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唇上尖锐的痛着,还有丝丝的血味,似有什么一下在脑中炸开,林轻染久久回不过神,盘旋在心中的害怕和慌张,顷刻间被涌上的窘急与难以言喻的羞恼取代。
他怎么敢,怎么敢亲她!还是这样的横冲直撞,犹如失控了一般。
沈听竹离她很近,近到足够她看清楚他眼底喜怒掺半的复杂神色,还有他此刻的狼狈。
水滴顺着他煞白,没有一丝血色的下颌滑落,林轻染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沈听竹,孱弱的好似随时会倒下,他是为了找她才如此的么……
“这次我不由着你,回答。”
沈听竹逼视着她,粗砺沙哑嗓音下是遮掩不住的后怕,如果瀑布下还找不到她,他真得就束手无策了,万幸她在。
林轻染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若那箭再射偏一点,她现在已经死了。
林轻染心有余悸地点头,她确实也不敢再独自出来。
后颈被一股力道压紧,紧接着她就撞进了沈听竹的怀里,她清晰的听见自他胸膛传出的紊乱心跳,林轻染手垂在身侧无措的抬起又放下。
沈听竹用下颌轻蹭着她的发顶,缓缓道:“乖。”
林轻染心跳得不受自己控制,沈听竹冰冷的身体又让她不住打颤,她挣了挣,“你,放开我。”
沈听竹依言放开她,心里那股撑着要找到她的劲儿散去之后,是强烈的晕眩,他狠狠往前一跌,手撑死死着石壁,锋利的切口划破掌心,才没有摔下去。
“你怎么了?”林轻染忙扶住他。
沈听竹喘着粗气摆手,“没事,让我坐一会儿,我们就出去。”
他贴着石壁坐下,心口翻腾着剧痛,这种感觉很不妙。
两个人都是湿漉漉的,林轻染冷得厉害,尤其身旁还贴着个寒冰一样的人,她缩着肩想往旁边靠,可想到沈听竹是为了救自己才弄得如此模样,她要再躲,就显得有些没良心了。
林轻染吸吸鼻子,忍着不动。
沈听竹能那么快赶来救自己,刚才又说让她不准见谢淮,那说明谢淮和月影应该都没有事。
她一时有些恹恹,怎么偏偏她就倒霉成这样,掉下崖。
“月影功夫很好?”林轻染问。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听到沈听竹慢慢吞吞的开口,“暗卫的身手都不会差。”
那她在路上逃跑那次,月影装得比她还怕,林轻染气恼的质问沈听竹,是不是他安排的。
沈听竹坦荡道:“不是,是她自己的主意。”
林轻染看了他一会儿,才哼哼唧唧地点头,算是信了。
她觉得头脑有点重,石壁又太硬了,犹豫了一下靠在了沈听竹肩上。
沈听竹诧异垂下眸,布满痛楚的双眸微怔,良久,他淡淡牵出一抹笑。
林轻染越发觉得昏沉的厉害,闭着眼不太舒服地哼吟。
沈听竹看到林轻染两团腮上升起异样的红,皱眉道:“染染。”
林轻染慢声问:“什么时候来人救我们上去。”
她好冷。
上面的人未必那么快就能发现潭底的蹊跷,沈听竹道:“我们要自己上去。”
林轻染费力的撑起眼皮,“游不上去的,我试过。”
沈听竹低眉沉吟,凭他现在的体力,要冲破暗流的阻力确实不易,但再呆下去,无论是他还是林轻染都撑不下去。到那时,再想要上去就更麻烦了。
沈听竹托起她的脸,冰冷的凉意让林轻染一阵激颤。
他从袖中摸出一个瓷瓶,倒了两粒药丸在手心,一颗喂进了林轻染口中,一颗自己吃下。
艰难的吞下药丸,林轻染哑着嗓子问:“这是什么?”
“驱寒的药。”沈听竹凝着她,“我带你上去。”
林轻染看到他的脸色比刚才还差,可他这样说,林轻染便觉得他能做到。
她点点脑袋,“嗯。”
沈听竹带着她沉入水中。
冰冷带着强大冲击阻力的水流,裹缠着周身,沈听竹尝到了如同凌迟的痛楚,气血翻涌,血腥味猛的涌上喉间,一瞬间的剧痛让他几乎晕厥,身体垂直下落,而紧紧与他牵着手的林轻染落的更快。
沈听竹陡然惊醒,拼着全力将她拉起,一同游上岸。
“咳——咳咳——”
撕心裂肺的咳嗽,血沫从唇边溢出,他几度抬手才终于抹去。
倒在他身旁的林轻染也用力咳出大口的水,喉间的灼烧感让她几乎发不出声音,许久才气若游丝道:“……沈听竹。”
沈听竹仿佛又回到了最初毒发的时候,痛,要命的痛。
可耳边的轻喃就像能止他痛的药。
他睁开眼,“我在。”
将自己撑起,再把已经脱力的林轻染扶起。
林轻染早已经使不出一丝力气,被他一带,整个人便软绵绵的扑进了他怀里。
沈听竹环顾四周,护卫似乎都去了别处搜寻。
他拍拍林轻染的脸颊,“别睡。”
她若是睡着,他也撑不住了。
林轻染用力的抬了抬头,可脑袋太沉,又撑不住低了回去,额头抵在沈听竹胸口,气息打颤,“……好。”
石洞中没有风,上了岸一阵阵寒风吹在湿透的两人身上,刺骨钻心,沈听竹咬紧牙关起身,抱不起她,他只能将人背起。
林轻染伏在他背上,手臂不由自的箍紧他。
沈听竹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
“陪我说说话。”他声音很轻,说完只剩喘息。
林轻染觉得好累,他还要她说话,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哼唧,“说什么?”
不必回头,沈听竹也能想得出她此刻不情不愿的恼怒的模样,忍不住想笑,可他连弯唇的力气没有。
“随便说。”让他听见她的声音就好。
林轻染紧紧抿着唇,怎么还是一样的讨厌。
“你究竟为什么总欺负我。”林轻染问出了之前的委屈。
沈听竹也陷入了回忆,“大约是染染哭起来好看。”
林轻染不敢置信的瞪直了眼,这就是他吓唬了她一路的理由?!
耳畔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如同自言自语一般,“后来就不舍得见你哭了,但好像还是做错。”
之前服下的驱寒药开始生效,从内里生出暖意,林轻染终于有了些力气。
她盯着他的脑后,束发的玉冠早已不知去向,“后悔欺负我了?迟了。”
沈听竹皱眉,“那怎么办?”
林轻染从鼻子里细弱的哼出声。
沈听竹想追问,喉头却再次涌上浓烈的血腥味,他自己的身体他最清楚。
卫先生也告诫过他后果,沈听竹心都沉了下来。
林轻染见他不说话,晃了晃脚尖,“欸。”
沈听竹重重合眼,“千万记得,今日的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你没有见过谢淮,也没有见过我,发生什么都和你没关系,听见了么?”
林轻染觉得他有点不对劲,“为什么?”
“不是不想跟我扯上关系。”
林轻染立刻道:“自然了。”
沈听竹失神垂眸,“那就好。”
他脚步越来越慢,林轻染身子已经回暖很多,可他却越来越冷。
林轻染颦起眉问:“你没事吧,我自己下来走,我好多了。”
“别动。”他舍不得放下这份柔软。
远处,举着火把的两人急奔了过来——
“世子!”
“小姐!”
是一脸焦急的莫辞和月影,看到狼狈不堪的两人皆是吓了一跳。
沈听竹将林轻染放下,对月影道:“带表姑娘回去。”
月影赶忙上前掺住林轻染,“小姐,您靠在奴婢身上。”
林轻染想回头去看看沈听竹如何了。
沈听竹朝月影睇去一眼,后者立即会意,紧拥着林轻染湿透的身子,将她带走。
莫辞看到沈听竹浑身湿透脸色煞白,眼中布满了血丝,唇角还有血迹,骇然道:“世子!”他大声朝身后的护卫喝道:“来人,快把马车牵来!”
莫辞勃然拔高的声音,传到林轻染耳中,她不由觉得心慌,想回头,奈何月影一直强硬的带着她朝前走。
沈听竹望着林轻染的背影一字一句缓慢道:“关于林轻染,不论是谁问起,一个字都不能透露出去。”
到了这个时候,世子竟然还在为林轻染考虑,莫辞双目通红,若不是林轻染私会谢淮,如何会发生这样的事。
沈听竹朝他看去一眼,淡却凌厉,“若有违背,你就不必再跟随我。”
莫辞咬牙,“是。”
“还有谢淮,让他也把嘴给我闭严了。”
全部吩咐完,沈听竹终于支撑不住,身子一晃重重跌倒在地,不省人事。
“世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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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2章
青玉阁里燃着融融的烛光,林轻染盘腿坐在床榻上,身上的湿衣早已经换下,墨发也烘干披在肩上,除了小脸上仍有惴惴,已经恢复了精神。
想来是沈听竹给她服下的药起得作用,否则今日这遭,她只怕要有个十多日不能下床。
月影端来姜汤,舀了一勺喂到她嘴边,“小姐趁热将姜汤喝了。”
“我自己来。”林轻染捧过碗,小口抿着。
姜汤煮的很浓,喝一口喉咙里都是热辣辣的,难得这次林轻染没有犯娇,一口一口慢慢的喝姜汤,边问月影刺客的事。
月影气愤道:“刺客是冲着谢淮而来,小姐这次是遭了无妄之灾了。”
那些刺客出招狠辣,是奔着取人性命而来,林轻染现在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你们二人可有受伤。”
月影摇头,谢淮中了一剑,但他是该的,月影不打算告诉林轻染。
林轻染点点头,又抿了一口姜汤,舌尖卷去唇上的姜汁,片刻才吞吞吐吐地问:“世子……怎么样了?”
方才他的神色瞧着就很不对劲,背着自己的时候也是一步一踉跄,别是受了伤。
月影喉头一哽,快速垂下眼道:“小姐不必担心,世子无恙。”
“我当然不担心。”林轻染又喝了以后姜汤,这次喝得有些急,她险些就被呛到。
月影扶着她躺下,“小姐受了惊吓,快歇息罢。”
林轻染确实也疲累的紧,拉起被子遮到眼下,乖顺的合上眼眸很快入睡。
熄了灯,青玉阁里一片静谧,远松居内却是灯火通明,人人提着心。
堂屋内,沈侯爷正襟危坐,肃冷沉怒的面容让人不敢直视,秦氏已经顾不上身为候夫人的仪态,垂眸不住的抹泪,听到下人传来消息的时候,她险些晕厥。
莫辞跪在地上,自责与懊悔让他久久都说不出一句话。
里间静极,世子还在昏睡,卫先生正在为他施针诊治。
秦氏心里揪痛,“他怎么就那么不知轻重,这个时候与那谢淮去狩猎,他就不想想后果,现在……现在……”秦氏哽咽的已经无法再往下说,侧过头不住的落泪。
厚重的布帘被挑开,秦氏勉强站起身,沈侯爷面容依旧冷峻,握在扶手上的手却已经捏紧了,他沉声问:“卫先生,如何了?”
卫先生已经年迈,长时间的耗神让他脸色发白,额头上全是汗,药童递上帕子,卫先生摆了摆手,道:“老夫不敢隐瞒侯爷与夫人,世子中毒多年,五脏六腑本就受损,多年来全是靠药压制,而岁枯荣要产生效用则必须将残毒全部催发,如今毒还未为消,世子却在这时受寒池所侵,又多次调动内力……”
卫先生嘴唇抖了抖,“侯爷赎老夫无能。”
秦氏眼前一黑,声音蓦的拔高,“卫先生这是何意,你医术高超……”
沈侯爷双目猩红,握住秦氏的手,喝道:“你冷静一点。”
秦氏如何能冷静,她的儿子还躺在那里,十多年终于看到了希望,却功亏一篑。
卫先生道:“毒已经深入心脉,老夫虽然设法施针封住毒性,但也只是暂时的,如今唯一的方法就是尽快找到灵玉草,不然,长则三年,短则……一年。”
灵玉草上次出现已是百年前,就连卫先生也只在师父传下的医术中见过,若能找到,就不会这么多年都没有音讯。
沈侯爷浑身一震,失手打翻了茶盏,秦氏更是受不了这样的噩耗,昏了过去。
“夫人!”
外面乱做了一团,沈听竹静静躺在床上听着,还剩下一年……
若是早些听见这些,他会觉得是解脱,可现在……委实短了点,他这些日子所想的,看来都不能实现了。
*
翌日。
林轻染分明感到府上的气氛压抑了下来,丫鬟下人各个神色紧绷,没了往日的笑语。
她去到博文院,就连林氏也紧锁着眉。
林轻染问:“小姑姑出什么事了?”
林氏面露忧色,“你还不知道,昨日世子与谢大人一同出游,遇了刺客,伤势严重。”
林轻染心里一紧,沈听竹果真将她与谢淮出去的事都掩瞒了去,伤势严重……月影不是说无恙么?而且他自己也吃了那驱寒的药,她都没事,他怎么反而严重。
莫非是因为带着她游上岸,又背了她一路所以才病倒了。
林轻染思来想去,觉得一定是这个原因。
林氏叹了口气道:“不说这个了,你哥哥派人提前来传了口信,他后日便到。”
“后日,那么快……”
林氏无奈摇头,“不是你总念着要回去,现在又嫌快了?”
