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三天,温琼寒都没有再见到那位白衣的女子。
每天枯燥无聊地看着屋里两只妖兽。
一只每天懒洋洋晃着九条尾巴晒太阳。
另一只,似乎很想出去打架。
最后却也摇着尾巴在太阳底下睡觉了。
而三日之期到的时候,原本很安逸的两只兽却突然躁动起来。
不安的狼嚎声回荡在林间。
温琼寒也觉察到一丝不对劲。
以她对那位白衣女子的观察,不像是会不守时的人。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她回来的步伐。
再往坏处想,她说不定已经……
温琼寒还不算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她一般奉行的处事原则是“事不关己”。
但大抵她对正直清冷的仙子,怀揣着一丝从楚念那里带来的莫名怜惜。
以至于现在她也有些焦躁。
眼见着时间流逝,雪狼终于忍不住想出去了,它走到门前,刚打算一跃而起。
却发现,门上设着结界。
那位女子像是早就料到了它会出去,亦或是担心它们会出去,竟然设下了结界。
结界时间还不短。
雪狼只能束手无策地回到原地。
叫声越发焦急不安。
连小狐狸都围着门直打转。
它们似乎都化不成人形,法力也使不出全部。
根本破不开结界。
天一晃而黑,夜幕沉沉,不知等了多久,温琼寒终于听到咔哒一声。
接着是鞋靴踩在地上的声音,有节奏,又很沉重。
发出沉闷的响声。
声音踌躇了片刻,终于决定打开门时,才发现门上有禁制。
顿了顿,转身,声音渐行渐远。
不用想也知道来人不是那位女子,至于是到底想做什么。
温琼寒猜不到。
也没什么心情去猜测。
反正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被一直困在外边才好。
但门还是打开了。
又伴随着咔哒一声。
这回既是破开结界,又是推门而入。
侵略性十足。
进来的是一位黑衣人,穿着斗篷戴帽子。
浑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见。
黑衣人走进来,似乎小心翼翼地环顾了下四周,待发现院内只有两只妖兽时,像是放下心来。
她抬起手,光球在手中凝固。
这是要施法了。
温琼寒心提到了嗓子眼,可她只是观看,并不能阻止。
于是她眼睁睁看着那黑衣人打出了光团。
顿时,疼痛如针扎似的在心里蔓延开。
温琼寒不忍地闭上了眼。
但意料中的哀嚎声却没有响起。
抬眸,那白色的光团并没有打向狐狸和雪狼。
只是在院中蔓延开。
温琼寒察觉到那光团好像并不是有伤害性的招式。
所以,这个黑衣人究竟是想做什么?
温琼寒不理解。
猝然,雪白的狐狸抬了抬爪子。
清脆的铃铛声响起。
带着欢快的声调,悦耳好听,温琼寒甚至感觉识海深处都被洗涤了。
这个铃铛,竟然不仅仅能联系别人,还有治愈的功效。
定然不是凡品。
那黑衣人听到了铃铛声时,却痛苦地拢紧了衣领。
似乎想让斗篷遮住耳朵,阻绝声音。
温琼寒越发不解。
她抬眸,却看到九尾狐的尾巴竟然成了一条。
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还是一条。
一条雪白蓬松的大尾巴晃来晃去,带着几分矜傲。
温琼寒仔细回想,好像,刚才黑衣人进来一刻,小狐狸的尾巴就是如此。
变成了一条。
而且不是障眼法的那种。
原来,九尾狐的尾巴是可以随意变化数量的。
温琼寒又想起了自己的小狐狸。
说不定还真是一条九尾狐呢。
她轻笑着摇摇头,画面里的场景已然变了。
连山不知何时,阴云密布,空气满是粘腻潮湿的气息,泥土深处泛出一股子腥味。
温琼寒五感还在,能清晰感知到那令人不适的变化。
好像有什么东西影响了连山。
一般天地间的环境是不会有什么变化的,即使是修为很强的人斗法,也达不到特别明显的效果。
所谓呼风唤雨,其实更像是障眼法。
周遭环境基本不会影响,即使伤害了生灵,不过多久,也会恢复原样。
除非,天道要借故收取什么因果报酬。
譬如要收回某地的灵脉,就会在修士们斗法时故意拟出伏尸百万流血万里的场景。
又或是拿走斗法者身上的什么东西,就像上回那只蛟龙,最终斗法者一定会灵力溃散,归于天地。
但连山如今的模样,分明比那严重得多。
照温琼寒不多的经验看,这通常是在做什么准备,
——为先天神祇的逝世做准备。
心底升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下意识看向院门外。
那位白衣的女子竟然真的回来了。
身后蜿蜒一地的金色血痕,血液之中散着无尽的灵气,想来她的确是位列先天神祇的一位。
温琼寒也终于看到她拿剑。
那是一把过分好看的银剑。
古朴的纹路顺着剑柄布满剑身,剑刃处流光溢彩。
只是剑上,滴滴答答不断流着黑红色血液。
带着说不清的肃穆萧杀之感。
温琼寒看得出,她状态很不好,甚至连站都是靠剑支撑在地才勉强不会倒下。
大抵已是,强弩之末。
可她脸上还挂着温柔的笑意。
朝院内两只毛茸茸的妖兽招了招手,“小星和小今快点过来。”
完全忽略了院内另一位痛苦万分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似乎也很怕她,遮挡着想躲开些。
但就在这一刹那,温琼寒清楚看到,那个黑衣人,直接化作虚无。
不是瞬移,更不是隐藏。
而是干干净净地消失在了天地间。
连一滴血都没留下。
死得彻底。
这就是神祇的修为吗?
