋静原连忙逃出会议室,大口吸着外面的空气。

    她和那几个实习生一起坐电梯下去。

    这帮实习生都还是在校大学生,正是喜欢八卦的年纪,电梯门还没关严,几个人便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救命啊,念原的总裁也太帅了吧,刚才开会的时候,我注意力全放在他那张脸上了。”

    “是啊,我实在是太吃这种痞里痞气的帅哥了,唉也不知道这帅哥会喜欢什么类型的?”

    “你我还是别想了,人那种大户家庭,是讲究门当户对的。”

    宋静原心脏骤然一紧。

    门当户对。

    当年陈老爷子也和她说过这种话。

    “行了,你们省省吧。”另一个女生的声音将她的回忆勾了回来,她的嗓音清清冷冷的,“人家说不定已经有对象了。”

    “啊?”另外两个小姑娘惊得下巴都要掉了,“欣欣你怎么知道的啊?我还特意去网上搜了,什么都没搜到啊,连花边新闻都没有。”

    “我刚才瞥见。”被叫做欣欣的女生不紧不慢地解释,“他手腕上带了个类似手链的东西,虽然没看清,但那绝对不是男生的饰品。”

    “而且——”她故意拉长尾音,“你们看帅哥那副冷淡无情的脸,像是会带手链的人?”

    “肯定是女朋友的啊。”

    剩下两人叹了口气,语气非常失落:“唉,好羡慕他女朋友。”

    宋静原一颗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压榨着,拧的生疼,虽然她早就明白自己和陈砚没什么可能,但听见这些消息,还是不舒服。

    “叮”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宋静原快步走出去,靠在楼梯间的墙上,半阖着眼,手压在胸口上大口喘着粗气。

    过了好一会她才平复下来,刚睁开眼准备离开,一道高大的身影压了下来,淡淡的黑雪松气味将她包围。

    宋静原下意识想逃,可是陈砚攥着她的手腕,单手撑在墙上,将她完全堵在怀里,胸膛和她的脸只有几寸距离,宋静原完全动弹不得。

    心脏猛的一缩。

    这里虽然是楼梯间,但经常有人路过,宋静原怕被人撞见,伸手推了推他:“陈总,这里是公司。”

    陈砚拧着眉,被那两个字刺得戾气更多了几分,他往前一步,宋静原不得不紧贴在墙面上,她今天穿了条短裙,陈砚的长腿就压在她身上,西装布料摩挲在她腿根上,让她忍不住发颤。

    陈砚捏起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与自己对视,他的动作莽撞又粗暴,宋静原难受得皱起了眉头。

    “你叫我什么?”

    附近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宋静原咬了咬嘴唇,从喉间逼出几个字:“陈总,要是被人看见了,对你的影响也不好。”

    陈砚抬脚踢在了楼梯间的门上,“砰”一声,门重重被关上,然后被他反锁。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最后传来拧动门把手的声音,宋静原被逼得急了,一口咬在他的手指上,那颗黑痣周围多了圈牙印:“陈砚,你先放开我!”

    陈砚垂眸瞥见那道印子,丝毫没有反应,而是笑了下:“怎么不咬得用力点?”

    门外的人似乎放弃了这条通道,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远处,宋静原想要掰开陈砚的手,但却被锢得更紧,陈砚倾身,两个人额头几乎相抵。

    这曾经是他们最亲密的距离。

    但是现在却只剩下纠缠不清的挣扎。

    难以言说的酸涩从鼻腔里涌出来,宋静原吸了吸鼻子,眼眶泛红。

    陈砚最看不得她这样,手上的动作不自觉放松,声音哑到极点:“叫我陈总?你怎么不直接杀了我?”

    从进到会议室的门开始,陈砚的余光始终放在她的身上,一分一秒都移不开,像是要把这么多年欠的都补回来,她却一口一个陈总的叫着。

    就好像在他的心上扎了一刀又一刀。

    满目疮痍,鲜血遍地。

    宋静原怔了几秒,抬起头看他,一双眼睛湿漉漉的,睫毛上都沾了水意。

    陈砚喉结一滚,将人松开了。

    宋静原转身想逃,陈砚又堵住她的出路,指了指她脖子上挂的那个相机:“刚才拍我了?”