林轻染脸颊微热,抱着林氏的手臂嗔道:“我不是舍不得小姑姑嘛。”
林氏也舍不得她,可自打知道了大房的心思,她巴不得林轻染早些回去,她摸了摸林轻染的脑袋,“你哥哥还要赶去别地,来接了你便走么,你这两日将东西收拾收拾,别耽搁了。”
林轻染若有所思地咬住唇,片刻才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走出博文院,林轻染本想去跟沈曦说一声,走在园子里,却看见婢子引着两个宫中来的也太医,朝着远松居的方向过去。
她心不在焉地揪着手里的花枝,往远松居的方向张望,真有那么严重,怎么还请上太医了。
林轻染摇摇头,他一向喜欢小题大做,上回伤寒也是,小姑姑还让她送了人参过去。
这么一想,林轻染也没有再惦记,转身去了沈曦院里,等离开已经是傍晚时分。
林轻染揉揉酸涩的眼睛,沈曦抱着她哭了一通,闹得她也忍不住又些伤感。
这次离开,想来她是不会再来京城,与大家也不会再见。
走到青玉阁与远松居的岔路口,林轻染停了下来,离得那么远,她仿佛都能闻见那浅浅的药味。
林轻染揪着指尖,他到底是为了救自己才得了病,她也该去看看……
走了两步她又停住,继而又往前走。
有什么好忸忸怩怩的,问候一下病情,再正常不过了。
莫辞守在院外,见到林轻染过来他脸立时就冷了下来,林轻染瞪他,”你干嘛这么看我。”
莫辞动了动腮,就是她将世子害成这个样子,若非世子有交代,他定要把她压到世子面前。
“不知表姑娘有何事?”莫辞冷声问。
林轻染也不想跟他废话,“我来看世子。”
莫辞目不斜视的送客,“世子交待了不见客,姑娘请回。”
林轻染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平时他不是日日想着法子要她来,“莫护卫不如去通传一声。”
莫辞道:“无需通传,姑娘请回。”
林轻染朝他身后的小径望了望,不见就不见,谁稀罕,等她后日走了,他可别又后悔。
林轻染扭过身,将脚步踩得重重的。
*
秦氏整日整夜在佛堂为沈听竹祈福,等到了用药时,又赶去远松居。
沈听竹咽下秦氏喂到嘴边药,面色依旧苍白,笑容也浅,“母亲早些回去休息,别累坏了身子。”
秦氏刚哭过,闻言又忍不住落泪,痛心疾首道:“这话你倒是会说,怎么母亲说得话你就是不听呢。”
沈听竹声音有些沙哑,“是儿子不孝,累了母亲多年。”
秦氏鼻子酸涩,长长吐气平复着呼吸,“皇上已经派兵去寻灵玉草,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沈听竹十分清楚,能找到的机率微乎其微,他仍笑着点头,“嗯。”
“还有一件事,母亲想让你尽早成亲,大喜事或许能让你的病有好转。”
沈听竹听后眉头紧紧拧起,“这些无稽之谈,母亲怎么也信。”
秦氏已经走投无路,为了自己的孩子,她什么方法都愿意一试,“只要能让你好起来,母亲什么都信。”
沈听竹摇头,“我不同意。”
秦氏道:“你不是对那林家女……”
“母亲。”沈听竹打断她,“这事母亲就不用想了。”
因为情绪波动,让他又不停的咳起来,瘦削的背脊微偻,秦氏被吓坏了,急忙替他顺气,“好好,母亲不提。”
沈听竹终于停下咳嗽,眼底已经熏红带了湿意,“儿子想睡了。”
秦氏扶他躺下,走到门口又不放心的回头,见沈听竹已经闭上眼睛,掩着嘴忍下哽咽,低头垂泪出去。
*
林轻染一直以为沈听竹必然会来找自己,可一直到第二日,她收拾好行李,也不见他。
莫非他是真得放过自己了,还是像小姑姑说得伤势严重。
林轻染撑着脑袋思来想去,也想不出缘由,干脆又去了一趟远松居,却还是被莫辞挡了下来。
林轻染心里越发觉得不对,“世子究竟怎么了?”
可无论她怎么问,莫辞就是不说,也不让她进去。
林轻染气得不轻,又无可奈何。
月影轻声道:“小姐,我们还是走罢。”
林轻染头也不回的就走,若非是看在他为救自己而受伤的份上,她才不会过来。
林轻染走得爽快,可回到青玉阁又是一阵气恼,她说不清自己为什么生气,也搞不懂沈听竹是怎么回事。
不过她不是喜欢麻烦的人,想不明白就不想了,等明日一走,她就再也不用因为那人烦心了。
如此一想,林轻染很快就将他抛在了脑后。
第二日,林轻染特意起了个早,下人将她的行李一箱箱从屋里搬出去,先一步搬上马车。
林轻染见月影也背着包袱,那不是她的东西,她睁圆了眼睛问:“你莫不是还要跟我回江宁。”
她就知道沈听竹不会这么轻易就放了她,在她身边留个人算什么意思,而月影的话却让她大吃一惊,“奴婢已经不再是暗卫,从今往后,只听命小姐一人。”
林轻染愣了许久,才不确定地说,”你是说,世子把你给我了?”
月影点头。
林轻染追问:“他还说什么了?”
月影如实道:“回小姐,没有了。”
这叫怎么回事?林轻染垂下眼,思绪纷乱。
紫芙从院外进来,喜笑颜开道:“小姐可准备好了,大少爷已经到了,在花厅等着呢。”
林轻染顾不得再想,站起来身欢喜道:“哥哥来了。”
紫芙道:“夫人已经先过去了,让奴婢来请您。”
“我这就去。”林轻染最后看了眼她住了足有一季的青玉阁,才跟着紫芙往前院去。
刚走在庭中,她就见眼的看见了正负手等在花厅内的林诏。
数月没有见到兄长,林轻染鼻头一酸,提着裙摆跑上石阶,“哥哥!”
林诏回过身,见到不顾规矩跑来的林轻染,无奈折起眉摇头。
虽为商贾,林诏身上却不见为商者的圆滑世故,一袭藏青色长衫,更像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
林轻染一直跑到他跟前才停下,仰着小脸大口喘气,“哥哥终于来了。”
话一出,她就哑然扁紧了嘴,眼泪悬在眼眶,不知道的还以为受了多大的委屈。
林诏原想斥责她毛躁的话也咽了下去,看着她红彤彤的眼睛,只怕是第一次离家那么久,害怕了,他安慰道:“好了,哥哥来带你回去了。”
林轻染用力点头。
林诏又问:“可跟府上人都道别过了?”
“自然了。”林轻染不高兴的咕哝,“哥哥还真当我不懂规矩。”
林诏不置可否地笑起来,两人陪着林氏一同用了午膳便准备启程。
林氏紧紧握着两人的手,依依不舍道:“有时间,姑母会回去看你们的。”
几人都清楚这话不过是托词,京城与江宁相隔之远,再见不知是何时。
林轻染一个劲儿抽噎掉泪珠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林诏是男子,虽不会像两人一样情绪外露,心中却也怅然,叮嘱道:“姑母不用担心我们,您好好照顾自己才是,有事就给家中来信。”
林氏喉间微哽咽,微笑着颔首,“再不走天就黑了。”
马车护卫都等在了府外,等在马车旁的清风见人出来,立刻上前笑嘻嘻道:“小的见过小姐。”
林轻染从头到脚将他打量了一遍,清风被她看地毛骨悚然,摸摸后颈道:“小姐,您有话就说。”
林轻染似笑非笑地哼声,“你还好着呢?”
要不是他牵马牵的没了踪影,哪会发生后来的事,她哪会被沈听竹磋磨一路。
清风直觉不对,卖乖道:“还不是托小姐您的福。”
林轻染冷笑,清风抖了抖,“小姐快上马车吧。”
林轻染皱眉看向照壁的方向,“等等。”
清风不明所以,跟着张望,“等谁啊?”
林轻染瞪他,清风立马站直,目不斜视。
远远看到照壁后有人走出,林轻染眼睛一亮,待发现是沈曦又微微发愣。
沈曦是来送行的,她拉着林轻染道一旁说话,声音有些微微哑,眼睛也红红的,“你可别忘记我了。”
林轻染捏捏她的脸,“放心。”
沈曦失落地说,“三姐出嫁了,大哥,三哥和四哥常不在府上,二哥身子又更差了,六妹还那么小,往后连能陪我说话的人没有了。”
沈曦絮絮叨叨的说着,林轻染却只听见了关于沈听竹的那段,想起他那日煞白的脸色,还有重重撞在自己唇上的那下……林轻染抿了抿唇,他究竟怎么了。
林诏走到她身边,“该上马车了。”
林轻染反复捏紧手心,已经踩上马又下来,一双清澈的黑眸望像林诏,“我想起还有东西没拿,哥哥等我一下。”
不待林诏回话,林轻染已经提起裙摆跑进府。
她就是去看一眼,看看沈听竹究竟是怎么了。
第053章
林轻染跑得很快,鬓边的发丝被吹拂起,身后是小姑姑无奈的说话声。
“这孩子,还是那么毛毛躁躁。”
月影见状不妙,立刻道:“奴婢陪小姐一起去。”
她很快追上,“不知小姐还有什么没取,奴婢去拿就是了。”
林轻染没有理会她,在通往青玉阁和远松居的岔道口停了半瞬,然后毫不犹豫的朝右边跑去。
莫辞以为林轻染这个时候应该已经离开了,看到自小径上直冲而来的人影,先是一愣,随后立马大刀阔斧的往门口一挡。
林轻染站在几步外喘气,莫辞跟堵墙似的挡了去了,她磨着牙根侧目问月影,“你说,往后只听命我一人?”
月影来回看了看两人之间颇为紧张的对峙,点头道:“是。”
林轻染朝莫辞弯唇盈盈一笑,而后神色忽冷,娇叱道:“那好,把他给我拿了!”
莫辞震惊道:“敢问表姑娘这是要干什么,你还想硬闯不成?”
他话音未落,月影二话不说就对着他出招,屈拢的五指抓到她手臂上,才道:“还请莫护卫见谅。”
莫辞一时不防,差点被她钳制住,虽然避开了但也留了破绽,林轻染看准时机一个猫腰,跑进了院里。
她就是硬闯了。
莫辞回头看着已经跑远的林轻染,朝月影怒道:“还不住手。”
月影也利落的放了手,莫辞想要追上去,又被她一个侧身挡住。
几次三番被她拦了去路,莫辞不留情面道:“你是想去领一顿鞭笞?”
月影显得尤为无辜道:“莫护卫怎么忘了,我已经不归你管了。”
莫辞一口气被噎着上不去下不来,月影却正了容色,“我觉得世子也是想见小姐的。”
*
走过竹林,浓厚的药味让林轻染觉得吸进鼻子的空气都满是苦味。
阳光斑驳照进廊下,沈听竹闭眼躺在铺着厚毯的藤椅上,不声不响,好似睡着了一般。
起初听到脚步声,沈听竹只当是下人,可那细细弱弱的短促呼吸让他觉出不对,睁开眼眸,逆着光他有些看不清来人的模样,却也知道是谁。
心口发紧,搁在腿上的手也跟着握紧,良久,他才勉强做到让自己如常地开口,“你不是应该已经走了。”
他分明知道自己是今日走,却……
林轻染心思不是滋味,抿了唇不吭声,她也想不出自己想让他怎么样。
她干脆走上前,站在沈听竹跟前,将那道打在他身上的阳光遮了去,没有了暖盈盈的照耀,林轻染发现他的脸色竟还如那夜一样苍白的吓人。
忘了责问,她张张嘴道:“你病了。”下一句话她没有说,他看起来好像很严重。
沈听竹不紧不慢道:“在潭下被石头划伤,皮肉伤罢了。”
他说得太过轻巧随意,林轻染点点头,不疑有他,受伤了是要养上几一段时日。
一时两人都静默无言。
沈听竹忽然问:“你会可怜我么?”
林轻染颦起眉头,像看鬼似的看他,“我可怜你,谁来可怜我。”她皱皱鼻尖,小声咕哝,“那么被你欺负。”
沈听竹轻声笑起来,垂下眼睫毛,眼里的寂寥一闪而过。
“你干嘛让莫辞挡着不让我进来。”林轻染见他这副病怏怏好欺负的样子,不由得底气都足了,她又道:“我都来过两次了。”
埋怨的语调里是林轻染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委屈。
沈听竹忽然觉得肺腑里的隐痛也不是那么坏,起码能让他随时保持清醒,不会犯糊涂。
他掀起眼帘,清清冷冷道:“你过来是有什么要跟我说的么?”
林轻染一下被问住了,反复翕动唇瓣,攥紧指尖,颇为不自在道:“你是为了救我才受伤,我不过来看望一下,有些说不过去。”
“多谢。”沈听竹漠然道:“看过了,就走罢。”
疏冷的语气让林轻染紧紧拧起眉,她特意过来,他便只说这样的话。
林轻染气恼道:“我们起码认识了这么久,你就不该送送我吗,我这一走,可就不回来了。”
沈听竹低下视线看着自己的腿,闭了闭眼,才道:“既然不会再见,还有什么送得必要么。”
他半抬起眼皮,漫不经心的冷漠样子就像变了一个人。
林轻染又气又不知所措,她语无伦次道:“可你之前说那些话,你还在石洞里……”
那两个字林轻染说不出口,紧紧咬住唇瞪他。
沈听竹喉结重重滚动,她终于也有些在意他说过的话了,紧握的手发痛。
他掀唇一笑,懒洋洋地说:“因为有趣,一开始吓唬你也是因为有趣。”
林轻染感觉自己竟像是不认识他了一样,恶劣冷漠,玩世不恭,她气得眼眸又酸又胀。
可那日他找到自己时的慌张与庆幸根本不是装出来的,林轻染问:“你为什么将月影给我。”
沈听竹不耐地压了压唇角,“她跟了你那么久,再留在我身边会遭人非议,你若不要,处置了就行。”
林轻染紧紧捏着拳头,才注意到,自进来起沈听竹就没有再唤过她染染,真的是她又被他骗了。
林轻染恨恨朝他伸手,“那你把我的东西还我。”
她的小衣还在他那里,既然如此,也该还给她。
沈听竹皱眉,“一早就扔了。”
“混蛋!”
林轻染终于忍不住了,通红着眼圈一脚踢在他小腿上,踢完就跑。
沈听竹还是无动于衷,只一双黑眸紧紧攫着她的身影,直到她即将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他慌忙起身,然而双膝传来的剧痛又让他重重跌了回去。
沈听竹双手紧握,眼底满是灰败之色。
雪团不知何时从草丛里跳了出来,绕着他脚边走了一圈,仰起头,“喵——”
须臾,沈听竹缓缓松开手,无力的向后躺在藤椅上,扯动嘴角自嘲一笑,“只有你陪着我了。”
*
月影也不知两人究竟发生了什么,林轻染红着眼气冲冲的出来,谁也不理就这么往外走,她紧紧跟在后面,眼看着要走过照壁,她小声提醒,“小姐,三夫人和大少爷还在外面。”
林轻染一把擦掉眼下湿湿的泪意,“混蛋,混蛋!”
