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曹黑龙带着一头冷汗干笑着退了出去, 离开时,外面已经变天了,他裹紧衣裳急步离开, 不过短短相处,他就已经明白这位新王妃是位面如菩萨, 嫉恶如仇的人, 他自认不是啥好人, 还是离她远些。

    书房窗户被狂风吹得震动, 周绪起身关上窗户, 屋内因燃着烛火,光线明亮,夫人坐在榻上,表情仍然不得松快。

    私下里, 她的温柔中似乎总带着一点忧郁, 好像也就女儿可以让她真正的开心起来。

    寡欢浅乐。

    多愁善感。

    周绪撩袍坐在夫人对面:“夫人消消气, 为葛神仙那种人生气不值当。”

    萧洛兰抿唇道:“早知他是这种人, 当初就不应该给他治腿伤。”

    周绪笑道:“可若不是夫人让他进来,恐怕我们还不知道他做的恶事,也不会抓的如此轻松,能够将葛神仙正法,夫人功不可没。”

    葛神仙一事结束,第二日, 萧洛兰终于有了一个好消息, 萧公口中精通农事的大家, 以前就任大司农的潘厉潘公终于到达了清河且并未在清河逗留直接到了广陵。

    萧洛兰早已将去岭南一事准备妥当了, 一行人几乎就是在等这位潘公, 潘公一到, 此事就能立刻行动起来,萧洛兰想到此,还有些不舍,李繁李大夫带的医者,罗金虎亲自带的商队,还有廉家出的向导,从幽州搜集过来的农吏,最后就是萧公的好友,潘公。

    潘公是个很爽快的人,预备明日就出发,萧洛兰出言挽留了几日,被这老人笑呵呵的拒绝了。

    堂上,萧公与潘厉相谈甚欢,萧洛兰心情也高兴起来,等他们走后,召集了罗郎君,让他今天做好准备顺便再通知一下其他人,明日就随潘公启程。

    李繁李大夫自然也在此列,萧洛兰想了想去见了她,见到李繁时分外不舍,倒是李繁颇为洒脱,她也是早早就准备好了,不过望着王妃略带担忧不舍的神情,她还是颇受感动。

    “以后我走了就无人替娘子调理身体了。”李繁难得升起一丝伤感:“我炼制了一些不同药效的药丸留在隔间屋内,到时您让冬雪去拿一下,若是哪天身体不舒服就吃一粒。”

    “我知道了。”萧洛兰点头应道:“繁娘你在那边也要好好的,岭南瘴气多,现在又是夏日,更为凶险,务必注意安全,我已让罗金虎的商队平日里多关照你一些,你自己多多保重。”

    “娘子放心,我自己就是医者。”李繁笑道。

    “也不知下次再见是何时?”萧洛兰知道此去山高路远,不知何时才会与繁娘相见,也许一年,也许两年,三年…

    “也不会太久,几年罢了。”李繁道。

    萧洛兰依旧很惆怅。

    两人又说了会话,萧洛兰对下午去佛道崖的兴致低了些,但既然已经答应了,她也不好再反悔,于是派夏荷去问了一遍女儿去不去,得知女儿昨天玩战车玩的太厉害了,现在手臂微酸疼,正在房里休息,她便不去了。

    萧洛兰也没勉强,和萧公一起出了门,路上刚好遇到廉家大郎,便一起过来了。

    城西。

    李游,字伯龙,已携三五文人和荀小郎君静候王妃大驾,徐公迎风捋须,宽袍大袖,一派潇洒自然。

    看见恩师和王妃来了以后,李游等人连忙施礼,待抬头一看,发现廉家大郎坐着牛车也跟在王妃后面,愣了一下。

    萧公笑眯眯的让他们不用拘束,萧洛兰对着李游等人笑着点点头,对荀郎君也有了印象,对他打了招呼。

    荀言温文尔雅的笑着,待众人都进去后,也进去了,廉大郎是被莫先生催着来的,刚好他有求官之心,便来了。

    远近闻名的徐公正在弹琴。

    萧洛兰坐在上位,听着美妙的琴音,发现徐公养的白鹤随着琴音振翅,惊异了几分。

    “我这鹤儿从小便是我亲手养大的,与我心灵相通,每逢我弹琴时就起舞。”徐公摸着白鹤洁白的羽毛,笑道:“今日它们舞姿比往常更为轻灵,想必是因为见到了王妃与萧公,鹤儿们心里也高兴。”

    周围人笑起来。

    廉大郎低头喝了口茶,莫晚霞捣鼓了大郎君几次也没见他跟着夸夸,心想,大郎真的可以拿下那个官位吗?

