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内四周有数十余匹骏马,李秀色一眼便瞧见了那个最出挑显眼的身影。那人坐在马上,身着深紫色缎锦,腰间由一镶玉缎带束紧,脚上是双黑色长靴,正闲散地搭在马镫处。


    轻微一动,发间的翡翠铃铛与铜钱便叮铃作响,不是颜元今是谁。


    他所骑骏马金身银鬃,高大挺拔,背上扣着亮银色宝珠马鞍,马脖上也挂了串玉铃铛,与主人一般张扬。


    这广陵王世子此刻正拽着缰绳忽悠那银毛马原地打转,马儿转得晕头转向,摇摇晃晃,他倒是兴致大好,优哉游哉。


    李秀色正在琢磨等会要怎么去投怀送抱,忽听身旁人窃窃私语:“世子今日几次发挥失常,这一回莫不是要谢小公爷拔得头筹了?”


    “瞎说什么,殿下是挂念顾大公子伤势,前几局未好好比罢了,没看见他那淡定自若的模样?哪像是要输的。谢小公爷射箭虽有准头,可他骑术不好,方才都是走运,也不见得次次能在马背上坐稳当。”


    顾大公子伤势?李秀色不小心偷听到了个八卦,连忙竖起耳朵。


    “唉,”一个偏瘦的少女娇滴滴叹了口气:“怎的偏偏叫顾隽哥哥撞上那游尸?我与哥哥相熟,知他平日可是最不信那些鬼神的,如今还被伤了,柳儿心疼得紧。”


    “柳妹妹,”又一高个女子咯咯笑起来,娇嫣如花:“我怎不知你与顾大公子乃是熟交?据我所知,顾公子对吃食向来是来者不拒,妹妹不会是送成过几次糕,便以为他与你关系匪浅罢?”


    “姐姐真会说笑,我自然没有这个意思,只不过是顾隽哥哥经常邀我切磋书画罢了。可惜柳儿比不上哥哥一双妙手,每每都叫他笑话。我知姐姐最不喜这些文墨之事,不然怎么说都要唤上你一起的。”


    另一人闻言面色果然一阵青白,不作声了。


    眼看她们说得好好的突然话题跑偏,李秀色赶忙收了耳朵,心里却忍不住犯嘀咕。


    男二号顾隽竟被游尸伤了?


    在哪?六牌楼?


    可游尸不是只伤穿红鞋女子?


    李秀色疑云满腹,忽听场上铜锣敲声:“末回开始!谢小公爷先行!”


    她朝场内方向看去,便见一眼生的公子骑黑色骏马行至起始之点。他眉眼清雅,不难看出斯文气质,背起箭囊来倒意外有几分英气。


    箭靶立于纵向百步之外,他则横向来往三个回合,除了第三次有些稳不住身子,每回都射于靶上正中,可谓是百步穿杨。


    场内外顿时喧哗不已,先前几个看好小公爷的姑娘家更是不好意思直观郎君英姿,丝帕捂脸,又喜又羞。


    “谢寅,用时三分之一刻,十环,全中!”


    李秀色也默默赞叹,还没多看两眼帅哥,便见他谦逊地牵马下场,紧接着又一人驾着晃晃悠悠的马蹄子飘了上来。


    场内有专主事判决的行官,见广陵王世子已然准备好,便当即换上了一炷新香,毕恭毕敬道:“可以开始了。”


    颜元今半天没动,嘶一声,忽道:“等会儿。”


    行官立马凑上去,靠在马边问:“世子有何吩咐?”


    颜元今道:“我的‘小桃花’晕了,待她缓缓。”


    “这,”行官挠头:“殿下,这香已点上……”


    颜元今点点头:“算时间里。”


    李秀色听不清那边讲话,只知道用来计时的香正一点点烧,颜元今却仍旧在原地与他那转圈上瘾的骏马掰扯。


    围观众人皆是紧张起来,行官更是抹了把冷汗。


    香燃至四分之一时,那骏马才终于冷静了下来,颜元今拍拍它脑袋,似笑非笑:“待会收拾你。”


    小桃花委屈地举起了前蹄,倘若它说人话,怕是要破口大骂这主子是不是有毛病,将它转晕了,不反省自身,还怪罪于它。


    颜元今在场上终是动了起来,银毛骏马一声长嘶,疾风般于场上奔驰。


    少年左手自背后掏弓,右手自腰侧箭囊中取出三支利箭,指尖打了个旋儿,齐齐控在手里。


    而后侧过去脸,双手松开马绳,脚踏马镫腾空站起。


    有人讶道:“这是要三箭齐发?!”


    话音未落,便见他轻巧地将三支箭别于弓绳上,朝后拉开到极致,身子也随之微微后仰。


    “唰——”


    三箭穿云而出,少年莞尔收弓,看也不看战绩,只重拾缰绳,原地勒马回头。


    行官先吸口气,再而狂喜:“广陵王世子,用时三分之一刻不满,三箭齐发,十环,全中!”