他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这么欺负她。
林诏与林氏一见她这样就知道不对,林诏皱眉问:“出什么事了。”凌厉的目光落向月影。
月影支支吾吾的不知该怎么回答,林轻染吸了吸鼻子,仍有些哽咽道:“东西找不到了。”
林诏哭笑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不见就不见了,你要多少,我给你买过就是了。”
林轻染重重点头,“哥哥说得对,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又在心里将沈听竹骂了千百遍,林轻染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然而随着车轮辘辘朝前行去,她心里却好似空了一块。
*
第一日林轻染是怨怼多过失落,气恼沈听竹做的那些混蛋事,第二日又开始魂不守舍,等到了第三日就恢复了精神,高高兴兴的跟着林诏赶路。
因为林诏还有旁的地方要去,所以没有走乘船,几人一路坐马车走陆路。
一行人赶到沛县已经是入夜时分,去到镇上最好的客栈,清风上前开房,却被掌柜告知客房已满。
清风走到大堂道:“少爷,我们恐怕得换一家了。”
林轻染赶了一日的路,本就疲累得紧,对清风更是没好气的埋怨,“都怨你,赶路不知道快些。”
清风一脸委屈,怎么小姐好像针对他似得,一路尽是挑他的刺。
掌柜打量着一行人,走过来道:“敢问,可是林诏林公子与林姑娘。”
林诏道:“正是。”
掌柜呵呵笑道:“那就有了,已经有人提前替二位订好了客房食宿。”
林诏一听,问道:“那人姓甚名谁。”
掌柜道:“来人并未留下名姓。”
这就奇怪了,林诏沉眸思索。
林轻染道:“会不会是想与哥哥攀交的人。”这几日他们见了不少员外,商会的人。
林诏想了想道:“若是如此,更应该留下名姓才是。”
林轻染托着下巴说,“或许是想等咱们先领下这份情呢。”
她是真倦了,才顾不上管是谁安排的。
林诏见她懒洋洋提不起劲儿的样子,思量了一下道:“那就先住下吧。”
林轻染吩咐清风和月影提上东西上楼。
屋子很大,书房净室一应俱全,林轻染环顾了一圈,对清风道:“我要沐浴。”
清风道:“我这就去让人打水来。”
林轻染点点头,有意折腾他,“别忘了,浴桶要黄花梨木铜箍子的,再放些花露和新鲜的蔷薇花瓣。”
清风只觉得脑瓜子嗡嗡响,哪有蔷薇是这时候开的,他走到门口又回过身,哭丧着脸道:“小姐,我能问一声,究竟是哪得罪您了么。”
在一旁铺床的月影扑哧一声笑出声。
林轻染托着腮慢慢悠悠地摇头,“不能,快去。”
清风差点崩溃了,讨价还价道:“换别的花成不,您这会儿要蔷薇,我就是挖地也找不出来啊。”
林轻染看他这要死要活的样子,嫌弃的点点头,“行吧。”
清风长吁口气,擦了擦汗,走到净室想看看能不能摆下个新浴桶,哪知进去一看他就乐了。
“小姐,快来看。”
林轻染懒得动,“你说就是了。”
清风乐不可支道:“这浴桶不就是您要的黄花梨套铜箍子,香露花瓣都有了,干的新鲜的您自个儿挑,还别说,那个安排的人还挺会来事。”
林轻染愣住了,走过去一看,还真是什么都备好了,她倒也没有多想,朝清风撇嘴道:“便宜你了。”
在沛县住了两日,订房的人一直没有出现,一行人又接着赶路。
谁料这次还未跨进客栈的门槛,伙计就迎了出来,“二位一定是林公子与林姑娘吧。”
林诏与林轻染对看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诧异。
林诏道:“正是。”
果不其然,伙计听后便道:“已经有人为二位订好了食宿,二位请进。”
林诏来了兴致,“那人可有留下名姓?”
伙计摸了摸头,笑道:“哎呦,这还真不曾。”
“那可知道模样。”林轻染追问。
伙计想了想道:“瞧着像小厮打扮,不过出手阔绰。”
看来也是差了下人来。
两人落了坐,伙计很快送上饭菜,林诏从筷筒内取了双筷子,沉吟后笑道:“还真是有趣了。”
林轻染跟着点头,“还一直不露面,究竟会是谁呢?”她夹了块芙蓉丸子放到口中,颔首赞道:“菜色订得也不错,都是我爱吃的。”
她看过桌上这些饭菜,微微发愣,若是哥哥的朋友,怎么会知道她喜欢吃什么。
林轻染摇摇头,估计是凑巧了。
之后的一连数日,每到一个地方,都有人提前给他们安排好食宿,而所有的吃食布置,又那么巧都与林轻染的喜好相符。
她还去林诏房中看过,就是就是寻常客栈的布置,也问了店里伙计,证明是有人交待他们这么布置的。
林轻染偷偷藏下心里的疑虑,没有告诉林诏,这样清楚知道她的喜好,还有本事安排这一切的,她想不出第二个人。
面前还摆着伙计送上来的牛乳菱粉香糕,林轻染咬紧唇瓣,有些烦躁的踢了踢脚尖,叫来月影问话,“你可知这是谁安排的?”
月影心中也有猜测,但她确实不知,犹豫了一下道:“像是世子,但奴婢不能确定。”
沈听竹。
林轻染心里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
可他为什么这样做,那日他明明说了那么过分的话,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林轻染愤然起身,她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但就是很生气很生气。
“去,将东西都换了。”
她才不会领他的情。
*
“二位里头请。”伙计将人请进客栈。
林轻染终于忍不住问:“哥哥就不好奇是谁吗?”
“好奇当然也是有的。”林诏淡然道:“不过既然对方不想露面,我们又何必勉强,时机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林轻染抓心挠肺的难受,那人门精,要是一直这样藏着掖着,他们哪来的时机见,她攥着手心道:“或许他不安好心呢,不如干脆找到他,问问他是什么意思。”
自打沈听竹救了她之后,就一直透着古怪。
林诏不赞成道:“对方以礼相待,我们这样实在不妥。”
或许那人确实是有事相求,但在不明缘由的情况下,还是得等对方自己找上门来,他也好斟酌着行事。
先按耐不住的人,反而被动。
林轻染托长了调,“哥——”
林诏受不了被她磨耳根,无奈摇头,“你要真想知道,只需提前赶去下个落脚点,自然能见到是谁。”
林轻染眼睛一亮,“那我们去吧。”
“你忘了我还要赴知府大人的相约。”林诏见她如此着急,拍了拍她的肩,“路上时间还长着,急什么。”
林轻染怎么能不急,她现在就想跑去那人面前,问问他究竟要干什么。
“不如我带着月影和清风先过去。”林轻染攥着林诏的衣袖,“哥哥好了就来找我。”
林诏自然不同意,可被林轻染磨得没办法,只能多派了两个人跟着她。
去到下个镇子,林轻染让清风驾着马车径直去了最好的客栈。
伙计出来迎接,“客官里头请。”
清风上前问:“我问你,可有人来订了客房,让你接待两位姓林的客官?”
伙计迟疑地看着她,“几位是?”
林轻染心一沉,看来已经来过了,难道还是迟了一步,她急道:“我就姓林,你快说有没有。”
伙计这才点点头,“方才是来过一个人,订了两间上房和几间寻常客房。”
林轻染忙问:“他人呢。”
伙计指着外面张望,“就刚走一会儿。”他嘴一努,“那不就是。”
林轻染垫垫脚尖,确实看到一个男子的背影,她对月影急切道:“快去追!”
第054章
月影轻盈跃身,须臾就追上了男子,无声无息的跟在后面。
清风在后面看得瞪直了眼,“这丫头身手竟如此之好。”
林轻染嫌他聒噪,“还不快跟上去。”
两个人一路追,紧赶慢赶好不容易才在一处茶楼外追上了月影。
林轻染喘着气,额上有细细的汗,眼睫上也蕴出了雾雾的热意,“人呢。”
月影指指楼上,“上了二楼雅间。”
林轻染仰头遥遥忘了眼楼上半开的窗子,心里的那股劲儿不知怎么就有点退缩了。
清风不明缘由,见她累了半天追来,却又不见动作,问道:“小姐,咱们不上去么?”
林轻染挺了挺腰杆,屈指将贴在脸颊上的发丝挽至耳后,有几分负气,“去,怎么不去。”
要是他再敢说些气人的话,她就再踢上一脚。
走到雅间外,林轻染抬手欲叩门,想了想干脆一把将门给推了开。
两扇门板晃了晃,正坐在屋内喝茶的人明显一愣,宽袖落下的同时,他抬眸朝林轻染望来,眉眼稍弯,“轻染。”
林轻染还顿在半空中的手僵硬放下,“谢淮……是你啊。”她说不出心里是失落还是怅然。
月影跟在后面皱了皱眉,怎么会……
看着林轻染不会掩藏,微黯下来的眸光,谢淮轻轻笑了声,“不然你以为是谁?”
林轻染赶紧摇头,解释道:“我只是有些意外,还以为是哥哥的朋友一路安排。”见谢淮给自己斟了杯茶,她走上前落座,鼻端忽然飘进一股若有似无的药味,细闻之下又寻不到踪迹。
林轻染有些懊恼的咬了咬唇,自己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
谢淮将她的神色纳入眼底,明白自己已经落下了一步,不过他多的是时间补上。
“我很抱歉,那日险些让你受了灾祸,好在你无恙,否则我难辞其咎。”谢淮歉疚道:“等我醒过来想去看你,才得知你已经离开,都来不及与你告别。”
林轻染捕捉到他说得“醒来”二字,从遇刺到她离开过了足有三日,怎么会是才醒来?
林轻染这才注意到他眉宇间的一抹憔悴,“你受伤了?”
“看到你坠崖,一时失了方寸,让对方得了空子。”
林轻染旋即又想起在潭下的种种,她止住思绪,又问:“可要紧?”
谢淮摇头,“所幸没有伤及肺腑,已经大好了。”
月影在旁暗暗腹诽,他那点伤与世子比算什么,也要拿出来说。
林轻染松神点点头,“可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这一路的食宿。”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总想听些别的回答。
“其实那日就想告诉你的,我将调任至江宁,原本还要些时日,因为发生了那事,基于各种考量就提前了。”谢淮拿指节在鼻尖抵了抵,“至于安排这些,也是因为遇刺一事想补偿。”
林轻染还是点头,而后将目光转向他身后的插屏,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谢淮见她在意的只有后面半句话,就是再温文的性子,此刻也不由得的冷峻几分。
他笑着说,“只是之后的我就没法安排了,我要在月末前赶至江宁,得先行你们一步。”
林轻染不甚在意道:“这有什么打紧的。”仅是一瞬的失神,她又恢复了笑盈盈的模样。
与谢淮谈笑了一番后,见天色不早了才起身话别,“那我们就等到江宁再见了。”
谢淮含笑应允,“江宁见。”
林轻染跨出门槛,身后传来的短促咳嗽声,让她猛的顿住脚步。
快速回头看去,是谢淮正虚握着拳掩在嘴前咳嗽。
对上林轻染凝着的目光,他问道:“怎么了?”
林轻染慢慢摇头,走了出去。
雅间的门再次被合上,莫辞推着轮椅从插屏后走出。
沈听竹坐在轮椅上,本就清瘦的身形较之前更为瘦削单薄,他透过窗子往下望,一眼便捉到了那抹窈窕的身影。
谢淮看在眼里,皱了皱眉,“世子既然身体抱怨,便不该奔波。既然不想相见,就更不该做这些……徒增烦恼。”
沈听竹对他的话不以为意,“谢大人不是都替我斩断了后面的路,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谢淮嗤了声,“世子怕是忘了,我与轻染是自幼的情谊,你说能有什么可担心的。”
听到他对林轻染的称呼,沈听竹眼底终于起了波澜,可他却束手无策,他这样的身体,连拥有她都不配。
良久,沈听竹有些无赖地抬眼笑道:“既然谢大人自作主张让我接下来无所事事,那我就只能跟着你了。”
*
林轻染是第二日与林诏碰头的,得知一路为他们安排的人谢淮,他也吃了一惊,笑语道:“没想到竟然是他。”
林轻染嘴里咽着糕点,含糊不清道:“我也没想到。”
就算作为相熟的旧人,可这样细心的安排,也很难不令人多想,同为男子,林诏多少能猜到谢淮的心思,他将目光投向认真吃东西的林轻染,忽然想起童年的一件趣事,随口就说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
林轻染咳的一阵面红耳赤,月影赶忙倒了水给她,喝下水,林轻染才缓过劲儿,不敢置信的问道:“我真说过那样的话?”
长大了要嫁给谢淮……她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林诏看着她这一脸震惊的模样,笑得往后仰了仰,道:“有一回天都黑了,你还不肯回府,我去抱你,你就抱着谢淮的腿,边哭边说。”
虽然有十多年不见,但对谢家他还是了解的,若是谢淮做自己的妹夫,倒也说得过去。
林轻染差点儿就要将手按到他嘴上了,臊的满脸通红,“你快别说了。”
这让她还怎么面对谢淮,哥哥都记得,谢淮一定也记得。
林轻脑子嗡的一声响,她后知后觉的想起那日踏青的时候,谢淮说她曾允诺过他什么,该不会就指这个……那他……
脑子乱作一团,林轻染不是个喜欢自寻烦恼的人,既然他没有明确说过,那自己就当不知道,也不胡乱猜。
*
林诏一路跑商,等回到江宁已经快到四月。
马车进了城门,林轻染就迫不及待的撩起了布帘,和煦的风拂过脸上,连赶路的疲惫都消去了不少。
拐过弄巷就是林府,漆红的大门外已经等着不少人,林轻染探着脑袋俏声道:“爹,嫂嫂,秋芷。”
林老爷锦袍玉带,身姿略显福态,但俊朗的五官仍能瞧出当年的风采,妻子离世便一直没有再娶,一门心思都放在家业和儿女身上。
看到宝贝女儿脸上是遮不住的喜色,嘴里却接连叹气,“毛毛躁躁,毛毛躁躁。”怎么去京城教养了那么久还是这样。
马车才停稳,林轻染就踩着马扎蹬蹬蹬的跑下来,她上下看着林老爷,当即板着脸孔道:“爹,你可是又不听大夫说得,贪嘴多吃荤腥。”
林老爷笑脸一僵,呵斥她,“你还教训起爹来了,进屋进屋。”
林轻染撅撅嘴,转身走到楚音跟前,拉起她的手,盯着她隆起像小皮球的肚子左看右看,欣喜道:“嫂嫂有身孕了!”
楚音被她瞧的脸一红,睇了眼含笑望着自己的丈夫,柔声道:“好了,我们快进去说,祖母还等着你们呢。”
一家人热热闹闹的进了府。
愉悦的谈笑声被风卷着飘到了隔壁院墙。
沈听竹命人支了躺椅坐在园子里晒太阳,隔着院墙就是林府,他没有睁眼,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是染染回来了。”
这么多天,莫辞第一次看到沈听竹笑,他喉间一哽,“世子,既然表姑娘也已经平安回府,我们是时候该去卫先生那里了。”
沈听竹淡道:“不急。”
他想多陪陪她,或者说,是他想让她多陪陪他。
*
饭桌上其乐融融,众人言笑晏晏有话不完的家常。
已经年迈的林老夫人也精神气十足,她摩挲着林轻染的脸颊,“我看这京城也不养人,不如江南来的好,都不水灵了。”
林轻染跟着撅嘴点头。
林老爷问道:“你去京城这些日子,可有相中的郎君。”
一屋子的人都瞧着林轻染,瞧的她又羞又臊,“爹,你就那么急着把我嫁出去。”
在家中就催,出去了一趟回来还不忘催。
林老爷捋了捋才蓄胡须,“不然你当爹为什么让你去京城,还不是你在江宁左挑不中右选不上。”
林轻染扭着腰贴近林老夫人,朝他哼了哼,不接话,而是道:“爹你好好的留须做什么,显老。”
林老爷手一顿,“胡说。”他咳了咳,“爹又结识了几位青年才俊,回头你相看相看。”
林老爷从林轻染还未及笄就开始操心她的婚事,唯恐选不中好的。
林轻染抗拒地摇头,想到与别的男子相处,无论是谁,她都提不起一点兴致。
“你难不成还想留在家里把爹的家业败光不成,快换个人家去败去。”这话只是说笑,即便出嫁他也会让女儿一辈子衣食无忧。
“偏不。”林轻染孩子气的与他顶嘴。
林诏与楚音在一旁瞧的直笑,林诏清了清嗓子道:“爹也别急,乘龙快婿只怕已经追了来。”
林轻染在桌下踢他,“哥哥!”