    萧洛兰听完了琴,喝完了茶,随后便引到了后山佛道崖处,等近了前才发现山崖陡峭,崖面上刻有佛道经文,不知是何人何年所刻,藤蔓遮住了大半,清幽神秘的山涧意外的寒冷。

    观赏完毕后,萧公提前为他的门生践行,徐公乐之所致,又开始弹琴起来。

    琴音渺渺,萧洛兰找了个机会离席,在后山药圃里晒晒太阳,刚才山涧那边太冷了。

    “廉郎君可有事?”萧洛兰转身问道。

    廉大郎握紧拳头,脸色憋的通红。

    萧洛兰疑惑的看着他。

    “王妃,我…”廉大郎一到紧要关头,脑子就发白,先前腹稿打了几遍到眼前却说不出囫囵话来。

    “不用着急,廉郎君可以慢慢说。”萧洛兰笑道。

    “我欲求广陵盐铁转运使一位,还请王妃代为举荐。”廉大郎紧张的说道,不等王妃反应过来,就急忙说起了自己的政治经历。

    一直说的口干了才停下。

    萧洛兰静静听完,道:“我知道了。”

    廉大郎惊喜欲狂。

    “不过凡事有能者居之,若汪治有意退仕,廉郎君到时再争取不迟。”萧洛兰又道。

    这是同意还是没同意,廉大郎有些拿不稳王妃想法,应该是同意了吧,不过一切还是得等到汪治退仕之后,所以王妃这是让自己耐心一点,还是让自己先把汪治搞下去?

    一连两天事,萧洛兰从徐公回来时有些疲惫,靠在马车上昏昏欲睡,就听到了似有若无的惨叫声,她顿时惊醒过来。

    冬雪道:“娘子,是菜市在处置犯人。”她说的很含蓄。

    萧洛兰一下就明白了。

    顿时不心惊肉跳了,像葛神仙那样的人,死不足惜,萧洛兰想起他做的恶事,憎恶之感顿生,采生折割,他对待那些无辜的幼儿多么残忍,更何况还有其他的。

    马车继续行驶。

    冬雪在马车外神情有些矛盾,其实还想再说一些,但又觉得葛神仙那人是罪有应得,途径菜市时,人群仍然被围的水泄不通,冬雪看了一眼执行者。

    葛神仙被捆在一根柱上,一位年轻将军正在做侩子手,旁边贴着一张告示,上面写满了葛神仙做的坏事,新来的人得知他的罪证自然是轰然叫好。

    夕阳如血。

    小将军灿烂的金色弯曲长发被夕阳染上一层血红色,回眸时,一双碧眸妖异湛湛,围着的人群顿时空出一大片,畏之如鬼。

    “第三百零二片。”

    凌迟处死,谓千刀万剐。

    第242章

    萧洛兰写好信后又检查了一遍, 无误后以青泥封口,随后走出书房门交给侯立在门口出的雷虎。

    “雷郎君,请将此信交与慎之。”萧洛兰道, 既然慎之给她写了信,那雷虎回去时帮她捎带一封信回去也是顺手的事。

    雷虎接过信封郑重道:“主母放心, 信必送给少主。”

    萧洛兰莞尔一笑, 信就是一封普通的家书。

    “我还准备了礼物给慎之, 回去时可方便捎带?”萧洛兰问道。

    “这…”雷虎犹豫了一下, 如实道:“某恐怕不能带太多东西, 不然上路不方便,会拖累行程。”

    “雷郎君无需为难,只是一幅名家画卷。”萧洛兰从书房里拿出一窄长条状木盒,递给雷虎。

    木盒里的是前朝一副赫赫有名的金陵大雪图, 没想到就藏在江都宫, 萧洛兰想到慎之长这么大了很少出远门, 就想送给他。

    雷虎这次接过来, 顺手就塞到了怀中,拍着胸脯保证道:“这物可以。”他寻思着等会用防雨的桐油布在包裹一层,以防淋湿了,江南这天真是古怪,几乎隔天就下雨,往常也没见那么多的雨水, 忒烦人, 雷虎心里嘀咕道。

