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软的掌心贴在言渊颈下,宁欢悦手上的温度毫无阻隔传了过来。
她的手很小,又软,因为言渊失血过多,体温降得厉害。
宁欢悦的手搭上后,成了他身上唯一一处热源。
那只温热的手费了自己全部的力气,死死压着言渊。
但这点力度对言渊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他随时都能起身把她掀翻。
可,看宁欢悦举起的药瓶,以及自己确实在渗血的伤口,言渊并没有这么做。
言渊忽然变得老实配合,宁欢悦也不深究。
她瞥了他一眼,鼻子皱了皱。
伤口那样狰狞,不疼死,出血量也够让人头晕眼花的了,不安分点还能怎么着?
宁欢悦不是很高兴。
她颈子还疼着呢,任谁被掐了脖子都不会高兴的。
宁欢悦越看那青年,越不顺眼。
──尽管那因失血过多,面色苍白的青年,确实长得很好看。
方才两人一通较劲,青年的乌发全散在身后,露出先前被长发遮掩住的面庞。
他一双剑眉斜飞入鬓,眸色淡如清澈的琥珀,却带着杀伐之气,锐利逼人,犹如猛兽的眼。
普通人兴许见了他凌厉的眉眼便退避三舍,赶紧移了目光,但宁欢悦偏不!
她就要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看他那张精致的脸蛋怎么因为疼皱起,听他那低沉的嗓音怎么因为痛哀号!
药粉撒入,宁欢悦很是得意,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然而宁欢悦抬眼一瞧,言渊那张脸半点波动也无,顶多只在看了药粉的止血效果后抬了下眉。
还挺有效。
宁欢悦满脸笑容僵住,看了下被止住血的伤口,再次抬头,凑近盯着言渊。
她突然逼近,言渊拧眉,刚要出声,就听与自己只离一个拳头距离的姑娘喃喃道:“这怎么可能呢?”
言渊不解,“什么不可能?”
他俩状若无人地在榻上交流起来,可把旁边看着的范三看得冷汗直冒。
这一个又一个轮流把人掀在榻上,还离得这样近,说是上药……谁都不信啊!
只听宁欢悦问言渊,“你怎么不喊呢?不疼的吗?”
后头那句一问,原先还算配合的言渊轻哼一声,很是潇洒地别过头,不搭理人了。
反倒是榻边杵着的范三,一听宁欢悦这么问,面色大变。
他急忙上前,想将宁欢悦拉开,末了又想到人家是个姑娘,他不好上手,抬起的手无所适从。
范三最后抓着自己鸡窝似的头发,劝她,“姑娘、大夫,先下来好吗?你看你这衣裳都沾血了,换个一套先怎么样?”
宁欢悦觉得自己应是问到了关键问题。
她撇头看那落腮胡大叔,后者对她挤眉弄眼,像是有话想对自己说,加上她身上衣裳也确实是脏了,宁欢悦想了想,慢慢下榻。
离开前,她困惑扫了背对着他们的青年一眼。
已有另人取了绷带纱布等物入内,要替山匪头子包扎。
宁欢悦跟落腮胡大叔出屋,待门关上后,那大汉才像得救那般,舒了口气。
可一口气还未全数吐出,抬眼就见宁欢悦直勾勾盯着自己。
范三的气儿没能完全吐尽,梗住,又生生咽了回去。
“姑、姑娘……”他勉强笑了下。
宁欢悦想了下山匪头子刚刚的表现,还有自己并没坏掉的药粉,加上最后她问的那一句,得出了个结论。
她问:“你们大当家……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不然怎么都说不通啊!
大汉见瞒不过,把她带出来也是有想透露一二的意思在,点了点头,并未否认。
事到如今范三也算明白了,为何这姑娘一开始倒了药粉,见言渊毫无动静后,反露出疑惑的眼神,还转而给自己治伤。
“姑娘那药粉,止血效果虽好,但相对的,引起的刺痛,也非寻常药物能比拟是不?”
宁欢悦点头,“是呀。”
大汉抓了抓头发,不知该从何说起,也从未想过世上竟还有这样邪门的伤药。
他叹了口气,支支吾吾地道:“其实……我们大当家,不太能感觉到‘痛’。”
“但这事您别当着他的面说,我们大当家的吧……脾气不太好,尤其刚醒来时,那是谁也不认,会无差别攻击人的。”
宁欢悦听到前半句就已经愣住,后面的话没能听进去。
大汉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同她说:“姑娘为他上药,我们大当家没有反应,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您的药没有问题。”
宁欢悦愣愣重复一次她最在意的话,“感觉不到痛?”
所以那山匪头子才会不躲不缩,不哀不嚎,甚至就连伤得那样重,掐个人、爬起身将人摔在床上,动作也如没受伤的人那样利落啊?