    “这是我的工作。”宋静原和他解释,“只是写新闻稿用,你不要多想。”

    陈砚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照片发我。”

    宋静原不解地看着他。

    “谁知道你有没有故意把我拍得很丑?”陈砚轻哼一声,语气和从前一样,带着点散漫的痞劲,“我想检查一下,不行?”

    宋静原把相机里的照片翻出来,想给他当场检查,陈砚手一档,唇角绷直:“我要你发过来给我看。”

    宋静原:“……”

    “不可以?你们公司要和我们合作,这点诚意都没有?”

    宋静原有点无奈,毕竟现在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员工,而他是得罪不起的甲方总裁,如果真把他惹出脾气了,估计自己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陈砚将个人主页的二维码调出来,宋静原打开手机,扫码添加。

    手机上传来“叮”的一声,陈砚看见验证消息,才将人放了。

    宋静原打开楼梯门,仓皇而逃。

    陈砚盯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垂眸打开手机,点击同意。

    一条新的提醒跳出来。

    【你已经添加了Y,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陈砚开车回了公司。

    总裁办公室里宽敞而明亮,落地窗前的办公椅上,背对着他坐了个人。

    听见屋里的脚步声,男人转过身来,朝陈砚挑眉:“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是不是应该用一个温暖的拥抱来迎接我?”

    陈砚像看傻逼一样看着他。

    “你这什么反应?”沈睿不太满意地撇撇嘴,“几个月不见,你对我这么冷淡?”

    陈砚将人从椅子上揪起来:“你不是和女朋友出去旅游了吗?”

    沈睿高考那年发挥得还算不错,过了一本线,留在盛阳大学读金融,毕业后进了自家公司,一切也算安稳。

    大三的时候,他在学生会组织的活动里认识了个学妹,两人一见钟情,没过多久就谈起了恋爱,进入了甜蜜漫长的热恋期。

    上个月刚好是他们三周年纪念日,沈睿为了哄女朋友开心,便决定带着她出门旅游。

    “这不是刚好路过江北,想着过来看看你?”沈睿轻啧一声,“谁想到你是如此的不解风情。”

    陈砚没搭理他。

    “郑辰不是跟你一起去谈项目的吗?人家早就回来了,你怎么才磨蹭回来?”

    沈睿越说越没个正形:“泡妹子去了?”

    陈砚掀起眼皮看他:“我不介意送你张江北中心医院一日游体验卡。”

    “行行行。”沈睿见好就收,“听郑辰说你们今天是和嘉然去洽谈?我记得江北比嘉然实力强的新媒体公司有好几家,你怎么看中他们了?”

    他随手拿起桌面上嘉然的资料,翻开看了没两页,突然发出一声惊叹:“我靠!”

    “嘉然集团新闻部  宋静原。”沈睿将上面那行字轻声读出来,瞬间明白了个大概,都懒得往下看,“我说兄弟,别告诉我——”

    “闭嘴。”陈砚出声打断他。

    “还是你行。”沈睿啧啧两声。

    为了接近前女友能做到这个份上。

    “所以,这是见着了?”

    陈砚靠在椅背上,半阖着眼,脸上露出几分疲态,淡淡“嗯”了声。

    “然后呢?”

    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陈砚自嘲地勾了下嘴角:“没然后了。”

    虽然这么多年他们俩不在一座城市,但一直没断了联系,陈砚经历的事情,沈睿都知道。

    沈睿叹了口气:“连句话都没说?”

    “说了。”

    但说了和没说又有什么区别。

    陈砚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在里面敲了根烟出来,懒散地咬在嘴里,拢火点燃,白色烟雾腾飞。

    沈睿拧眉:“我记得你之前不是说戒了?”

    “回江北又犯了,解瘾。”

    “我觉得吧,要不你找学霸好好聊聊当年的事情——”

    提到当年的事,陈砚冷冷甩了个眼神过来。

    “你瞪我干什么。”沈睿继续说道,“万一有什么误会呢?解开不就得了?”

    误会?