    “雷郎君一路顺风。”萧洛兰笑道。

    雷虎也笑起来 , 他对着主母重重抱拳, 随后大步离去, 他的怀里还有两封主公前日写给少主的书信, 也是重中之重,万不能丢。

    雷虎离去以后,萧洛兰想到罗郎君,李大夫,他们也都走了,这段时间离开的人挺多的。

    再次回到书房,萧洛兰拿出幽州的通关文牒,随后去了同乐宫,今天一早,荀郎君就与陆嘉善陆郎君一起来了,随行的还有从楚州来的狄夫子,萧洛兰对这些人还是挺敬重的,何况,狄夫子去的是艰苦的回燚那边。

    狄夫子号称长寿居士,萧洛兰虽不知具体岁数,但是眼前老者白花花的长胡子一直垂到胸前,是萧洛兰至今见过的胡子之长最,像是南极仙翁似的,老者面色红润,双眼明亮,声音洪亮。

    萧洛兰连忙让人请他坐下,知道他们此次前来要什么,就将通关文牒交与他们,若没有此物,他们连边境也过不去。

    “多谢王妃。”长寿居士早年时期特别苦大仇深,等到老年时期已经变得非常平和了,甚至是慈祥和蔼的,他对着王妃道:“我那小弟子不成器,在我身边求学时只一处可以说道的,就是十分刻苦认真,仰慕中原文化,等到了回燚城,老夫我会好好开导他,必不让幽州回燚有间隙。”

    萧洛兰给这位老先生接风洗尘,待下午时,老夫子离去,说是三日后便出发去回燚。

    狄老夫子笑看着自家爱徒陆嘉善与荀郎君作别,萍水相逢,这荀郎君倒是意外的热心肠,狄老夫子收回视线,回到了下榻的客栈。

    一众学生纷纷来伺候恩师,最后狄老夫子端茶望着身边的一众学生,见众学生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紧张期盼神色,这才喝了口茶,挥袖笑道:“通关文牒已拿到手,三日后我们便远赴回燚。”

    在场众人喜形于色,有人耐不住脱口而出道:“到了梁兄那,我们是不是就能做官了。”

    陆嘉善道:“慎言,此去我们是要帮助回燚国王重修两地之好。”

    “好了,你们先回去吧,我累了。”狄老夫子道,待所有人走后,陆嘉善留下来伺候恩师。

    狄老夫子坐在床上,陆嘉善熟练的端来木盆给恩师泡脚,恩师年纪已大,师母早逝,又无子女,他算是恩师的半个儿子。

    狄老夫子忽然叹了口气,摸了摸爱徒的头发:“其实子优说的也没错,我带你们去,求的就是一条为官之路,回燚偏僻,人才凋零,不出几年定为幽州治下,我观周幽州颇有雄主之姿,他日若能…。”狄老夫子沉默几息,又道:“你们后面运作一下,定能高升,所以前期要好好做事。”

    “一时之苦好过一生之苦,老师无能,名声浅薄,举荐不了你们当官,乡族亦无可帮衬之人,你们只能靠自己了。”狄老夫子道。

    不知不觉间,陆嘉善已经双眼通红,他的恩师不是名满天下的大儒,没有显赫家世,只一乡下小吏,寒门出身,他亦如此。

    狄老夫子笑骂道:“说两句就哭鼻子,也太没出息了。”

    “到了回燚,您只管休息便是,一切有弟子在,必不让您受苦,您就如同在狄家村般安享晚年。”陆嘉善跪在地上发誓。

    “行了,起来吧。”狄老夫子笑着拉爱徒起来:“梁兴,不,阿日朗那我去游说,必定不让你们受屈。”

    “刚好这天下眼看就要打乱了,楚州牧已下令要对广陵开战,州郡戒严,好不容易到广陵取得了文牒,到了回燚那边,还能避开战乱,也挺好的。”狄老夫子乐呵道。

    陆嘉善服侍折恩师睡下,关好门窗之后,望着天空上的灰白层云,表情渐渐变得坚毅。

    另一边,萧洛兰意外见到了一人。

    “阿木,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萧洛兰在花园里,乍然看见阿木,有些惊讶,笑问道。

    “昨天才回来。”拓跋木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他今日穿着绯红色的圆领袍,腰挎弯刀,这些天都在曹黑龙那边,熟悉水军的作战方式,顺便和金犇金将军学习。