    “——终轮,世子胜!”


    身旁一阵欢呼吵嚷,李秀色只觉得心惊肉跳。这么一花枝招展的大蝴蝶,他怎么做到的?这以后万一惹到了他,是不是只消这么一箭,她就死翘翘了?


    *


    “世子好箭术。”


    马场边上,谢寅长身玉立,等候多时,见银鬃骏马停在面前,便忙吩咐下人递上水壶,一面道:“这壶中备好了紫苏熟水,添了些秘方,殿下不如尝尝?”


    颜元今下了马,瞧他一眼,倒也未拒绝,拆开壶盖微微一嗅,闻出了饴糖香气,仰头便一饮而尽。


    “幼时与殿下同窗,知你喜甜,口味竟多年未见一变。”


    “谢小公爷自幼体弱多病,我与你同窗之际,也未曾料想今日得见你如此变化。”颜元今左手拿壶,右手将小桃花的缰绳扔进身旁小厮怀里,回头道:“属实欣慰。”


    “多谢世子关心。”谢寅见颜元今喝完还晃了晃壶,有意犹未尽之势,唇角便又现出一抹笑意:“这紫苏糖水乃舍妹亲手熬制,殿下若喜欢,我回去让她多做一些,差人送来。”


    颜元今将空水壶一丢,拍了拍手:“不必了,也没多喜欢。”


    说完,扭头便大步走了。


    小厮立马牵着小桃花小跑着跟了上去,偷偷看主子脸色,见他并无不悦之神采,才壮着胆子搭话:“我看爷挺喜欢喝的,怎么不要?”


    “差人送来,”颜元今轻哼一声:“送哪?广陵王府还是我房里?”


    小厮立马顿悟,想到主子不是没在这种事上栽过跟头。


    顾隽少爷喜欢吃,幼时不知从哪收了个白桃浆,主子恰巧去顾太师府上作客,尝了一口觉得不错,顾少爷为人大方,便叫下人送他了半壶。


    这事不知怎么传到了顺天府赵达光的耳里,他认出是自家闺女赵燕燕的手艺,便赶来王府卖了个殷勤,并吩咐女儿隔三差五来王府给世子送上一壶。


    即便世子从未与赵燕燕见面,白桃浆也只叫下人收过一次便吃腻再也不要,但坊间还是很快就传了艳闻,说赵家有女饱受那眼高于顶的小世子青睐,马上便要攀上高枝,气得颜元今小小年纪半天吃不下饭,从那以后论谁的东西也不碰一下。


    小厮一拍脑袋,立马笑眯眯换个话题道:“场子我已经给您包好了,主子现在过去?”


    颜元今嗯了一声,斜睨小桃花一眼:“闹脾气,玩心重,扣它半日粮草。”


    小厮狗腿点头:“好嘞。”


    *


    李秀色自围栏外观察着颜元今的动向,还没看清他要从哪个方向走,便被几匹大马挡住视线,待视野再度清晰时,人早已经没了影。


    她连忙一路寻过去,赶至侧门时正见角落一牵着银鬃骏马的小厮,李秀色认出那马是颜元今的,想来这人也是他的,顿时放下心来。


    只见那小厮背对着她,正专心顺着马背毛,一边叹气:“可怜见的小桃花,多好一匹马哟,就是没生在好人家,命苦哇!”


    李秀色:“……”


    小厮絮絮叨叨了半天,不乏偷偷说主子两句坏话,一会“没人性”一会“没良心”,正兴起时扭头见一帷帽少女正静悄悄站在自己身旁,当即吓了一跳。


    他见少女并未看向自己方向,猜想应当是碰巧在此处等人的,便颇有分寸地和她拉开距离,转身牵着小桃花朝前方去了。主子腿脚快,先他一步过去,他只好一边哄着小桃花这祖宗一边慢腾腾赶。


    李秀色悄声跟在后头,一会停下装作锻炼腿脚,一会跐溜窜进路边树丛。


    很快便到一亭楼边上,小厮将缰绳递到了店家手里,言语吩咐:“马厩里休息便可,世子吩咐了,不给它喂草。”


    说完便上楼去了,李秀色要跟上,还未进门便被人伸手拦下:“这位姑娘,扬州亭今日已被包了,您明日再来罢。”


    李秀色未硬闯,只问道:“世子可在楼上?”


    见那店家点头,她便乖乖在楼外供路人歇脚的露天茶棚内随意挑了个位置坐着,不让进去,守株待兔总可以。


    扬州亭距马场不远,乃一三层木制小楼,本质为一茶馆,亭子四面镂空,风景独到。


    小厮上了楼,一路走到最靠窗边那人面前,恭敬道:“主子。”


    颜元今漫不经心地拨着手腕上的铜钱玉链,抬眼道:“替我去顾太师府上给他儿子送两句问候,我今日有别的事要做,便不过去了。”


    小厮道了声是,忽听颜元今又道:“陈皮,你是怎么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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