    当初他怎么挽留都没能把人留下,这七年里她一点消息也不给自己,能有什么误会。

    “而且你显然就是没放下人家啊,看看你这公司名起的,我都不好意思说你。”

    “你干脆直接把人学霸名字放上去了得了。”

    陈砚满不在乎地弹了弹烟灰。

    他还真这么想过。

    “你现在到底怎么打算的?”沈睿从小和陈砚一起长大,但在宋静原的事儿上,他一直看不懂自己这个兄弟。

    陈砚烦躁地抬眼:“不用你操心。”

    “得。”沈睿冷哼一声,他好心好意过来出谋划策,大少爷反过来不领情。

    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房间内的安静,沈睿扫到屏幕上面的名字,立马接通,换上副温柔语气:“想吃冰淇淋?什么口味的?一会给你带回去?”

    “行,那你吃不吃蛋糕?就是昨天你说想吃的那家。”

    对面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沈睿换上了异常灿烂的笑容:“乖乖等我回去。”

    这一顿操作把陈砚恶心得够呛,抬脚踹在沈睿小腿上。

    沈睿瞪他一眼,挂断电话才爆发:“你特么对我能不能友好一点?要是让我对象听见,以为我在外面干什么呢。”

    “你谈个恋爱能不能别这么恶心人?”

    “怎么?”沈睿抱着胳膊看他,莫名觉得有趣,“你羡慕我了啊?”

    “……”

    “也对,毕竟时过境迁了,某人现在可没有对象。”

    陈砚忍无可忍,拽着他衣领把他扔到了办公室外面,毫不讲情义地关上了门-

    下午三点,宋静原把稿件和照片整理好,一起发到了市场部那边。

    她私心地将有陈砚的那几张保存在自己的手机里,将他单独截下,反复观看。

    看了五六分钟,忽然想起来某个人上午的要求,她点开微信,看见最上面的那条提醒,显示对方已经同意了您的好友验证。

    宋静原将照片全部发了过去,陈砚没回,她便下意识地点进他的个人主页里。

    陈砚的微信号还是从前那个。

    名字没换,就一个砚字,头像换成了一片黑。

    她又点进他的朋友圈,最新一条状态还停留在七年前。

    是张照片。

    那是七年前的除夕夜,宋静原在他家别墅的院子里堆雪人,猝不及防地被他叫了名字,然后拍下了这张有些模糊的照片。

    宋静原脑子“嗡”的一声。

    陈砚为什么不删掉呢?

    她又向下翻动几下,发现他们在一起时候发过的东西,他一条都没有删。

    心脏好像渗了水,酸酸胀胀的,宋静原想不通,为什么陈砚还会留着这些东西。

    是还有感情吗?

    可当年她明明伤害了他。

    桑磊端着杯奶茶从她面前路过,看见宋静原在愣神,伸手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想什么呢?被工作累傻了?”

    宋静原回神,摇摇头:“没什么。”

    过了没几秒,她有些苦恼地看向桑磊:“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桑磊看见她这副模样笑了,来了兴趣:“什么问题?让磊哥帮你解答。”

    “如果。”宋静原抿了下唇,“我是说如果啊,你和女朋友感情破裂分手了,你还会留着你以前发过的有关她的朋友圈吗?”

    桑磊摇头:“按理说不会。”

    他抓了抓头发,补充道:“除非说——”

    “我还喜欢她。”

    第七十章

    陈砚始终没有回复她的消息, 宋静原也渐渐忘了这件事,等她过几天再去看陈砚朋友圈的时候,那些照片已经看不见了。

    桑磊那天的话浮现在耳边。

    宋静原摇了摇头, 看着窗外的景色, 心想也许他之前只是忘记删了吧。

    ……

    今年江北的初雪来得比前几年都早,十一月初,气象台播报说今天夜间可能会落雪, 宋静原第二天早上起床拉开窗帘, 阳台的窗沿上已经盖了薄薄的一层雪了。

    她到厨房给自己煮了一碗牛奶燕麦粥, 坐在窗台前小口吃着,最近工作上地事情复杂且凌乱,闹得她心情也跟着浮躁起来, 现在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 所见之处变成了素净的白色, 心里反而多了几分宁静。