    “奥,那你坐。”萧洛兰让阿木坐在小亭内:“上次你在花园修剪了之后,这些花草长的比以前好多了。”

    萧洛兰对阿木这小伙子还是蛮顺眼的。

    “我听说晴雪昨天战车比赛获得胜利了。”拓跋木紧张道,他还是第一次在主母面前称呼萧小娘子为晴雪。

    “是啊,还得了一个金奖杯,对它爱不释手呢。”萧洛兰缓缓眨了一下眼睛,笑道。

    “那挺好的。”拓跋木低垂着眼睫:“晴雪比赛胜利了,我作为半个兄长也想送她一件礼物。”

    萧洛兰觉得这孩子紧张的汗都要流出来了,要知道今天可是阴天啊。

    刚好,萧晴雪过来找阿娘,瞅见难得一见的阿木顺便打了招呼。

    萧洛兰还以为阿木会提起礼物一事,没想到女儿来了,他反而不提了。

    萧晴雪睡好以后精神很足,脸颊白里透红,明眸闪闪:“阿娘,我晚上出去吃啊。”

    “去哪里?”萧洛兰问道。

    “和十六去城北一家食肆吃。”萧晴雪道,她坐在阿娘身边,问道:“阿木,你要不要一起去?”

    拓跋阿木压下心动,蓝眸里都是想去的想法,面色却为难道:“可是十六郎君看我去,会不会不高兴?”

    “不会的,就是吃个饭而已。”萧晴雪感觉这话有些怪怪的,也没深思,大声保证道。

    “那记得早点回来。”萧洛兰叮嘱了一句,便去旁边花园给花浇水了。

    萧晴雪觉得嗓子干便从果盘里拿了个梨吃起来。

    忽觉有风吹来。

    她看去,发现自己带来的团扇此刻被阿木拿在手上,他正安静的给她扇风,瞧她望来,不自在的垂下眼眸,忽而又对着她笑。

    萧晴雪吃梨的手顿了一下,很不想承认被阿木美貌震惊了一下。

    阴天暗云,阿木穿的极为招惹人眼球,更别提他本身色彩撞击,肤色很白,暗金长发,深蓝碧眼,绯红衣袍,此刻一笑,让萧晴雪有种繁花绚丽之感。

    奇怪,阿木怎么喜欢穿红色衣服了?萧晴雪有些晕乎想着,她记得以前阿木衣物穿的都很灰旧,就像他的人一样不起眼,不对,有一次还是穿了红衣的。

    脑海中依稀记得阿木第一次穿这么热烈颜色的绯衣还是什么时候来着?萧晴雪有点记不住,发现阿木仪态似乎也好了些,不再像以前那样弯腰垂首,话好像也多了一些…

    “我听十六说,葛神仙曾替他儿子想求娶你。”拓跋阿木手指压在弯刀刀鞘上,感觉到了刀鞘凉意,却又很快被他掌心温度灼热。

    “都是老骗子的胡言乱语,我才不会嫁呢。”萧晴雪想起这事,皱了皱鼻子:“阿爹阿娘也不会同意的。”

    “好端端的,阿木你就不要说这些扫兴的事了。”萧晴雪不满道。

    “好。”拓跋阿木从善如流,心道那人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萧晴雪笑道:“阿木,你穿红衣服挺好看的啊,以后多穿穿。”

    拓跋阿木望着萧小娘子的笑颜,萧小娘子定是忘记了,她年前的生辰日,他也穿了一件绯色衣袍,那时萧小娘子也笑说他穿红色衣袍好看。

    不过也好,拓跋阿木想着,萧小娘子忘记了,待下次见面,也许萧小娘子还会夸赞他。

    像他这样的容貌之色,能够被萧小娘子喜欢,拓跋阿木已经觉得是神佛眷佑了。

    “等会我也穿红衣服啊。”

    “穿裙子还是袍子好呢?”萧晴雪纠结:“要不你给我选选。”

    拓跋阿木静静倾听着萧小娘子的话,荧碧之瞳眨也不眨的望着萧小娘子。

    萧晴雪停住话头,忽的倾身也望着阿木眼睛。

    拓跋阿木面孔上的平静终于打破,脸颊很快红了起来。

    “阿木,你的眼睛颜色…”

    拓跋阿木心里一紧,捏着刀柄抿着唇,不作声。

    “真像天空啊。”萧晴雪等阿木脸红透了,才笑嘻嘻道:“好看的。”