林老爷手一抬,“你别说话。”
林诏道:“爹可知道新上任的知府谢淮。”
林老爷一下就明白了林诏的意思,倒是没多大反应,只颔首道:“谢大人的七公子,来江宁的第一日就来拜会过了。”他往身后指了指,“还住在当初的宅子里,不过这几日好似是去县里巡视,还未回来。”
林老爷捋了捋须,又将手放下,“那就先留看。”他又看向林轻染,“方才爹说的几个青年才俊,你抽空也去见见。”
林轻染瞪着父兄,恼得跺了跺脚,“我回屋了。”
林轻染住的雾月阁在最东边,一墙之隔就是谢家的宅子,紧贴着沈听竹住的院落。
已经好几日了,沈听竹偶尔可以听见那头传来下人略微拔高的说话声,却从没有听见过林轻染的声音。
也是,她说话总那么轻轻柔柔的,怎么传的过来。
“啪。”
有什么飘然落在脚边,还未睁眼,沈听竹就听到了已经久违,让他日思夜想的声音——
“你瞧你,怎么也不牵紧,让它飞过去了。”
林轻染正站在院墙的那头,踮起脚仰着脑袋,眼巴巴想往墙那边看,奈何院墙太高,她个子又不够,什么也瞧不见。
沈听竹看下脚边的纸鸢,弯腰将它拿起,耳边还隐隐约约能听到小姑娘的说话声。
“这下怎么办呐。”
尾音勾勾起,好不委屈。
沈听竹捏着纸鸢的手指紧了几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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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5章
秋芷道:“奴婢去谢府拿吧。”
林轻染头摇地飞快,发上的珠钗也跟着晃了晃,用手肘撞撞月影,“你功夫好,过去拿了就回来。”
说完她自己先给否了,“还是算了。”
沈听竹听着眉眼都弯了起来,他低声对莫辞道:“推我过去。”
莫辞将轮椅推到墙边,道:“让属下来吧。”
沈听竹道:“扶我起来。”
莫辞想劝阻,却也知道一定无用,只能将他搀扶起来,沈听竹站得十分不稳,背脊却依然挺直如松。
林轻染又巴望了两眼,拧了拧眉心,还是决定回去再扎一个,转过身,一小片阴影自头顶飞落,林轻染下意识的缩了肩,那一片飞来之物,就划过她眼前掉在了地上。
秋芷乐得往回瞧,“怎得还会自己飞回来了?”
月影眼眸快速一闪,接话道:“应是那头的下人见了,知道是从我们这飞过去的,就给送还了。”
林轻染回身往墙那头望了望,只能瞧见一片天,曲下膝捡起地上的纸鸢,她眉一折,凑近嗅嗅,似又闻着那股药味,浅浅的已经尝不出其中的苦。
林轻染捏着纸鸢的手用力攥紧,她没来由的有些气急败坏,无事总想起那人做什么。
没了放纸鸢的心思,转而问秋芷:“爹可是说安排了那姓张举人来相看?”
秋芷道:“正是,就安排在了西街的书斋,小姐可是要去见见?”
几人越走越远,隐隐的声音飘进耳朵里——
“去。”
沈听竹脸上没什么情绪,抿紧的唇却极白。
*
林轻染是同楚音一起去的书斋,那名叫张怀的举子生得周正,人也斯文,可林轻染嫌他木愣愣活像个书呆子,半点不解风情。
“我与他说春时光景好,他竟跟我说,春寒料峭多添衣少出门。”直到用晚膳时,林轻染还在念叨。
楚音听了直笑,抚着肚子说:“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再者,这不正说明他为人老实,将来也好拿捏。”
林轻染还是摇头,反正高低就是不满意。
林老爷也不惯着她,“我觉得也不错,张怀为人上进刻苦,门户是低了点,入赘也是可以的。”
林轻染哪里肯,饭也顾不上吃了,急切道:“爹爹。”
林老爷看了看女儿,“好好好。”因为刮了胡须,他下巴光溜溜的,抬手抹了一把摸了空,将手放下道:“夏家在扬州府也是有头有脸的,恰好夏三公子近来随其父来了江宁,明日安排了酒席,你随我一起去。”
林轻染反应过来,爹是在这等着她,小脸一垮,不情不愿的答应。
翌日傍晚,林轻染梳妆了一番,随着林老爷一同离府,马车朝着映湖而去。
夏家父子安排了一艘华美的画舫,船楼上的四角亮着彩灯,纱幔轻荡,船头坐着的琵琶女弹着清词小曲,倒也雅致。
登上画舫,夏家父子出来相迎,夏老爷与林老爷寒暄了几句,介绍道:“这是我那三子,夏书铭,林老哥还不曾见过吧。”
林老爷笑道:“如何没见过,满月酒我可是喝过的。”
夏老爷哈哈一笑,“确实,是我忘了。”
夏书铭斯斯文文的行礼,“见过林伯父,林姑娘。”
早在两人登船时,他一双眼睛就从上到下将林轻染端量过一遍,他见过的女子不在少数,一眼便勾出了她衣衫下的曼妙,此刻落在她裙上目光,更是想将那薄衫窥透。
等抬起眼时,已经将思绪收敛干净,白净端正,浑然一幅君子模样。
林轻染注意到他竟然也生了双桃花眼,正朝自己微笑,她点点下颌,“小女见过夏伯父,夏三公子。”
林老爷两人谈着生意的事,林轻染不耐烦听,百无聊赖的望着湖面,夏书铭时而与她说话,不像读书人的木讷,也没有世家子弟的玩世不恭,林轻染难得愿意多说上两句,却也兴致缺缺。
临告别时,夏书铭道:“我甚少来江宁,听闻此处的六折十二回长廊的景色堪称一绝,不知有没有机会请林姑娘带在下去见识一二。”
林轻染轻颦了颦眉心,想他在江宁也待不久,便托词道:“我这几日都不空。”
夏书铭望着她风折的细腰心里酥痒,却也不急,这样的殊色美人他自然愿意花心思,何况他是为了娶她而来,“无妨,那便等姑娘有空的时候。”
四月一过,几场雨之后,天暖的就尤其快。
沈听竹坐在书房内,翻着暗卫送来的书信,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那姓张的举子家境寻常不说,为人木讷又不圆滑,将来仕途必然不顺,如何能许林轻染稳妥踏实的日子。
而那夏三,在外装得一副端方雅正的君子模样,其实早早就偷摸在外面养了一房外室,这样的人也配肖像他的染染。
接着翻,还有常年习武的,若是动粗,小姑娘那把娇滴滴的身子,如何受得住。
再往后翻,无论好坏,沈听竹都能挑出刺来。
他把书信一合,沉着脸将上头的人全否了。
*
那日之后,夏书铭之后又来请了林轻染两回,到第三回 时,林轻染实在是不好推脱了。
再看一旁唉声叹气的爹爹,林轻染只得让秋芷去回话。
秋芷应声往外走,林诏大步从院里走了过来,手一挥,“不用去了。”
林轻染不解的闪了两下眼睫,林诏板着脸道:“我刚刚得知,那夏三在外头养了外室,连孩子都偷摸有了。”
不等林轻染说话,林老爷先一巴掌拍在了桌上,“竟有这样的事,个混账玩意,不知检点的也敢来求娶我的女儿。”
林诏道:“至于那张怀,家世不看,人品倒是还过得去,就是有个嗜赌成性的姐夫,时常使唤妻子回娘家拿钱,若是沾上,怕也少不了牵头皮的事。”
林诏又接着细数了两个,或多或少都有些错处,他眉头皱紧,“爹,你再相看的时候,起码查清了底细。”
林老爷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这些私隐的事,他还真给忽略了。
林轻染当趣事听着,轻轻睇着两人,“这么说,我不用再见些乱七八糟的人了。”她扬了扬语调,十分高兴,“那我回屋了。”
*
暮色渐深。
沈听竹近来越发沉静,时常一日都不开口,听到莫辞的脚步声,他在昏暗的天色下翻着书页,眉眼不动,“可都传到林诏耳朵里了。”
莫辞回道:“世子放心,都已经办妥了。”他迟疑了一瞬,再次提道:“卫先生又来信了,世子若是再不回去……”
“吩咐下去,明日动身。”沈听竹打断他,声音被吹来的风打得破碎,“谢淮也该巡查回来了。”
接下来,就不需要他了。
沈听竹来的悄无声息,就连离开林轻染也是浑然不知,她只感觉空气里隐隐约约飘着的药香,在某一日,忽然就没有了。
谢淮新上任,时常忙得接连半月都宿在衙门,也只与林轻染见过两回,说上几句话而已。
五月末,天就明显热了,林轻染穿着轻薄的纱衣,打扇坐在水榭里,口中含了颗冰镇过的荔枝,惬意的眯着眼昏昏欲睡。
秋芷匆匆忙忙跑来,“小姐。”
林轻染懒懒地睁开眼,“什么事,着急忙慌的。”
秋芷道:“长兴候府的公子来了府上,老爷让您快去呢。”
林轻染咬破冰牙的荔枝,甜蜜的汁水布满口中,她一点点吃下,“哪位公子?”
她话说得缓慢,捏着团扇的指间却握紧了。
秋芷歪着头回想了一下,“奴婢也没听清。”
林轻染一下子起身,脑子里思绪纷乱,她垂头理着裙摆,用来掩饰自己此刻的无措,不知第几遍拂过纱裙,她终于静下心,“走罢。”
走去前院花厅,爹爹和哥哥都已经在了,林轻染认出了坐在哥哥对面的人,心里的波澜又一次落下。
有什么沉寂了下去。
她跨进门槛,着月白色襴衫的沈祁回头看向她,微笑道:“表妹,许久不见。”
再次见到沈祁,林轻染还是高兴的,“大表哥怎么会来得江宁?”
沈祁没有细说,只道:“有公务在身,顺道来拜访,也看看你。”一如既往的温柔,让人如沐春风。
林轻染弯起眼,热络道:“那不如大表哥这些日子就住府上,我也好四处带你走走。”
沈祁笑道:“我明日便要启程赶回京中。”
“那么快?”林轻染皱眉。
沈祁颔首。
林诏张罗着下人上菜,“我们边用膳边说。”
用过晚膳,林轻染带着沈祁去客房,顺便带着他在园子里走了一圈。
林轻染问她林氏与沈曦沈纾的境况,沈祁答:“他们都很好,五妹常念起你。”
林轻染一时有些怅然,“……那。”
她张了张嘴又闭上,还是不问了。
沈祁侧目看着她,“我来这趟,其实是有话与你说。”
林轻染微微愣神,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竟让大表哥千里迢迢赶来与她说。
沈祁曲起的指节在唇前抵了抵,思量着如何开口,“一来,我是为二弟在进京路上对你的冒犯道歉,二来,我希望你能去见他一面。”
他问了多次也不能让沈听竹开口,还是逼问莫辞,才知道了两人之间发生的纠葛。
就冲沈听竹做的那些荒唐过分的事,他都难以开口让林轻染去见他,但那是他弟弟,他不可能不管。
林轻染藏了那么久的秘密忽然被揭开,无所适从的捏了捏裙摆,道:“大表哥,都知道了……”
沈祁颔首,“我那么说你别生气,我其实能理解二弟那样做的原因,但我不是说他对。”
林轻染一头雾水。
沈祁接着道:“他瞒下病情,掩饰身体的状况,在你面前装得没事,做出那些恶劣的行径……等等,都是希望你将他当作正常人,不会可怜,同情,怜悯他……就像他对雪团那样。”
林轻染听不懂他说什么,什么病情,什么怜悯,那不才是他装出来的么。
她脑子里乱哄哄的,无措地仰头,笑得很不自然,“大表哥……你在说什么?”
沈祁看着她似在权衡,半晌,才终于道:“二弟只剩不到一年的时间。”
第056章
林轻染僵愣了足有几息,哽窒在喉咙口的呼吸才微薄虚弱的吐出。
不到一年的时间,什么不到一年的时间,说明白一点。
林轻染翕动唇瓣,却发现一个音也发不出来,她怎么会听不懂大表哥话里的意思。
可,那是沈听竹啊。
她想让沈祁不要开玩笑,可她知道沈祁不是会不知分寸,开这种玩笑的人,只有沈听竹会,对,他是不是又再编造什么唬人的事了。
“我,我见过他一脚就将人踢飞,他,还拿剑。”林轻染乱成一团,磕磕绊绊话都说不利索,脑子里全是她离开时,沈听竹那张苍白不见血色的脸。
秋芷从未见过林轻染这样,也不知晓其中缘由,轻声唤道:“小姐。”
林轻染忽的将唇抿紧,直直看着沈祁。
沈祁微叹了叹气,“我们坐下说。”
水榭里,两人对坐许久,吹在身上的风是热盈盈的,林轻染却一点也不觉得热。
沈祁的话断断续续徐徐飘入耳中——
“出事那年二弟也才九岁。”
“救回来的时候,所有人绝望了。”
……
“他表现的让所有人都放心,但其实他会偷偷将药倒了,我清楚他厌恶这么活着,他消极,自厌……直到你来到府上,他亲口对我说,他想好起来。”
沈祁眼里镀上了一层黯色,“若不是他与谢淮出游,遇上了刺客,他是真的可以好起来。”
接下来的话,林轻染不知道自己听进去了多少,脑中一阵阵的嗡鸣。她捏紧了手心,指甲掐进肉里也丝毫不觉,蓦然放松,那细细的痛才传来。
双眸怔怔的看着湖面,酸胀难忍,不是因为痛,而是她知道,沈听竹不是与谢淮出游……他是为了救她。
他明明知道后果,却不顾性命,佝着身体,踉踉跄跄的出现在她面前。
他背着她一步步走,用的是被反复折磨,折断再接上的伤腿,而他现在已经不能站起来了,甚至,他就要死了。
眼睫轻扇,视线瞬间就被泪雾模糊了,他欺负了她那么久,那样一个恶人,就要死了……恶人不是该活千年,他怎么能死呢。
“我说这些,并非要你原谅他,其实,我并不想来烦扰你。”沈祁折拢着眉道:“但他如今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拒绝服药,甚至不让卫先生医治。”
“若调理得当,他能有更长的时间等我们找到灵玉草,可照现在这样下去,别说一年,半年他都未必能扛的过去。”
“那。”林轻染急得站了起来,“那你们就给他灌下去啊!反正他现在也反抗不了,不服药不好好治病,他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粗蛮的言论让沈祁愣了愣,他凝着林轻染湿湿的眼角,“没用的,他此刻已经没有了活下去的信念,所以我不得已才来找你,希望你能说服他。”
林轻染是恼他欺负自己,现在想起来仍旧恨不得去咬断他的喉咙,可……也要他活着才能去咬。
“我,我现在就去跟我爹爹说,再收拾东西。”林轻染边说边起身往水榭外跑,“你等我。”
*
林轻染说得含含糊糊,林老爷只听了一半便摆手,“行了,不用说了,我不同意。”
“爹爹!”林轻染跺了跺脚,“你什么时候也这么不通情达理了。”
“你也说了世子命不久矣。”林老爷说着让下人关了门,才接着道:“你去了若是管用也就罢了,若不管用呢,你知道侯府会不会迁怒。”
“可是。”
不等林轻染辩解,林老爷又道:“你可知道世子对你有意?”