    她将白瓷碗放在窗台上, 拿起手机对着窗外的雪景拍了张照片准备发在微博上,点进去看见消息那一栏上有一个小红点。

    是那位不知名的网友之前给她点的赞。

    她顺手进了那人的个人主页, 他还在每天坚持不懈地拍日出的照片,最新晒出的一张, 在一个小时之前。

    太阳从地平线上腾跃而出,霞光与湛蓝色交相融合, 是很美的景色, 宋静原下意识地将照片放大,意外发现对方所在的地方同样落了雪, 远处的青山上多了几点白。

    就在这时, 一条新提醒弹出来, 显示对方给她的雪景点了个赞。

    宋静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心虚来潮就点开了对话框,给对方发过去一条私信。

    【原:你那里也下雪了吗?】

    对方回得很快。

    【Y:嗯。】

    【原:好巧,我这里也是。】

    【Y:雪天降温,记得多穿一点。】

    【原:好的,谢谢。】

    在这样寒冷的冬日,来自陌生人的善意让她心情好了不少,又许是下了雪,她整个人比较兴奋,话也多了起来,有一件事情在她心中憋了很久,决定今天问出来。

    【原: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Y:你问。】

    【原:你为什么每天都要拍一张日出的照片啊?是很喜欢吗?】

    这次对方没再回复。

    宋静原以为是触及到了他的隐私,很识趣地没有继续问下去,慢慢吞吞地将粥吃完,胃里暖洋洋的,整个人看起来也有了精神,她到厨房洗好碗,换上衣服准备出门上班。

    她站在玄关处穿鞋,刚把鞋柜上的钥匙拿起来,手机“叮”的一声——

    新消息提醒。

    宋静原点开微博,发现那位“Y”回了话。

    【Y:因为之前和一个人约定好的。】-

    宋静原走到公司楼下的时候,天空还在飘雪,太阳也雾蒙蒙的,有些看不清楚。江北的冬天很干燥,风里带着寒气,吹的人脸生疼,倒是方便了公司楼前的早餐店,不少员工都在上班前到那里买一杯热饮暖手。

    她体寒的毛病一直都没有好转,在外面走了不过十几分钟,手心便冰凉一片,她轻轻剁了跺脚,决定也去买点喝的。

    这次她吸取了之前的教训,特意多看了几眼桌子上的标签,买了杯甜豆浆。

    她抿了一小口,甜蜜的滋味在嘴里化开,伴随着浓郁的豆香,一路走来的严寒散了不少。

    走到公司楼下的时候,宋静原瞥见停车位上的黑色宾利旁边站了一个男人,一身黑色西装,肩线平直,举着手机正在和谁通话。她下意识多看了几眼,隐约看见他右手食指上的那颗黑痣。

    年少默默追随过的那个背影,无论过了多少年还是能一眼认出。

    宋静原在他转身之前移开了视线,匆匆进到公司里面,打卡上班。

    桑磊家里给他寄过来不少南方特产,正在给同组的人分,见宋静原进来,他热情道:“静原,快过来看看有什么喜欢吃的。”

    宋静原把豆浆放在桌上,毛呢大衣往椅背上一搭,过去挑了两块桂花糕,朝他笑笑:“谢谢啦。”

    她在自己的工位上坐下,准备把昨天没做完的PPT弄好,几个在饮水机旁边节水的同事一边打水一边聊天。

    “听说没有?咱们公司真的拿下了念原那个合作。”

    “何止啊,我还听说我们新闻部也要和他们进行对接,负责相关活动的宣传。”

    “哦对了,市场部的姐妹和我说,念原的总裁特别帅!”

    “但你们不觉得他们公司这名字起的有点特殊吗?念……原?”

    这最后一句话不偏不倚地进了宋静原的耳朵里。

    一个不成形的念头在她脑海中闪过,但是很快,她摇了摇头。

    前二十四年的经历告诉她,人还是不能自作多情。

    晚上快下班的时候,副部长进了办公室,说晚上有个应酬活动,要在部门内找个员工跟着一起过去。

    李姐一周前到外地学习进修去了,新闻部里的工作都是由副部长代理处理,副部长是从其他部门临时借调过来的,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不过在公司内的风评不太好,和下属之间有些不干净的传闻。

    因此整个新闻部都对他的到来不太欢迎,尤其是年轻一点的女同事,基本不会和他单独相处。

    桑磊自告奋勇:“副部长,晚上我有时间,和你一起过去吧。”

