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会叫林轻软,是因为林轻染还年幼念不清自己名字,才总把染念做软。
她定定看着眼前的人,仔细看过他的眉眼,终于在脑海深处翻出一张眉清目秀的少年脸庞。
林轻染难以置信到连眨眼都忘了,红润的唇微微张开。
她记得那时,自己不过五六岁,起初似乎爹爹带着她去拜访新调任来的官员,她一个人在园子里玩,瞧见了一个好看的哥哥在念书,就去缠着他玩,后来因为两家离的近,她便常常去找那哥哥玩。
林轻染迟疑道:“你是……阿七。”
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姓,只听下人唤他七少爷,她就阿七哥哥的叫。
只是现在她不敢再呼乱叫哥哥。
谢淮始终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展了笑,“看来还记得。”
林轻染当然记得,之后不到两年,那家人就搬走了,她还大哭了一场,没想到时隔那么久,他们竟然还会再见,现在想起来,应该是谢淮的父亲又被调回了京中。
沈曦在旁听得一脸诧异,小声问林轻染道:“你们认得?”
三两句也解释不清,林轻染只嗯了声。
谢淮朝沈曦颔首:“沈三姑娘。”
沈曦忍着满肚子的好奇,回道:“见过谢大人。”
长街上人来人往,并不适合叙旧,谢淮看向一旁的茶楼,道:“不如去坐下喝杯茶。”
林轻染如今再见到谢淮其实是陌生的,不过也算是童年的玩伴,小坐叙旧倒也不妨事。
三人上了茶楼二层,谢淮命店小二安排了一个半敞开的雅间,外头的人轻易不会看到,但也不会让人觉得太过私密而不妥。
谢淮客气有礼的请二人落座,林轻染还是能从他的清隽的眉眼间看出一些他少年时的模样,只不过现在更多了一份为官者的内敛深沉。
心头涌上故人相见的感慨,林轻染道:“你该不会在秋宴上便认出了我吧?”
回想那两回他奇怪的凝视,终于找到了答案。
谢淮大多是不苟言笑的模样,今日却多次展笑,尤其是看到林轻染略显惊喜的眼眸,便不由自主的弯唇,“算是吧。”
那日看到林轻染的第一眼他就便觉得熟悉,几乎是在瞬间认出,这不就是那个生得粉雕玉琢,又一点不怕生,总爱跟在自己身后跑的林家幺女。
林轻染兀自点头,“我还奇怪,你怎么老是瞧着我。”
谢淮看着她发上颤动的辑珠花簪,思绪微恍,那时他十岁,林轻染瘦瘦小小的,才到他的腰再往上一点。
当初那个还抓着丫髻,抱着他的腿,天真烂漫地说长大要嫁他的小丫头,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
他自然是不会将孩童的稚言当真,其实谢淮只在刚离开江宁时,偶尔会想起林清染,想起有那么个甜糯糯的小妹妹。
可如今再起那番话,谢淮竟觉得心口丝丝发软,开口道:“那时离开匆忙,没有跟你道别。”
林轻染见他是在跟着自己解释,抿了个笑,不在意道:“不打紧的。”眼眸弯成月牙,如幼时一般澄澈明亮。
谢淮视线扫过一旁的沈曦,有些话不便在此刻说,寒喧一番后,他借口还有事在身,对林轻染道:“改日我们再叙。”
林轻染笑着应下,几人先后出了茶楼。
天色已经不早,林轻染与沈曦就没有再逛,坐上马车回府。
一路上沈曦都在追问谢淮的事,林轻染歪头想了想,“那时哥哥常常要跟着爹打理生意,不能陪我,所以我无趣时就会去寻谢淮玩。”
孩童时不就是喜欢玩玩闹闹,加上两家离的近,她便常去。她记得谢淮那时总在院子里念书,见她过去,就会放她书陪她一会儿,再看会儿书。
沈曦点点头,忽然凑近轻声小说:“那你们也算是青梅竹马了。”
林轻染本想点头,瞥见沈曦坏笑得眼睛,嗔道:“别胡说。”
沈曦笑嘻嘻的坐直身体,还是不住得拿眼往林轻染身上转。
两人说说笑笑回了府,才跨进垂花门,就碰上了往前院去的沈听竹。
他坐在轮椅上,朝两人微笑:“三妹和表妹回来了。”
话落得时候正好对上林轻染的眼睛,那“回来了”三个字咬得又轻又浅,就好像只是对她一个人说的。
林轻染莫名有一种,他在埋怨自己回来迟了的意思。
她默默道了声表哥,沈曦则欢喜的与他说话,“二哥这是要上哪去?”
沈听竹回道:“闲来无事,四处走走。”他看向仆从手里大包小包的东西,猜测多半是小姑娘买得,笑道:“看来今日收获颇多。”
沈曦点头:“都是有趣的物件,表姐还给每个人都买了东西。”林轻染想拦她已经迟了,沈曦如倒豆似地说给了沈听竹听,“有送大哥的石砚,给三姐买了胭脂,四哥五哥也是文房四宝。”
沈听竹笑容如常,“那可有我的?”
沈曦思索了一遍,才发现自己数漏了二哥。
每个人都有,就他没有么,沈听竹觉得自己心都沉了。
他面上依旧带笑:“看来表妹是忘了我了。”
林轻染被沈听竹晦深难测得目光,瞧得浑身不自在,她不是忘了就是故意不给他买得。
分明感觉到他的目光越来越危险,林轻染连忙道:“谁说忘了。”
她忍痛从仆手里择了个自己喜欢的镇纸,上前递给沈听竹,“这是给二表哥的。”
虽然知道小姑娘是敷衍自己,沈听竹微躁的心还是被她安抚,抬手接过锦缎的盒子。
随着林轻染的靠近,沈听竹嗅到了空气浅浅的熏香气,“哪里来的崖柏香?”
这是只有男子会用的香,因为气味太冷寡,用得人极少。大多是沉水香或玉檀香。
林轻染动了动鼻翼,是谢淮身上的熏香味,不知为何,她下意识觉得不能让沈听竹知道,她也装作想了想,含糊道:“街上人多,应当是不留神蹭来的。”
沈听竹并未深想,只点点头,便当这事过去了。
林轻染去了趟林氏那里,与她说了谢淮的事,埋怨的娇嗔,“小姑姑怎么也不早告诉我。”
好在她今日想起认出了他,不然岂不尴尬。
林氏倒是对两人重逢的这出觉得巧妙,“别说你了,我都快忘了你幼时还与谢家七郎一同玩闹过。”
“他能认出你来,倒也是缘分。”林氏记得老爷前些天还向她夸赞过谢淮,称得上年少有为,也得皇帝赏识,如今大理寺少卿一职空缺,多半就是他了。
就是谢家与京中旁的世家贵族不同,家风最是清正谨素,只怕在挑选家妇时会苛责。林轻染最是受不了管束的性子,思及此,林氏又消了心中的念头。
*
转眼就到了年二八,皇帝在宫中设宴,文武百官及诰命夫人皆入宫赴宴。
宴上,宫女端着菜肴美酒鱼贯而入,沈听竹提起面前的酒壶自斟了一杯,薄唇才贴在杯盏上,他的眸色便沉了下来,是水。
不用说也知道一定是阿姐的意思,沈听竹抬了抬下颌,漫不经心的反扣杯盏,起身走到殿外。
坐在皇帝身侧的沈蓁见他离开,不由的颦起眉心,脸上凝起一抹忧色。
沈听竹站在白玉雕栏前,凉风吹在身上,他静静望向浓沉的夜色,慢捻指间。
“世子怎么不进殿?”
听到声音,沈听竹回头过,笑道:“谢大人不也在此。”
谢淮是不喜应付那些阿谀奉承,出来透透气,他与沈听竹并肩而立,沈听竹身型虽清瘦,可竟隐隐比谢淮还高了点。
谢淮问:“世子近来身子可好。”
沈听竹暗自算着这是今日第几人问他这个问题,轻扯嘴角:“尚可。”
话落,他闻到了淡淡的崖柏香。
沈听竹侧目,浓黑的眸中暗含审视,那日林轻染身上的便是这个味道。
祖母寿宴时的蹊跷,谢淮也曾去过江宁,巧合一旦多了,那就不是巧合。
谢淮敏锐的回视,却什么都没能看出来。
沈听竹笑容浅浅,“还未恭喜谢大人升做大理寺少卿。”
谢淮也笑着回道:“世子客气,改日我去府上拜访。”
谢淮最厌恶结党营派的那一套,像沈听竹这样没有被官场污浊的君子,他反而愿意去结交。
“恭候。”沈听竹再次眺望向远处的角楼。
*
过年的时候热闹,几乎每日都有客来侯府拜访送礼,沈听竹少不了要接待,林轻染一直也没机会带雪团去远松居。
到了初三,莫辞才来请她过去。
“表哥可算有空了。”林轻染自己都没注意到,她说话时语气里带着的埋怨。
放做从前她一定是不敢的。
沈听竹看着她在一旁逗雪团,不紧不慢地解释,“今日是谢大人来小坐,才耽误了。”
林轻染听见他说谢大人,微微抬了抬眸,不知道他口中的谢大人是不是谢淮。
今日谢淮派人给自己递了信,邀她去游湖。
沈听竹身子懒怠靠向一侧,屈指支着头,“就是谢淮谢大人。”
“今日聊起,才知道谢淮从前也去过江宁,染染认识么?”
林轻染摇头,她不擅长说谎,沈听竹每次都能看得出,上次祖母寿宴时,他也问过她认不认得谢淮,那时她说的是真话。
小姑娘平日里自作聪明戏耍他的时候不在少数,他大多觉得有趣,也愿意配合,可此刻他的眸色却一再冷了下来。
林轻染专心逗着雪团,终于把它引到沈听竹脚边,她将手里的细枝递给他,“表哥试试。”
沈听竹没动,“我有些倦了。”
好不容易有了成效,他却说倦了,林轻染自然不肯了,扯住他的袖子又说,“试试呀,你瞧它都没躲了。”
小姑娘声音软绵绵的,像在撒娇,可沈听竹知道她是想早早还了人情,好要回东西。
心里的郁气更重,他将袖子抽出,“不。”
说完他干脆闭上了眼睛。
林轻染见他分明就是故意的,不由得气恼道:“你是不是就是不想把东西给我。”
“你说对了。”沈听竹倏然睁开眼睛,“我不想把东西给你,也没过想让你走。”
林轻染被他幽深邃如沉潭的眸子紧紧揪住,心口用力擂动。
作者有话说:
bgm响起,你身上有他的香水味~
谢淮:我觉得我们可以做朋友。
沈听竹:看着我的刀说话
第042章
沈听竹平日里的清冷和漫不经心一扫而空,看着她的眸色越发肆意,铺天盖地的压迫与侵略感犹如一张网,一寸一寸,慢慢缠紧,让林轻染无处可逃。
林轻染忘了质问,几乎是第一时间想要避闪开目光,下颌却被冰凉的手指扣紧,沈听竹迫使她看着自己,谢淮的出现让他感觉到了危机,原本还能掩藏的渴望,不可遏制的涌起,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却不受控制的开口,“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不愿让你走。”
沈听竹眼里浓烈的灼烫与深意,让林轻染彻底慌了神,这样的他比平日里还要危险,如同一头蛰伏已久的凶兽终于亮出了獠牙,之前不过是他在逗弄着猎物罢了。
林轻染凄凄轻颤,“你就是觉得我好欺负,好磋磨……所以留我下来折腾。”
沈听竹却皱起眉,他对她不差,甚至想把所有好东西都捧到她面前,欺负……最初他是吓唬过她,可一路上他那样薄过她,再说磋磨折腾,那是绝不可能的,相反,自己才是被她闹得几次心神不宁。
趁着他愣神的功夫,林轻染从他掌中挣脱,一刻不敢留,慌不择路地逃了出去。
跌跌撞撞跑出远松居,林轻染满脑子都是沈听竹看自己时的目光,是占有是迷恋……沈听竹是真得对她动了心思。
她刻意装做不懂他的意思,否则她只怕方才就会被拆骨入腹。
林轻染心神不宁,只顾蒙头往前走,根本没注意到迎面走来的人。
沈祁眼看着林轻染就要撞到自己身上,赶紧伸手扶住她的手臂,提醒道:“表妹。”
林轻染仓皇抬起眸,眸色怔然,沈祁看出她不对,关心地问:“表妹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沈祁一惯的温柔沉稳,给人可以信赖的踏实感,林轻染逐渐平静下来,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出异样,牵了抹笑道:“只是走得有些急了。”
沈祁见她不愿多说,便也没有追问,“无事就好。”
林轻染将凌乱的鬓发挽至耳后,仍有些心不在焉的问:“大表哥这是要去哪里?”
沈祁笑道:“去二弟院中坐坐。”
沈祁心细的发现,林轻染在听到他提二弟的时候,眼里分明浮现出慌张无措的惴惴,他朝林轻染身后看去,她应该是从远松居的方向出来。
是二弟又为难她了?
“对了,那日收了表妹的礼,我也有一样东西送你,不如表妹随我去书阁走一趟。”
林轻染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只想赶紧回屋,她面露难色,“可是姑母还在等我。”
沈祁道:“改天也是一样的。”
林轻染与他告别后匆匆离开。
沈祁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
远松居。
沈听竹沉眸反复思忖着,仍不明白林轻染为什么会觉得他是要折腾她。
手边的茶添了一次又一次,他又一次提起茶壶,瞥见沈祁还未走,淡道:“大哥怎么来了许久也不说话?”
沈祁意有所指道:“我看你似乎有心事。”
沈听竹倒是没有遮掩,而是笑了起来,“大哥是又想与我说教了?”
早些年,他曾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消极颓靡,沈祁就是这样不厌其烦的坐着等他开口。
沈听竹屈指点了点圈椅的扶手,目光移到趴在窗沿上的雪团,“那大哥说说,它怎么就不喜欢我呢。”
沈祁也跟着看过去,“自然是因为你欺负的它怕了。”
沈听竹心眉叠起,怎么又是这个词,“我好吃好的供着,连亏待都不曾,哪来的欺负。”
沈祁噗嗤笑出声,“你是真忘了自己把雪团放在浮木上,让它飘在水里上不来的事了。”
沈听竹自然没忘,“我看着它,并不会有事,何况它一叫,我便把它拿上来了。”
沈祁接着细数,“还有那么高的台阶,它好不容易爬上来,你又把它放回去,想歇口气都不让,这不叫欺负?”
