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不能好好跟我说话!”
就是一记响雷,在席云素耳边不断地回响着,她才恍然惊觉,现在的她和聂怀嵘和前世他们好似互换了位置。
曾经这句话,她也是像他这般,愤怒又不解地朝对方吼着。
时过境迁,当时追着问为什么态度不好的人,从她变成了聂怀嵘,敷衍不愿意解释的人从聂怀嵘变成了她。
变了,都变了,她和他的位置变了。
眼下,回到了皇宫,回到了属于她的地方,前世死前憋屈着的那口怨气,随着这个年轻的聂怀嵘的一声怒吼,她总算有发泄出来的感觉了。
“可以,我们好好谈谈。”
席云素眼中的聂怀嵘变得清晰起来,去除掉了老成持重、寡言少语的聂怀嵘的阴影,只余下这个稚气尚存的,年轻的聂怀嵘。
时光回朔,所有让她难受痛苦的事情都还没发生,她那些痛苦的记忆和情绪却依旧刻在她的心里。
可她眼前这个聂怀嵘是年轻的,她也该是年轻的吧,在前世的情绪里沉浸了三日,她也该是时候放下过去了。
*
绫绮殿中,成亲三日的席云素和聂怀嵘相邻而坐,他们终于能心平气和地处在一块了。
席云素喝了口茶,率先开了口:“我知道你不想娶我,我现在也后悔嫁给你了,这样好了,我们找个合适的时间,和离了吧。”
聂怀嵘刚拿起的茶盏都还未来得及喝一口,听到她的话,立马就放下了,颇有些无奈地回道:“公主殿下是想玩什么把戏?要再到皇上面前告我一状,杖责五十不够你消气吗?”
“我是认真的,方才没有告状,也没有杖责你。”
虽然聂怀嵘的话是在她的预想范围中的,但是他真说出来时,席云素又觉得可惜,他那一声吼分明是动怒了,他怎么就不能怒火上头,一时冲动就答应和离了呢?
是她挑衅得不够,还是他不够在乎,她做什么他都能冷静处理?
是后者的话,就麻烦了。
聂怀嵘没有错过席云素脸上的任何一丝变化,她神情看起来像那么回事,说出的话他实在无法苟同,不过好不容易能好好交流了,聂怀嵘话也多了起来。
他淡淡地说道:“且不说公主殿下在臣这里的信誉岌岌可危,就光说殿下的提议,也跟认真二字毫无瓜葛,婚事大事,不能轻率,圣旨赐婚,君无戏言,和离?殿下要戏耍人,也请找个靠谱点的借口。”
当初逼着他成亲,圣旨都下了,他抗拒过,没成功,认命地娶了她,结果成亲才几天,她跟自己说和离?
她这三天加在一起的胡作非为都没有她提出“和离”来得荒谬,聂怀嵘压根就不信她说的鬼话。
不过她开门见山地说了,定是有所求的,聂怀嵘继续说道:“殿下想通过威胁臣和离达到什么目的,不妨直说,若在能力范围之内,且殿下答应臣不再以‘和离’为借口故技重施,臣会做到殿下的要求的。”
聂怀嵘认为他对席云素足够有耐心了,他一退再退,就只是期望云素公主能安安分分地做好谯国公府的国公夫人,不要给他添麻烦了。
席云素不免失望,她跟聂怀嵘之间,别说感情了,连人与人之间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了,她信不过聂怀嵘能做到她的要求,聂怀嵘信不过她的提议。
“我没有其他的目的,所求就是和离,我知道你不信我,但是本公主现在有时间了,一个月,两个月,甚至半年,本公主陪你耗下去,也会用这些时间证明,本公主是真心实意想要和离的,或许你可以尝试着信我一次?”
聂怀嵘也不担心惹恼了席云素,直言道:“然后被殿下算计,抓住把柄,从此聂府任殿下为所欲为?臣没有从殿下的举动中,看到任何可以信赖的地方。”
怎么可能信得过她呢,席云素之前为了纠缠他,嚣张到连军营都敢闯,她不可能真的是为了和离的,一旦上了她的当,后面不知道还会有多少麻烦事。
席云素咬牙,脸色僵硬,没有任何可信之处?他就是如此看待她的吗?
成亲前,因他的缘故给安化大营送羊肉犒劳士兵,被他冷脸呵斥,为他亲自监制的甲胄被他无情退回,被他当众拒婚失了脸面,她还主动去聂府求和,她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他,怎么就不值得他信任了?
她扯着嘴角,苦笑一声道:“你的意思是要本公主证明自己是可信的,是吗?那你想本公主怎么证明?”
