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柄剑指向言渊颈子,一旁随地而坐的山匪们腾地起身。
“大当家!”
言渊眼睛也没转一下,抬手制止,山匪们才慢慢坐了回去。
只坐回去是坐回去了,眼神仍盯在宁将军所持的剑上。
好似他若是敢往前一分,那他们也会一拥而上,眼神的警戒连遮掩半分都懒。
反倒是被剑指着的当事人不退不怕,连眼睫都没多颤过一下。
宁将军倒是在心里赞了声:好胆识。
同时也一直将言渊与自己印象中的赫赤做对比。
会是他吗?
形象落差太大,平时与赫赤交手多是在战场上。
那人打起来就跟一只疯狗似的,加上又有鬼面做掩盖,哪怕身上鲜血淋漓,往敌军身上砍刀的手也毫不手软,活像非人。
而眼前这山匪头子,给人却是一种清冷沉静的感觉。
然也不是纯粹的静,而是在那片沉静之下,还蕴含着什么不可窥见的风暴。
况且还有一事让宁将军迟疑。
言渊适才走过来时,他多看了几眼。
他行动无碍,行走间更不像有伤之人。
赫赤被他重伤,都已伤成那样,即便有宁欢悦给的药医治,短短时日也不可能恢复到这般程度,说不定连起身都稍嫌困难。
宁欢悦看到自己爹爹拔剑相向,眼睛蓦地瞪大,忙帮着缓颊。
“爹爹、爹爹!别这样!鸦青是他打败的呢!可厉害啦!”
虽然心里知道爹爹是为自己出气,但是她在山匪窝里并没有遭受不好的对待。
再者,爹爹终于找来了,那她在山匪窝里苦哈哈地讨好山匪头子的生活,也代表可以告一段落啦!
既然都是个结束,那就没必要再添新的冲突了。
爹爹应付齐王就已经足够辛苦,若因自己的缘故,给他再增加新的敌人,负担变得更重,那不是宁欢悦乐意看见的场面。
况且,她还想到张四先前对她说的那几句话。
──“总有一些不知哪儿来的人,将士也好、马匪也好,都想让我们弟兄们投诚,加入他们,给他们卖命呢!”
真要如他所说,这山寨真是人人都想争抢的香饽饽的话,那么谁拿走不是拿?
前线将士伤亡那样高,军营日日紧缺人手,若能将其招安,可不是如虎添翼?
宁欢悦可是亲眼见识过言渊与鸦青争斗的。
他能与人配合辅助,更能单人近战,可说是放在哪儿都成的万用人选。
倘若他与爹爹相互配合,什么齐王和他底下的颜色兵,定能节节败退才是!
听到宁欢悦这么说,宁将军持剑的手顿了顿,虽是往后缩了些,但也并未完全收回。
他问:“鸦青是被你所击败?”
言渊顿了顿,回答的话却让宁将军听了更是惊疑。
他说:“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如此模棱两可的解答,到底是还是不是,就不能干脆些吗?
宁将军眉头一皱,还未追问,言渊便已将后半句说出口。
“此番能擒获鸦青,宁将军女儿当居首功。”
言渊和爹爹都朝自己看来,宁欢悦眨了眨眼。
她在心里默默嘀咕……什么“宁将军女儿”,这称呼可真是喊得越来越生疏啦!
不过他们一个是山匪头子,一个是被山匪小弟强邀上山的姑娘,如今就将各归原位,兴许这样的称呼对他们来说,才是更适合的也不一定。
等听了宁欢悦用药粉和药酒对鸦青做的事后,宁将军嘴角抽抽。
这回他将剑整个收回,只是道歉却是不可能道歉的,毕竟他们带走宁欢悦可是实打实的事实!
然而想到那个鸦青竟然是被他们俩以那样……一言难尽的联合打法制服,宁将军一时颇有些哭笑不得。
况且……他将目光再次扫过垂眸站着的言渊。
若是赫赤,打斗时他只凭借自己手上双刀,并不会以外物辅助。
既如此,事情就得往另个方向研拟。
“欢……本将女儿的事,还没完!但你等人擒获反贼也算有功,此人以及他一干手下,本将需得带回,你们若有想要什么赏赐,大可开口提出,本将可为你们争取一二。”
公归公,私归私。
宁将军还不至于把这两者混为一谈。
该给他们的赏,他们击败鸦青的,自是当得。
但自己与他们因宁欢悦闹的不愉快,他也记在心中,等着算总账!