    副部长扫了他一眼,表情不太满意:“你毛手毛脚的,跟着过去再坏了事。”

    话音刚落,大家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明摆着是要找个女同事。

    其他人都把头埋得很低,副部长的视线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坐在角落的宋静原身上。

    她穿着素净的白色薄衫,侧脸弧度流畅,皮肤白皙,黑发扎成丸子头盘在脑后,看起来像是十七八的高中生。

    “就你吧。”副部长在她桌子上敲了敲,“小宋,晚上和我一起过去。”

    语气不容置疑。

    宋静原还没来得及拒绝,副部长就已经离开了。

    “不是吧。”桑磊说,“静原,你真要和他去?”

    宋静原表情很淡,继续忙着自己手里的事情:“你觉得我有不去的选项吗?”

    “可是——”桑磊还想说点什么,最后都憋了回去,朝她投去一个担心的表情,“那你当心一点。”

    “我会的。”

    晚上下班时间刚过,宋静原收拾好东西,刚从座位上起来,觉得小腹一阵刺痛,坠着不太舒服。

    她从包里拿了片卫生巾,到洗手间换好,洗手的时候瞥见镜子中的自己,脸色不太好看,于是拿出口红简单补了个妆。

    在楼下拦了一辆蓝灰色的出租车,宋静原对司机报上了市中心一家高档会所的酒店,二十分钟后,车子停下来。

    穿着红色制服裙的服务生将她带到二楼一个隐秘的包厢里,暗红色的木门上刻了精致的雕花图案,宋静原和她到了声谢,推门进去,里面除了副部长外,还有嘉然其他部门的几个高层。

    副部长看见她进来,笑着招呼她在身边坐下,宋静原皱了下眉,没完全听他的,拉开了角落位置上的椅子。

    还有其他人在场,副部长也没多说什么。高三那年冬天她在新城洗了太多次的冷水澡,寒气入体,每到生理期会很痛苦,小腹上的痛感一点点加强,宋静原整个人很没精神,拿起面前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抿了一小口才发现这水不是热的,还有点冰。

    房间里的空调温度开得不高,坐了半天也没暖和起来。

    她把手轻轻覆盖在小腹上,大脑一片空白,几个领导的话有一搭没一搭地传进耳朵里,她也没在意。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宋静原朝着门外的方向看去,服务生将门打开,第一个进来的人是郑辰。

    郑辰显然也看见了她,表情闪过一丝意外,跟在他身后的男人穿着件黑色外套,肩头上落了些雪,他还和从前一样,冬天的时候不喜欢穿棉服,再冷的天气都是。

    宋静原反应慢了几秒,没来得及收回目光,陈砚已经看过来了,两个人视线相碰的那个瞬间,她察觉到陈砚微微皱了下眉,眸光里带着些复杂的情绪。

    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冷着一张脸,没什么情绪,皱眉这种小动作很难被察觉,但宋静原还是发现了。

    所以他为什么皱眉呢?

    是不想在这看见自己吗。

    眼帘一点点垂下来,宋静原掐了掐手心,眼眶有点酸,唇内的细肉被咬得生疼。

    副部长过去熟络地和陈砚打招呼,但陈砚态度很淡,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冷,握了下手后就没再多说话,几个高层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包厢里的气氛一时有点尴尬,多亏了郑辰出来调节,笑着和他们闲聊,才让这种尴尬淡了一点。

    宋静原坐在角落里没说话,也不敢抬头看陈砚,小腹上好像有针在扎一样,疼的她额角都渗出了汗。

    副部长突然喊他:“小宋,过来和陈总打个招呼。”

    宋静原用手摁了两下止痛,手撑着凳子站起来,像个任人摆布的机械娃娃一样过去走到陈砚面前,尽量让自己不要表现出什么异样,温声道:“陈总好。”

    陈砚突然扯过了她的手,两个人掌心相扣。

    宋静原怔了两秒,温热的触感源源不断地从掌心传来,她又想起来从前在一起的时候,陈砚身上的体温永远比她高,冬天她总是手脚冰凉,陈砚就紧紧握着她的手放进自己的口袋里,或者是用外套大衣将她裹紧怀里,等她暖和起来才放开。

    副部长看见两人的动作,脸上闪过一丝惊讶,想要问点什么,但又怕说错了话,最后憋了回去。

    陈砚完全忽视掉旁边的人,低声问:“你不舒服?”

