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安化大营的习武场中,震天银戟破空扫过,强势无人能挡,凶狠无比,又带些许迷茫。
聂怀嵘已经练戟练了一早上了,思绪还是理不清楚,乱的很。
成亲后的第一晚他宿在了大营里,成亲当晚做的那个梦,昨晚又梦到了,一模一样的梦,连着做了两晚。
夕阳的暖意,众人的发饰衣着,甚至余晖下他的影子长短,都毫无差别。
梦里,席云素怀着他的孩子难产而亡了,他不知道梦里那个他是何种感受。
而他,每次醒来都是一阵心悸,指尖碰触的冰凉好似顺着梦境传达到了现实。
大冬天光着膀子都不会冷的人,在五月的夜里,身上冒出了一股凉意。
他五岁跟随父亲到了与西羌交界的边疆,十岁第一次杀敌,十五岁上战场,人生二十五载,有二十年是跟战场息息相关的,见惯了生死,对死别这种事,多多少少有一些预感。
重复的梦境,沾染了死亡的气息,传达着不详之意。
席云素,会有危险吗?
心如乱麻,银戟一扫,演武场的木栅栏被割断,被聂怀嵘的怪力一带,轰然倒下一大片的栅栏。
“哐当”一声,扬起无数飞尘。
军师韩叔郓和副将萧聿闻声迅速赶来,只见聂怀嵘在尘雾中,执戟长立。
“头儿,发生什么事了?”萧禹快步来到聂怀嵘身前。
聂怀嵘收回了震天银戟:“习武时一时不察,弄坏了栅栏,叫人来修,钱从我的军饷里扣。”
见聂怀嵘无事,一身云锦白衣的韩叔郓掏出他的黑纸折扇,握着扇柄,指尖用力,慢慢捻开扇面,轻轻扇开尘土,端的是优雅贵气。
韩叔郓笑道:“如此不谨慎,不是你的作风,新婚燕尔,跑来军营,借练武消愁,也不是你的人品,怎么,那位颇具盛名的云素公主让你头疼了?”
“她太闹,太烦了。”
从被她缠上起,就无法避开了,离了她的人,却入了他的梦,怎么也躲不开。
折扇一停,韩叔郓摇头道:“明知她烦你,你还明目张胆地躲来这,不正是给了她发作的由头吗?明日归宁,你如何给皇上交代?”
聂怀嵘还没有说,萧聿先不满了,“交代啥,不是皇上非逼着娶的吗?咱们打了这么大的胜仗,就这待遇?”
“大聿,皇上最疼爱的公主嫁给咱们将军,这是荣誉,是拉拢,这待遇还不好?”
萧聿不屑:“好个屁,头儿不喜欢,别说是皇帝的女儿了,就算是玉皇大帝的女儿,那都不算好。”
眼见聂怀嵘眉头越皱越深了,韩叔郓拍了一下萧聿,无奈道:“你闭嘴吧。”
不劝着点,还火上浇油,人家公主都把聂怀嵘的行李赌气送到大营来了,他还嫌他们将军和云素公主不和,闹得不够大吗?
然而,聂怀嵘忧心的根本不是怎么和席云素相处,而是莫名重复梦到梦境,“叔郓,连续两天梦到同一个人身亡,该如何是好?”