宁将军在说出前半句时,言渊表面神色淡淡,微抬了抬眉。
原来她说的是真的。
她爹真的是喊她“欢欢”。
那个“欢”字落下,言渊思绪彷若被拉回稍早,宁欢悦在他跟前,不断要他喊她“欢欢”的时候。
宁欢悦的声音活泼娇俏,喊起自己小名来,就好像给名字赋予了它真正的意思,很是欢快。
这样思绪一顿,也仅有相当短暂的时间。
言渊从宁将军口中等到自己谋划许久的机会,自不会错放。
他拱手,躬身时掩去了他眼神,没法看清他眼里流露出的情绪。
但,言渊说出口的话却很是坚定。
“未经告知带走宁将军女儿,是我们有错在先,这点任凭将军处置,我们绝无怨言。”
“只是我方兄弟,落草为寇实乃不得已之举,眼下朝廷有难,弟兄们愿效犬马之劳,还望宁将军考虑。”
话声落,其余山匪们不管刚才还怎么虎视眈眈地瞪着宁将军一行人,这会儿一个一个,均是同他们大当家同样,抱拳躬身。
宁将军没料到竟会是这样的要求,严肃审视他们的神情下,心绪却很是复杂。
有怔愣、有感叹、有欣慰,还有从没消散过的疑心。
宁将军没有将这些表现出来。
他说:“此事事关重大,还需我方讨论后再做决定,若有消息,本将会派人前来知会一二,只是鸦青此人,我们却是要先行押走。”
言渊表示理解:“宁将军可自便。”
宁将军这会儿也没有想到,原先用来抓捕赫赤的人手,最后竟是逮了鸦青。
哪怕是忙着,宁将军也没敢让自己女儿离了自己左右。
恰好,宁欢悦自己也是的。
见到久违的爹爹,她也很高兴!
宁将军心事重重,然瞧见自己女儿想方设法地撒娇哄他开心,眉间的皱折就稍淡了些。
苓山上这帮山匪,平时并不劫掠百姓,当地官府见无人报官,贼匪与百姓们倒也各自相安,也就一直任其存在,井水不犯河水,两不打扰。
但眼下不同。
山匪立功,擒获反贼一行,还有意从军,同梁国朝廷一同力抗齐王,这事便得从长计议。
宁将军一个人下不了决定,只好先用缓兵之计,将他们这一群山匪劝住了再说,免得他们闹起来生事。
在结果下来前,也只能留山匪们先待在寨子里,待得出结果,再入军营。
幸好,言渊虽看着不好相处,却是个明理之人。
知道他们需要时间讨论决议,言渊也表明能够等待。
宁欢悦就一直跟在宁将军身后忙前忙后的。
偶有她见着有人伤处流血,还会停下问他:“哎呀,受伤了怎么不说呢?我立刻给你上药呀!”
扭身就要在腰间布包摸出药瓶。
只是受了小伤的士兵连忙摆手拒了,就怕自己手摆得太慢,宁欢悦的药粉已经撒了上来。
“不不不,多谢宁小姐,这点小伤,小的回去寻军医上点寻常,啊不是,普通的金创药即可,就不劳宁小姐浪费那珍贵的药粉了!”
听到他这么说,宁欢悦还很是可惜地叹了一句:“是哦……好吧。”
语气很是惋惜的样子,极其失落地走掉了。
途中遇到有伤在身的士兵,但凡宁欢悦自己见着他们受伤的,就定会问上一句。
可言渊盯着她身影,等了又等,就是不见她晃到自己跟前,同他说一句:“阿渊,你洗浴完了,那正好,可以给你重新上药包扎啦!”
宁欢悦注意力全放在她爹爹带来的将士们,就担心自己不在的这段期间他们受了什么伤。
军医那儿固然有金创药,但若论止血成效来说,还是得她手头的药粉来得管用。
也不知该说是幸还是不幸,宁欢悦碰见的都是没有迫切止血需求的小伤,自然,她的药也就派不上用场。
她只将眼神放在穿着轻甲的士兵上,其他人已有自家爹爹帮着登记造册列管,宁欢悦便没有过去添乱。
加上她觉得自己已重回爹爹怀抱,不用再像寄人篱下那样,待在山匪窝里还要处处看人脸色,更不用说尽好话去哄山匪头子,简直快乐似神仙!
宁欢悦欢快与宁将军一同上马准备下山回营,她嘴角的笑容在阳光照射下,灿烂得挡都挡不住。
而且,她一次也没有回头往寨子看过一眼。
父女俩聊得高兴,言渊却盯着宁欢悦的背影看了许久。
往常,宁欢悦总是绕着他转。
不用言渊寻她,宁欢悦也会自己走到他身边。
她会在他目光迎上去前,就已经弯着眼,笑笑看了他许久。
哪像现在,他就站在离她不远处,宁欢悦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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