林轻染没想到他突然说这个,脸腾的一红,支支吾吾道:“不,知。”
林老爷拿手点点她,直叹道:“你说你多大的姑娘了,怎么就是不开窍。”见说得远了,林老爷转回话头道:“你小姑姑早都来过信了,说大房有意与咱们结亲,她好不容易给推了,你还傻乎乎往上送,你这一去,若是他们不放人,爹跟谁讨女儿去?”
林轻染才知道还有这件事,沈听竹是真真正正想要娶他。
他忽然不见自己,离开那日她去找他,还故意那样说,都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林轻染心头发堵。
“原只是个病秧子,现在都快死了。”林老爷自顾说着,动了怒气,“还敢找上门来让你过去,谁知道安的什么心思。”
林轻染见左右说不通,急道:“你都说是病秧子,能安什么心思。”
“像冲喜这样的事,在富贵人家还少见?”
“世子他不会的。”若是那样,沈听竹一开始就不会让她离开。
“还敢顶嘴。”林老爷轻易不对女儿动怒,这会儿却压不住火气往上窜,“他都敢那么欺负你一路了,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林轻染愕然,爹是怎么会知道这事的,她转身朝秋芷看去。
秋芷忙低下头,方才她听了一半觉得不对,就借着上茶的借口,先跑来告诉了老爷。
林老爷了当道:“总之,爹是不会同意你去的。”
他挥挥手,“送小姐回屋。”
*
林轻染不得已随着下人回了雾月阁,走在庭中,她将手臂上的披帛甩得翻飞起,又捏着一头作势拍打在秋芷身上,气恼道:“让你告状。”
“小姐。”秋芷给她理好衣衫,“奴婢觉得老爷说得一点也没错,咱避还来不及,你怎么还傻乎乎的要去。”
林轻染不知如何反驳,转过身往屋里走,“你懂什么?”
秋芷跟在后面问:“小姐,你别是喜欢上那病世子了。”
她可从没见过小姐上赶着要去见过哪个男子。
“你胡说什么。”林轻染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她怎么会喜欢他,只是因为他救了自己,而且他快要死了,自己能帮自然要帮了。
“哎呀,你也不懂。”林轻染烦躁的甩了甩披帛,“你去把月影找来。”
得知沈祁来了府上,月影就猜测到林轻染已经知道了真相,所以在她询问的时候,也没有隐瞒,这应当也不算她违背了世子的命令。
“所以你们都知道?”
月影点点头,“只是小姐不知道,世子不愿意让您知道。”
林轻染从来没有这么气恼过,如果不是大表哥来这趟,他是要骗自己一辈子了?
心里的火无处可发,林轻染捏着茶盏往桌上敲了敲,“你现在是我的丫鬟,你敢瞒我那么久,你究竟听命于谁?”
月影道:“除了不能透露世子的相关,奴婢皆听从小姐的。”
那就还是听他的了,他可真是好谋算。
她看出月影闪避的目光,厉声道:“你还有什么瞒着我?”
月影实在不愿再瞒下去,小姐该知道世子为她做的这些,“自小姐离京,世子便一路相护,那些食宿也都是世子安排的,直到世子月前离开,他就一直住在谢府。”
难怪,她总是闻到那浅浅的药香味,不是错觉。
用那些过分的话气她,又暗暗跟着她,林轻染忽然觉得,沈听竹就是再做出什么来,她都不觉得惊讶了。
她现在只想等见到他,与他好好算算这些账。
可爹爹命人看守着雾月阁,等第二日她好不容易能出去,才得知沈祁已经离开了。
用膳时,林轻染魂不守舍的拿筷尖夹了粒米饭放到嘴里,只觉得食不知味,难以下咽。
她不由的想起大表哥说,沈听竹吃什么都尝不出味道,那他是怎么咽下这些饭菜的,难怪他总喜欢看她吃饭。
林轻染也终于知道他为什么总在随身带着糖罐,却从来也不吃,他是不是怕尝不出甜,却每次都要问她甜不甜。
她心口密密的泛出些酸涩,放下筷子,又去找了林老爷。
书房里,林老爷正在与林诏谈事情,被父兄一同望着,林轻染都不用开口,就是到他们必然不会同意,干脆换了种说法。
她挪到父兄身旁,装模作样道:“爹,我思来想去,不能白白被他欺负了,趁他现在病着,我该去欺负回来才是。”
林老爷嘶了一声,不留情面道:“你是我女儿,眼睛一转我就知道你打什么主意。”
无论林轻染怎么缠磨游说都不管用,说到后面她干脆闹起了脾气,哼哼唧唧的半真半假的哭起来。
林老爷又是叹气又是无奈,“你说你这是要干什么?”
林诏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心中有了猜测,“我已经设法去寻那治病的药,你就不用再操心这事,至于其他的,若他能好起来,再说。”
连哥哥都这么说了,那就是真的不会让她去了,林轻染也干脆,转头就走。
她带着月影出了府,没有去别处,而是去了谢府。
谢淮得知林轻染来了,搁下手里的公文匆匆出去相见。
这是林轻染第一次主动来寻自己,他欢喜之余,脚下的步子也不由的加快许多,走到花厅外才拂了拂衣袍进去。
“轻染。”
听到声音,林轻染抬起头,“谢淮。”
谢淮看到她局促的捏着手,心中泛起软意,命人上了点心,笑问:“怎么忽然过来?我这几日实在太忙,不然就去找你了。”
“我。”林轻染垂了垂眸,本想客套几句,但不知说什么,便直接问:“世子,是不是曾住在此处。”
谢淮脸上的笑敛了敛,望着她仍揪在一起的手,“是住过一阵子。”
“还有在茶楼,他也在是不是。”林轻染问得很轻,语气却急。
谢淮那点欢喜淡去,她是来质问他的,他言简意赅道:“是。”
早就已经知道的事,林轻染也不知道问来做什么,她抿了抿唇,“我能不能看看他住的院子。”
谢淮很快站起身,仍保持着风度,“跟我来。”
林轻染跟着他绕过花园走到一处院落,无人住,下人也没怎么打扫,地上积了层落叶,清清冷冷。
院中摆着张躺椅,沈听竹是不是就日日坐在这里,她望向高耸的院墙,那后面就是她的雾月阁,那次纸鸢也是飘到了这里。
她竟一直都不知道。
“你,可不可以帮我去京城。”她实在是束手无策,只能寻求谢淮的相助。
谢淮温柔外表之下的强势终于透了出来,“轻染,我没有那么大度。”
林轻染呆住了,她隐约猜测过谢淮的心思,但他从不说,她也当不知。
谢淮笑了,“你求到我这里,想来是林伯父不答应,可我也不能答应。”他与林轻染细细说,“我想你应该也知道了沈峙的状况,林伯父的顾虑我能理解,也赞同,所以不能答应你,还有一方面,就是我的私心。”
他凝着林轻染,“我怎么能放你去他身边。”
他已经迟了一步,便更不能退了。
林轻染几乎是从谢淮面前落荒而逃回了林府。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实在想不出该有什么方法能离开,夜里,她漫无目的在院里踱步,手里则揪着根枝叶在绕。
遽然,一道黑影窜至身前,林轻染受惊退了半步,一旁的月影飞速跃身上前,借着月色,她看清了是莫辞的脸,震惊道:“莫护卫?”
莫辞一身夜行装扮,锐利的眸盯着月影身后,“我倒想不到,林姑娘竟是这么无情。”
世子为了她连性命都快丢了,他以为大少爷来了,林轻染知晓情况至少会来见世子一面,却左右等不到人。
月影见他神色有异,肯定道:“你是私自来的。”
“你退下。”莫辞厉声道:“属下斗胆,还请林姑娘随我走一趟。”
他嘴上说请,却丝毫没有请的意思,今日他就是绑也要绑林轻染绑去。
“莫护卫既然不是奉世子的命令,那恕月影不能让你带小姐走。”
两人针锋相对,一直没开口的林轻染弱弱张了张嘴,她有些怕这会儿的莫辞,从月影身后探着脑袋道:“你想是把我劫持走,去见沈听竹的?”
莫辞没有吭声,林轻染道:“那你等我回屋拿两身衣裳,我还要给爹爹留封信,不然他非急死不可。”
莫辞皱眉,她在搞什么鬼?
林轻染边说边往回走,还不住的回头,“你千万别走,等等我。”
莫辞彻底傻了,林轻染不是应该不愿才对的吗?
林轻染不放心的对月影道:“你不许拦他。”
*
离开江宁,沈听竹便住到了卫先生的草寮,他实在不愿整日面对府上低迷压抑的气氛,以及母亲愈渐沧桑憔悴的面容。
倒不如住在这里来得轻松自在。
他推动轮椅坐到书案后,拿了笔蘸了颜料作画。
太过专注,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进来的人。
直到搁了笔想要休息,才看到皇上竟不知何时坐在了一旁。
沈听竹笑笑,轻描淡写道:“臣的五感是越发不行了。”
漫不经心的态度让皇帝脸色沉沉,“朕以为你不知道身体的状况,卫先生说你不肯配合。”
沈听竹不置可否。
皇帝道:“你阿姐那里朕还瞒着,你再这样,是想要朕下旨命你服药?”
“皇上不如下旨命朕痊愈。”
话说到此,都沉默了下来。
皇帝微狭的眸轻抬,视线扫过他案上的画卷,“你即真这么喜欢,朕这就下旨赐婚。”
“不必,不喜欢。”沈听竹合拢画卷,这番说辞他自己都不信,也没指望皇帝会信,“草寮简陋,皇上请回罢。”
*
日夜兼程的赶路,当初进京走了一月的路,这次不消十日就到了。
下了马车林轻染觉得浑身都像散了架一样,她一向娇生惯养,从来也没受过这样的罪,但好歹也是都咽了下来。
万草居在深山幽谷里,待看到眼前一间间落拓的草寮,林轻染终于是抬不起不住向下掉的嘴角。
“就在这儿?”
她回过身,竟找不到莫辞和月影的身影,两人是抛下她就跑了?!
平了平气,走上前将掌心按在篱笆院门上,心口没来由得砰砰直跳,指尖曲了曲。
都到这了,现在退缩什么,林轻染声声息息,
“吱呀——”一声,惊得枝上的雀儿都飞了起,可院中的人却像毫无所觉一般。
清简宽大的衣袍将他的身形勾勒的清楚,肩胛骨清晰可见,已然瘦的形销骨立。
燥热的天,他腿上却盖着毯,雪团趴在他腿上,苍白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它。
云静风慢,一切好像随时会飘渺消散一般。
林轻染眼里酸涩的厉害,蓄起的水雾被她慌忙抹去。
懒洋洋趴着的雪团看到了它,喵了一声要起来,沈听竹提了提它的后颈,“好好的,乱动什么。”
沈听竹抬了抬眼又垂落,然后下一瞬,他抚在雪团的身上的手猛然顿住。
第057章
沈听竹没有抬眸,余光却死死盯着那一抹俏色的裙摆。
雪团从他膝上跃下,舒展了身体,跑到林轻染脚边,用爪子搭住她的绣鞋上,仰着脑袋叫。
“还记得我呐。”林轻染弯腰将雪团抱起,眼睛稍抬,悄悄往沈听竹面上打量去,他垂着眼帘,睫毛半覆,根本看不出情绪。
怎么即不惊喜,也不惊讶?就跟没瞧见她似的?
林轻染抬了抬怀里的雪团,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唇,觉得僵站着也不是办法,清了清嗓子,想要打声招呼。
刚打开唇瓣,沈听竹却抢在了她前头开口。
“来人。”
声音短促,甚至是狼狈。
没有动静,沈听竹握紧拳头,又道:“来人!”
西侧的屋子的门被打开,头上包着巾子的药童三七跑了出来,冷不丁见到凭空出现在着山野院子里的林轻染,三七还以为是见着仙女了,揉揉眼睛,仙子朝他笑了笑。
好在他还记得回沈听竹的话,只微红着脸,也朝林轻染笑笑,便跑到了沈听竹身旁,“世子有何吩咐。”
“推我进去。”
沉凉浮躁的语气让三七微凛,自世子来了万草居后,便一直是一副对什么都不在意,也不上心的淡漠样子,这还是他第一回 见世子起情绪。
他不敢耽搁,推动轮椅,将沈听竹推进了东边他所住的屋子。
林轻染呆呆看着沈听竹进了屋,门被合上,留她孤零零在院子站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追了上去。
三七虽然不认得她是谁,可就看这情形,也能觉不出对,他赶忙退到了一边。
林轻染和眼前紧闭的门板大眼对小眼,这算怎么回事?她一时竟不确定沈听竹究竟是没有看见她,还是故意躲着她。
因为抱着雪团,林轻染只能腾出一只手来敲敲门,她试探道:“二表哥。”
屋里静悄悄没有回应,她又敲了敲,“二表哥,是我呀。”
沈听竹下颌绷紧,浓沉的黑眸翻着浪涌,视线紧紧攫着映在门上的身影,他自然知道是她,可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谁胆敢告诉她。
他日日夜夜都想见她,却不敢见她,也明白不可以见她,可她竟然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眼前。
林轻染接连几日的赶路,本就累的脑子昏沉沉的,见他还一直不开门也不做声,不由得恼了起来,娇叱道:“沈听竹,你躲着我算怎么回事?”
宁愿偷偷跟着她,偷偷住在谢府,也不肯光明正大来见她。
林轻染敲得指节上的骨头都疼了,干脆拿脚尖踢了两下,“沈峙。”
三七看这形势越发不对,转身去找了卫先生。
卫先正在后头药房忙着,见三七急匆匆跑来,皱眉问道:“出什么事了。”
“外头。”三七喘着粗气,“外头,来了个找世子寻仇的姑娘。”
“寻仇?”卫先生放下手里的草药,面色肃沉,谁胆敢来这里寻仇,“世子呢?”
三七道:“躲在屋里。”
卫先生匆匆往外走,闻言反而停住了步子,侧目愕然,“躲起来了?”