    宋静原感受到其他几个领导的视线,抽回自己的手,摇头:“没事,谢谢陈总关心。”

    陈砚眼眸中的烦躁多了些,但没说什么,被副部长一行人请着落座。

    服务员陆陆续续将菜送进来,谈生意的环节不需要她参与,但宋静原没胃口,夹了两口后便放下了筷子,眼神呆呆地盯着玻璃转桌,头顶的水晶吊灯在桌面上反射出星星碎碎的光,看久了有些刺眼。

    宋静原抬头悄悄看了一眼陈砚,他正偏头听副部长他们讲话,暖黄色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侧脸线条流畅硬朗,双眼皮褶皱很深,鼻骨高挺,有一种漫不经心的冷淡感。

    她抠了抠座椅下的横杠,默默收回了视线。

    “小宋。”副部长又叫她,端着一杯酒放在她面前,“来敬陈总一杯。”

    宋静原下意识“啊”了声,尾音蔫蔫的,陈砚眉头却皱的更深。

    她拿起那杯酒,不等开口,陈砚先摆了摆手:“我今天开了车,不喝酒。”

    副部长愣了几秒,笑着打圆场,把服务员叫来:“把桌上的酒都换成果汁。”

    就在服务员要出门的时候,陈砚突然叫住了她,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服务员点点头说好。

    很快,服务生将果汁送进来,而宋静原手边,多了盒温热的牛奶。

    草莓味的。

    从离开崎源之后,她再也没买过草莓牛奶。

    不知道在逃避什么。

    宋静原下意识看向陈砚,发现他也目光沉沉地盯在自己身上。

    她将吸管拆开,草莓的香甜滋味在口腔中蔓延,她觉得鼻子有些酸。

    从前上学的时候,陈砚每天早上都会给她带一盒草莓牛奶。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记得自己的喜好。

    但是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啊。

    这样只会让她内心的愧疚越来越多。

    后来她已经记不住那场饭局是怎么结束的了,只觉得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难熬。副部长将陈砚和郑辰送出包厢,宋静原穿上自己的大衣出来,外面还在飘雪,她准备打车回家。

    就在这时,副部长将车缓缓停在她面前,他从车上下来,站在宋静原旁边,脸上堆着笑:“小宋,我送你回去吧。”

    宋静原掐了下手心,礼貌道:“就不麻烦副部长了。”

    不远处的陈砚坐在后座上,看着前面发生的一切,冷声道:“郑辰。”

    “啊?”

    “你今晚打车回去。”

    郑辰:“?”

    “我去接个人。”

    “……”

    说完陈砚便从车上下来了,大步向宋静原那个方向走去,副部长仗着周围没有熟人,变本加厉地想去扯宋静原的手腕,忽然一道高大的身影挡在两人中间,将他的手挡了回去。

    陈砚低下脖颈,直视宋静原看,另一只手牵起她。

    “我送她回去。”

    副部长怔了几秒,心里有几分不爽,但陈砚又是他得罪不起的,什么情绪都得压在心里,识趣地向后退一步,讨好地笑:“那就麻烦陈总把小宋送回去了。”

    陈砚没看他,淡淡的“嗯”了一声。

    副部长没再纠缠,很快开车离开,宋静原柔声说了句谢谢,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我自己回家就可以。”

    “宋静原。”陈砚垂眸看着他,声音很淡,“你是不是真以为我有很多耐心?”