    拓跋阿木等萧小娘子去看花园里的花,才慢慢的松开捏刀的手,被风一吹,后背竟是有汗了。

    唯有那双眼睛仍然固执渴求的望着萧小娘子的侧脸。

    第243章

    周绪坐在摇椅中, 望着庭院中的瓢泼大雨,似有所感的抬头望天,今夜的雨下的格外大, 或者说,江南从来都是一个多雨的地方。

    水网密集, 水路纵横, 一但陷进去, 对一向在马上作战的骑兵来说是个死地, 该说老天也在帮他吗?今年夏季雨水尤甚往年。

    他回首望了一眼书房内的地图, 目光从广陵,宣州,楚州,潞州, 眬州, 洛阳, 丰州, 泗州,最后定格在徐州上面,周绪肯定魏延山就在徐州。

    徐州一向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黄,淮的战略重点,水路极其发达, 占据徐州, 向西可进洛阳长安, 向西北就是幽州之地, 向南就是南下淮河, 淮河又与长江相连, 江南这边的水系与它们有说不清的关系,南方军事重镇非它莫属,守江必守淮,守淮必守徐,此刻淮河防线已经被他弄了个口,魏延山定是要到徐州镇守的,且徐州地理位置极好,此地一向被魏延山占据,对幽州来说也是一个极大的隐患。

    很快了,那条毒蛇就会亮出他的毒牙。

    周绪从来不认为魏延山是坐以待毙的人,就如他有重甲骑兵,魏延山那边就有克制他的重甲步兵以及精锐水师,一时的胜利并不能说明什么,周绪一直很明白这个道理。

    这两日他在徐州方向的水域密布防线,就是为了等他,就是不知究竟鹿死谁手。

    萧洛兰举着雨伞过来时就看见了周宗主在雨檐下略显阴沉森冷的表情,她轻拎着裙子踏上台阶,将油纸伞放在柱旁,身上还带着水汽:“周郎,该吃晚饭了。”

    “下这么大雨,晴雪他们还真去外面吃了?”周绪收回心神,想到女儿一定要和十六他们去外面吃饭的事。

    “已经坐马车去了。”萧洛兰道。

    “行吧,早点回来就行。”周绪起身,关心问了一句:“带人没有。”

    “带了,她身边有十几个护卫,还有鱼心,何进,阿木他们。”萧洛兰弯唇笑道。

    周绪拿起伞,与夫人一起步入雨中,油纸伞微向夫人方向倾斜,萧洛兰将狄老夫子来的一事说与了周宗主,又说起了廉家大郎求官一事。

    游廊中。

    萧洛兰说起廉家大郎时有些惊异:“没想到廉家以前在丰州也是负责盐铁的。”

    “天下大利无非盐铁,他家是有名的豪富之家。”周绪本来也没打算让汪治一直负责这个重要的位置,但这老头实在识趣,作为投降的第一人,周绪暂时还不想表现的太过无情,便暂时留下了他,廉家大郎有心于此,等考效之后,如若一切令他满意,他自会提拔他。

    周绪正和夫人说着话,就听游廊处传来了甲胄碰撞声。

    萧洛兰同时看向前方。

    金犇带着一身雨水,大步而来,头盔上的雨水顺着眉毛脸颊流淌,浅灰色眼珠在暗色的夜中喷薄出一种冰冷凶悍的冷光,他沉声道:“主公,徐州的庞彭军来袭,已在沿途修整军寨,千余舰顺流而下,已近淮河,末将请命率军迎击。”

    周绪虽说早有所料,他望着天地间绵延不断的雨水,还是道了一声好胆量。

    大雨之时,江水暴涨,雨水遮掩视线,不利行军,如这般糟糕的天气,说不定就是大浪倾覆战船,魏延山选择奇袭,定有奇效。

    “把曹黑龙顺便也带上。”周绪:“我与你们一起。”

    萧洛兰早有心理准备会开战,毕竟现在周宗主与魏国公那几乎是撕破脸皮了,但这一刻来临时,她还是感到了一丝紧张。

    “临近广陵的楚,潞,眬州三州近几日也有异动,今夜这动静一出,必定是想与那三州成犄角之势,合围广陵。”周绪道:“我已派易凡,田建等人盯紧了他们,广陵这边有徐怀册,拓跋木守着,夫人尽可放心。”