他其实也一直想不明白,沈听竹为何喜欢跟只小猫过不去,现在又跟个小姑娘过不去。
沈听竹薄唇抿紧,半垂的桃花眼中,极快的闪过一丝称的上脆弱的神色,“我只是想听它对我叫。”
所有人都在可怜他,将他当作废人,只有雪团会软绵绵的朝他叫,需要他的庇护,小姑娘也是,会伸着手,楚楚可怜的让他救她。
沈祁沉吟一瞬,豁然就明白了原因,他不再言语,长久的沉默。
*
月色早已悬在枝上,青玉阁里静悄沉寂。
林轻染却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在黑暗中睁眼翻身,她在脑中不断想着沈听竹今日的话,怎么也不愿相信他是真的心悦自己,无非是想换个法子欺负自己,一定是这样。
至于什么法子……林轻染经过这几次,不会还不知道,她难堪的紧咬住唇,只恨咬得不是他的脖子。
可她的小衣还在他手里……想起他看自己时,眼里的暗色,林轻染愈发不安,难以招架的扯着被子盖过脸,他若是是真的不肯放过她,她该怎么办。
直到天将要亮,林轻染才勉强入睡,起身时还是昏昏沉沉的。
沈听竹清早就让莫辞去请人。
林轻染连见都不见,等人一走就躲去了林氏院中,她便不信沈听竹还能找到这儿来。
用过午膳,见林轻染还腻着自己没有要走的意思,林氏问:“你昨日不是说,谢淮邀你去游湖?”
林轻染愣了愣,是啊,她怎么给忘了,都怨沈听竹弄得自己心神不宁。
在心中埋怨过,林轻染才抓紧时间出府去,她特意没有让月影知道这事,只从林氏这里择了个小丫鬟陪着。
*
莫辞第二次从青玉阁碰了壁回来。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坐在罗汉床上垂眸看书的沈听竹,随之开口,“来了么?”
他眸色不动,似是看得认真,持书的手却在开口的同时收紧了些许。
莫辞并未瞧见昨日的情形,不知道世子与表姑娘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昨日表姑娘走了之后,世子就一直冷然着脸。
而今早上他去请人时,世子又多了些不知如何是好的无措,差点没把他吓出个好歹来。
又没把人请来的莫辞,只能硬着头皮道:“表姑娘不在青玉阁,去了三夫人那处。”
沈听竹眉宇蹙起,这是又开始躲他。
没有吩咐,莫辞也不敢退下,就这么站在一旁。
沈听竹看着手里的书页,许久没有翻动,小姑娘是否也与雪团一样,被他吓着了所以才总是要躲。
沈听竹不是个喜欢将事情拖着的人,若真是这样,他不再如此就是了。
“上次三婶母送来不少药材,我还未去谢过。”合上书,沈听竹抬眸对莫辞道:“你去库房取一盏白玉骨瓷麒麟双头香炉。”
莫辞立刻应声去办。
然而等沈听竹跨出林氏的院子,俊逸的面容霎时沉下。
“去查。”
*
林轻染走马车上下来,就看见了停靠在河岸口的游船,虽说还是冬日,可耀眼的霞曦透在湖面上,泛起的粼粼光韵却格外美丽,岸边的树梢上还挂着未消的皑皑白雪,与河面辉映,令人悠然神往。
渡口边的长亭内,谢淮负手而立,看似已经等了许久。
林轻染快步朝他走去,谢淮也走出长亭。
林轻染看着面前的人,报赧道:“我来迟了。”
谢淮见她气喘吁吁,还跟小时候一样娇憨可人,不免轻笑出声:“不迟,我也是才到。”
他抬手示意林轻染上船,自己则走在后面。
舱房布置精巧雅致,四周都放了燎炉,将窗子打开也不会觉着冷。
林轻染喝下热茶,嘴里呵出的气也袅袅如烟,她望向江面,“冬日游湖,我还是头一回。”
谢淮看着她亮盈盈的眉眼道:“你那时不是总要问我,京城的雪是什么样的,这里能看到远处山顶的雪。”
林轻染小时候是个磨人的,他若是答得不好,她能缠上许久,在你耳边叽叽喳喳。也是奇怪,他一向喜静,唯独对她的吵闹不反感。
林轻染微偏头想了想,“我都不记得说过什么了。”
谢淮眸光一闪,笑问:“那你记得的有哪些?”
他这么一问,林轻染不得不转着脑子回想,她眸光微晕,拖着绵绵的嗓音,“唔……我记得你府上厨子做得牛乳菱粉香糕最好吃,莲花池里的锦鲤也大。”
谢淮低眉莞尔,看来那些话,她是早已经忘了。
他打趣道:“记得的都是与我无关的,难怪你认不出我。”
林轻染脸微热,她那时还那么小,何况谢淮的变化这样大,她不认得也正常。
河面上洋洋洒洒的飘起了雪花,离画舫不远不近处,跟着一艘略小一些的船。
沈听竹站在船头,静静看着画舫上,靠窗而坐的两人,小姑娘唇边含着笑,脸也熏红,似是很开心。
真是刺眼。
莫辞自然也看见了船上的情形,他偷觎着沈听竹的神色,却见世子非但不怒,反而扬唇勾出了笑意。
莫辞心惊胆战的低下头,竭力忍着没有才抬手抹汗。
“撞上去。”
莫辞一双眼睛瞪直,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迟疑道:“世子……”
沈听竹声音比飘落的雪还要冰冷,“我说,撞上去。”
*
看着纷纷落下的雪,林轻染雀跃道:“下雪了!”
谢淮转过头,见她将手伸出去接雪,鬼使神差的也将手探出。
“砰——”
突如其来的剧烈声响,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
船只随着晃动,林轻染跟着身子失了平稳,惊骇的紧紧抓着窗沿,谢淮虚扶着她的肩,以防她跌倒。
好在很快就恢复平稳,谢淮松开手,看着她问:“要不要紧?”
林轻染慢慢摇头,眨去眼里的怯意,掌心轻抚着跳动剧烈的心口,心有余悸地问:“出什么事了?”
两人随着护卫走到船头,林轻染在看清另一艘船上人后,瞬间僵住了身体。
沈听竹站在茫茫落下的飘雪之中,身上的大氅也落了雪,束发的缎带随风翻飞,对上他含笑的眼眸,林轻染好不容易平稳跳动的心又猛烈悸颤,他怎么会来这里……
站在莫辞身旁的船夫看见人出来,立刻战战兢兢道:“小的原是想转向靠岸的,哪知道雪太大,一时看迷了眼……”他说着跪了下来,“还请世子,谢大人恕罪。”
谢淮显然没想到会与沈听竹的船相撞,不过也只是错愕了一瞬,很快便恢复如常,“人无恙便好。”
沈听竹嘴角微微含笑,看着林轻染一点点小心翼翼的往谢淮身后挪脚,终于出声,“好在是虚惊一场,只是没想到惊撞了谢大人和……表妹。”
作者有话说:
感谢送出营养液的小天使:林醒醒、Jisoo的妹妹、绝缘体1瓶,转身,离开。九纪少女2瓶,瑞瑞10瓶
第043章
船夫紧张地搓着手,按部就班的将莫辞交代的话,一字不差地说出来,“小的适才检查发现,船头的舭板撞的略有松动,只怕不太安全。”
沈听竹笑容依旧,“不打紧,也不是在江上,没有风浪。”
他冕堂皇地说完,然后不紧不慢的等着谢淮开口。
“依我看,世子不如与我们同乘。”谢淮如何也不会想到,是沈听竹吩咐让船只撞上来。
林轻染听见谢淮邀请他上船,霎时就变了脸色,想阻止又找不到任何理由,只能眼睁睁开着沈听竹上船。
沈听竹径直走到林轻染面前,“怎么出来也不带个手炉,不冷么?”
林轻染又想退,沈听竹眸色冷了稍许,她只当看不见,故作镇定道:“我不冷,倒是表哥,快进里处暖暖。”
借着让路,她自然而然的退到了谢淮那处。
沈听竹看了她片刻,才笑道:“表妹再退,就该撞着谢大人了。”他语气无奈宠溺,“过来我这里。”
亲昵的话语让谢淮侧目,不过转念一想,二人既然是表兄妹,相熟也是正常。
林轻染才不会过去,沈听竹这会儿是笑着,可刚才他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要把她活吞了。
林轻染佯装搓着手臂呵气,“还真有些冷了,你们快进来。”
她说完撇下两人,自己先一步近了舱房。
装模作样,差些将沈听竹气笑了。
躲啊,他看她能躲哪去。
谢淮望着林轻染窈窕款摆的身影,眸中升起些许脉脉之意,笑笑收回视线,发现沈听竹正看着自己,清朗的眉眼里似乎有一闪而过的寒冽,他微一愣,细看去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谢淮虚抬手道:“世子请。”
沈听竹淡然掀唇,“请。”
三人落座,沈听竹自然的坐到了靠林轻染的那侧,他身上携着朔朔的寒意,仅是靠近就让林轻染一个激灵。
她扶着身下的凳子,想悄悄挪远一点,不妨手背上被一只冰凉的大手覆住,暗含警告般微微施力揉捏。
林轻染几乎是僵硬着身子,一点点扭头,沈听竹正与谢淮说着话,抽空回头看她,“怎么了?”
谢淮也看过来。
两个人,两双眼睛望着她,林轻染艰难的扯着笑,“没事。”她使劲抽手,沈听竹却越握越紧,面上是不动声色的笑,只有林轻染看到了他眼底隐约涌动的莫测。
她心里慌急了,用余光注意着谢淮,若他起身,或稍稍探过身,就能发现沈听竹正在桌下握着她的手。
挣不脱,又不敢表现出异样,林轻染只能拿堆叠的裙摆盖住两人的手。
谢淮命人上茶,沈听竹闲闲道:“昨日谢大人说曾去过江宁,我就该想到大人或许与轻染表妹相熟。”
不仅如此,还瞒骗他。
握住林轻染的手不由得施力,可想起她最是细皮嫩肉还娇气,又放松了力道,改为慢慢的把玩,揉弄。
沈听竹原只是想拉住她不许她躲,可如今却放不开了,掌下的柔腻,让他想起她沾水的身子,又是怎样的玉软花柔。
林轻染无错的看着细微在动的裙摆,她的尾指被勾绕着,不住的发麻,她蜷紧指尖,很快又被拨开。
沈听竹还是云淡风轻的样子,林轻染却是心跳到了嗓子口,当着谢淮的面,他怎么就这样放肆!
沈听竹微歪头,“怎么表妹也不告诉我。”
林轻染茫然扬起小脸,眸色怔懵局促,她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自己手上,根本没听见二人说了什么。
谢淮明白女儿家在这方面自然是羞涩的,出言道:“是我先认出了林轻染。”
沈听竹笑了笑,不称姑娘,而是直呼其名,果真是老相识了。
他看林轻染的目光越发莫测,手下的动作却相反更为轻柔,在看不见的地方暧昧狎呢。
林轻染竭力平稳着心绪,跟着点头。
“我记得,令尊被调任江宁,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谢淮道:“是有十年。”
沈听竹心里再次郁堵,那时林轻染才多大,那就是青梅竹马了。
他语气淡淡,“十年,不认得也正常。”
谢淮隐约品出沈听竹话语里的锋利,可他又极好的把握着那个度,林轻染也算是候府的人,沈听竹虽为表兄,问上几句也属正常。
下人送来糕点瓜果,谢淮对林轻染说:“你惦记的牛乳菱粉香糕,尝尝还是不是那个味道。”
沈听竹蹙眉,不过是碟牛乳菱粉香糕,平日里也没见小姑娘多爱吃。
林轻染却惊讶道:“莫非还是那个厨子?”
谢淮也没卖关子,“正是。”
林轻染不免感动,她刚才也是想到了才随口一提,没成想谢淮都记得,还提前准备了。
谢淮对沈听竹道:“世子也尝尝。”
沈听竹优雅捻起一块放入口中,他早已尝不出滋味多年,却破天慌觉得难吃至极,微笑说了句,“确实不错。”
林轻染动了动手,才想起自己的右手还被沈听竹捏在手里,这样她怎么吃,她再次挣了挣,还是没能挣脱,不禁着急。
谢淮已经看了过来,疑惑道:“怎么不吃?”
林轻染简直不知如何是好了,她若是用左手,肯定会显得奇怪,偏偏那人还没折腾够,林轻染恼得掐了一把他的掌心。
沈听竹不怒反笑,“莫非是要我给你拿?”他说着无奈摇头,拿了一块牛乳菱粉香糕,放到林轻染面前的碟中,同时放开了手。
林轻染终于可以抬手,也习惯了沈听竹给自己布菜,没有多想便拿起香糕吃下。
谢淮看向沈听竹的目光终于变了,这已经超出了表兄妹之间的寻常亲昵。
林轻染咽下口中的香糕,赞道:”入口即化,甜度又适宜,香而不腻,果真还是比别处的好吃。”
谢淮并不动声色,随和笑道:“改日我再让人送些去府上。”
林轻染道:“这样岂不是太麻烦你了。”
谢淮揶揄道:“你小时候可还没那么见外。”
沈听竹面色沉了沉,他甚至不知道林轻染小时候生得如何模样。
林轻染也不再推脱,“那我就先谢过了。”
沈听竹没了耐心再坐下去,林轻染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他对谢淮道:“还请谢大人让船夫靠岸。”
谢淮也没有犹豫,吩咐船只靠岸。
林轻染暗自庆幸,带的是小姑姑院里的丫鬟,沈听竹应该不会硬要与她同乘一辆。
与谢淮道别,她率先上了马车,吩咐回府。
谢淮看着马车走远,又对沈听竹道:“世子请。”
沈听竹笑:“我就不用谢大人送上马车了。”
他转身登上另一辆马车,车夫扬鞭一挥,应声前行。
马车一前一后停在长兴候府外,林轻染看到从后面马车下来的沈听竹,故意大声对身旁的婢女道:“小姑姑想来是等急了,我们走快些。”
沈听竹冷笑的看着从面前逃走的林轻染,淡声莫辞吩咐:“往后只要是谢府来人,都先来远松居禀报。”
莫辞应是。
沈听竹道:“三妹与陈家的婚仪的日子可定下了?”
莫辞不明白世子怎么突然问起三姑娘的婚事,答道:“回世子,还未。”
沈听竹目视前方,不再言语。
*
林轻染只要睁眼就去林氏那里,一直到入夜才回青玉阁,还特意向林氏讨了个婢女在青玉阁服侍,就这样避了沈听竹两日。
第三天的时候,还是沈曦和沈纾拖着,林轻染才去花园的水榭与两人下棋。
沈纾面颊微红,“叫你出来,是有事与你说。”
林轻染心不在焉的落子,听她这么说,抬眸问:“是何事?”