聂怀嵘略微思索了一会,回道:“半年,即使想要和离,也得半年之久,才不会惹众人非议,扫皇家颜面,如果这半年之内,殿下能不为难任何一个国公府的人,不干扰臣的正常公务,臣就能无后顾之忧地跟殿下和离,当然,作为名义上的夫妻,殿下不过分不胡闹的要求,臣也会尽力为之。”
席云素木着脸,看着冷静理智的聂怀嵘,他没有一丝的慌乱和不舍,良久之后,她舒出一口气,脸上挂上了释然的笑意,连语气都温柔了,“聂大将军,此前多有冒犯,本公主向你道歉,聂将军提出的条件,本公主会做到的,今后半年的时间,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地相处吧。”
在乎才会生气,才会歇斯底里,而她,已经不生气了。
席云素的变化,聂怀嵘看到来了,他疑惑,也不解,她的神情太复杂,不管她的目的是想要借和离为由拿捏他,还是真的想要和离,她的目的都和她的神情不相匹配。
“如此,这次臣信殿下了。”聂怀嵘呐呐地回道,他看不懂的人除了席云素,又多了他自己,他在应该喜悦的时候没有喜悦,在被皇上呵斥时他该生气也没有生气。
他最近是不是累着了?
*
夜幕已深,繁星满天,因元章帝的口谕,聂怀嵘留在了席云素的绫绮殿过夜。
席云素身边的王嬷嬷笑脸盈盈地将他请进席云素的卧房时,他就知道要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分居,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聂怀嵘尚不知如何跟席云素相处时,她反倒是显得落落大方起来。
席云素绕过他,拉开一旁的柜子,对他说道:“这儿有备用的锦被,软塌不及聂将军的身量,屈就将军一晚了,将军留心,要在明早婢女们敲门前收拾好。”
聂怀嵘从席云素手里接过锦被,他看了看已经准备就寝的席云素,又看了看手中的锦被,她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他铺好被子,躺在软塌上,缓缓阖眼,连续的梦境应该也要终止了,皇宫没有危险,一切顺利的话,半年之后,他就和云素公主再无瓜葛了,哪里还会有什么席云素难产而亡的梦魇。
他能睡个好觉了。
在他从梦魇中再次惊醒前,聂怀嵘本来是这么以为的。
夜浓如墨,已至深更。
聂怀嵘捂着心悸的胸口,呆坐在黑暗之中。
为什么,为什么同样的梦还在重复,他跟席云素没有夫妻之实,连夫妻之名再过不久也要没有了,他为什么还会梦到她身亡。
聂怀嵘走到床边,席云素脸上依旧有泪,却不再如他前两次见到的那样,轻呼着他的名字了。
她总是来入他的梦,究竟是哪里不对?
莫非是他病了,才会被这些无妄之梦烦扰,要不,他明日去看看大夫?
*
第二天,席云素醒来时,聂怀嵘已经收拾好一切的。
出宫之后,聂怀嵘将她送回了国公府,然后急匆匆地出了门,不知是做什么去了。
席云素自顾自地回到阑风院,修整片刻后,将翠微唤了来。
她仔细吩咐翠微道:“你帮本公主去办件事,把京城里有名气的寺庙都跑一遍,每间寺庙点七盏长明灯,吩咐寺中和尚每日诵经祈福,香火钱按最丰厚的给,务必确保长明灯不灭,祈福不停。”
长明灯,为亡魂引路祈福,翠微谨慎地问道:“长明灯需要生辰八字,殿下可有?”
生辰八字?未出生之人哪有生辰八字,席云素想了想,只好将她前世离世的时辰作为生辰八字了。
席云素落笔将时辰写下,交给了翠微。
翠微接过席云素写完的纸条,一看就感觉不对了,戊辰年?她支吾着:“殿,殿下是不是写错了,这是六年之后的时辰。”
席云素淡定回道:“这个时辰,一百一十四年前也有。”
她身亡的年份时辰,一百二十年会重复一次,便借过去的时辰,让翠微误解。
“是,是有,我糊涂了,马上去办。”
翠微领命去办事了,席云素心下稍安。
她要和她那未出世的孩子告别了,前世她无法保护她的孩子安然降世,也无法黄泉共路,让她的孩子孤零零地上路,这一世,她还要狠心剥夺她的孩子存在的痕迹,连临世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于心有愧,她会点一辈子的长明灯,希望她的孩子能原谅她这个不负责任的母亲,也希望她的孩子体谅她重新开始新的生活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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