    萧洛兰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便点头道:“我无碍的,军情紧急,你快去吧。”

    金犇对着主母拱手拜别,周绪和他一起离去。

    萧洛兰看了一会大雨,见它雨势越来越大,便停了下来坐在回廊栏台上,手边便是湿漉漉的油纸伞,雨滴汇聚成小圈浸湿在她裙摆处,越来越大,萧洛兰低头将裙裾拢到一处,心想,今天的晚饭做多了,她一个人吃不了了。

    休息好之后,雨也小了,萧洛兰正想起身回房时,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

    萧洛兰疑惑抬头。

    周绪穿着沉重冷硬的盔甲,弯腰,双手捧着夫人的脸就亲了下去,用了一点力道,萧洛兰被这突如其来的吻弄的怔了一下,呼吸都被吻的急促了起来。

    “周…”萧洛兰想问周宗主怎么回来了,话一出口便觉得舌根发麻。

    周绪低身抱住夫人,粗大的关节手掌慢慢摸了摸夫人的背,起身他已经走出门了,但不知为何,分外的想念夫人。

    “可是东西忘带了。”萧洛兰脸颊有点热。

    “没有。”周绪道:“就是想夫人了。”他顿了顿,问道:“夫人可愿和我同去?”

    “还是算了。”萧洛兰摇头,她去对战事也没作用,不用说那边还需要抽出人手特意看顾她,这水战萧洛兰更不懂,她着实不想给他人添乱。

    不过…

    “军队里可备好了医者。”萧洛兰多问了一句。

    “当然是有的,伤药已经配足了。”周绪握着夫人的手,还是很想把她带去,但想到去年将夫人从女儿身边带走,她郁郁寡欢了好几月,还是迟疑了一下,况且女儿那边得知夫人又要去战场,定是要闹的,周绪摩挲着夫人的手腕,罕见的摇摆不定,而魏延山那人精通战术,不可小觑…

    “行了,周郎你快去吧,以免金将军等急了。”萧洛兰催促道,周宗主什么都好,就是面对她的时候太腻歪了些,怪不像平时的他。

    周绪握刀的手松了紧,紧了松。

    最后手掌抚住夫人后颈,低头用力亲了亲夫人的唇,唇齿厮磨间,萧洛兰恍惚听到了周宗主略沙哑的声音。

    “等我回来。”

    第244章

    徐怀册脸带寒霜走到广陵府的军尉府, 任谁一早得知葛神仙那样的人还有人救,谁的心情也不会好,更何况, 现在广陵城是他与拓跋木将军共同负责。

    今日天还没亮,菜市午门那边, 葛神仙半死不活的绑在台子上, 最多一两天就要咽气了, 居然从暗处窜出了数十位蒙面流民, 冲上来就想解救葛神仙, 虽然被巡逻士兵发现并没有成功,但徐怀册的心情仍然十分恼怒。

    将犯人全部压下去之后,拓跋将军就去审问了,徐怀册下令要求各坊市发现有可疑踪迹的人立刻上报, 同时加大城内巡逻士兵。

    想到城内有神仙道的余孽, 徐怀册的心里就像藏了根刺, 怎么也不舒服, 要知道,王妃现在可是在城内。

    重重吐出一口气,徐怀册起身,对着进来的拓跋将军问道:“拓跋将军,那批贼人可招供了?”

    拓跋木亲自监刑问供,又让半死不活的葛神仙吃了点参汤暂时吊命, 贼人供词问完后又与葛神仙对问了两遍, 终于明白这群神仙道余孽为何有这么大的胆子了。

    说白了, 还是贪。

    他点头道:“已经招了, 那些人是葛神仙手下的几个流民, 他们扮作乞丐混了进来, 得知葛神仙事发,便想在他临时之前问清楚他的黄金藏在哪里?”