沈纾低垂下眼帘,两腮愈红,林轻染心里浮起了猜测,催促道:“快说呀。”
沈纾抿了抿唇,浅声道:“母亲方才与我说,亲事已经定下了。”
林轻染眼里浮起两团浓浓的笑:“还真让我猜准了。”
沈曦是最欢喜的,嘴角翘的老高,随即又垮下来,“三姐嫁人,就更没人与我做伴了。”
她撅着嘴道:“干脆我也嫁了。”
林轻染笑她不知羞,“你都还未及笄,胡想什么。”
沈曦羞赧的用手贴了贴脸,“你只当没听见,我无言乱语的!”
沈纾也被逗趣的直笑:“婚仪就订在二月初八,正是开春的时候。”
林轻染算了一下,只剩不到两个月了。
沈纾道:“我想让你喝过我的喜酒再走。”
沈曦连忙点头,“对呀,表姐可不能走了。”
林轻染自然也想参加沈纾的喜宴,毕竟下一次再见……或许都不会有下一次,可想到沈听竹,她就又犹豫了。
见她迟疑着不答应,沈曦第一个不乐意了,“表姐还在犹豫什么呢。”
林轻染抿着唇,“让我再想想。”
沈曦扭过身,嘴撅的老高,沈纾拉了拉她,正要说话,就看见了沿着河面上曲折长廊走来的沈祁和沈听竹。
“大哥,二哥。”
林轻染蓦然一僵,顿顿转过身,怎么她才出来就好巧不巧的碰见沈听竹。
沈祁率先道:“三妹,五妹,林表妹都在。”
“大表哥,二表哥。”林轻染说完就不再开口,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可不知为何,沈听竹明明没在看她,可她总觉得自己被他笼罩在视线里。
沈听竹柔声对沈纾道:“还未恭喜三妹。”
沈纾唇边抿了个恬静带羞的笑:“二哥知道了。”
沈听竹道:“也是刚知道。”
林轻染坐立难安,没一会儿就道:“我还要去姑母那里,就不陪你们了。”
沈听竹看着又要逃走的小姑娘,忍不住轻笑出声,每回都是这个借口,也不想些新鲜的。
背后传来短促的笑声,紧接着是沈听竹与几人话别的声音——
“父亲在等我过去,你们慢坐。”
怎么她一走,他也要走,一定又是要来找她的,林轻染焦急之下,反而冷静了下来,她站在原地等着沈听竹过来。
这回轮到沈听竹诧异了,他慢慢走过去,林轻染朝他挽唇一笑,“表哥请先行,我想起姑母那里也不急,就先不顾去了。”
沈听竹挑眉,用压低道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当真还要躲?”
他是真不想吓唬她,可小姑娘躲他躲的都快没影了。
隐含着危险的话,林轻染自然是怕的,唇瓣反复的怯怯抿紧,余光撇见朝他们走来的沈祁,她灵机一动,道:“大表哥,你上回说有什么要给我的,我现在空,随你去拿吧。”
沈祁对上她求救般的目光,于心不忍的点头:“表妹跟我来。”
林轻染挺直着背脊跟着沈祁一道离开。
沈听竹在她身后看了许久,谢淮对她什么心思他很清楚,大哥也偏爱她,小姑娘那么能招人眼,可不行。
*
确认沈听竹没有追上来,林轻染才放松了紧绷的身体。
沈祁注意到她不时向身后看,“表妹怎么好想很害怕二弟?”
突如其来的一句,吓得林轻染以为沈祁是看出了什么,转过头的同时,沈祁也看向他,眸中带着善意的笑。
林轻染掩饰的笑笑:“怎么会,我只是与二表哥不太熟络,所以有些拘束。”
沈祁见她不愿说,也不勉强,“表妹大可放心,你若了解了他,会发现二弟其实很好相处。”
林轻染不予置评,只点头笑笑,她觉得自己对他已经足够了解了。
*
从沈祁的书阁离开,林轻染就回了青玉阁。
夜里,沐浴过后,林轻染屏退了下人,烦愁的拿着巾帕,坐在床边的软榻上擦拭长发。
她实在难以决定,要不要留下来吃沈纾的喜酒,两个月说长不出长,说短不短。
烦闷之下,擦发的动作也重了起来,“嘶——”林轻染吃痛抽气,看着巾帕上被拽落的几根发丝,更加恼了。
正想唤人进来伺候,就听见“吱呀——”一声,门被推开的声音。
林轻染只当丫鬟,“过来帮我绞发。”
她侧过身坐,将后背对着打帘处。
布帘被挑起,来人似在帘下停顿了一瞬,才继续迈步走近,轻缓的步履停在林轻染身后。
林轻染将手里的巾帕往后一递,纤手拨了拨发丝,不时有水珠滴落在单薄的寢衣上,透出一圈圈水晕。
瘦削白皙的手接过巾帕,慢慢替她擦拭,每一下都极尽温柔。
发丝被一缕一缕的勾着,发根酥酥麻麻,林轻染不由的昏昏欲睡,可又觉得哪里不对。
太安静了,丫鬟怎么自进来就不曾说过话,林轻染撑起朦胧的睡眼,正要开口,她嗅到自身后,慢慢绕至她鼻端的药材清苦味道。
眼里的倦意褪去,除了药味还有茶香,林轻染惊的要转身,头顶适时的传来一道清清淡淡的声音——
“别动,小心扯着头发。”
是沈听竹,他怎么进来的!
明明不冷,林轻染却仍是瑟缩了一下,“二表哥……你怎么来了。”
柔若无骨的绵软身子瞬间崩紧,沈听竹慢慢理着她的发,有一缕发贴在林轻染细腻皎白的脖颈上,沈听竹居高临下,恰好能看见发丝蜿蜒落在了哪里,他喉肩微哽,别开眼道:“表妹总是喜欢躲着我,我只有来找你了。”
冰凉的指节贴着她的脖子,勾起一缕发丝,林轻染垂着眼帘,看到潮湿的发丝从松垮垮的寢衣内被勾出。
她忍不住又是一阵颤,无所适从道:“……我没有躲。”
沈听竹凝着她逐渐泛红的耳廓,在雪白的肌肤上红的尤为娇怜勾人。
勾的沈听竹如同魔怔般俯身靠近,看到她极细腻的肌肤颤颤出一层小疙瘩,漆黑的瞳眸中才恢复几分清明,却仍贴的极近,如耳语般低言。
“撒谎。”
作者有话说:
感谢送出营养液的小天使:Jisoo的妹妹、绝缘体、粉巷有只猫、转身、离开。梁大花1瓶,一隅晨颖10瓶。
感谢送出霸王票的小天使:嘬一口
第044章
喷出的热气扫在耳畔,颈上,林轻染再也招架不住,往前躲去,缩在床头,戒备的看向身后的人。
绸缎般的黑发从掌中滑落,沈听竹拿着巾帕坐在林轻染适才坐的地方,“发还未擦干,过来。”
林轻染抱着肩和他僵持,都相处那么久了,她不可能还不懂沈听竹的脾性,只一会儿,她就自己一点点挪了过去,“我真没躲着你。”
沈听竹点头,嫌她磨蹭,干脆伸手捏住林轻染的腕子,将她带入了自己怀里,接着给她擦发。
天旋地转,林轻染忍不住轻呼出声,好不容易稳住身子,一双眼睫簌簌扑闪,她以为还是像方才那样,可他怎么抱着自己……
亲密的让人颤栗,背脊与他的胸膛相贴,一时间林轻染连挣扎的气力都没有,只能攥紧他垂落的衣袖。
“不是说这个。”柔软如水的身段陷在他怀里,沈听竹气息微乱,替她擦发的手也几度屈拢虚握。
前一瞬还让她无所适从的难言暧昧,蓦然散去了许多,林轻染也才终于冷静下来,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不解地问:“那是什么?”
看不见沈听竹的脸,林轻染也能感觉出他忽冷的气场,“表妹分明认得谢淮,怎么却与我说不认得。”
林轻染一直最怕他不知轻重的唤她染染,可现在他不那样叫了,反到更让她心怯。
攥在他衣袖上的小手捏紧,嗓音细软如蚊呐,“这是我自己的事。”绝不能就这么被他拿捏了。
“嗯。”沈听竹将手臂从她身前环过,替她擦拭另一侧的湿发,淡声道:“以后不许见他。”谢淮安得什么心思,他再清楚不过了。
林轻染气愤的反驳,“我和谢淮是朋友,你凭什么管。”
沈听竹轻嗤,心里却拈着酸,“十多年没见了,算什么朋友。”
“我是你表哥,表妹既与外男相会,我怎么也该管上一管。”漫不经心的语气,却不容置喙。
林轻染被他抱在怀里,听他说着这样冠冕堂皇的话,难以言喻的羞耻感让她心里一阵阵悸颤,那他怎样抱她又算什么?
她若是应了,他只会更肆无忌惮,不能再这样下去,林轻染勉强控制着,不让自己显得太过弱势,“二表哥,我想我们该谈一谈。”
一本正经的样子,让沈听竹笑了声:“你说。”
林轻染试图去推开他的手,这次沈听竹没有为难她,顺利从他怀里出来,两人坐在一张软榻上,面对着面。
林轻染整理着思绪,还算镇定地说:“侯爷与三爷是嫡亲的兄弟,二表哥一定也不想弄得两房生嫌隙。”她说着去偷觎沈听竹的神色,俊逸的脸上不显端倪,她犹豫地抿了抿唇,道:“再者,长兴候府又是皇亲,皇后娘娘还是二表哥嫡亲的姐姐,二表哥的所作所为即代表了候府,也事关皇后娘娘。”
林轻染看似冷静地说着,心脏已经不受控制的狂乱跳动,她无视沈听竹似笑非笑的眉眼,一鼓作气道:“我不久就要回江宁,只希望能与表哥和睦相处。”
林轻染眸色炯炯的与沈听竹对视,如果不是看见她攥紧到发了白的指尖,沈听竹差些就要以为她是真的那么大胆了。
望着她指甲上一个个月牙,沈听竹笑问:“说完了?”
林轻染转着眼睛想了想,郑重点头。
沈听竹慢条斯理的将手里的巾帕搁到一旁,“其一,表妹担心两房生嫌隙,若是亲上加亲,就不必担心这点了。”
林轻染愣了愣,许久才听懂他的意思,亲上加亲……他莫不是想要娶自己!
“其二。”沈听竹凝着她紧缩的瞳眸,道:“表妹只管往外说,我即做了,就不怕让人知道。”
“其三……”沈听竹一双桃花眼漾出笑意,“我在第一点已经说了。”把人娶回来,就不怕人惦记了。
原想再等等,等春暖花开,他身子也会好些,不过他现在有些着急。
林轻染整个人僵愣着,久久不能回神,脑子已经乱的无法思考,他是嫌这样欺负她还不够,还要把她娶回去欺负不成。
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我才不会跟你亲上加亲,我爹爹不会同意的。”
想也不想就拒绝,如同给沈听竹当头泼了盆个水,他想告诉小姑娘,他若要娶她,还真不是她或者林家能拒得了的。只是看着她惶然无助的双眸,到底没有忍心说。
林轻染已经没了章法,“而且,而且我瞧见你杀了人,即便你是长兴候世子,也没有罔顾律法的道理。”她越说越乱,脑中忽然想起谢淮任职大理寺,口不择言道:“二表哥也知道我与谢淮相熟,若是大理寺要查案,你也不怕吗?”
沈听竹眉心一再拧紧,还真是他越不爱听什么,她越要提什么。
“表妹这是要去告发我?”
沈听竹眼里笑意不减,林轻染却被他盯的不住瑟缩,“你,你再对我胡来,我就去告诉谢淮。”
沈听竹冷笑,感情是把那姓谢的当作救命稻草了,开口闭口都是谢淮。
“这还真是麻烦。”沈听竹幽幽的说。
林轻染见他似有顾虑,以为是自己的话震慑到了他,心慢慢定下,对他开条件:“我可以不说。”
沈听竹就在这时开口,“表妹知道如何才能让一个人守住秘密么?”
林轻染隐约觉得不妙,沈听竹不紧不慢道:“若是管不住嘴,就把嘴毒哑了。”
林轻染几乎是瞬间用手捂住了嘴,一双眼睛透出惊怕的水雾,沈听竹一定是在吓她。
沈听竹是真被气得不轻,移下视线,目光流连在她嫩如葱白的指上,“差点忘了,表妹写得一手好字,不能讲了还有手,那就将手也折了。”
林轻染听他云淡风轻的说要毒哑她,还要折她的手,眼泪顷刻就淌了下来,声音带着哭腔,“我,我不说。”
她慌怕的想要把手背到身后,奈何沈听竹出手太快,轻而易举就握住了她的腕子,将她拉至身前。
林轻染如同坠燕扑进了他怀里,半个身子都趴伏在他腿上,另一只手撑在他的腰腹上,竭力扬起头,撞进沈听竹晦深的黑眸。
林轻染怕的泪水直掉,生怕他一用力,自己的手腕就会被折断。
沈听竹看到她落泪就舍不得了,“还提他么?”
林轻染连连摇头,“我一定不说……二表哥,你信我。”
近在咫尺的芙蓉面上沾满了泪水,娇嫩的肌肤被灼红,沈听竹拭去她的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好了不哭了,不会给你下毒,也不会折你的手。”
原想再吓吓她,可哭得他心都泛疼了。
“但染染得一直留在我身边。”
林轻染哭得比方才还凶,她才不要与这么一个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人在一起。
沾满泪水的眼睫承受不住重量,用力颤抖,因为仰着脸,泪水顺着眼尾淌如鬓角,打湿了发,再滑到耳廓,坠在透红的耳垂下,颤颤巍巍,欲落未落,如同戴了一枚剔透的耳铛。
沈听竹视线随之被勾动,愈发晦暗,终于在那滴泪要落下时,俯身将其勾进了口中。
林轻染如同被雷电击中,脑中一片空白,耳垂被含在湿濡温热的口中反复拨弄,引得一阵阵的颤栗,她何时受过这样的刺激,身子使不出一点力气,只能无助的哭吟。
“我留下,留下……二表哥……你别这样欺负我。”
浓厚的哭腔传入耳中,沈听竹猛然惊醒,快速松开她,看到林轻染被厮磨至靡红的耳垂,他脑中复杂至极,自己竟不受控制到如此地步,舌尖还残留着让人想吞入腹中的柔软之意,他眼下升起薄红,将那尾泪痣也染的愈发夺目。
林轻染还在颤抖哭不止,沈听竹晦暗的眼眸终于彻底恢复了清明,他不太会哄人,只能拍着她的后背,生涩道:“不欺负你了,我保证。”
无处可逃的绝望让林轻染干脆都不躲了,伏在他肩上一个劲儿的掉泪,她张张干涩的唇,抽噎道:“那你现在就出去。”
听着她破碎沙哑的声音,沈听竹斥道:“不许哭了。”他想了想道:“你睡下我就走。”
林轻染紧抿着唇不敢哭出声,眼泪掉的更凶,将沈听竹肩头的衣衫都打湿了一片。
沈听竹不止如何是好,只能继续拍着她的颤抖的背脊,“刚才是吓唬你的,但你不能再搭理谢淮,否则……”
林轻染不敢再跟他作对,泪眼婆娑的看着沈听竹的脖子,只想凑过去咬死了他。
许久,她被抱的身子都僵了,终于忍不住小声道:“我要喝水。”
沈听竹起身走到桌边,倒了茶又走回来,林轻染抿着冰凉的盏沿,喝下满满一杯茶才好受些,她刚想说自己要睡了,沈听竹却又将她抱回了怀里,手掌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
林轻染在他怀里瞪圆了哭肿的眼睛,她感觉自己就像被强行抱着摸毛的雪团,哪有人这样的!