“梦境不过是虚无的,随它去便好,若你还是放不下,要不去庙里求个平安符?以迷信对迷信,就当求个心安。”
虚无吗?聂怀嵘不这么觉得,昨晚,入梦之时,他已知是梦,却依旧沉沦不醒。
*
连着休息好了两日,席云素养回了不少精神,正在忙着盘点她名下的产业。
她出嫁有赐田,有田庄,有园头,有店铺,源于皇家公主的惯例封赏和她父皇额外的赏赐,折算下来,每年有两万多两银子的收入。
席云素捏着手里的账本,口中泛苦,她父皇留给她的产业和管事,都是上好的,足以够她一辈子光鲜亮丽,雍容华贵地生活。
以她公主之尊,本来没有必要只把眼光放在聂府后宅的,管家,看账本,收买人心等诸多事情,她根本不需要精通。
可是前世有太多的无可奈何,她失去了可以选择的权利。
她的父皇没了后,由皇后晋升的太后讨厌席云素,不仅削减了她的脂粉田,把她剩余的脂粉田都换成了荒地,还大力打压她的产业,以致席云素每年只剩两、三千两银子的收入了。
如果聂怀嵘在乎席云素,看重她,太后是不敢动席云素的嫁妆的,可聂怀嵘不喜她,对她冷冰冰的。
席云素拉不下脸去求他为了自己的嫁妆跟太后对抗,她只能顶着外忧内患,把聂怀嵘妻子的位子坐稳,不光是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当时她腹中的孩子。
一旦失去聂怀嵘,太后不会放过她和她腹中的孩子,看她不惯的人也都会顺势踩她几脚的。
前世,除了聂府,她没有退路了。
席云素抚平手中被她捏皱的账本,她是心里难受,才会一遍一遍地盘算着账本。
她深知,这都是无用之功,失去权势依仗,手里的钱,迟早会被人洗劫一空的。
一缕宁神香旖旎升腾,宁不了席云素的心,静不了她的神。
“殿下,国公爷回来了。”翠微欣喜来汇报她。
席云素将账本收好,倚在软塌上,“他爱去哪去哪,不必来报我,听着头疼。”
翠微看向门口处候着的聂怀嵘,暗自恼悔,她该把话说清楚的,她要是说国公爷在门口想见公主,就不会让聂怀嵘听到公主的气话了。
翠微也纳闷着,公主前几天谈起国公爷还是高兴不已,赞叹有加的,怎么成亲了,反倒是有点嫌弃的意思了。
顶着聂怀嵘不善的目光,翠微只好再次开口:“殿下,国公爷在门外候着了。”
人都到门口了,那必定是有事找她,没事,聂怀嵘才不会如此积极。
“让他进来。”
屋内,席云素侧卧着,聂怀嵘笔直站立着,两人谁也没有先开口。
夫妻之间,陌生又尴尬。
熟悉的沉默氛围,让席云素感到不适,先出了声:“没话说就离开,杵在这儿,碍眼。”
“明日公主归宁。”
简短的话,听不出聂怀嵘是什么意思。
席云素都不知道要不要接话,要接什么话,两人之间又冷场了。
可气的是,聂怀嵘不说话了,人又不走,恼人得很,席云素没好气道:“还有事?”
聂怀嵘朝席云素走近了两步,将她脸上的不耐烦看了个仔细,“阑风院原是我的院子,公主将我的物品送走,我回家住何处?”
“国公府不是有客房吗,只要不看到本公主,住哪里你都乐然受之吧。”
席云素微敛眼眸,被心悦之人嫌弃,日积月累,她甚至都怀疑她自己了,怀疑她是不是真的不受人喜欢了。
住客房,聂怀嵘倒也无所谓,行军打仗多年,他不挑住所的。
不过她看起来很悲伤,想到那个梦,聂怀嵘不由解释道:“我从未说过这种话。”
他没有说过只要不看到她,哪里都好之类的话,死亡之梦两次梦到,不见,不是好话。
“你是没说过,但是你的举动不都是在证明吗?你不想见我,我更不乐意看见你,聂怀嵘,你给我滚,从我眼前消失。”
席云素被刺激得红了眼,没说过?是啊,没说过,他聂怀嵘压根就不爱跟她说话,他什么都不用说,他的行为就已经说明了一切了。
“公主殿下不愿见我,为何要请旨赐婚,跟臣完婚?”
聂怀嵘很疑惑,他不理解分明是席云素非要嫁给他的,她为什么会在新婚之夜哭,也不理解即使他服软,为什么席云素也要不依不饶地闹事,更不理解那莫名其妙的梦境,为什么会让他心中不安。
娶了她,很多事情都变得让人无法理清了。
“滚!”
席云素再也忍不了了,她被聂怀嵘的问话戳中了心里最痛之处。
为何?为的不过是庆功宴上的那一见倾心。
一见倾心,多美好的词,又是多残忍的结局。
为了这该死的“一见倾心”,她逼婚了聂怀嵘,毁了自己一辈子。
她恨无论如何也捂不热的聂怀嵘,更恨当年无知愚蠢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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