    原来是这事,徐怀册也隐约耳闻这葛神仙手里有一大批金子,也是,时傅南追杀他追的那么紧,闹的那么厉害,他手里没金子才怪。

    “神仙道里的人之所以奉葛神仙为老大,就是因为他有金子,不仅是他们知道,帮派里的五大帮主也都知道,后续可能还会有人来救他。”拓跋木道。

    “不如今天就彻底剐了葛神仙,断了他们念想。”徐怀册道。

    拓跋木道:“此事先告知王妃一声。”

    三言两语后,拓跋木走出军尉府,骑马至江都宫,一路上细雨绵密,拓跋木微皱着眉,前方战事已经开打,太原那边已经和幽州开战了,幽州老将不少,又有少主坐镇,应是无虞,江淮也已经打响了伐幽口号,魏延山气势汹汹而来,众诸侯奉命讨贼,有皇命圣旨的加持,他们这边压力着实不小。

    魏延山手下的兵将并不是无能之辈,时傅南的淮南军以及凶悍的纔州军就不可小视,至于周边州郡之流的军队,在拓跋木看来只有辅助壮势之用,主军还是魏国公手下的那些强兵。

    太原的神武军节度使就是魏国公本人。

    手下还有江淮地区的安国军节度使魏云州,永平军节度使李瑞年,纔州节度使王百万,淮右节度使程权海,淮南节度使时傅南。

    一个个将领名字在拓跋木的脑海里浮现,现在程权海带着淮右军在庐州,寿州僵持不下,淮南节度使时傅南早前就听说他要集结兵力从宣州方向攻打广陵,口号喊了,后面又消停了下来,时傅南这个表现让拓跋木有点在意,据探子报,楚,潞,眬三州军事暂时由纔州节度使王百万负责,王百万是个粗人,逗留在繁华的楚州那边,洛阳那边有安国军节度使魏云州,丰州那边是永平军节度使李瑞年。

    纔州军节度使王百万,此人是一个恶名昭著的人。

    拓跋木想着这人的生平,脚步不停。

    “阿木!”

    他霍然转身回头,萧小娘子穿着一身漂亮的浅粉襦裙笑望着他。

    萧晴雪跑到阿木身边,仰头看他:“是不是去找阿娘啊,我和你一起去。”

    拓跋木镇定的嗯了一声。

    萧晴雪在他身边走着:“早知道昨天就不去吃饭了。”

    阿爹离去的时候她正和十六,阿木他们在吃饭,连对阿爹告别也没有,搞得萧晴雪心里怪愧疚的,不过这次阿娘没有去,萧晴雪心里又忍不住高兴起来,毕竟战场很危险。

    “阿娘在书房呢,你找阿娘有什么事?”萧晴雪问道。

    拓跋木将今早的事说了一遍。

    萧晴雪听完以后,不由好奇的问道:“阿木,你觉得葛神仙有金子吗?”

    “或许吧。”拓跋木道:“毕竟时傅南想找他很久了。”

    “葛神仙这人的确该死。”萧晴雪联想到一事:“等他死了,其他人又找不到金子,时傅南肯定以为阿爹把金子吞了。”

    两人走到书房,拓跋木先行礼后将葛神仙的事说了一遍,萧晴雪走到阿娘身边看着桌上叠的老高的军报,随手拿起一张看着。

    萧洛兰听完后,对阿木道:“留着葛神仙始终是个祸害。”

    拓跋木明了,应了声是,准备回去就解决他。

    “今天早上,易将军派信使送来一封军报,他带着牙将章友恭和纔州节度使王百万的手下在天长那边交手了,小胜一场。”

    萧洛兰已经翻阅过了纔州地理志,越看心里越毛毛的,因为书上明言记载纔州军十分凶狠,无恶不作,会食人,简简单单的几个字看的萧洛兰手里冒冷汗。

    简直是骇人听闻,易将军和章牙将和这些凶恶之徒作战,小胜了一把,仍然让萧洛兰为他们担心。

    “易将军说,趁着三州暂时还未合集兵力,他欲先打眬州,阿木,你怎么看?”萧洛兰想听听阿木意见,主要是周宗主之前也说过打眬州,他本想打下眬州让清河置于自己眼皮下,这样萧公的那些学生们也能保证安全,女儿还能顺便蹭一下清河书院。

    但是,魏国公出其不意的进攻打破了周宗主的计划。

    现在易将军和周幽州的想法不谋而合,萧洛兰有些犹豫不决,其实真要想想,易将军说的也有道理,趁着三州现在还未大规模成军,先取下一州也好。

    拓跋木想了想,先将王百万的经历道了出来:“王百万是纔州人,纔州原本是淮右那边的,后来被时傅南招揽过来,没想到纔州人生性桀骜贪婪,不服管教,有次公然去洛阳劫掠,魏国公震怒,直接派兵围剿,王百万惧之,临阵换主,拜魏国公为新的主公。”

    “也就是说,王百万原本是时傅南的人。”萧晴雪听懂了:“被魏国公挖了墙角,独立分出来之后他变成了纔州节度使,和时傅南平起平坐了。”

    “对,就是这样。”拓跋木道。

    “也许,时傅南和魏国公的关系并不是那么好。”萧洛兰喃喃道。

    那这样的话,宣州那边的时傅南不一定会出多大力气帮魏国公打广陵,萧洛兰仔细想想,这位淮南节度使说了好几次要打广陵,至今也没见他怎么动弹,而且既然已经被招揽了,为何突然去洛阳劫掠,难道时傅南供养不起这群纔州军?