若不是他方才说出要娶自己的话,她如何也不会相信,沈听竹是真的对她有意。
眼睛又酸又胀,脑袋也哭得昏昏沉沉,林轻染将双眸闭上,背后缓慢轻柔的拍抚,让她紧绷的神经逐渐松懈。
将熟睡的林轻染抱到床上,沈听竹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身体,俯身替她掖好被子才离开。
*
已经是深夜,走到与远松居交汇的小径上,沈听竹看到沈祁抱着雪团立在道上。
他走上前,“大哥怎么在此。”
沈祁看着他来的方向,微笑道:“去你院中找你不在,想着或许能在这等到你。”
沈听竹眼稍微抬,大哥会这么说,那便是多少知道了,他笑问:“不知大哥找我何事?”
沈祁道:“外头冷,我们边走边说。”
“我听下人说,雪团近来也与你亲近点了。”在沈祁怀里的雪团,听见了他叫自己的命子,抬起脑袋喵了声。
沈听竹弯了弯唇,“亲近谈不上,至少不是见了我跑。”还多亏了小姑娘,不过这些日子她不来,雪团也不会主动靠近。
沈祁似乎很感兴趣,“怎么做到的?”
沈听竹道:“无非就是拿东西逗逗,一点点放下戒心。”
“看来二弟都知道。”沈祁意有所指过的一句,让沈听竹拧了眉头。
沈祁又问:“若你很想抱雪团,它却不肯,你会如何。”
沈听竹看着在他怀里打盹儿的小东西,想也不想道:“我抱着它,也就老实了。”
沈祁被他理所当然的语气弄的啼笑皆非,“那是它躲不了,你若是不捏它的后颈,你看它躲不躲。”
沈听竹皱眉:“大哥究竟要说什么?”
沈祁干脆和他破开天窗说亮话,“喜欢一个人不是这样的,猫尚且如此,遑论是人。”
他摸着雪团的脑袋,“你用强的,它自然无法反抗,可你只要手一松,它会毫无犹豫的跑开。”
沈听竹已经沉下了脸,他可以一直不松手。
怀里忽然一沉,是沈祁将雪团放了过来,沈听竹怕他乱抓,一把提着它的后颈。
沈祁的声音淡淡传来,“它被迫被你抱着的时候,你觉得它开心么?”
沈听竹默然垂眸,雪团在他怀里一个劲儿的喵喵叫唤,就像林轻染在他怀里哭个不停的时候。
他失神松手,雪团快速的跳开。
沈祁蹲下来,伸手慢慢招着雪团过来,“若是有得选择,雪团一定会来我这处,或是去旁人那里。”
沈听竹看着在沈祁掌轻蹭的雪团,他紧压着唇角,在脑中想象着如果是林轻染如此……心口猛地一紧。
他语气干涩地问:“那大哥以为该如何?”
沈祁直起身,笑道:“你不是知道么,让它放下戒心,不再见了你就躲。”
放下戒心……他刚才就把小姑娘一通吓唬,还哭了。
“大哥为什么不早说。”
被迁怒的沈祁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
*
翌日。
一清早,莫辞就奉命到青玉阁送东西。
月影接过锦盒一脸的为难,“只怕小姐得扔出来。”
莫辞的脸色也没比她好看多少,他出来前,世子正对着院里的雪团琢磨,拿来各种它喜欢的东西在那逗呢。
他考虑出来,大概意思是,那头演练,这头实操?
莫辞一个头两个大,“你送了再说。”
月影走进屋子,林轻染已经起身了,正坐在妆帘前捏着自己的耳垂出神,神色羞恼至极。
“小姐起了。”
月影忽然出声,将正出神的林轻染吓了一跳,她放下手,瞧见月影手里的东西,问道:“你拿了什么来?”
月影将锦盒刚才林轻染面前,“是世子让人送来的,说是赔礼。”
林轻染已经打开了盒子,一面赫然是一对红珊瑚嵌金丝的手串,珊瑚生于深海,极难打捞还容易损坏,能做出这样一对手串,必然是要品相和个头都极大的珊瑚,千金都是说少了。
林轻染啪的盖上盒子,脸上全是难堪,被厮磨含吻过的耳垂烫的厉害,他那样欺负过她,转头送个礼,真把她当小猫小狗哄了。
又或许,这根本就是他送来提醒自己,别忘了昨夜答应的事。
“给我还回去。”
月影早都猜到了是这样,正要将东西拿走,林轻染又道:“算了。”
她将盒子与沈听竹之前送她的衣裳一同塞到了箱子里,省得他回头又寻着借口磋磨自己。
林轻染洗漱更衣妥当,便去了林氏那里。
林氏询问起她可知道沈纾二月里成亲一事。
林轻染点头:“沈纾与我说了。”她脑子里全是昨夜沈听竹威胁她的话,不得不道:“我正想与小姑姑说,我不如就等吃过喜酒再走。”
林氏自然是希望她留些时日的,笑语道:“好,我给你父亲去封信。”
林轻染勉强笑笑,心又沉落了几分。
*
远松居。
莫辞看着不厌其烦抛出线团,诱着雪团到跟前的沈听竹,忍不住道:“世子,您这样真的管用吗?”
沈听竹懒得理他,连眼皮也没抬。
莫辞看着都累的慌,“这都没动静,还不是您一伸手就跑。”
沈听竹掀起眼皮冷眼睨去,莫辞被盯了一眼,立马噤声。
沈听竹这边才松手,雪团就扑在线团上自己玩的起劲。
他难免低落,坐到一旁问:“表姑娘又去了博雅院?”
博雅院正是林氏住的院子。
莫辞道:“清早便去了。”
沈听竹看了眼窗外,道:“你去告诉她,以后不用两头跑,我不去就是了。”
林轻染从林氏处离开已经是晚膳之后,她如今远远看着青玉阁这三个字都觉得心头发颤,边往里走,边琢磨着睡前要落把锁才行。
才走进院中,月影就迎了上来,“小姐回来了。”
林轻染不大有力气的点头,“备水,我要沐浴。”
月影使唤着其他丫头去了,自己陪着林轻染进屋,她暗自观察林轻染的神色,试探着道:“小姐,方才莫护卫来过。”
见林轻染眉间一蹙,月影立马接着说:“他是来替世子传话的,世子说,他往后不会再来青玉阁,让您不用再去三夫人那,天寒地冻的别着了凉。”
林轻染微微凝滞,那双恹恹的眼眸瞪大了几分,她都想好了沈听竹会说怎么样的话,来明着暗着要挟自己。
可他竟说不会再来……林轻染怔愣须臾,才转头望向月影,“你可是听错了?”
月影连连摇头,“奴婢哪敢听错。”她从一旁取来个精致的食盒,“这是莫辞送来给您的。”
林轻染盯着食盒瞧了许久,咬着唇让月影打开。
盖子揭开,里面竟是一碟雪白暄软的牛乳菱粉香糕。
“莫辞说,这是世子找了京中最好的点心师做的。”
林轻染眉头蹙得比方才还紧,看着那一块块糕点,眸光惶然不安的轻颤,他究竟是要做什么呀。
作者有话说:
,。
第045章
之后的几日,沈听竹竟真如月影所说,再也没有来过青玉阁,就连偶尔在花园遇见,他也只是点头道声表妹便离开了。
林轻染差些就要以为他是真得想明白,肯放过自己了——如果他没有日日让莫辞送东西来的话。
林轻染愁苦的看着已经堆了整整一箱子的东西,从华美的衣裳到精致的首饰,角落里有几个把玩的物件,还有塞成皱乱的书……来时路上的朝夕相处,沈听竹很清楚她的喜好,送得都是她所喜欢的。
他莫非是在讨自己欢心?
可她此刻看着这些,根本一点也欢喜不起来,莫辞一日两次三次的来,就是再隐蔽,难保不会教人发现了。
她眉心一拧,该不会沈听竹就是打着这个主意,让人发现他们私相授受,届时她不嫁他也不行。
定是这样,林轻染重重将盖子合上,砰的一声,震的她手掌又麻又痛。
一旁的月影见她吃痛揉着手,忙问:“小姐没伤着吧。”
林轻染摊开掌心,她肌肤最是娇嫩,很快就浮上了一层薄红,她沉吟摇头,心里烦乱不堪。
*
远松居一向比别处暖和,屋内烧着地龙,也要再放上两个燎炉。
暖烘烘的舒服了雪团,摊着肚皮在铺着毡毯的地上打盹儿,沈听竹远远坐在罗汉床上,漫不经心的摆弄着手边的零嘴,都是雪团爱吃的,烘干的肉条鱼干,一折就断。
咔嚓的声音,让正熟睡的雪团一下睁开了圆滚滚的眼睛,翻了个身,朝沈听竹“喵——”
沈听竹掀唇一笑,起身将鱼干摆到离雪团稍近的地方,然后坐回罗汉床上,转开视线。
等他再看去,雪团已经打了个滚起身,慢慢朝他走来,等吃完一块就仰起脑袋看着他。
沈听竹这次将鱼干放在离自己一臂远的地方,雪团起先没动,好一会儿才走过去,沈听竹对这成效十分满意,只是不知小姑娘何时能朝他走来。
他已有好些天没见她,沈听竹略微失神。
*
翌日,莫辞再次东西到青玉阁的时候,林轻染终于坐不住了,雄赳赳气昂昂的将人拦下。
莫辞一见她就心虚,毕恭毕敬道:“见过表姑娘。”
林轻染看着他手上雕镂精美的木匣,冷声道:“往后这些东西都不必送来,随便你是扔了还是怎么都好。”
再送来她都要没地藏了。
莫辞道:“属下是奉世子之命给姑娘送东西,还请姑娘见谅。”
林轻染咬了咬牙,迂回道:“你不说,我不说,世子不会知道的。”
莫辞自然不敢按她说得做了,只怕林轻染又是再给自己下套,到时候她只要往他身上一推,再胡乱造谣几句,东西的事先不乱,光是他似下与林姑娘勾结这一点,世子就少不了磋磨他,他是再也不想去洗马厩了。
“属下不敢违背世子的命令,还请表姑娘见谅。”
翻来覆去就是让她见谅,林轻染差点都被气笑了,眯着眼阴恻恻的威胁:“你别是忘了当初是怎么招我的了?世子无人敢怪罪,但是你……”
莫辞一字一板道:“属下得罪冒犯了姑娘甘愿受罚,但属下绝不能违背世子的命令。”
林轻染一口气堵在心口,讥讽道:“你还真是衷心耿耿。”
莫辞悻悻不语,双手将手里的东西递上。
林轻染僵持着不动,月影只能先收下,莫辞见东西送出,立马告辞离开。
月影看林轻染神色不好,试探着道:“小姐若是不喜欢,不如试试直接与世子说明?”
在她看来,世子如今这样已经是退让,这是从来也没有过的事。
林轻染紧咬着一口贝齿不吱声,他哪会听,那人早就霸道惯了。
难不成自己要永远这样他捏着,林轻染气不过,一把夺过月影手中的东西,朝远松居去。
*
林轻染气势汹汹的去到远松居,莫辞暗道糟糕,见拦不住她,只能先让玉楹去通传。
沈听竹正在院里逗着雪团,如今它已经敢吃他手里的东西了,沈听竹想伸手摸摸它,觉察到它缩了缩脑袋,又将手放下。
玉楹着急忙慌的跑进院中,道:“世子,表姑娘求见。”她转头看向石径上快步走来的人,又道:“已经到了。”
沈听竹闻言微愣,眼里逐渐升起的愉悦,笑得唇角弯起,垂眸看着在他掌心吃食的雪团,兀自轻言,“看来是真的管用。”
林轻染远远看见亭中的画面不由的愣住,不过才几日,雪团竟然敢主动靠近他了。
愣神的功夫,雪团已经窜到了她脚边,沈听竹也撑着膝站了起来,那双桃花眼分外明亮,眼底笑意浓厚,“染染。”
林轻染敢这样过来,全是因为气不过脑子一热,可一与沈听竹对视,她那点好不容易壮起的勇气,就可见的快速消退,只怕再多看他几眼,自己会控制不住,掉头就逃。
沈听竹看出她神色不对,心里的欢喜渐渐褪去。
林轻染紧咬住唇,都到这份上了,再逃算什么,她没有理会雪团,快步走到亭中,自认为很凶的将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搁,质问道:“表哥究竟要做什么?”
落下的尾音颤得她自己都觉得没出息,双眸也不受控制的泛红,不知是委屈还是害怕,好在林轻染也看不见,只用力瞪着沈听竹。
沈听竹看到她将自己送的东西拿了回来,心更是沉下,眉头也拧起。
林轻染眼睛是红的,脸颊也因为一路走来被风吹的红扑扑,看起来很可怜,沈听竹抿了抿唇,问:“不喜欢?”
小姑娘明明是最喜欢这样精致华美的东西。
林轻染用力摇头,“不喜欢,你为什么要送这些,还一直送,你到底要做什么呀。”她说着声音哑了下来,满是委屈。
适才听见她来时的欢喜彻底消退,沈听竹折起眉心,生硬道:“我在讨你欢心。”
林轻染瞳孔缩紧,唇瓣也因为过于吃惊而微启着。她自己猜测是一回事,可沈听竹这样说,她还是愣住了。
沈听竹垂眸看向雪团,眸中浮出淡淡的不解,既而道:“你不喜欢,我不送便是了。”
他抬起眼眸,认真看着林轻染,“那你喜欢什么,喜欢我怎么做?”