温琼寒回想那位黑衣人的招式,估量自己的修为。
怎么也得过个几十招才有可能胜。
但这个女子,只是谈笑间,就让人灰飞烟灭。
温琼寒心有余悸。
连这么强大的神祇,竟也会被伤成这样吗?
扭头看去,那位白衣女子的笑意越来越单薄。
她连维持嘴角的弧度都有些艰难。
大概实在太疼了,她一开口说话,牙缝间也渗出丝丝血痕。
“要乖乖的,师尊好累了,要休息很久,你们一定要乖乖的呀。”
她说着骗人的话,金色血痕浸湿了雪色绡衣。
眼底深处是道不明的哀伤。
温琼寒忽然想起她走之前的眼神,那明亮漂亮的神采。
和现在相比。
被背叛总是最痛苦的。
倘若那个人还是你心心念念所喜爱的,就更不必想了。
万千穿心亦不过。
温琼寒想,自己如果也会被师尊欺骗的话……
……其实已经被骗过了。
该活还是要活。
温琼寒自嘲地扯了扯唇角,心道这样想想,师尊对她还是极好的,至少没有让她也流一地的血。
连山空气里悬浮的光芒消散得越来越快。
灵脉中蕴藏的灵力越发稀薄。
忽然,连山整座山脉,三千里地,哀鸣不断。
温琼寒瞳孔骤缩,一方天地为一人送行,只有一种可能,
——这位白衣女子是那被抽去神骨的狐族神祇之一。
神职主掌连山。
传闻每一位先天神祇都是天道孕育的孩子。
天道赋予给他们纯净的神魂,漂亮的容颜,不朽的身躯,无边的法力。
祂爱自己的孩子,尽天下所极给每一位神祇最好的一切。
却终究要亲手杀害自己的孩子。
这就是残酷的平衡之道。
所谓大道无情。
不仅仅在于祂会伤害那些神祇的身体,还在于诛心二字。
神祇丧生,最常见的就是为情爱折腰,喜欢一个人,然后被心爱之人因为各种各样的难言之隐伤害。
有些神祇因为神职是守公平天生是没有心的。
天道为了诛他们,不惜给他们制造假的心动。
让他们为所谓的爱情飞蛾扑火般死去。
温琼寒从前一直不懂为什么。
现在却明白了。
神祇之力,几乎没有什么可以与之相比。
天地之间既没有能害他们的。
而因果平衡,又需要神祇是被后兴起的神祇间接或直接地诛灭。
那就唯有借力。
借着让人刻骨铭心的伤痛,让神祇殒逝。
真是歹毒到一定地步。
温琼寒几乎已不愿意再看了。
不用多说,这又是位被天道算计的神祇。
纵使再强大温柔,也终究丧生于弱小阴暗之手。
有什么好看的。
平衡之道,真让人恶心。
那位女子身躯已慢慢化作金色光芒消散,归于连山。
她是连山的守护神,死后也在为连山做贡献。
神祇死后,是不如轮回的。
因此一旦死去,就是永远消亡。
温琼寒心底为这位素未相识的神祇哀伤。
没有哪份喜欢不值得飞蛾扑火。
但也没有哪份喜欢,是一个卑劣小人所值得的。
在最后,温琼寒看清楚了她的尾巴,也是九条。
在她身体彻底消散前,显示了出来。
雪白的软毛几乎与白色衣衫融为一体,尾簇一点金色。
无处不矜贵傲气。
这的确是受天道偏爱的族群,拥有旁人所没有的容颜气度。
但也是这样漂亮的一个族群,最终却落得一个后代零落,神祇位除的下场。
可叹可惜。
温琼寒垂眸,忽然感觉很迷茫。
她应当在这法阵里已经过了三日,现在法阵主要记录的人,已经死了。
按理说她也应该能出去才对。
但现在,还是毫无痕迹。
似乎是想让她继续看。
束手无策的烦躁感涌上心头。
温琼寒很想出去。
因为这里,实在太压抑了。
说不清的腐朽气息久久不散。
连山生灵凄厉的哀鸣声还在耳边回荡。
像是在控诉天道的不公。
生生将一个强大温柔,血统高贵的神祇,算计到死。
但这天底下,不公平的事实在太多了。
而且同一件事,对于有的人来说,是不公的,对于别的人来说,却是偏爱的。
神祇本身就是天道偏爱是生灵,比别人有太多太多的优势。
陨灭于世,无可厚非。
九尾狐一族呢,大抵也是如此的。
温琼寒开始细细琢磨进来的事。
从言骨城,乘林山,到画江城,再到连山的“旧年如梦”。
她不信自己的经历中没有天道的手笔。
只是她不明白。
祂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是想让她明白什么嘛?