三七点点头,“那姑娘先是唤世子二表哥又直呼世子的名姓,这会儿正在踢门呢。”就那架势指定是结的仇不轻。
卫先生却走回到屋内继续摆弄草药,三七不解道:“师父?”
卫先生摆摆手,“让她踢去罢。”
三七歪头摸了摸后脑勺,忧疑道:“就让她去了?”
卫先生,“让她去。”
*
林轻染是真的泄气了,无论她好说歹说,软语还是威胁,他不开门不就是不开门。
“你好歹说句话呀。”林轻染没精打采的靠在门上,“你不出声我都不知道方才是不是瞧错人,追错屋了。”
沈听竹唇角沉着,他知道他现在的样子不好看,绣下的手握紧,“回去。”
终于开口,却把林轻染气的不行,她奔波了一路,他一张嘴就是让她回去,也不问问她累不累。
林轻染如今可不怕他,当即就回道:“换一句说。”
那头又没声音了,林轻染磨了磨瓷白的牙,她便不信他能一直躲着。
“姑娘。”
林轻染回过身,是之前那小药童。
三七道:“师父请姑娘去用午膳。”
林轻染确实也饿了,她拿掌心拍拍门,“二表哥,吃饭了。”
三七阻止道:“姑娘,世子的膳食都是送到房中用的。”
“这样啊。”规矩还挺多,林轻染又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她既然都来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于是跟着三七去用膳。
三七引着林轻染走进屋子,卫先生已经坐在了桌边,他和蔼一笑,“想必这位就是林姑娘?”
眼前道骨仙风的老者一定就是莫辞口中的卫先生了,林轻染一改方才的娇蛮,规规矩矩的行礼,“轻染见过卫先生。”
卫先生抬手示意她坐下,“姑娘见着世子了?”
提起这个,林轻染有些沮丧的点头又摇头,“二表哥他不开门。”
林轻染想起方才在院中所见的一眼,她离开不过也才一季的时间,沈听竹竟孱弱到了这个地步,她揪着心问:“二表哥如今的情况可是不好,我听闻他连服药也不肯。”
“确实不大好。”卫先生捋须愁叹,“但凡一个人没了求生的意志,老夫就是有千种手段也无可奈何。”
虽然早已经知道,可亲耳听卫先生这么说,林轻染还是脸色发白,她怎么也无法将记忆中的沈听竹,重叠到方才所见的孱弱身姿上。
在她的认知里沈听竹是那样厉害,好像就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可如今他连走路都不能。
“不过所幸,世子对姑娘还不是无动于衷。”卫先生给她压力,“如今世子能不能好起来,就全在姑娘了。”
“我未必就能……”想起方才他连门都不肯开,林轻染便没了信心,但她很快又改口道:“我会的。”
卫先生点点下颌,“不枉费世子拿命来救姑娘。”
林轻染错愕道:“您都知道?”
“那日老夫本想拦下世子,只是没能拦住。”
林轻染心里再次被狠狠触动,就像用力砸进一块巨石,泛起的浪涌怎么也平静不下去。
三七端着饭菜过来,面露难色道:“师父,世子还是闭门不开。”
林轻染起身道:“我去吧。”
屋内,沈听竹闭着眸假寐,同样是“笃笃”的敲门声,他却轻易能分辨出这次来的是林轻染。
睁开眼眸,暗淡无光的桃花眼里,是满对屋外之人的难以招架和束手无策。
林轻染拿耳朵贴着门听动静,嘴里道:“二表哥,吃饭啦。”
轻甜软哝的嗓音像是拐小孩子一样的诱哄。
即便看不见她,沈听竹也能想象出,她此刻定是闪着一双乌黑又亮盈盈的圆眼,唇微微启着,或许还带着些笑意。
沈听竹握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掌,握紧松开,握紧松开,反反复复。
她会出现在这里,必然是都知道了,那她此刻心里是内疚还是同情?
他都不需要,他宁愿不见她。
林轻染听了一会儿,没有声音,又道:“唔,这火腿鲜笋汤闻就好香,肚包乳鸽撇了油,酥烂不腻,一定好吃。”
林轻染说着懊恼的皱了皱眉,她真是傻了,怎么忘了沈听竹尝不出味道。
林轻染声音轻了些,“你这里都没个下人,你不开门,我只能一直在这站着了,端的手都酸了。”如今回想起来,沈听竹好似从来也不舍得让她累着,她干脆继续诉苦,“你可知道我是怎么来的这里,日夜不停的赶路,十天我都没睡过一个好觉,吃的都是干粮。”
正絮絮说着,两扇紧闭的门从里面被打开,林轻染眸子惊喜的亮起,然而四目相对,她眼底的光又凝结住了。
沈听竹坐在轮椅上,以前林轻染需要仰着头看他,如今却是要垂眸,林轻染仔细看着他,他脸色依旧苍白,眼下微凹,瘦削的下颌线凌厉,也早已不似方才那般乱了方寸。
沈听竹牵起嘴角轻笑,不冷不热道:“多谢表妹来看望,只是此地简陋不宜招待表妹。”说话的同时接过了她手里的托盘,“既然看过了,那就走罢。”
林轻染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他就又要让她走,她一时气得都要笑了,直截了当道:“我之前怎么就发现表哥那么口是心非呢。”
沈听竹皱眉。
林轻染弯下一些腰望着他,一字一句地问:“既然要我走,为何当初又偷偷跟了我一路。”
忽然的靠近让沈听竹心跳漏了半拍,他竭力忽视着不断窜入鼻尖的浅淡香气,拿着托盘的手握紧,淡漠道:“表妹说得是我去江宁一事?你怕是误会了,不是为你。”
“你竟然不承认。”林轻染裙下的脚轻轻一跺,指尖都快指到他鼻子了。
圆整粉嫩的指甲盖上有一弯小小的月牙,沈听竹垂眸凝着,淡道:“你要我承认什么?”
林轻染不服气地咬牙,哪有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可她没能当场揪出他,的确也没法硬要他承认。
沈听竹又问:“是谁让你来的?大哥还是莫辞?”把守在此的护卫不会轻易放人进来,除非是莫辞下的令,而月影也没了踪迹,是谁做的,一目了然。
林轻染没想到他如此轻易就猜到了,看到她忽闪的目光,沈听竹便更确定了,“他们跟你说了什么?”
即便病重,他的眸色也依旧凌厉,林轻染语窒了一瞬,沈听竹道:“是不是告诉你,我是为了你才如此的?”
“你放心,我的病与你无关,会如此也是因为寻不到解药,你大可不必感到内疚。”他语气微嘲,“还千里迢迢赶来,我以为那日已经与你说得很清楚了。”
林轻染起初还听他说,听到后面干脆一耳朵进一耳朵出,她干嘛与一个病人计较,气着自己显得肚量小,气着他回头身子更弱了。
林轻染不住地点头道:“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快吃饭。”
敷衍之意明显的沈听竹眉头都快拧成结了。
“我命人送你送你回去。”
“那可不成。”林轻染侧着身要往里屋里挤。
沈听竹一把扶住了门框,压紧了唇角,从齿缝中挤出话来,“你看不出我不想见你么?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林轻染站直了看他,还真是与大表哥说得一模一样,固执又要强。
林轻染眨眨眼,佯装困惑道:“谁说我可怜你了。”
“你欺负了我那么久,好不容易你现在病着反抗不了……“林轻染抬起眼梢,眸光轻轻流转,舌尖放在牙尖下轻轻抵了抵,“我不妨跟你直说了。”
林轻染再次弯腰凑近他,笑得像只狡猾的小狐狸,“他们可都以为我是来照顾你的,这下你算是落到我手里,我可得好好欺负回来。”
作者有话说:
我宣布,染染正式爬到柿子头上~
感谢送出营养液的小天使:绝缘体、陈路周是我新老公、燕歌行3瓶,速冻梨饼20瓶,无人赴约、会飞的沙雕5瓶,Jisoo的妹妹2瓶,梁大花、starryyyy、何所冬暖、泪雾嫣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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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58章
晦深的眸光胶在她身上,再多对视一刻,林轻染都不保证自己是不是会被他狠狠看穿心思,一些她自己都还懵懵懂懂,未曾深想过的心思。
她挺了挺腰枝,“我要进去。”
精巧的下颌轻扬起,睨看着他,像只骄傲的孔雀。
沈听竹不管她究竟是想做什么,只知道不能让她待在这里,他一言不发,冷漠的将门合上。
林轻染眼明手快的扶着门框,沈听竹虽然虚弱,但手上的力气总也比她大一些,可这会儿她用两只手抵着门,牙着咬牙在使劲,他竟半点也推不动。
林轻染凶巴巴地瞪着他,想要去掰他的手,掌心贴到他的手背上,两人具是一僵。
林轻染颤曲起指尖,明明已经入夏,他的手却仍旧凉的像一块冰,她下意识的握了握。
沈听竹扶着门框的手收紧,从齿缝挤出话来,“林轻染,松手。”
林轻染回神看着他微微泛红的双眸,感觉自己这会儿的样子,真有点在欺负他的意味在,难怪沈听竹过去就爱戏弄自己,谁说不有趣呢。
她翘翘嘴角,甜腻腻地笑:“偏不。”
然后低头继续掰他的手指。
沈听竹呼吸发沉,他的手指一根根被林轻染攥在手心里,温热软腻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布散,在灼烧他的理智。
沈听竹一把抽回手,扶着轮椅退开,背对向她。
林轻染连忙跨进屋子,环视了一圈,极简单的布置,桌上的红梅早就凋的只剩根枯枝了,和他的人一样没有生气。
她暗暗发恼,住在这样的屋子里,成天也不说话就一个人发呆,怎么能好的起来。
林轻染上前端过沈听竹腿上的托盘,放到桌上摆好,才朝他道:“过来吃饭。”
沈听竹对她软绵绵的命令仿若未闻,连眼皮也不抬一下。
林轻染点点头,直接走过去扶着轮椅将人推到了桌边。
“你!”沈听竹手背上的青筋暴起,他竟连个小东西都奈何不了。
“你什么?”林轻染软声软调的哼了哼,“我现在可不怕你,少吓唬我。”
沈听竹不作声,得了意的小东西岂止是不怕他,根本是要爬到他头上作威作福。
沈听竹冷声道:“你不肯走,是等我命人把你丢出去?”
林轻染坐到他对面,腰微微沉下,身子懒懒斜着,掌心托着腮慢慢悠悠道:“我都说了,你已经落在我手里了,你的护卫是不会来的。”
“我一样也可以把你丢出去。”小姑娘腰上的骨头软,一按她就动弹不得。
林轻染认真看着他,“你舍得吗?”
沈听竹猛的一滞,逼视着她的眸光带着些近乎狼狈的狠意。
若非知道自己舍不得,若非知道只要靠近她,自己随时会不管不顾强留她在身边,他何必连见她一面都不敢。
他的眼神让林轻染心底发烫,她故作镇定的把碗筷摆在他面前,“快吃。”
沈听竹不想再跟她纠缠,咽下碗里的白饭,将碗一搁,“可以出去了么?”
林轻染颦起眉,“菜还没吃。”她拿筷子将夹了许多菜放到他碗里,催促道:“快吃。”
“我吃饱了。”
林轻染才不管他饱不饱,“我当初说吃饱了,你不就是这样要我吃的?”她心里难免有些得逞的痛快,“你不吃,我就一直在这看着你。”
沈听竹闭了闭眼,吐气。
无可奈何的端起碗接着吃。
林轻染看他吃得差不多了,才道:“好了你歇会儿,一会儿还得服药。”
沈听竹侧过脸不吭声。
万草居里没有丫鬟下人,林轻染只能自己收拾了东西出去。
可等她再端了药过去了时候,门竟又被关上了,这回无论她怎么敲门哄骗,沈听竹一概不为所动。
沈听竹躺在床上,静静望着顶上的薄帐,林轻染一声声的软话,威胁绕在他耳畔,无一不是在挑战他的理智。
小姑娘的借口太拙劣,日夜兼程的赶来就是为了欺负他?
究竟为了什么,他不想深想,也不敢想。
闭上眼,隔绝一切。
林轻染敲门敲得都得累了,盯着门板又委屈又恼,有本事他永远不开门。
悄摸在一旁看情况的三七走上前说:“屋子已经收拾好了,姑娘连日奔波,还是先去歇息一会儿。”他瞧世子这态度,摆明了是不会开门了。
林轻染只能点点头,回到屋子她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沈听竹,他这人一向能忍,又耐心十足,指不定真能长长久久的耗下去。
林轻染有些烦躁的摇摇头,闭上眼小憩了一会儿。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三七来请林轻染去用晚膳,她走到院中,沈听竹住的那见屋子还是紧闭着门,连灯也未点,黑漆漆的一片。
沉默寂静的让她心里发慌,心不在焉的吃了饭便过去敲门,仍是不开。
她急了起来,就算不服药也总该吃饭,不然不得饿坏了。
三七却道:“世子有时一日也不吃饭,吃也只是草草几口。”他摸摸脑袋,“方才吃了那么些,应当是不饿的。”
“那是一回事嘛。”他分明就是在糟践自己的身体。
林轻染气恼又没有办法,甩了袖子回屋,暗自琢磨着,干脆明日把门给卸了。
独自生了会儿闷气,林轻染打算先沐浴休息,望了一圈屋子,才发现连个浴桶都没有。
她去找了三七。
万草居里从来也没女子留宿过,三七指指一间茅屋,道:“姑娘可以去里面冲凉,我去打水来。”
望着那简陋的茅屋,林轻染脸上的抗拒不言而喻,“就没个浴桶吗?”
三七苦恼道:“还真没有,只有世子房中有。”他知道林轻染这样的富家小姐必然矜贵,没受过苦,想了想道:“要不姑娘先凑合使使,明日我去镇上买个浴桶回来。”
林轻染却若有所思,半晌摆手道:“不用了。”
三七以为她是说不用买了,没想到她却直径朝着世子的屋去了。
林轻染凑过去敲门,“沈听竹,你睡么?”
沈听竹在黑暗中睁开眼,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他看向门口,真是不磨得他开门不肯罢休了,他从前怎么没发现,她还是个缠人精呢。
“我要沐浴,可是房中没有浴桶。”委屈巴巴的声音传了进来,“三七说只能在那茅屋里洗,又漏风又漏光的……我能去你屋里洗么?”