林轻染怔愣了许久,这样的话竟然会从沈听中口中说出来,她觉得不可思议。
“那你放我走。”林轻染脱口而出。
看到沈听竹压下唇角,林轻染下意识瑟缩,小声道:“是你自己问得。”
小姑娘真是一点不喜欢他,沈听竹从前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因为无论怎么样,也改变不了她只能和他在一起,现在也是如此。
只是他此刻细睫垂覆,神色竟是从未有过的落寞。
林轻染从未在他身上见过这样的情绪,如同被抛弃一般。
良久的沉默,才又听沈听竹道:“待三妹婚仪一过,我便不再做主你的去留,你现在走,她只怕要伤心。”
抬眸看向不敢置信的小姑娘,沈听竹弯了弯唇,“不骗你。”
就当让她提前回去待嫁。
林轻染自然不知道他做的什么打算,反复翕动唇瓣,“你若是反悔。”
沈听竹说得尤为认真,“那就让染染永远都不会喜欢我。”
目光被他的视线纠住,林轻染心口猛得一跳,她本来也不会喜欢他!
“不勉强见你,不吓唬你也不送你东西。”沈听竹一一细数,歪头问她,“还有么?”
林轻染简直想去扯他的脸看看,究竟皮囊下面是不是换个了人。
其实,即便沈听竹心里全然是另一套想法,即便他现在就想将人拉到怀里,可面上他也能做的一点看不出。
林轻染怔然摇头,思绪乱糟糟的,明明那夜他还不是这样。
沈听竹笑笑,提了燎炉上的水壶,“走了一路必然冷了,染染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林轻染愈发不懂他,低声嗫嚅,“我要回去。”
有几日没见她,沈听竹实在不是很想让她走,他放下手里的水壶,“我让丫鬟送你。”
“二表哥,不必麻烦了。”林轻染快速说完就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她忍不住回头,沈听竹站在原地,正垂眸看着她放下的东西,衣袍勾出清简颀长的身形,那种落寞的意味更甚。
林轻染别过头,窈窕的身影消失在小径上。
沈听竹打开木匣,是用难得一见的玄采南珠镶嵌而成的发簪,他看到第一眼,便想若是小姑娘带着必然好看。
他看向一旁的雪团,若有所思,“比你难哄得多。”
第046章
太监来传皇后娘娘口谕得时候,林轻染正懒懒地躺在窗子边的软榻上小憩,鎏金的螺钿香炉里燃着淡雅的四季幽兰,一室悠然。
月影匆匆进来禀报:“小姐,大夫人派人来请您去前院花厅。”
林轻染睁开水雾朦朦的眼睛,神色透着未睡醒的懵懂,没有听清月影说得什么。
月影拿来衣裳替她换,又说了一遍,“大夫人请您去前院。”
林轻染这才听清了,眼里的怔懵散去,“大夫人请我去做什么?”
月影替她解开外衫的衣带,“奴婢也不知。”
林轻染颦着眉抬起手臂,让月影给自己更衣,她来侯府也有快两月了,见过大夫人的次数屈指可数,怎么忽然想起要见她。
忽的,她眼眸微睁,别是她和沈听竹的那些事被大夫人给知道了!
这念头骇得她心跳都差点停了,她就知道沈听竹不是那么好说话的,说什么不勉强她,只怕又是戏耍她,等她放下戒心的时候,再一把将她缚到网中。
他绕那么大个弯子,莫非就是想告诉她,再怎么抗拒也无用?
林轻染只觉得四肢发冷,月影道:“小姐,人在外头等着,我们快走吧。”
躲不过了……林轻染绝望的朝外走去。
一路上她脑子都是昏沉沉的人,干脆一口咬定是沈听竹胡诌,可她的小衣还在他手里。
林轻染魂不守的去到前院,守在花厅外的丫鬟道:“姑娘请进。”
林轻染攥痛了手心,若沈听竹真铁了心要娶她,她就日日闹得他后宅不宁,谁也别想好过了。
林轻染深吸一口气,大有一副豁出去的架势。
跨进门槛,便听一道尖细的嗓音说,“这位就是林姑娘吧。”
秦氏笑道:“正是。”
林轻染抬眸,一个太监正笑眯眯看着自己。
林轻染愣了一下,环顾厅中,除去秦氏,沈纾与沈曦也在,反而不见让她恨得牙痒的沈听竹。
她朝秦氏请安,“轻染见过夫人。”半垂的眼眸望着地面,一时竟不知是什么情况了。
太监在这时候开口,“皇后娘娘娘在宫中惦念姐妹,特让奴才来传话,请三位姑娘明日进宫相陪。”
沈曦与沈纾道:“谨尊娘娘懿旨。”
林轻染有些恍惚的跟着屈膝,不是她与沈听竹的事,她刚才甚至已经想到嫁给了他,自己该怎么抗争。
一阵羞耻感涌上心头,林轻染敢紧闭了闭眼,驱散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想。
那太监道:“奴才就先告退了。”
秦氏命人送他出去,目光不动声色的看了林轻染一番,才对三人道:“明日你们就一同入宫去。”
回到后院,林轻染就去了林氏那处,明日就要进宫,她心里难免紧张。
林氏听后也大为惊讶,“皇后娘娘怎么想到让你进宫?”
林轻染想了想道:“许是因为上回在玉溪山见过一次,娘娘觉得与我投缘。”
也只能是这个缘由了,而且也不止她一人入宫,还有沈曦与沈纾。
林氏却不那么想,近来朝臣连番上奏催促皇上选秀的事,她也有所耳闻,轻染生得貌美,若是皇后想找个好拿捏的自己人入宫,轻染无疑是个好的选择,林氏凝着眸色,但愿不是。
林氏也不曾入过宫,只能交待她,“进了宫千万谨言慎行,娘娘问你便答,还有,不久你就要离京,也别忘了与娘娘辞行。”
怕林轻染会乱想害怕,她没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
林轻染乖巧点头:“我知道了。”
*
林轻染走在园子里,小径旁红梅已经结了颗颗小花苞,越过眼前的绚烂,她看见不远处的亭子里坐着一个人。
是沈听竹,林轻染想装作没看见,目不斜视的朝前走,余光却见他已经起身向她走来。
“表妹留步。”
林轻染不得不停下来,“二表哥。”
沈听竹看了她片刻道:“我听闻娘娘传你入宫。”
林轻染点头,想起自己方才那一番误会和猜测,又是一通懊恼。
沈听竹看着她隐隐有着泛红趋势的耳朵,问道:“是在为入宫一事紧张?”
林轻染如实道:“有一点。”
皇后与沈听竹是亲姐弟,他必然最知道要注意些,林轻染动了动唇瓣想问他,最后还是忍住了。
沈听竹像是知道她所想似的开口,“吴嬷嬷从前是在皇后身旁服侍的,也在宫中待过一段时日,不若我让她来与你说宫中的规矩礼节。”
林轻染细细折眉,犹豫着要不要领他的情。
沈听竹道:“你若是不喜便算了,阿姐很好相处,你无需紧张。”
林轻染眸光轻动,他竟真不再像以往那般强势,说一不二,只要他开口便容不得人说不。
抬眸去看的眼睛,眸光温和,也没了那些迫人的晦暗,林轻染终于略微放下些许戒心。
犹豫再三,林轻染小声道:“那你将人差去青玉阁。”
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可以看见细细的绒毛,沈听竹道:“好。”
答应的如此轻巧。
林轻染捏了下指尖,“那我走啦。”
沈听竹眼里划过淡淡的不满,只是全被笑意掩盖了,“讨你句谢谢,总不算为难。”
这样的沈听竹,林轻染实在太不习惯了,低低道:“谢谢二表哥。”然后飞快离开。
沈听竹在她身后不大乐意的耷下眼尾,然而在嘴里品过她的那声谢谢,又掀唇笑起来。
*
红墙金瓦,皇宫的巍峨雄伟让林轻然不禁心生敬畏。
内侍引着三人往皇后宫中去。
另一边,沈听竹伴驾在御花园,皇帝负手走在前,略回过头,对身后的人道:“以往朕要见你,还得眼巴巴去寻,今日你到自己来了。”
沈听竹淡道:“皇上折煞臣了。”
皇帝一双细狭的凤目睇向他,“你便直说你为那林家女来,朕不笑你。”皇帝嘴上说不笑,挖苦却一句没少,“还怕你阿姐欺了她不成。”
沈听竹只道:“皇上多心了。”
皇帝抬眉,“朕还想,你若承认了,朕便替你赐婚。”
若放做之前,沈听竹许就答应了,如今他觉得大哥说得十分有理,他若硬娶了她,只怕天天要哭给他看了。
“皇上有这个闲心,倒不如想想选秀一事,据臣所知,阿姐也是同意的。”
皇帝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周遭的内侍个个胆战心惊,片刻,皇帝却笑道:“只有你敢如此对朕说话。”
在皇帝眼中,他与沈听竹是君臣,更是自幼的挚友,而且若当年不是沈听竹,如今受尽折磨的就是他。
二人沿着御花园的莲池而走。
皇帝心中烦郁越走越快,沈听竹被远远落在后面,他挑眉道:“皇上也不等等臣。”
皇帝道:“朕若真停下来等你,你只怕才要不高兴。”
沈听竹笑而不语,最懂他的也只有皇上了。
“你可曾后悔过,那时扮作朕?”
皇帝声音远远飘来,沈听竹脚步微顿。
数不清的毒药用在他身上,双膝被折断接上,再折断,再接上……起初的几年他连下床都不能,五脏六腑都是疼的,即便现在,他每走一步双膝也是疼的,只是已经麻木罢了,而他口中也再没有尝出过滋味。
沈听竹慢声道:“不曾。”
无论是为君臣,还是为朋友,他都没有后悔过。
*
林轻染在皇后宫中坐了半日,起初有些紧张,后面也就好了,不过就是闲话家常。
直到天色渐暗,三人才起身告辞。
走过金水桥,许多散职的官员从文华殿走出。
林轻染三人走在一侧避让,察觉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林轻染茫然抬眸,谢淮身高腿长立在群臣中,她一眼便看见了。
谢淮远远朝她一笑,侧身与身旁的官员说了什么,阔步朝她走过来。
一旁的沈曦拉着沈纾的手,笑眯眯的与她咬耳朵,还没等林轻染反应过来,又拉着沈纾走开了。
林轻染想叫住两人已经迟了。
好好的走什么?
她朝已经走到面前的人盈盈一笑,“谢淮。”
谢淮看向林轻染的目光略带着审视,那日游湖之后,他曾两次命人送去过糕点,却被退了回来,如今看来,她只怕是不知情的……
谢淮笑道:“你怎么会在此?”
林轻染解释说:“是皇后娘娘传见。”
谢淮点点头,看了眼还等在不远处的沈家两个姑娘,道:“可惜我今日还有事,不然做东请你去酒楼吃饭。”
林轻染笑说:“下次也是一样的。”
谢淮但笑不语,沈峙严防死守,下次,还真不定是什么时候,他道:“过几日就是上元灯会,你可会出来。”
林轻染点头,“自然要去的。”
“还是和小的时候一样,哪热闹就喜欢往哪去。”
林轻染被他说得脸微热,又听谢淮道:“那我在街市的灯桥等你。”
林轻染一愣,他是要与她一起去灯会?
谢淮看出她的迟疑,道:“我知道一处观灯最妙的地方。”
林轻染自然不会错过他口中的那个地方,欣然答应:“那等到灯会那日再见。”
谢淮微笑颔首,有几分不舍地说:“我先走了。”
谢淮一走,沈曦就一脸坏笑的凑过来,“表姐与谢大人说什么呢?”
“就是闲聊几句。”林轻染被她笑得浑身不自在,嗔道:“干嘛这样看我。”
“闲聊几句……”沈曦不信的拖着调,“那我怎么还听见上元节。”
林轻染也没有隐瞒,“只是约了一同去看灯罢了。”她想到什么,赶紧说,“你们千万不能说出去。”
她总觉得,若是沈听竹知晓了,定然得出乱子。
“保密,还给你打掩护呢。”沈曦说完拿手将嘴一捂,古灵精怪的朝她眨眼。
等马车回到府上,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林氏一得知人回来,就把她叫去询问。
林轻染如实回答,听到她说皇后询问她可有婚配,林氏眉心都拧紧了。
等沈三爷回来,她便问起选秀一事。
妻子从来不过问前朝的事,偶尔他说两句,她也只是听听就过,沈三爷觉得奇怪,也没有多问,淡道:“皇上力排众议,一直按着这事,未必能办成。”
林氏闻言才舒了口气。
*
转眼就到了上元节这日,几房在一起吃饭,热闹的紧。
用过饭,沈曦就闹着要去看灯会,往常入了夜,府上姑娘万万是不能出去的,上元节的灯会一年也就一次,沈老夫人笑道:“都去都去。”
沈曦转过头朝林轻染挤眉弄眼,“三姐,表姐我们快走。”
还扎着两个丫髻,走路要摇摇晃晃的六姐儿,被嬷嬷牵着奶声奶气的兴奋道:“五姐姐,看灯看灯。”
沈曦自然不能带她去了,“你去找二哥玩。”以往二哥都是不跟他们去灯会的。
沈听竹也朝六姐儿招招手,“过来二哥这里。”
等几人出了花厅,又过了半刻,沈听竹也起身离开。
*
灯会热闹,马车还未行到主街就已经走不动了。
三人只好下了马车走,京城的夜市比江宁热闹上许多,灯火绚烂如昼,街边的铺子皆开着,原本宽敞的路需要擦着肩才能过。
沈曦给她指了灯桥的方向,林轻染过去的时候谢淮已经等在那里了,林轻染有些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尖,快步走上前。
“每回都是你先到。”她略喘着气说。
谢淮只怕她不来,“你从前叫了我那么多声哥哥,等你是应该的。”
林轻染朝他煞有介事的点头,“你这么说,倒也确实。”
两人相视一笑,谢淮道:“走吧。”
河中停着画舫,两边是不少放花灯姑娘,林轻染走走看看,谢淮跟在后面,替她隔开人群。
两人的模样都极为出挑,免不了频频有人朝他们看来,见二人是一道的,又遗憾收回视线。
一个买面具的摊子吸引了林轻染的注意,每个面具都是摊主一笔一笔勾画出来的,她停下来挑了两个,一个挡在眼前,一个递给谢淮。
谢淮就是幼时也不玩这些,他接过道:“你要我戴?”