    宋静原没说话。

    陈砚从来不是个耐心的人。

    陈砚烦躁地“啧”了一声,没给她思考的机会,直接将人横抱起来,宋静原心一惊,挣扎着想要下来:“陈砚你放我下来。”

    但陈砚只能把她抱地更紧,稳步走到车边,将人放在了副驾驶上面。

    “我家很近的。”宋静原小声说,“我打个车回去就好。”

    陈砚扫了她一眼,突然侧身俯下来,高大的身影将她覆盖,凛冽的黑雪松气味攥紧鼻腔里,黑色的碎发蹭在她颈侧的皮肤,有些痒,宋静原心一紧,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

    陈砚帮她把安全带系好,发动车子,谁都没再说话。

    细碎的雪花落在窗户上,很快融化成水滴,车里暖气开的足,宋静原缩在自己的毛呢大衣里,终于暖和起来了,窗户上很快结了层雾气,她下意识想要在上面涂画,但想到这是陈砚的车,最后还是收回了手。

    雪夜晚上的路有些堵,开了十多分钟,车辆在一家超市门口停下。

    宋静原不解地看向陈砚,他没解释,自顾自地解开安全带,从车上下来,还没忘把车门锁上。

    宋静原:“……”

    她只得坐在车子里面等,没几分钟陈砚就回来了,手里提了一个黑色的塑料袋,直接扔进了她的怀里。

    宋静原打开看了下,里面是暖贴和红糖。

    所以,陈砚是早就发现了自己不舒服吗?

    她拿了一片暖贴出来,撕开:“谢谢你。”

    陈砚没说话,车辆继续前行。

    宋静原偷偷扭头看他,他开车的样子很好看,骨节分明的手指随意搭在方向盘上,那颗黑痣有些晃眼。

    顺着手指的方向往上看,是性感突出的腕骨,但宋静原忽然注意到,陈砚的手腕上,有一节类似于手链的东西,但是被外套布料遮挡住了一半,她看不清。

    那天在电梯里,几个小实习生的话自动在她耳边播放。

    ——我刚才瞥见,他手腕上带了个类似手链的东西,虽然没看清,但那绝对不是男生的饰品。

    ——而且你们看帅哥那副冷淡无情的脸,像是会带手链的人?

    ——肯定是女朋友的啊。

    她觉得一定是因为身体不舒服,连带着脑子也不清醒起来,否则她绝对不会盯着那看了许久,然后问出这句话。

    “陈砚,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如果有的话,她坐在这是真的不合适。

    陈砚听见她的话,猛地踩下了刹车,轮胎和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音,划破了车里的静谧。宋静原毫无防备的向前倒去,多亏了安全带锢着她,她的脸才没有与前面的仪表盘亲密接触。

    陈砚扭头盯着她看。

    眸子里压抑着火气。

    “要是不想坐你就下去。”

    宋静原收回目光,转身想要推车门,陈砚却忽然扯着她的手腕,将她按在车座上,力气很大地捏着她的下巴,脸上情绪不明。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明明很近,宋静原却觉得他们之间隔了千万米的距离。

    “让你下车你就下车。”陈砚语气里多了几分咬牙切齿地意思,“宋静原,你什么时候这么听我的话了?”

    宋静原下巴被他捏的生疼,粗粝的指腹压在白嫩的皮肤上,很快就留了一圈红印,她想偏过头,但陈砚不让,直勾勾地睨着她。

    “当年我求你别离开我你怎么不听呢?”

    宋静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极力压抑着情绪,但是眼眶还是一点点红了起来,一滴晶莹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陈砚松开她,烦躁地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敲出一根烟咬在嘴里,但是没点,许是想忽略掉身边人的存在,抬手打开了车里的音乐。

    后半程的车速很快,像是要把他心中的怒火都发泄出去一样,宋静原攥着身前的安全带,心中压抑着一口气,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二十分钟,车辆在宋静原家楼下停下来。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明明没和陈砚说过家里的地址,他是怎么知道的?

    算了,不重要了。

    她解开安全带,推了下车门发现陈砚仍然没有解锁,试探着回过头提醒他:“陈砚,我到家了。”

    “今晚谢谢你。”

    陈砚靠在座位上半阖着眼,手指搭在方向盘上,那张痞气十足的脸上竟多了几分颓败。

    路过车辆的的闪光灯忽明忽暗地落在他脸上,宋静原不知道他怎么了,到底有没有听见自己的话,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车内的音乐旋律听起来有些悲伤,低沉的男声萦绕在耳边:

    “就让时间,给我们回答

    如果爱忘了,泪不想落下

    那些幸福啊 让她替我到达”

    陈砚重重叹了口气,睫毛难以察觉地颤了几下,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一样,很久才开口。

    他的声线很哑,每个字都砸在宋静原心上:

    “我没有女朋友。”

    “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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