宁欢悦换下自己伪装用的那身衣裳,思绪有些凌乱。
她还是第一次遇到感觉不到痛楚的人。
原本的裙装为了掩饰自己一看就是女子的身材,被她缠在腰腹及胸口,让身量看着能再壮实些。
沾染上的血倒是没有浸透到里衣,裙子还能穿,就是稍皱了些,宁欢悦不介意。
这种环境下,宁欢悦也不奢求有旁的衣服能给她替换了。
只不过要她穿别人穿过的衣裳,她更是不愿。
宁欢悦蹲下,收拾自己换掉的男装。
她一件件拾起,折好,拎起外衣时,她看着上头沾上的血迹。
山匪头子虽然不会痛,但伤口天天得上药,宁欢悦没法立刻回去。
相对的,在他们山匪头子伤好了之前,自己的生命安全应也是无忧的。
保险起见,宁欢悦洗去面上黝黑的膏脂和特意画粗的眉毛后,决定不以自己的真面目示人。
时间久了,她膏脂用完,肤色是藏不住的。
那白就白了,五官可以再做微调。
宁欢悦的药箱并未离身,方便她做手脚。
她将自己眼角往旁一拉,贴住,再用头发盖住,就能遮掩住黏胶的痕迹。
“嘿嘿。”
宁欢悦满意地对镜一瞧,自己的眼睛小了一半不止,只要改动眼睛大小与轮廓,女子的容貌就能有天与地的差别。
这里不是她爹爹的军营,没有爹爹护着,更没有被她救助过的将士撑腰,宁欢悦只能先求自保。
得知“请”回来的郎中竟是姑娘家,寨子里的男人们一个个好奇得很,围在外头擦拭刀剑的擦刀剑,扫地的扫地,但眼神时不时往房门瞅。
终于,门从里面被推开。
男人们手上动作纷纷停住,只见一身着鹅黄齐胸襦裙的姑娘款款走出,肌色莹白,对着他们浅浅一笑。
虽眼睛又细又长,略小了些,但笑得很是可爱,那些男子也都憨厚地回她一笑。
范三等在外头,客客气气地领了她去屋里歇息。
他不安地搓着手,其实也知道他们做的这事很不地道,但为了他们大当家,范三也只能僵硬笑笑,对宁欢悦说:“姑娘,明天要劳烦您再给我们大当家换药了。”
宁欢悦点头,他们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也在她预料之中。
不然她今天施完药,他们早就能放她离开了,偏生半句相关的话都未提,宁欢悦也早做好了被困在山上的心理准备。
范三试着增加宁欢悦留下的意愿,问她,“不知姑娘家住何方?需不需要送个口信给父母知道或是旁的?”
宁欢悦很是好笑地盯着他瞧,反问:“然后呢?你们要怎么说?说你们家的女儿在山匪手上?这是要赎金呢?还是要领官府来剿匪呢?”
确实有这个可能,范三尴尬地闭紧嘴。
宁欢悦也不为难他,都已被强留在此,她以一人之力想反抗,实在天方夜谭。
这山寨都是些孔武有力的汉子,成天都有人放哨,门口还有人看着,她根本出不去。
既如此,还不如配合一些,自己在这儿的日子也能过得舒坦点。
“我会给你们大当家换药的,不用担心,只是有个问题。”
范三紧张问道:“什么问题?姑娘尽管说便是!要多少银两,您也只管开价!”
宁欢悦说:“不是钱的问题,是药。”
看样子这些山匪做了好几票呀,看起来并不缺钱的样子,竟还任她开价。
但宁欢悦对金钱没有追求,她要的是别的。
“你们大当家伤势太重,今日又撒了我一瓶药,单凭我剩下的,兴许不够用,所以我不要钱,要的是药材。”
捧着还沉甸甸的药箱,宁欢悦提要求提得理直气壮。
她以银骨草入药,此药虽是草药,但拥有与龙骨同样,甚至更好的效果。
用它所制的药粉除了止血效果绝佳外,还能促进伤口愈合的速度。
只是想让伤口愈合,用的药粉量也就更多,且,寻常人难以捱过这个疗程。
但这位大当家就不一样了。
他不怕疼。
止血的药粉量该如何,宁欢悦医治过许多人,对于用量,那是烂熟于心。
然,对于愈合伤口的效果,宁欢悦却是不知。
难得有这样一个不受痛楚所扰的伤者,宁欢悦没法改变自己被强邀来的结果,但至少,她也不能空手而回。
范三答应得很是爽快,“那行,姑娘您要哪些药材尽管开张单子给我们,我们去给您搜罗过来!”
宁欢悦要的就是这句话,“那就这么说定了!”
安置完宁欢悦,范三去寻了言渊,回报这些事宜。
言渊身上重新缠了绷带,这回因为施了宁欢悦带来的药,白色的绷带没再被鲜血染尽,仍是保持原有的洁白模样,裹住他劲瘦的身形。
范三将怎么带宁欢悦上山的,还有刚刚她所提出的要求等都对言渊说了。
只是言渊闻言,却低笑出声。
他声音本就低,这样一笑,更显阴沉。
被这声笑笑得心底发寒的范三战战兢兢问:“大当家,可是有哪里不对?”
言渊掀了掀眼皮子,说:“哪里都不对。”
好端端的姑娘家,出门为何要乔装打扮?
被带来山匪窟,给了机会还没想送信回家,这又是为何?
范三被点醒后,才觉得处处皆是古怪。
他喃喃问:“是啊,这是为什么呢……”
言渊淡淡地道:“除非她心里知道,这信不是能那么好送的。”
比如说,父亲在军营里,那么报平安的口信,又如何能送进营中?
附近扎营的有谁,谁又将女儿带在身边,那个被他们请上山的女大夫是何身份,昭然若揭。
言渊直接下令,“把人看好了,让弟兄们在她面前表现好些,她想做什么也别拦她。”
“得了她信任的话,兴许能与我们的目的,不谋而合也说不定。”
说出这些话的言渊此时还没有想到,该在宁欢悦面前好好表现的人并非他的手下,而是他自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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