林轻染放下手,俏丽的脸庞透着天真,“嗯,一人一个。”
谢淮虽觉为难,倒也不是不能做,正欲戴上,一个着程子衣男子快步走来,看了林轻染一眼,附到谢淮耳旁低语。
谢淮听后逐渐拧起眉心,抱歉地看向林轻染,“我恐怕不能陪你了。”
林轻染猜他定是有要紧的事,“不打紧的,你快去忙。”
谢淮道:“我让人送你回去。”
林轻染才来,还想再逛逛,“不用了,我一会儿还要去找沈曦她们。”
谢淮点头,“也好。”他面露遗憾,“好像每次见面都说不了几句。”
林轻染摇摇头,表示下次还有机会。
谢淮将面具放回摊子上,快步离开。
等人走远,林轻染才想起忘记问他,那个看灯的地方在哪里了,只能自己找找看了。
沈听竹上回来灯会恐怕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四周的拥挤纷扰让他不耐的颦起眉心,本就是清冷冷的气度,此刻沉着脸,更显的难以接近。
纵然如此,还是挡不住不时的有姑娘朝他看去,更有胆大的借故拌跤往上撞,沈听竹侧身避过,那姑娘踉踉跄跄的,差点狼狈的扑到地上去。
沈听竹视若无睹,瞧见边上卖面具的摊子,抛了块碎银,随意拿起一个戴上。
走上石桥,终于看到了在河边捧着花灯的小姑娘,沈听竹微微一笑,可很快眉头又皱起。
有男子与她搭话,她竟也不知避,还回头与人笑语。
沈听竹好似看到自己娇养着的花,被一堆烂苍蝇围着。
林轻染将花灯放入水中,看着花灯晃晃悠悠的飘远,才站起身,肩头就被拍了一下。
她错愕回过身,相似的石青色襴衫,还带着之前她挑选的面具,林轻染第一反应就是谢淮办完事回来了。
她嗔笑道:“你莫不是想吓我。”
沈听竹面具后的神色微愣,见她非但认出了自己,还对他笑得这样甜,心里那点不虞全数散去,反倒多了几分被撞动,颤晃出涟漪的青涩。
脸上微微热起来,他缄口点了点头。
第047章
林轻染正想问他可是办好事情了,目光却被他身后被涌动如长龙的灯彩吸引了去。
“是灯车来了。”林轻染雀跃的垫了垫脚尖,“我们过去看。”
璀璨的光点印在她瞳中,耀若繁星,沈听竹望着她失了神,竟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意乱心慌,局促紧张。
他不是讷口之人,眼下却像是不会说话了一般,只点了下头。
即在外头,林轻染也不像在候府那般规矩文静,兴冲冲地走到前面,裙裾随着翻飞轻盈灵动,像只飞舞的蝴蝶,沈听竹险些追不上她。
原本,他一路走来已经觉得有些吃力,可此刻他心里涌动的欢愉将那些疼痛疲累,全数扫空,始终将她的身影放在眼中,一直追着她的步子。
“你瞧。”林轻染垫脚指着灯车,满眼都是欢喜,“好漂亮。”
沈听竹脉脉凝着她嫣然的笑靥,许久,才嗯了一声。
确实很漂亮。
等车灯走过,街上的人也散去了许多。
两人沿着街市慢慢走,林轻染瞧见一个咬着糖葫芦的小孩,一口接一口,腮帮子也跟着一股股的,她多看了两眼,那眼神颇有些艳羡的意味。
沈听竹对林轻染最直白的好,那就便是喜欢就买,他朝不远处扛着糖葫芦靶的小贩走去。
林轻染跟在后面问:“你去哪?”
沈听竹已经买好转过了身,将手里的糖葫芦递给她。
林轻染脸微红,谢淮是怎么看出来她想吃的……她有些难为情,不肯接,视线却一直盯着红彤彤的果子,“这是小孩子吃的。”
她抿了抿唇角,然后伸手接过,“不过买都买了,那我尝尝罢。”
“呵。”沈听竹望着她闪烁着盈盈光亮的眼眸,不由得笑出声。
林轻染一时羞赧极了,以至于没有分辨出这轻短的一声笑,与谢淮的声音并不相同。
她粉腮微鼓,恼道:“不许笑。”
沈听竹依言噤声,眼里的笑意却浓得化不开,还有让人心颤的纵溺。
林轻染心口莫名一跳,有些局促的别过头,指头捏紧糖葫芦上的小木棍,“我们去前面看看。”
沈听竹慢慢摩挲着指节。
这是不是代表着,小姑娘至少不抗拒他了。
无声弯唇,走上前与她并肩同行。
林轻染发现,只要自己多往哪处瞧两眼,谢淮就会二话不说买下来给她,虽然都是些小玩意,可次数多了她也不好意思,“回头我将银子给你。”
沈听竹觉得好笑,她花他的银子时可从来没有手软过,这会儿竟想着还了
正欲开口说话,远处直冲过来两个骑马的纨绔,横冲直撞,路上行人慌忙躲避,林轻染被撞了肩头,轻呼着踉跄着朝前跌去,她前头是谢淮,自己即便撞上他也不会有事,可男女有别的,火光电石之间,她选择去抓一旁插着幡杆。
哪知腰上一紧,她竟稳稳跌进了谢淮怀中,头顶是他微沉的声音,“小心。”
鼻尖撞在他的胸膛上,衣衫洁净的皂角味下,隐隐浮着浅浅的药香,林轻染竟然在这一刻想到了沈听竹,就连谢淮说话的声音她都觉得像是沈听竹。
她赶紧闭了闭眼,好好的想那煞星做什么。
身后嘈杂的马蹄声渐渐远去,被惊吓到的男男女女连声抱怨,林轻染吐了几口气,才平静下来,意识到自己还被谢淮抱在怀里,忙要推开,可他的大掌压在她腰后。
林轻染面红耳赤,“已经没事了,放开我吧。”
沈听竹按在她纤细腰身上的手微屈拢,不碰到她,他还能忍耐,眼下,他委实有些不舍得放开。
难言的亲昵,让林轻染不适的想要躲避,无所适从道:“谢淮,放开我。”
她感觉到谢淮抱着自己的手臂倏然手紧,头顶传来一道压抑着怒意的声音——
“染染把我认成谁了?”
林轻染身子一僵,猛然抬眸,面具下绷紧的下颌凌厉异常,只有沈听竹会这样叫她。
她感觉自己已经不会思考了,明明是谢淮,怎么会变了人。
她这才想起,谢淮的衣袍襟口上绣有暗纹,而眼前的人没有,刚才她嗅到药香也不是错觉……
林轻染觉得双腿发软,若是没有腰上的手托着,只怕她得跌倒地上去。
沈听竹摘下面具扔到一旁,那双桃花眼不含笑的时候,又冰又冷。
这才是林轻染熟悉的样子,迫人,危险。而不是这些天他表现出来的样子。
就在林轻染以为他要动怒的时候,沈听竹却松开了她,兀自别过头,垂下的眼帘将视线半遮,清瘦的身形在朦胧月色下,显得尤为寂寥落寞。
他盯着地上的面具,“你将我认成谢淮了,你不是对我笑。”说完他紧紧抿唇,双唇比平日还白。
前一刻还满脸怒容,而现在失落的样子,就好像是失了宝贵东西的孩童,起初是发怒,紧接着就是满腹的委屈与不安。
他若是像往常吓唬,威胁自己一番,林轻染最多也一样阳奉阴违,可她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沈听竹,一时竟不会开口了。
手里还拿着他给自己买的糖葫芦,其他东西已经掉了一地,林轻染反复捏着小棍,“……二表哥。”
她觎向地上的面具,将责任都推了过去,“你自己戴着面具,我哪认得出。”
沈听竹见她提起面具,火气又在心里横冲直撞,之前他们也是这样戴着面具在一同玩闹。
“你不会是在跟踪我?”林轻染忽然觉得不对,怎么那么巧他戴的是之前自己为谢淮挑选的面具。
沈听竹听出了她话语里的警惕与戒备,转头看她,“染染觉得,我若知道你是与旁的男子一同逛灯会,我能忍受得了么,还扮作他?”
沈听竹嗤之以鼻,毫不掩饰情绪的直白话语,让林轻染无法反驳。
“你将我认错了。”沈听竹极为在意的重复。
林轻染被他漆黑的眼眸盯得莫名心虚。
沈听竹道:“那我之前答应的事……”
林清染急道:“你想反悔不成。”
“不反悔,但我要加一条。”
沈听竹说着弯下腰捡地上掉落的东西,唯独没去碰那张面具,像在赌气。
看来真是她认错人闹出的乌龙,林轻染抿了抿唇瓣,“你说来我听听。”
沈听竹攫着她,没了面具的遮挡,他眼里的情绪更为浓烈,“我不勉强你,我们慢慢来,但是染染不能心悦除我以外的人,也只能与我在一起,嫁我。”
林轻染一听差点跳起来,“你这还不算勉强。”
她紧紧捏着糖葫芦的杆子,指腹传来一阵刺痛,她拧起眉,短促的抽气揉着指腹,却越揉越疼,细细密密的跟针扎似的。
沈听竹拉过她的手道:“我看看。”
林轻染心里还气着,抽手道:“不要你看。”
“别动。”沈听竹道:“许是扎进木刺了。”
林轻染一听立马道:“我不要挑。”她幼时也被木刺扎过手,是嬷嬷拿针线给她挑出来的,嬷嬷岁数大了眼神不好,拿针尖把她血都给戳出来了。
沈听竹见她眼里噙着害怕,柔声道:“乖些,我看看,不弄痛你。”
他带着林轻染坐到街边的茶水铺里,借着油灯的光,仔细给她检查。
光线柔和着他的眉目,林轻染似乎也没那么怕他了,拿脚在桌下踢了踢他的鞋。
沈听竹抬眸,“痛?”
林轻染摇头,他动作很轻,一点也不痛。
“你刚才说的,我不答应。”
沈听竹有的是办法让她答应,可他见过了小姑娘那样好看的笑,他怕若真的做了,将来就再也见不到,“染染不想嫁我,那想嫁给谁?”
林轻染没想过嫁谁,可也不能由他说了算。
“谢淮?”沈听竹唇角都压紧了,“谢家奉孔孟之道,谢老太爷算不上迂腐,却极重规矩,对子女要求更是严厉,光是祖训就有一百多条,而且凭谢家的家底,只怕还供不起染染。”
林轻染本也只是因为与谢淮是旧相识,所以才熟络一些,听沈听竹这么说,连忙摇头。
沈听竹笑了起来,没再说话,转头让二小找来针线。
林轻染连忙缩手,沈听竹牢牢握着她的腕子,“不弄出来,有得你痛。”
针尖还未刺到手上,林轻染就如临大敌般绷紧了身子,沈听竹看向她另一只手里的糖葫芦,“怎么只吃了一颗,不喜欢?”
林轻染也低头看那一颗颗果子,因为不是在谢淮面前,她也没了那么多忸怩,咕哝道:“方才见那孩子吃,好像又脆又甜,哪知酸的厉害。”
正说着指尖忽然被刺痛,等她赶紧再看去,沈听竹已经放下了针,揉了揉她的指头,问:“还痛不痛了。”
林轻染呆呆道:“不痛了。”
不知是不是习惯了他给自己上药揉伤,林轻染没有第一时间将手收回,她又轻轻踢他的脚,忍不住问:“你当真心悦我?”
沈听竹不妨她会有此一问,捏着她指尖的手一顿,竟从耳根爬起红晕,林轻染看得真切,只觉得比自己脸红了还要羞耻一些,一把将手抽回。
沈听竹握紧空落落的掌心,日日想见她,时时想违背了自己答应她的话,想强硬将她娶了……却更想见她对自己笑笑,所以将全部念头忍耐压抑下。
又岂止是心悦。
林轻染看到他轻点了点头。
没有修饰的话语,只是一个点头,就像初识□□的青涩少年,林轻染比他还要无措,也不知道自己问这个来做什么……他喜欢就随他喜欢好了,反正再有一个多月她便要回江宁了。
第048章
花厅内小辈已经散的差不多,沈老夫人先也回了屋,林氏正要离开,秦氏在这时起身,走上前叫住了她,“晚膳吃得有些积食,不如一道去园中走走。”
林氏笑着应下,“正好我也睡不着。”
两人沿着小道慢走,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秦氏不时提起林轻染,“轻染这孩子我还真是挺喜欢,模样生得好,性子也好,与府上几个姐儿又合得来,连蓁儿也说她好。”
林氏眸色动了动,也笑道:“大嫂有所不知,我那侄女就是被家里人宠大的,不过总算还懂事,知道在外要收敛,在家中的可是无法无天,皇后娘娘这样夸赞,她听见不知又要得意多久。”
秦氏观察了一段时日,娇惯定是有的,至于无法无天,那就是秦氏夸大了。
秦氏笑着说了几句,道:“我记得,轻染还未定亲呢吧。”虽然女儿与她说了一些,但毕竟她还问过儿子,所以只是旁敲侧击,“可有想过在京中为她定下一门,有你这个姑姑在,她也不会孤单。”
林氏心里咯噔了一下,摇头叹气:“我倒是想让她留下陪我,可这才来多久,已经念叨着几次要回去了,而且我大哥就这么个女儿,定然舍不得她远嫁。”
秦氏点头,没有接着说,而是移开了话题。
林氏心神不宁了一夜,第二日清早就让紫芙去青玉阁把林轻染找来。
起初皇后让林轻染进宫,她还以为是选秀一事,可秦氏昨夜那么一提,显然不是想让她入宫,能让皇后和大嫂同时操心的,她实在是想不出还有别人了。
若世子并非这样的情况,她自认轻染是决计入不了秦氏眼的,秦氏会来跟她说那些,显然是已经有了打算。
不过这也不是一家说了算的。
林氏沉吟不语,还是等林染轻来了,问过再说。
林轻染是被丫鬟从床上硬叫起的,瞌睡还未醒,到了林氏那里也是暖绵绵的靠在榻上。
林氏轻拍了拍她的臀侧,“像什么样子,坐起来。”
林轻染不乐意的皱皱鼻尖,软着声撒娇道:“小姑姑就让我再睡会儿。”
林氏摇摇头,坐到她身侧,凝着眸说:“我问你,你与世子可相熟?”
她现在就怕林轻染糊里糊涂,瞒着她与世子互生了情愫。世子样貌品行都尤其出挑,林轻染也是难得的一见的殊色,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林轻染听到林氏的问话,那点瞌睡立马就散了,乌黑的瞳眸转了转,坚决道:“不熟,都没见过几回。”说着她自己都心虚,昨夜他们还在一块儿,她声音一下就轻了下来,“小姑姑怎么问这个。”
好在林轻染本就瞌睡的厉害,嗓音朦胧显得漫不经心,林氏也没听出异样。
她若有所思,那就是世子看上了林轻染……只要不是她对世子有意便好,否则就凭林轻染的倔脾气,她还真怕劝不动。
林氏松神笑道:“不熟就好,我怕你性子毛躁,世子身子又弱,回头冲撞了。”
林轻染几不可见的皱了皱鼻尖,他那身子还弱……而且她哪儿会冲撞他,明明每次都是他找上门。
“世子的病需要静养,你就是碰见了也避着些。”见林轻染还在走神,林氏用指尖点点她的脸,“可听见了?”