林轻染说着脸颊又些发烫,可转念一想,他们都那样赤身相对的泡过汤了,只是借地儿洗个澡,能有什么。
三七在后面目瞪口呆,男女有别,林姑娘未免也太大胆了些。
沈听竹眸色暗了暗,她要来他屋里沐浴?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林轻染贴耳听了听动静,又道:“我这一路都没有好好洗过澡,身上又出汗,难受的紧。”
娇滴滴的嗓音拐了千道弯,“你若不开门,我就只能去茅屋洗了,也不知有没有虫蚁,那门瞧着不结实,也不知能不能关紧。”她就不信沈听竹还能无动于衷。
三七早已是面红耳赤,这不是明晃晃的撩拨么,世子那样清心寡欲,连生死都看淡的人,指定不会吃这套的。
屋里依然没有反应,林轻染一狠心道:“那算了,三七劳烦你替我守着些门。”
话音方落,林清染就听到了屋内轮椅滚过地面的声音,双眸一亮,雀跃的对三七道:“去打水来。”又压低声音道:“把药也端来。”
三七呆愣愣的“哦哦”了两声,他没想到世子竟然真的就开门了。
沈听竹拉开门,身影陷在黑暗中,“将浴桶搬去你屋里。”
将浴桶搬走,然后他又打算一直不开门?林轻染才不能被他这个机会,朝着三七抬抬下巴,“你瞧三七的身板,一个人能抬的动么。”
三七看着林轻染使来的眼色,连忙道:“确实抬不动,我,我去打水。”
沈听竹无法,只能让她进屋。
“也不点灯,你都不嫌黑么?”
林轻染甫一跨进屋子,好似就将他这一室的沉闷给带走了,耳边皆是她轻轻柔柔又鲜活的声音。
林轻染抹黑找到火折子,逐一将灯点上,满意的颔首,朝沈听竹道:“这样不是好了很多。”
烛光耀在他脸上,沈听竹不适的侧了侧脸,并不去看林轻染,而是自顾拿了本书来看。
俊美却苍白的面容半隐半现在融融的光下,仍感觉不到一点热意,整个人都沉在孤寂里,连呼吸都轻缓的好像听不见。
若是找不到那药,他真的会死,林轻染心口狠狠一揪,闷的有些喘不过气。
三七将水备好又端来药,便转身离开。
沈听竹合拢书册,看了眼那碗药,淡道:“我出去。”
林轻染急忙跑到他面前拦下来,谁知道他这一走是要去哪里,“你,你不得帮我看着门?”
沈听竹看着她,神色古怪,“你是要我留下?”
林轻染面上极快的划过一丝窘迫,硬着头皮点头。
沈听竹端量了她一瞬,转头看向浴桶那侧,林轻染跟着看过去,脸刷的就烫红了。
因为屋子不大,没有特意隔出净室,她让他留下,就等于是要在他眼皮子底下洗。
林轻染呆愣地眨眼,唇瓣无措地翕动,欲言又止。
沈听竹极浅的轻笑一声,同时收回目光,继续推着轮椅往外去。
林轻染又忙将手往他肩上一抵,“你别走。”
这要的场景,这样的话,凭空让人想到某种邀请。
对上沈听竹一再暗下来的眸色,林轻染明知道他现在不可能对自己做什么,却还是羞耻到连指尖都烫了,把手一缩,指着桌上那碗药道:“你要走,就先将药喝了。”
沈听竹眸色疏忽就冷了下来,他干脆又推着轮椅到了屋中央,气定神闲的样子分明是不打算走了。
“你若不洗,就回去罢。”
沈听竹笃定她不会真让他留下,等着她自己开口让他出去。
林轻染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她攥紧手心,沈听竹都这样了,难不成自己还要被他拿捏不成,心里升起燃着小小火焰的斗志。
林轻染安慰着自己,比这还荒唐的局面都有过,有什么好发怵的,何况现在他腿脚还不能动。
林轻染定下心神,四处看了看,将一旁的木椸推到浴桶前,又将上头挂着的沈听竹的衣袍铺开,当作遮挡。
沈听竹看着她做完一切,喉间的呼吸已然发紧。
林轻染走到木椸后,深吸了一口气,扯动衣襟上的系带。
先是对襟外衫,接着是百叠裙……一件件被挂到木椸上,沈听竹一言不发地看着,直到那一抹黛色的小衣被甩在上头,才别开了视线。
他现在终于相信,林轻染真的是来欺负折磨他的。
耳边清晰传来她沉入水中所溅起的水花声,稀稀落落,清清泠泠,弄的他没法安稳。
林轻染没有瞎说,她是真的好些天没好好洗过澡了,沉在水中只觉得浑身舒适,方才的局促不安也没了,反正沈听竹什么也瞧不见。
她取了一旁的胰子,慢慢搓出泡来擦身。
沈听竹虽然看不见,却听得清楚,她此刻在干什么,一一勾画在脑中。
他再次拿了书来看,然而许久过去,一页都没有翻动过。
林轻染是你退一步,她能进十步的性子,说句得寸进尺也不为过。
她觉得自己这回胜了,眼底眉梢都挂着沾沾的笑意。
洗好起身,林轻染才发现忘了将换洗的衣裳来,沈听竹挂着的衣裳是干净的,她想了想道:“二表哥,我没带衣裳,可以穿你的么?”
沈听竹合上书捏了捏眉心,“随你。”
披上宽大的衣袍,系上结,林轻染取了帕子要绞发,眸子一转,却放下了手,就这么湿着发从椸架后走出。
沈听竹看了她一眼,皱眉道:“怎么也不将头发擦干。”
林轻染娇气道:“没人帮我绞,就这么着吧,天也不凉,应当也不会得伤寒。”
沈听竹哪里看不出她打的什么主意,她清楚知道他的心思,然后巧妙的拿捏,偏偏自己就是做不到不落入她的套里。
他端起桌上药碗一饮而尽,颇有几分无奈道:“好了,已经不早了,别闹了?”
那三个字里隐含的纵容,让林轻染心口发颤,她将帕子放到沈听竹手里,“那你帮我擦。”
沈听竹垂眸看着手里的帕子,“你倒是会蹬鼻子上脸。”听不出是喜是怒的一句。
林轻染理所当然道:“说了是来欺负你的。”
她从角落里找来一个小马扎,放到他身前坐下。
沈听竹望着她娇小小的背影,乖怜的令他的心都化成了一团,他都已经放手了,为什么还偏偏要来招惹他。
他清楚自己此刻该呵斥她离开,却只是无法抗拒的拿起她一缕发,慢慢擦着。
林轻染这些日子都没有休息好,轻柔的动作以及包裹着她的那浅浅药香,都让她昏昏欲睡,脑袋一点一点的,慢慢就靠到了他膝上。
记起他腿上的伤,林轻染又马上想起来,可大表哥告诉过她,沈听竹最介意旁人对他的另眼相待。
她轻轻蹭动脑袋,避开膝盖在他腿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感觉到沈听竹的僵硬,她往后仰头看她,“总不至于靠一下都不成吧。”
她这一仰头,几乎压在他的腿、根上,沈听竹替她擦发的手一顿,淡漠道:“我赶得走你么?”
“转过去,别乱动。”他轻斥。
林轻染乖乖转了回去,闭上眼睛坦然的由他伺候自己。
睡意渐浓,鼻吸也变得平稳轻缓。
沈听竹仍屈拢着指,替她理着半干的长发,好像如何也不会倦,不会腻烦。
视线近乎贪婪的凝着她,只有她睡着时,沈听竹才敢放肆的让压抑的情思流露。
他是将死之人,怎么还敢对她有奢求。
长指慢慢抚过她的脸颊,轻柔的只怕会惊扰她,挣扎过后,他终于俯下身,极浅的落吻在她侧脸上,没有丝毫邪念,只有浓到化不开的眷恋。
林轻染的确睡着了,却睡得不深,在沈听竹靠近的一霎便醒了。
紧接着她脸颊被轻轻触了触,好似羽毛扫过一般,带着些凉和颤意。
林轻染摒着呼吸,心跳一时间乱得一塌糊涂,她将搁在腿上的手悄悄的,紧紧的攥起,连头发丝都在发颤。
第059章
她现在是该睁眼,当场戳破他那些口是心非,还是装作睡着,什么都不知……
林轻染脑子里乱哄哄的,加上心头的悸颤,根本没办法做出抉择。
还在挣扎,脸颊忽然被轻拍了两下,头顶是沈听竹已然恢复冷漠的声音,“醒来,真将我的腿当枕子使了?”
哪里还有方才的半分疼惜与小心翼翼。
若非她醒着,压根儿就不会知道他偷偷亲自己的事,林轻染一下睁开眼睛,向后仰着脑袋瞪他,他这又是想不承认了?
也是,之前在瀑布下他亲自己的事,他都能轻描淡写的用一句有趣带过,还有什么是他不敢赖的。
林轻染又怄又恼。
沈听竹只当她是被吵醒了,正不乐意。
手掌覆在她额前,将她一再越界的脑袋推了回去,冷冷清清地开口说,”你受不了这里的苦,趁早回去。”
林轻染拉下他的手又转了过去,如同抗议般,贴的比刚才更近,整个人便成了趴伏在他腿上,下颌仰起,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又亮闪闪,“你分明不想让我走。”
沈听竹沉着眉眼,“你未免太自作多情。”
林轻染气得几番吐呐才平复下来,呵出的热气全数打在沈听竹身上。
沈听竹盯着她微启着缝的唇,潋滟红润,近在咫尺,他额侧的青筋突突的跳动,声音粗沉,“起来。”
林轻染还毫无所觉,已经抓着他的一只手,干脆又抓住他另一只手,使着小性,“我不起,你能拿我如何,你再不说真话,我们就这么耗过去。”
林轻染打定了主意,今夜如何也要让他说出真话,然而不过一瞬,这念头就烟消云散了。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弹跳了两下,碰到了她的脸颊,沈听竹抿紧了唇,脸色已经难看了下来。
林轻染茫然不知地垂下眼眸,她虽是未出阁的少女,但多少也意识道是怎么回事,雾雾的黑眸里噙满了不知所措,脸颊,尤其是被触到的那一片肌肤,烫的像是要灼烧起来。
林轻染猛的向后退开,沈听竹却反握住她的手腕,俯身欺近,微弱的烛光被挡住,林轻染看不清他的神色。
“你说我能拿你如何?我是身子不好,但也是个男人,你若再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招惹上来,我便不客气了。”
他视线慢慢落下游走,带着林轻染没有见过的邪气肆意。
林轻染从指尖到灵台都在发麻。
沈听竹攫着她闪烁不定的眼眸,半晌,他嗤笑了一声,松开手直起身子道:“怕了?那就快走。”
最后的一句话让林轻染清醒过来,他又是想赶自己走。
“谁说,我怕了。”林轻染已经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可说出的话还是轻若气音。
沈听竹皱眉看着她。
林轻染站直发软的身子,咬了咬牙,将手掌撑在轮椅的扶手上,反过来朝沈听竹倾身,四目相对,呼吸相纠,两人皆是慌乱不堪,又各自强装镇定。
林轻染看了看他的腿,确保他站不起来,才鼓起勇气,做了一件她想做了不止一次的事——
一口咬在沈听竹的颈侧。
沈听竹浑身一震,瞳孔倏忽缩紧,小姑娘下口一点也不留情,尖利的牙齿扯着他的皮肉又咬又磨,像是只恼到了极点的小兽。
鼻端碰洒出柔柔的气息,扫在他脖颈跳动的脉络上。
沈听竹却并不觉得痛,甚至想,她可以咬得再用力一些。
林轻染生怕他逃开,唇瓣紧紧贴着他的脖子,含糊不清的吓唬他,“现在只有我对你不客气的份。”
林轻染牙根发痒,又咬了咬才慢慢松口,退开了一些,她缓缓眨眼,看着沈听竹的脖子上留下的一圈牙印,上头还留着湿乎乎的津涎。
她心里有些发虚,自己竟然一冲动,真的将他给咬了。
不安地舔舔唇,去打量沈听竹的神色,只看到他抿紧的唇角,林轻染的视线就不敢再往上移了,瓮声瓮气的放着狠话,“你记着了。”
紧接着便没骨气的落荒而逃。
回到自己的屋子,紧紧关上门,林轻染才大口喘气,她听见沈听竹剧烈的咳嗽声,懊恼的敲了敲脑袋,完了完了,自己该不会将他的病气得更重了吧……
*
林轻染这一觉睡得不踏实,第二天醒来还有些昏昏沉沉。
沈听竹更是一夜都没睡,连清早卫先生来替他诊脉,都只能无力的靠在躺椅上假寐,眼下带着青。
听到屋外蹑手蹑脚的脚步声,沈听竹淡问道:“卫先生不是说我需静养么,如今这吵吵闹闹的怕是适得其反。”
林轻染皱皱鼻尖,“吵吵闹闹的”是在说她?
卫先生朝正站在屋外,探着脑袋往里望的林轻染看了一眼,笑道:“静养是不错,但适当的刺激也能起到相辅的作用。”他收回诊脉的手,“世子的脉象较之前有力许多,这就是好现象。”
沈听竹抿着唇不说话,屋外高提着心的林轻染则大大舒了口气。
脉象有力,就说明自己没有气着他,那反过来是不是代表,他其实很喜欢……
定是这样,迟早她要撬开他的嘴让他说实话。
想起昨夜,林轻染捂了捂脸颊,好烫。
等卫先生离开,林轻染才端着早膳进去。
一进屋她就盯着沈听竹的脖子看,牙印已经退下了,留了浅浅的瘀红,沈听竹的肤色极白,所以尤其明显。
林轻染暗自咂舌,她怎么咬得这样用力。
“疼么?”她自己怕疼,所以问完就皱起了眉。
沈听竹听到从她嘴里吐出这两个字,眉头都拧紧了,沉声道:“不疼。”
不疼就不疼嘛,凶什么。
林轻染摆好了碗筷,坐下来叫他一块儿吃。
也不知沈听竹是认命了,还是不耐烦和她纠缠,二话不说就端起碗吃起来。
连三七送来的药,他也是干脆的服下,眉头都不皱一皱,林轻染只闻着那药味,都觉得满嘴苦,他竟一点也尝不出么?
好吃的难吃的,酸甜苦咸,都尝不出,她难以想象换做自己得有多么难熬。
沈听竹放下药碗,抬眸看着林轻染,道:“你看到了,我会吃饭服药,所以你不必再耗费时间待在这里。”
林轻染觉得他还是不要开口说话比较好,说出来的话她一句也不爱听,不过看在他已经这么可怜的份上,这次就不和他计较了。
林轻染点点头起身。
沈听竹淡漠的移开视线,袖下的手早已握紧到骨骼都在生疼。
林轻染虽然不是真的要走,但见他不说挽留,连句告别都没有,还是极为生气,她将袖子甩的高扬起,踩着步子离开。
沈听竹重重闭眼,但凡不是到了绝境,他都不会放她走,而如今,他只求不会成为她的牵绊。
中午的药是三七送来了,林轻染没有出现,应当是走了罢。
沈听竹没有问,沉默的喝下药,他口中没有滋味,心里却像是尝到了浓厚的苦涩。
他从袖中取出装有饴糖的小罐,拿了一粒已经递到唇边又放了回去。
罢了,起码他还能靠记忆回想起些甜,若是放到口中就什么都没了。
*
林轻染自然没有离开,而是去药房找了卫先生,仔细询问沈听竹的病症。
“世子真的没法恢复味觉?除了针灸喝药就没有试过其他法子了?”林轻染已经问第三遍了,“比如用极苦的食物刺激?”