还是想通过她做些什么。
温琼寒想不明白,也懒得去想了。
她现在后悔了。
没有为什么。
就是,想师尊了。
哪怕师尊欺瞒她,伤害她。
温琼寒在最迷茫的时候,还是想见到她。
由她捋着自己的发丝,轻笑道:“琼寒不要担心,师尊一直在。”
虽然只是一句许下的空话,还总被她亲手打破。
温琼寒也贪恋于片刻的温暖。
喜欢是蛮不讲理的。
就像那位白衣的狐族神祇,通晓天地之事,怎么会猜不到自己可能会遇到什么呢?
但是飞蛾扑火,
是不惧粉身碎骨的。
她熄下心头的思念,抬眸继续观看。
白衣的神祇已经死去了,万千金色光芒泽被大地。
带来无尽温暖。
直到死,她都还在守护着这方天地。
那只雪白的九尾狐,在她身躯消散的地方蜷缩着。
虽然喊她师尊,但它大概也是她什么有亲缘的后代。
暗金色眼眸里浮上水光。
那只雪狼也静静趴在一旁。
不出声,也不流泪。
像是麻木了一般,在那里低着头,看不清眼神。
不知过了多久,连山的夜来临,皎月高挂天光尽头。
一切似乎依旧是原样。
温琼寒没能离开,这两只妖兽也不曾动过一步。
虽相隔千万年岁月,她们却能静默地守在一处。
为同一个人哀悼。
难过的劲慢慢缓了过去,温琼寒又想离开。
直觉告诉她,这个法阵绝没有那么简单。。
失去神灵保护的连山,整个掩藏在一片浓重的妖气之下。
发着昏暗黑色的妖气几乎化作实形,和沉沉夜色融为一体。
甚至盖过了皎白月光。
白日一闪而过的血腥气也重新漫上。
令人作呕的气息。
贪婪的兽鸣。
连绵起伏的嚎叫。
温琼寒也反应过来,这是因为连山失去了守护神,在下一位神祇出现前,会秩序混乱。
秩序的混乱自然会造成本就野蛮的兽类彻底失去规矩。
原先还碍于守护神威压或许有所收敛的妖兽,现在则顾不得许多。
能活下去就很好了。
一方天地一旦失去了其守护神,短时间内只会收到掠夺。
只有抢先一步掠夺别人,让自己更强,才能活下去。
否则,死亡的就会是他们。
弱肉强食。
本就是世界上奉行的第一规矩。
先天神祇中多数死亡,只有魔神至今还在魔域深处。
因为邪恶过于强大,永远会有与之匹配的正道力量压制。
而且伤害造成的后果远比善意更好修复。
人族不会彻底消亡,但如果得到神祇的帮助,却会强大到成为下一种扰乱秩序的力量。
因此神祇灭亡。
大道无情,便是如此。
唯有心智坚韧而无情之人,才有可能访道。
鸟兽哀鸣,飒飒寒风带起浑浊的沙土。
雪白的九尾狐忽然动了动。
温琼寒一刻都没移开视线,因此看得清清楚楚。
雪狐缓慢地站起,仰起脸看向温琼寒。
朝着她的方向一点一点迈进。
金色瞳孔带着无尽的诱引,温琼寒心跳一颤。
不由自主地被那双漂亮眸子摄去了注意。
在一片暗金色里,她好像看到了记忆中的母亲在微微朝她笑。
一会儿那人影又变成了楚念,笑意温和,在对她招手。
这自然很不对劲。
但温琼寒已经失去了分辨的能力。
她一步步朝那只狐狸走过去。
奇异的,她竟然融入了法阵的画面。
像是时空的交错。
“温琼寒,温琼寒你醒醒!”
急切的呼喊声在响起,温琼寒只隐约听到有人再叫她。
脚步却仍未停下。
忽然,悦耳清脆的铃声在她耳边回荡。
温琼寒一下回过神。
这才猛然发现,她已经回到了画江城。
周围是黑色硝烟。
面前,却是熟悉的胜雪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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