林轻染轻拂泛着痒意的脸颊,郑重其事道:“小姑姑放心,我一定牢牢记着。”
就是林氏不说,她也一贯是避之不及的。
林氏彻底放了心,拉起薄毯给她盖上,“觉得倦就再睡一会儿。”
林轻染并未将这出放在心上,在这林氏这补了觉才离开。
慢悠悠的走在小径上,沈曦迎面朝她走来,“表姐在这呢。”
林轻染与她挽着手臂,笑问:“找我有什么事?”
“百戏楼出了新戏,我来找表姐一起去看。”
两人都是好玩的,沈曦一有什么乐子就爱来找林轻染,三姐有时还会念上她两句,可表姐一定答应。
林轻染果然来了兴致,两人往前院走去,林轻染才想起来问:“怎么不见沈纾。”
沈曦眉眼稍垮,“三姐的婚期就剩一个多月,得在府上待嫁,不能随意走动。”
林轻染心下了然,轻轻点头,她得提前备好了贺礼才行。
心里盘算着该送什么,不知不觉就已经快走到前院。
“二哥。”耳边响起沈曦欢欢喜喜的声音。
林轻染脚步一顿,跟着抬起眼眸,果然在锤花门下看见了含笑望向他们的沈听竹。
他怎么在这里……昨夜两人没有再逛,早早就回了府。
林轻染这会儿见着他还颇有些不自在,他怎么就像没事人似的。
沈曦拉着她走上前,对沈听竹道:“二哥久等了,我们走罢。”
林轻染听沈曦这么说,也顾不上说话讲究了,扯扯她的手,压着声问:“你怎么没告诉我,二表哥也去。”
沈听竹眼里的笑敛了敛,小姑娘也不知道再说轻些,一字一句全让他听见了。
沈曦回望着她眨眨眼,“是二哥要去看戏,被我撞见了,我才央着他带我们去的。”
原来是这样,林轻染抿唇默然,小姑姑方才还告诫过她,可她这时说不去,又太刻意,毕竟沈曦还在。
沈听竹怎么会看不出她的不情愿,“我忽然觉得有些倦乏,就不同你们去了。”
林轻染十分错愕的看向他,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看到沈听竹唇边的笑浅的都快看不出了,连眸光也黯淡下来。
沈曦听他说不去,连忙道:“马车就候在外面,二哥若是累了,让莫辞去取轮椅来就是了。”
沈听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林轻染,等不到她说话,又垂下了眼睫,声音轻浅,“罢了,我下回再去。”
他这样的眼神,让林轻染觉得好像是自己欺负了他,赶他走一样。
虽然她巴不得如此,可林轻染最受不得有人朝她摆这可怜兮兮的模样,尤其还是这样一个一贯强势,强大的人,忽然变得这样委屈巴巴。
这转变弄得她措手不及,昨夜也是如此。
沈曦央道:“二哥就一起去吧。”若是没二哥挡着,只怕母亲知道了,少不了要念叨自己。
沈听竹笑着摇头,“你们快去,迟了可就赶不上开唱。”
转身的同时,眼里的落寞也透了出来。
林轻染脱口而出,“二表哥,也去吧……”
她说完就后悔了,懊恼地闭了闭眼,他要走就走,她开什么口呀!
沈听竹没想到林轻染会开口,诧异抬眸,旋即眼里绽出亮光,仅因为她的一句话,那些落寞便烟消云散。
“既然二位妹妹都如此说,那走罢。”
林轻染别开眼,身旁两人都十分高兴,只有她郁闷的紧。
百花戏楼是京城最大,角儿最多的戏楼,来听戏的也都是非富则贵。
楼里的伙计引着几人进到雅座,又送上来茶点,沈听竹自然的将几道林轻染爱吃的糕点推到她面前,林轻染也习惯的拿起放入口中。
沈曦在旁看见,好奇地问:“二哥怎么知道哪些是表姐爱吃的。”
林轻染刚将一块玫瑰酥放入口中,沈曦的话吓得她一口糕点噎在了喉咙口,不敢咳也不敢咽,慌乱的眨着眼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听竹不紧不慢道:“自然是用膳时见着的。”他将另一碟核桃粘推至沈曦面前,“这是你爱吃的。”
沈曦心思单纯,不疑有他,“还是二哥观察入微。”
林轻染见她信了,眉心舒展,费力咽下哽在喉咙口的糕点,噎的她眼泪都快冒出来了。
沈听竹皱眉伸手到她背后轻抚,林轻染慌忙要躲,沈听竹用目光示意她安心,坐在另一侧的沈曦已经转过身专心在看戏了。
林轻染这才没有动,实在噎的难受,有沈听竹帮她拍着后背舒服上许多。
她倒了杯茶想要喝,沈听竹靠近轻声道:“现在喝会更不舒服的。”
林轻染只得放下茶盏,牢牢注意着沈曦,生怕她会忽然回头。
等顺了气,她动动肩,小声道:“……好了。”
沈听竹看了她一会儿,确认她真的好了,才将手收回,转过头看戏。
林轻染看着他的侧脸,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好一会儿才静下心。
*
三人回到府上,已经是掌灯时分。
沈听竹跨进远松居,玉楹上前道:“世子,夫人在东跨间等您。”
沈听竹抬了抬眸,“知道了。”
推开门,沈听竹走进屋内,笑道:“母亲怎么来了?”
秦氏上来给他解开身上的大氅,忧心问道:“怎么大冷的天还出去看戏,你若想听,让戏班子来府上唱就是了。”
沈听竹道:“卫先生也说了走动走动,是有益的。”
“你来坐。”秦氏本想开门见山的问,但想起儿子的脾性,迂回道:“我听闻你是与五姐儿和你三婶的侄女一同去的。”
沈听竹但笑不语,母亲必然是在阿姐听到了什么,来探他的口风,既然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他也不藏着掖着,“母亲来我这说说就好,不要吓着人家。”
说罢,兀自笑了笑,他可是好不容易才哄得小姑娘没那么怕他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送出营养液的小天使:吱吱2瓶,绝缘体、Jisoo的妹妹3瓶,转身,离开。34876677、仙女不吃素、泪雾嫣1瓶,w-x宝贝12瓶,瑞瑞15瓶。
感谢送出霸王票的小天使:安静的喵
第049章
秦氏起先还没听明白,待看到沈听竹眸中所流露出的,称得上温柔的神色,才一下反应过来。
秦氏面上是遮不住的喜色,并非因为沈听竹愿意娶亲,而是终于有一个人,能让他不再颓靡消极。
“世子——”
莫辞从亭中匆忙而来,他武功高强能急行十里也面不改色,此刻却喘气不止。
沈听竹拧眉,“出了何事?”
莫辞气喘吁吁道:“卫先生来信了。”
秦氏在一旁正了容色,“快看看。”
沈听竹读过信中内容,将信纸叠起,片刻才道:“卫先生信中说,虽然寻不到能解百的毒灵玉草,但他寻到一味岁枯荣,可以令我的身子恢复七成。”
沈听竹捏着信纸的手握,心里早已烧成灰烬的希冀翻出火星,汹涌翻腾。
七成,足够了。
秦氏紧紧攥着手绢,听罢浑身一松,眼泪顷刻滚下,“当真?”她紧紧捂着心口,语不成调的反复说:“太好了,太好了。”
沈听竹弯起唇,是啊,太好了。
*
林轻染这头忙着给沈纾挑选新婚贺礼,想送她一套头面,奈何寻了几家首饰铺,都挑不中满意的。
倒是沈听竹之前送她的那些,随便拿出一件都极美又精致,甚至在首饰铺都寻不出相似的。
犹豫再三,她决定去问问沈听竹都是从哪买的。
才走进远松居,她就闻到空气中的药味比以往浓烈不少,皱皱鼻尖,也不知道他究竟为何要装出体弱多病的样子。
莫辞从屋内走出来,看见林轻染在院中不免诧异,上前道:“表姑娘怎么来了。”
林轻染道:“我来找世子。”
莫辞回头望了望,道:“还请表姑娘去次间稍等。”
林轻染点头去了西次间,没过多久沈听竹就过来了,含笑的眉间之下是难掩的疲色,林轻染不免多看了两眼,正奇怪,就听他轻声道:“难得染染会过来。”
温吞缓慢的语调里噙着浅浅的笑,林轻染抿了抿唇,“我想问你,送我的那些首饰是从哪家铺子买的,我想买上几件送给沈纾做贺礼。”
沈听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品着她这话的意思,“原来染染是喜欢我送得东西的,那怎么都不见你戴?”
林轻染想说他明知故问,可撞上他无比认真又带着不解的眸色,张张嘴道:“你不说就算了。”
沈听竹眼里的不解更浓,怎么还生起气了。
他好声好气道:“我说就是了。”
林轻染停下步子,沈听竹的一再纵容,让她也越发娇纵,眼尾一抬,“快说。”
沈听竹牵住她的手,“坐下说。”
冰凉的触感是林轻染已经熟悉的,她随着他坐到桌边,又催了一次。
沈听竹道:“送你的首饰大多是我自己绘了纹样,让司珍局去做,染染自然找不到相似的。”
林轻染愣住,她没想到这些首饰竟然是沈听竹亲自绘制的,那岂不是独一无二,她心口蓦的一跳,很快又恢复平静。
林轻染想到若她也能送一套独一无二的头面给沈纾,她必然会喜欢。
她转头朝沈听竹望去,再开口声音软软的,“二表哥,能否再绘一幅?”
沈听竹看她,“给三妹?”
林轻染点头,坠在耳上的耳铛跟着晃动。
沈听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那这算是我送得了?”
林轻染鼻尖都皱紧了,“不能,算二表哥帮我的忙。”
沈听竹还想逗她一逗,不料林轻染从善如流的攥住他的衣袖摇了摇,每回她这样都很管用。
沈听竹视线略过她细嫩的手指,出声吩咐莫辞取来作画的丹青。
莫辞很快拿来东西,他担忧沈听竹才服过药,身子吃不消,迟疑道:“世子。”
沈听竹抬手示意他退下。
他虽没有像为林轻染画的时候那样费心思,但一整套的头面及其繁复,才画到一半他便已经觉得抬手无力。
服那岁枯荣之前,需要先将体内的残毒催发,再连服一月的药才能起到作用,如今他的肺腑已隐隐有痛楚。
林轻染指着画道:“这处用红色的南珠是不是好看些。”
久久没见沈听竹落笔,她抬起视线,被他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试探着问:“二表哥……可是哪里不舒服?”
沈听竹咬紧着牙关隐忍,“无事,就是有些倦了,染染先回去罢。”气息逐渐不稳,他顿了顿,才道:“待画好了我便命人做出来。”
林轻染看见他额头都沁出了汗了,心中的疑惑更深
沈听竹挑眉看着她,“不舍得走?”
戏谑的话语让林轻染微恼,生气的瞪了他一眼调头就走,走到门口又回头不放心的说:“离沈纾出嫁没几日了,二表哥可别耽误了。”
求人还这么理直气壮,沈听竹忍不住想笑,却连着点力气都没有,只嗯了声。
林轻染前脚离开,卫先生后脚便推门进来。
沈听竹靠坐在圈椅上,紧闭着眸,唇瓣抿紧到干裂,扣在扶手上的双手布满了青筋。
卫先生容色严肃,上前给他搭脉,片刻眸色稍松,“世子体内的毒已经在催发了,再有上十日,便能开始服用岁枯荣。”
沈听竹没有言语。
卫先生慢慢悠悠的取来银针,为他针灸缓解痛楚,“老夫还以为世子能接着硬撑下去。”
沈听竹终于开口,“卫先生放心,我有分寸。”
*
在离沈纾出嫁还有不到三日的时候,沈听竹终于将东西拿来给林轻染,大半月不见他,他面色仍旧苍白,但已经比那日好了很多。
沈听竹示意她打开盒子,“看看合不合心意。”
林轻染依言一件件拿出首饰,没见都挑不出瑕疵,她难得心甘情愿的对沈听竹道了声谢,“谢谢二表哥。”
沈听竹看着她弯弯的眉眼,受用无比,不枉他费心费力的讨好。
“染染何时启程回江宁?”他只要再服二十多天的岁枯荣,便可以去追她了,小姑娘贪玩路上爱磨蹭,应该能追的上。
林轻染摆着首饰,头也没抬,哝哝道:“还没定下呢,回头我去问问小姑姑。”
“奴婢参见三夫人——”月影刻意提高的声音传了进来。
林轻染心头一跳,小姑姑怎么这时候来了,要是让她看见沈听竹在她房中,可就解释不清了。
她慌张看向一旁的沈听竹,后者也皱起眉。
林氏见月影守在院中,问道:“怎么不在屋内伺候?”
月影心中也大慌,孤男寡女关着门共处一室,怎么都不是能让人知道的事,她忙道:“回夫人,小姐午憩还未起,奴婢这就去请,还请夫人先去堂屋坐会儿。”
林氏点点头朝堂屋走去,月影刚松一口气,见她又停下脚步顿时背后一僵。
林氏笑道:“她爱赖床,还是我去叫罢。”
月影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林氏过去,想必世子能应付。
林氏推开门朝着里间走去,林轻染恰好赶在她进来的一瞬,将帘帐放下,心口砰砰直跳。
林氏颇为意外道:“以为你还睡着呢。”
林轻染确保隔着纱慢看不清楚床上的异样,才揉着眼睛转过身,含糊不清道:“听见月影说小姑姑来了,就起了。”
林氏宽慰道:“这还像点样子。”
看林氏走上前,林轻染眸色一紧,急忙挽住她的手臂将她带到桌边坐下,“小姑姑怎么这时过来了。”
林氏笑道:“是你爹来信了。”
以往这个时候林轻染早就高兴的跳起来了,可她现在满心思都在身后那张床上,无处可藏人,她只能将沈听竹藏在了自己床上。
“爹爹信上说什么了?”林轻染惴惴地问。
林氏见她神色懵懵的,以为她是还未睡醒,“信上说,你哥哥前些日子去青州做买卖,顺道来接你回去。”
林轻染听林氏说完,才终于回神,喜出望外道:“哥哥要来?什么时候到?”