卫先生被她问得都不耐烦了,放下手里的草药道:“确实可以这么做,但世子服药已有十多年了,你觉得那还不够苦?”
林轻染灰心的垮下脸,叹了口气,心里钝钝的泛了疼。
卫先生笑她分不清轻重,“如今当务之急,是找到灵玉草保住世子的性命,活着不比什么都重要。”
林轻染自然知道,活着是重要,可如何活着不是更重要么,她转着思绪,又问:“那若是给他很吃难吃的东西,能有用吗?”
“可以作为一种刺激,但有没有用。”卫先生摇了摇头。
林轻染一点也不气馁,“至少得试试。”
至于什么难吃的东西,林轻染已经有了主意。
*
夏日里天暗的迟。
林轻染端着饭菜去到沈听竹屋子里时,天边还有些余晖洒下,半落在屋内,但没能照到沈听竹身上,他阖眼躺在藤椅上,沉在暗色里。
林轻染轻声道:“起来吃饭了。”
沈听竹蓦然睁开眼睛,紧盯着她,“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林轻染这回是真生气了,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他身前弯下腰,本想狠狠训上他几句,可看到他眼里的隐忍与痛楚,就又心软了。
改用指尖戳了戳他他的脖子上印记,抬着眉,故意做出凶巴巴的样子,“我最后说一遍,我是不会走的,你再说这样的话……小心我又咬你。”
那酥麻入骨的感觉随着她指尖的触碰,再次传入他的五脏六腑。
“你敢。”
沈听竹声音绷紧着,亦是真的恼怒了。
她究竟知不知道,他能放手一次两次……第三次,未必可以。
几次的交锋下来,林轻染清楚他对自己不过是色厉内荏,“我有什么不敢的?”
有过一次,第二次她咬得驾轻就熟,不过这次她没有用劲儿,只用齿尖刮过他的脖颈,算作警告。
觉察到沈听竹微乱的呼吸,林轻染起了玩心,故意促狭地反复去磨他,最终齿尖停在他的喉结上。
沈听竹几乎是沉沦般的向后仰头,下颌绷紧。失而复得的狂喜与内心的挣扎交织,他做不到推开也做不到抱她。
林轻染最初只是想咬他一口,可不知怎么就变了味,她颤着眼睫悄悄仰头看他,他是真的生得很好看,尤其现在这样,那双桃花眼闭着,只有一点泪痣坠在他泛红的肌肤上,隐忍又招摇。
林轻染说不出心口的涟漪是为了什么,也并不在意,只记得自己也看过不少话本子,稀里糊涂的就开口,“二表哥,你是不是喜欢我这样咬你?”
她喜欢“二表哥”“沈听竹”轮换着地叫,全凭心意。
沈听竹像是被雷电劈中了一般,嘴唇抿到干涩发白才睁开眼,慌乱又怒不可遏,“你再不起来,我当真扔你出去。”
林轻染都习惯了他的口是心非,见他越是如此,就越是无法无天,语调软绵绵的勾转着,扇惑人心般地说:“你若承认了,我就再咬一咬。”
作者有话说:
感谢送出营养液的小天使:Jisoo的妹妹、腱小宝、小看怡情、泪雾嫣、燕歌行1瓶,陈路周是我新老公、绝缘体2瓶,何所冬暖6瓶,嗯哼5瓶
第060章
沈听竹呼吸一粗,狼狈不堪的低声怒喝,“林轻染!”
林轻染感受到他身体的僵硬,越发坏心的凑近一些,“我在啊。”
不知是不是错觉,沈听竹身上苦涩的药香莫名变得好闻,也更浓烈。
林轻染竟还想再凑过去,咬一咬,磨一磨,她脸烫的厉害,热意将脑子冲击的晕乎乎,水眸变得迷惘至极。
林轻染喃喃吐字,“二表哥,你就承认了吧。”
“你喜欢我这样,你还喜欢我。”发颤的声线,同时乱了两人的呼吸。
沈听竹紧握的双手几乎将躺椅的扶手折断!
再喜欢又能如何,他承认了又能如何,他确实可以贪这一时的欢愉,可待他身死之后,她呢?她又该如何?
沈听竹紧咬着牙关闭眼,瞬息又睁开,眸光变得凉薄而寡淡,薄唇轻动,一字还未吐出,林轻染软腻的掌心已经先一步按在了他唇上眉眼不大高兴的颦着,“除了承认,其他字你一个都不许说。”
沈听竹拉下她的手,林轻染一时不稳,差点跌进他怀里,却被他用手臂隔开,可谓冷漠。
沈听竹依旧看着她,“你闹够了么?”
“没有。”旖旎消散,林轻染气急败坏的起身,就没见过比他还嘴硬的人。
沈听竹无视她的忿忿,漠然道:“饭菜该凉了,吃饭罢。”
看着桌上自己幸苦做得饭菜,林轻染更加气恼地跺脚,“你自己吃罢。”
她转过身,裙裾擦过沈听竹的衣摆,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沈听竹下意识想抓住她,然而抬起得手却不敢伸出,只是慢慢放下。
他静默良久,才坐到桌边。
看着面前两碟不大看得出名目的菜,沈听竹皱了皱眉,做菜讲究色香味,他虽尝不出味道,但前两样还是能分辨的,显然这几道菜一样都不占,万草居的厨子绝做不出这种东西来,更不会端到他面前来,除非……
沈听竹想起从前见识过林轻染的厨艺。
他握着筷子的蓦然收紧,她不见了一日,是去后厨了?
安静的将饭菜吃干净,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却还不见林轻染的身影。
沈听竹找来三七问话:“林姑娘呢?”
三七道:“林姑娘带着雪团去外头散步了。”
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乱走,他透过窗子向院中看,许久还是不见人来,沈听竹放心不下,让三七推着自己出去寻。
两人才到院里,就碰上了迎面走来的林轻染,怀里还抱着雪团。
林轻染与雪团玩闹了许久,早已经消了气,见他便问:“二表哥要去哪里?”
沈听竹上下看了看她,“随便走走。”又对三七道:“我倦了,回去罢。”
一见着她就说倦了,分明是躲她,林轻染朝着他的背影皱鼻,先将雪团带回了房,给它摆好睡觉的窝,才走出去找沈听竹。
林轻染站在屋檐下叩门,这次门开的很快。
沈听竹看着她抱在怀里的一摞衣服,怔了片刻,“你又要做什么?”
林轻染解释道:“我想着反正都得来你这里沐浴,干脆就将衣裳带了些来。”
沈听竹皱眉,他竟忘了命人再去准备一个浴桶。
在他愣神的时候,林轻染已经从他身侧挤了进去。
沈听竹无可奈何,只能随她去折腾,自己拿了书坐到窗子边看。
林轻染四处看了看,走到衣橱前,“我将衣裳放这了?”
沈听竹头也不抬,淡淡嗯了声。
林轻染拉开柜子,将沈听竹的衣裳放到一侧,挪了个空出来,把自己的衣裳放了进去,余光撇见一抹窃紫色的软纱,夹在沈听竹的白衣衫里,显得尤为扎眼。
那是什么?林轻染想着将它抽了出来,小小的一片料子在手里展开。
看清楚是什么,林轻染足愣了许久,才猛地转过身望向坐在窗边的沈听竹,手里紧攥着那片软纱,眼里羞恼惨半。
沈听竹翻着手里书,身后久久没有传来动静,正觉不对,转过身,就见林轻染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
她眼里凝着笑,眼尾轻勾,与以往的嫣然俏丽不同,隐隐带着几分娇媚的惑人之色。
沈听竹深看着她,直到她走跟前才问:“怎么了?”
“……二表哥。”林轻染这次没有弯腰,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你怎么总不说实话。”
沈听竹皱眉。
林轻染思过半矣,笃定道:“二表哥分明喜欢我,怎么承认就这么难。”
沈听竹回视着她,“看来是我话说得太客气,你非要听我说难听的?”
林轻染见他还如此嘴硬,干脆弯下腰,贴近他耳侧,大胆的说:“二表哥究竟是想对我说难听的话,还是想对我做难听事?”
沈听竹闻言,呼吸顿窒。
林轻染抬起藏在袖下的手,软纱擦着沈听竹的眼帘垂下,“你藏着我的小衣,却骗我说扔了,你还要怎么抵赖?”
她喉咙忽的哽住,没一句真话,他都骗了她一路了,还想骗她一辈子。
沈听竹僵硬着没有动,昭然若揭的心思彻底被剥开,他反而有一总长久的压抑,终于得到释.放的畅快。
“昨夜你是偷偷亲我吧……我没睡着。”林轻染呵气在他的脖颈上,看着他青色的经络细微的跳动,越是急躁的想要他承认。
林轻染故技重施,用牙尖咬着轻轻咬,“……快承认呀。”
软纱覆在眼上,耳边是林轻染如妖媚般诱引的呓语,沈听竹思绪发浑,用近乎发狠的力道按着林轻染的腰,将她按近了怀里。
“是,我承认,你满意了么?”
突如其来的强势桎梏让林轻染激颤不已,下颌被冰凉的指扣住,她被迫仰起头,眸色懵懂迷惘。
沈听竹逼视着她,良久,他咬牙道:“但我是要死的人,你明白么?”
林轻染无力伏在他身上,这是她第一次听他亲口说出自己将死的事实,心尖儿上的悸颤被细细密密的疼覆盖。
她忽然明白了他为什么一直躲避,一直不敢承认,她声音干涩的说:“卫生先说,只要找到药。”
“找不到呢?”沈听竹打断她,不留余地道:“十年了,你觉得还找的到?”
“到那时,你怎么办?”
她能怎么办,病重会死的又不是她,林轻染想。
“若找不到,我就回江宁。”林轻染脑子混沌,哽咽着语无伦次地说,“我又不喜欢你,你知道向我提亲的人有多少吗?你若真的死了,我就回江宁了。”
沈听竹怎么会不知道,那些人的名单他可是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楚。
林轻染已经不知道如何思考,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你活着一日,我就留下来欺负你一日,你死了,我很快就将你忘了。”
沈听竹听着她没心没肺的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轻笑了起来,释然地向后靠去,“不喜欢就好,我喜欢你便够了。”
他将她脑袋按近怀里,近乎贪恋沉迷地说:“让你欺负。”
林轻染目光怔怔的望着一处,用力忽略心里的怅惘与空洞,木然点头,“嗯,你活久一点。”
“好。”
*
卫先生来替沈听竹施针,他推门看到相拥在一起的两人,移开视线轻咳了两声。
沈听竹先反应过来,扶起了怀里的人,林轻染哪想到卫先生会忽然过来,一时臊地抬不起头,局促的盯着地面,连耳尖都红透了。
她的小衣!林轻染想起刚才好像从手里掉了,她连忙去找,就见沈听竹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衣袖,看来是被他收起来了。
沈听竹神色如常道:“先生怎么过来了?”
卫先生也像什么都没瞧见一般,道:“世子许久没有施针了,从今日起针灸药浴都不能断。”
在林姑娘来之前,世子不止拒绝服药,就连每日活着,都像是为了等着死一般,哪想这小姑娘才来两日,情况便大大转好。
沈听竹折了折眉心,他不耐烦做这些无用功的事,苟延残喘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卫先生特意挑了小姑娘在的时候来,看来是由不得他不愿意了。
而且他也答应了,要活久一点。
沈听竹点头,“有劳先生。”
卫先生:“还请世子躺下。”
卫先生打开针包,一根根冒着森光的银针,看得林轻染头皮发麻。
她闪着眸光慌怕地问:“这些都要扎到身上?”
沈听竹不愿意林轻染看到自己脆弱的样子,他微笑着,语气却强硬,“染染先去休息吧。”
再次听到他唤自己染染,林轻染本就烧红的耳根又烫了几分。
她其实想留下来,但看到沈听竹眼里的坚持,只好点点头走了出去。
一刻后,沈听竹躺在床上,身上各处穴道都扎了针,力道之狠,让他额头上已经是汗水密布。
卫先生在旁拿艾柱熏烫,“世子忍耐半柱香。”
沈听竹抿紧苍白的唇,轻点下颌。
他忽然启唇,“还请先生,尽力让我活得久一些罢。”
针灸完就是药浴,沈听竹不许人帮忙,自己用手臂撑着浴桶,一点点挪动伤腿坐进去,等沉入水中,他已经精疲力尽。
而一入水,身子浸在汤药中,更是像有万虫在咬,他额头上沁出更多汗水,痛得浑身都在发抖,闭目靠在木桶的边沿调息。
林轻染一直坐在窗子口往外瞧,见卫先生离开便连忙追出去问:“卫先生,如何了?”
卫先生停下步子道:“世子正在药浴,期间的痛苦不是常人所能忍,还请姑娘不要去打扰。”
林轻染不放心的往亮着灯火的屋子看去,那不更该有人看着,思来想去,她走上前悄悄推门。
屋子内水汽缭绕,她一眼就看到了浸坐在浴桶中的沈听竹,煞白的肌肤上还有艾柱熏烫后的痕迹,身上滴落的不知是汗还是水珠,眉头皱紧,似是很痛苦。
沈听竹已经倦极,就连林轻染走到身后都没有发现,直到肩头被她细腻如凝玉的指尖抚触,他才猛的一颤,睁开眼。
沈听竹垂眸凝着肩上的柔荑,声音依旧虚乏无力,“怎么进来了?”
林轻染另一只手抚着他背后的清晰突起的脊骨,眼里酸涩的厉害。
好在沈听竹看不见,她憋着泪,瓮声瓮气道:“我想进来就进来了。”
酥骨的麻意一阵阵传来,沈听竹背脊微僵,片刻又无力的靠了回去,因药浴导致的痛楚变得竟不是那么清晰,他眉心舒展又皱紧,眼下晕染出淡淡的血色,喉结微滚,“可我在沐浴。”
“不行吗?”
沈听竹纵容轻叹,“行。”
林轻染从后探着脑袋去看他的神色,见他不似刚才那样痛苦,指尖又试探着下滑,“这样会好一些吗?”
粗重的气息从鼻尖喷出,他眼下的晕红的血色更浓,“……染染。”
他闭紧唇不肯开口,林轻染只能自己分辨。
她轻轻咬他的脖子,又抬眸看他,沈听竹向后仰头,凸起的喉结明显,几缕散下的发被汗打湿,贴苍白的面容上,破碎潋滟。
确定那不是痛苦,林轻染才又将唇贴了过去。
凑近了林轻染才发现,就连他的脖子上都有针灸留下的痕迹。
他原本不用受这些苦,甚至他差点就会好起来。
林轻染心尖酸楚的厉害,像哄孩子一般,轻轻吹了吹气,拿唇去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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