接连追问的孩子气模样,让林氏忍俊不禁,“按信送出的日子算,估摸着再有七八日也就到了。”
七八日?意思是再有七八日,小姑娘就要走了。
沈听竹将盖在眼上的手放下,被褥里铺天盖的馨香,让他有些不能思考,深深呼吸却越发适得其反,反复蒸腾的燥热让他鼻息粗重。
紧接着便是心脉紊乱的跳痛,沈听竹凝眸压住自己的脉搏调息,卫先生交待过,再服用岁枯荣的一个月里,绝不可以让气血攻心,否则功亏一篑。
沈听竹逐渐平稳下呼吸,无声轻笑看来胡思乱想也是不行的。
林轻染透过朦胧的纱慢,眼尖的看见沈听竹伸出手挥开了一角被子,吓得她差点儿心都要从嗓子口跳出来了。
林氏看到她神色不对,“怎么了?”说着就要转过身朝后看去。
林轻染几乎是扑上去抱住了林氏的手臂,六神无主道:“我想吃紫芙做得甜酪了。”
林氏被她这一扑连要问什么都忘了,唉呦了一声,道:“想吃回头让紫芙去做就是了。”
林轻染拉起林氏往外走,撒娇道:“现在就去吧。”
林氏最是宠着她,抬手点点她的脑袋,摇头失笑道:“好,现在就去。”
林轻染嘴甜道:“小姑姑对我最好了。”
林氏跟着她往外走,口中念叨着:“我是后悔将你惯成这样了,你这娇气的性子,将来嫁了人谁惯着你。”
随着林轻染羞赧的轻嗔声渐渐远去,两人已经走了出去。
等林轻染再回来,屋里已经没有了沈听竹的踪迹。
她抚着心口舒气,万幸没有让小姑姑发现了。
夜里,林轻染沐浴完躺进被褥之中,她喜欢将被褥盖到鼻下,结果才刚拉上的被褥被她一把拉下,眼眸圆睁。
她身上包裹着的,竟全是沈听竹身上的气味,一丝一缕,散不去也挥不走。
第050章
二月初八,良辰吉时。
一连下了好几日的春雪也在这日停了,曦霞拨开云层照进闺房,屋里屋外,丫鬟嬷嬷个个脸上洋溢着喜气,好几个人一同伺候着沈纾更衣梳妆。
林轻染和沈曦更是天还未亮就过来了,林轻染接过月影手里的汤圆,吹凉了喂到沈曦口中,“一会儿罩上盖头,可就一日不能吃东西了,快趁这会儿填填肚子。”
沈纾顺从的吃了几个便摆手说够了,她这会儿心慌缭乱的,实在是没什么胃口。
沈曦在一旁说:“等摘了盖头不就能吃了,怎的成个亲还得饿肚子?”
天真的话语让喜婆笑弯了腰,“这摘了盖头,哪还有吃东西的功夫。”
沈曦不明所以,林轻染和沈纾皆闹了个脸红,林轻染虽然也才及笄不久,但家中有兄嫂,自然也是知道一些的。
沈曦见她们如此,更是追着问个不停,林轻染舀起一颗汤圆塞进她口中,“吃还堵不上你的嘴了。”
沈曦含着汤圆瞪着两人,口齿不清道:“你们就瞒着我好了。”
林轻染故意逗她,“就瞒着你个小丫头了。”
“表姐!”
女儿家的嬉笑声从屋内传出,沈祁和沈听竹相视一笑,跨进门槛。
“见过世子,大公子。”听见下人的声音,正嬉闹的两人忙停了下来。
沈曦跑上前告状,“大哥二哥,三姐与表姐合起伙来欺负我。”
“怎么欺负你了?”沈听竹嘴上问着沈曦,视线则饶有趣味的投在林轻染身上。
林轻染回瞪了他一眼,心里却发虚。
沈曦脱口便说:“是喜婆说……”
林轻染见她真就要说,急忙跑上前捂住她的嘴,快速觎了面前不明就里的两人一眼,咬牙凑到沈曦面前与她低声解释。
沈听竹打趣道:“还咬起耳朵来了。”
林轻染说着兀自红了脸,沈曦年岁小,不知道这些也正常,这会儿听林轻染一说也懂了,顿时脸颊通红,不知所措的左右看看,磕磕绊绊道:“我去看看迎亲队来了没有。”
看着慌不择路跑远的沈曦,沈祁与沈听竹心里便已了然,多半是女儿家的闺房话。
沈祁清了清嗓子,只当不知,上前与沈纾说话,他做为兄长,今日要背沈纾上花轿。
仅剩一道目光还落在林轻染身上,沈听竹凝着她染着羞色的眉眼,她身后是一室的红,衬的她娇艳无比。
沈听竹从前很少想以后,如今他不可遏制的想着自己娶她的时候会是怎么样的场景。
林轻染清晰感觉到,那道紧紧锁着自己的目光越来越烫,让她招架不住,连回视都做不到。
她有些懊恼,这人怎么总喜欢弄的她慌神儿无措,她别着头瓮声瓮气道:“我也去看看。”
沈听竹一直看着她,直到那抹身影消失不见,才恋恋的收回目光。
*
前院已经到了不少来贺的宾客,林轻染找了一圈也没找见沈曦的身影,只好作罢。
正往回走,被一道熟悉的声音喊住——
“林轻染。”
她回过身,果不其然是谢淮。
前院人来人往,谢淮规矩守礼的没有走近,而是站在几步开外,他为那日先走一事道歉,“本想带你好好逛逛的,都怪我。”
“这怎么能怪你,你也是有公务在身。”林轻染不由的又想起灯会的一幕幕,仅是一瞬的愣神,也被谢淮看在眼里。
在大理寺为官,观人辨色对他来说是信手拈来,谢淮言笑自若的问:“我离开后,可有什么有趣的?可惜,我都没见着。”
哪有什么有趣的,把她弄的心神不宁倒是真的,林轻染摇头笑道:“无非就是那些。”
谢淮见她不愿说,也并不追问,而是道:“我方才遇见了三夫人,听她说,你马上就要离京了?”
林轻染这才想起自己一直忘了要与他道别,她颔首道:“过几日,哥哥就来接我了。”
谢淮敛眉沉吟,这一别恐怕再见无期,“不如,明日我带你去踏青。”
“踏青?”林轻染诧异看着他,“这才二月。”
谢淮笑道:“是早了些,可好像也没时间了,就当是上元节没带你去看灯的补偿。”
祖父有心让他外调去地方历练,可以是江宁也可以是别的地方,他之前一直未下决定,如今好像有了答案。
只是在这之前,他需要确认一件事情。
*
翌日。
林轻染如约赶到与谢淮相约的地方。
谢淮搭手扶着林轻染下马车,“怎么不让我去接你。”
自然是怕又让沈听竹发现了,林轻染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心虚,她见谁压根轮不到他管,可就是下意识选择瞒着。
她装作自若的解释,“不过一小段路罢了。”
谢淮见她轻闪着眼眸,只以为她是怕林氏知晓,笑问道:“能骑马吗?”
“可以。”林轻染看到他身后的两匹马,道:“但是骑的不好。”
谢淮没有掩饰眼里的遗憾,“还以为你不会,那我可以教你。”
林轻染发愣的功夫,他已经是转身去牵马。
恰到好处的笑语不会让人觉得冒犯,却又浅浅的表露心意。
忽地,谢淮脚步一顿,快速回身朝一处看去。
一路跟随在后的月影立刻闪避到暗处。
她屏息凝眸,这个谢淮竟如此敏锐。
她原是想给林轻染送手炉来的,哪知追上才发现小姐压根儿不是去找五姑娘,而是偷偷出了府,她便一路跟了过来,结果就发现小姐是来见谢淮的。
若让世子知道了可不得了,她只能跟着,二人千万别做什么出格的事才好。
一闪而过的身影,谢淮已经认出了是在候府见过的丫鬟,敢跟踪主子是受了谁得命令。
脑中有一个答案浮现。
谢淮不动声色的扶着林轻染上马,“我们去墨岩山,日出是看不到了,不过去山顶看晚霞还是来得及的。”
他朝月影藏身的地方掠去一眼,既然愿意跟,那就用两只脚跟着。
两人慢悠悠的骑着马往山上走,赶春的野花开了一路,鸟雀声缭绕在山林间,耳畔隐约还能听见瀑布落下的空灵声,入眼所见皆是美景。
“轻染。”谢淮忽然唤她,比以往亲近一些。
林轻染回眸一笑,“怎么了?”
被风吹下的花瓣摇曳落在她的发上,无心的点缀却那么恰到好处,谢淮笑道:“你可还记得幼时允诺过我什么?”
如此说法委实有些不君子,可他想知道她的想法。
林轻染眉头略微一皱,实在想不起她对谢淮允诺过什么,眸露困惑的朝他望去。
谢淮骑马走近,“再想想。”他微笑着去拿她发上的花瓣。
就在这时,凌空打来一块细小碎石,力道极狠的打在他手背上,令他的手偏了偏,谢淮沉眸看着手背上的红痕,侧目朝着月影的藏身处冷声道:“出来。”
林轻染不明就里,让谁出来?
月影咬了咬牙,出去就出去,她可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撬世子的墙角。
她刚迈出一步,一支箭矢的破空而出,箭头反着凌厉的寒光,朝着谢淮的方向射去。
谢淮眸色一凛,侧身避过,林轻染只听得耳畔一声钝响,骇然看去,身侧的树干上已经插了一支冷箭,箭尾的羽翎还在颤动。
她脸上血色褪净,月影第一时间跃身而出,挡在了林轻染面前,谢淮脸色阴沉的像能滴出墨,折下一根树枝当作兵器。
下一瞬,从高耸茂密的树梢间窜出五个蒙面的黑衣刺客。
谢淮锐利的目光巡视过众人,“谁派你们来得。”
为首的黑衣人二话不说朝三人袭去,其余几人也拔剑跃身而上。
“小姐先走!”这些刺客显然是冲着谢淮来的,月影无意掺合,想带着林轻染先走,却被一个黑衣人拦住了去路,她只能让林轻染先走。
从袖中取出鸣镝方向空中,暗卫看到必会赶来。
看见月影放出讯号,刺客下手更狠,谢淮手里的树枝显然挡不住那些刀剑,他沉声道:“快走。”
林轻染脸色苍白,拉紧缰绳,一驾马腹,“驾——”
她跑的很快,拼命的驾马,风刮过脸颊像刀割一样疼。
“嗖——”
箭矢破空的声音从身后飞速而来。
*
莫辞将药香掐灭,卫先生收回正替沈听竹把脉的手,“世子的身子日渐好转,按时服药,便不会再有大问题。”他顿了顿又道:“只是这腿伤并非是因为毒,难免会发作。”
腿上这点痛对沈听竹来说实在不算什么,他淡道:“多谢卫先生。”
“谢就免了。”卫先生摆手起身,“能看到世子不再萎靡不振,老夫已是欣慰。”
沈听竹垂眸笑笑,砰的一声响,门被推开。
莫辞看到冒失闯进来的月影,斥道:“出什么事了?”
“请世子恕罪。”
月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她是伺候林轻染的,沈听竹的容色当即就沉了下来。
“说。”
月影深吸一口气,一字不敢落,将林轻染与谢淮相约踏青以及遇刺一事说了出来。
“小姐骑的马被刺伤,人……人掉下了山崖,索性不是在高处,暗卫已经在寻找,属下赶来禀报。”
“你说什么!”莫辞大惊,表姑娘掉落山崖这么的大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胆战心惊的朝沈听竹看去。
沈听竹神色冰冷的让人生寒,紧握的手却彰显着他此刻的心慌,“可还有其他人知道。”
月影摇头,“属下不敢声张。”
真是越发不知道乖,等他把人找回来,等找回来……沈闭了闭眼,起身往外走。
莫辞一个跨步上前拦下来,“世子此刻正是服药的关键时候,万万不可犯险,属下定会将姑娘寻回来。”
沈听竹面无表情,“滚开。”
莫辞不肯让,沈听竹也不与他多言,朝月影吩咐:“拿下。”
莫辞震惊道:“世子不可。”
月影犹豫了一瞬,领命像莫辞出招袭去。
卫先生想要上前,沈听竹漠然道:“卫先生不是好奇我为什么不再萎靡消沉,这就是原因。”
沈听竹下令道:“无论谁来问,都不能泄露半句。”
*
天色已经半黑,沈听竹站在林轻染掉落的那处山崖处,衣袍被风吹的猎猎作响。
暗卫下去寻过一遍,毫无踪迹,连一片衣衫都没留下。
莫辞来回禀的时候都不敢看沈听竹的脸色,不过找不到也算是好消息。
沈听竹望着面前飞落的瀑布,“把山翻了也给我找出来。”
莫辞不敢迟疑,带领护卫再次寻找。
林轻染,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握紧袖下的双手,震怒过后就是不可遏制的心惊,沈听竹不敢再想,亲自下到崖底。
他执着火把四处查看,若是落到瀑布下的潭中,必然会随着水流冲出,可为什么找不到人。
走到潭边,看到池水下隐约有暗流涌动,沈听竹眸色一敛,下面或许有暗道。
他放下火把,一掀衣摆跨入潭中,春寒料峭,刺骨的溪水漫到腿上的一瞬间,就如无数把刀割进肉里,沈听竹唇色煞白,握紧的双手颤抖不止,可他此刻却是想得却是林轻染那样的身子怎么吃的消,没有犹豫,沉下潭底。
林轻染在漆黑的窄道里缩成一团,落下山崖的那刻她以为自己死定了,身体砸进水中,疼的她瞬间晕厥过去,等醒来就发现自己被暗流卷进了瀑布下的一处极深的石凹里。
她想游出去,可是体力不够,用力的呼喊求救,声音又根本穿不透深潭,林轻染抱紧冰冷的身体,双眸酸涩通红,该不会她就要死在这里了。
谢淮和月影会不会已经落入那些刺客之手,没人知道她在这里,就没人会来救她。
沈听竹,林轻染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会想起沈听竹,他每次都会找到自己,也许他会来找自己。
林轻染抱紧双膝,自言自语道:“你不是最厉害了,你一定会来救我吧……”
不知过了多久,她越来越冷,用力摇着头让自己清醒。
“哗啦——”
眼前的水帘被破开,一个浑身湿透的人冲了进来,他佝偻着背,喘气声粗重至极。
林轻染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人,慢慢撑着地站起身,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面貌,可她有一种预感,他就是沈听竹。
林轻染哑着声道:“沈听竹,是你吗?”
那人一言不发在黑暗中站了许久,似乎极力撑着,才没有让自己倒下去。
他跌跌撞撞,扶着墙朝林轻染走走。
林轻染惊慌的退到石壁上,那人已经到了眼前,冰冷的双手掐住她的下颚,湿透的唇重重压上她的唇,用力到她的牙齿都划破了唇柔。
粗鲁的一触,很快便松开,她听见沈听竹咬牙切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再敢背着我出来见他试试。”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