    萧洛兰忽的想起一事:“阿木,你去葛神仙那旁敲侧击一下,时傅南与魏国公关系如何?然后再问问纔州军去洛阳劫掠的事。”

    她总觉得发生的这些事一定有关联。

    没有什么事情是无缘无故发生的,万事都有原由。

    “是。”拓跋木拱手而去。

    萧洛兰在书房等他,心里实则有些焦躁。

    “阿娘,吃梨。”萧晴雪削了一片雪梨给阿娘。

    萧洛兰接过来吃了一口,随后摸了摸自己的脸:“干什么这么看我。”

    萧晴雪坐在书房高椅上双手捧着脸颊,双眼亮晶晶的:“哎呀,阿娘你现在好厉害啊。”她歪头想了一下:“就像一个挥斥方遒的大将军。”

    萧洛兰被女儿逗笑了,她怎么可能那么厉害,还挥斥方遒呢?不过似乎是因为经历的多了,萧洛兰现在也不像刚开始六神无主了。

    “那你就是我的军师。”萧洛兰笑道。

    萧晴雪挺起胸膛:“没问题。”

    约莫等了半个时辰,阿木终于回来了。

    “如何?”萧洛兰上前问道。

    拓跋木擦掉脸上雨水道:“葛神仙说魏国公与时傅南交情般般,一些大事也没让时傅南参加,终于纔州军劫掠一事。”他说到这时也有些惊讶:“还与葛神仙的炼金有关,时傅南招揽纔州军之后,军费大大上升,为了安抚手下这批军队,时傅南才打起了药金的注意,准备给纔州军做军费。”

    “结果葛神仙卷着金子跑了。”萧洛兰几乎可以猜测到下面发生什么了:“军费发不出来,这批纔州军就去洛阳打劫。”

    “对,就是这样。”拓跋木道。

    萧晴雪乐不可支:“这时傅南好倒霉啊,大将没了,金子也没了,好处全被魏国公得了。”

    “所以依我看,只要宣州的时傅南不出手,夺取眬州也未必不行。”拓跋木这才说出自己的看法。

    萧洛兰想了想,终于下定决心,对阿木道:“葛神仙死后,你派人把尸首送给时傅南。”

    葛神仙是个恶人,时傅南也不是好人,一个因愤怒就屠村的人,也是罪大恶极,同时心眼极小。

    这样的人,不愤恨魏国公才是怪事。

    萧洛兰也没想着会与这种人交好,但非常时期可以利用一下,她看时傅南也没有尽力帮魏国公做事的样子。

    只要宣州不动,他们就攻眬州。

    而且一定要快把眬州拿到手。

    “阿木,你现在去与易将军,章牙将他们汇合,让他们尽快拿下眬州。”做这么大的决定,萧洛兰心跳的很厉害,语气却是坚定。

    “谨遵王妃之令。”拓跋阿木低头沉声道。

    第245章

    徐怀册更焦虑了。

    因为拓跋将军走了。

    为了缓解这种焦虑, 他处死了抓到的神仙道的人,并鼓励广陵坊间民众可以举报可疑人物,在武郡守的配合下, 广陵城内作奸犯科之人少了不少,风气肃清, 这让徐怀册很满意。

    虽不知前方战事具体如何, 但看斥候信使来回不绝, 想必战事已经到了关键时刻。

    江都宫。

    萧洛兰松了口气, 将葛神仙的尸首送给时傅南后, 宣州方向并没有多大反应,但就是这种不动如山的态度让萧洛兰微微惊喜。

    眬州州牧梁兴主掌眬州一个大城,其余的三四个县城分散在眬州城附近,城池虽然不大, 但是眬州文学气息十分浓厚, 仅仅是清河就有一个清河萧家, 周遭更有好几个大师名儒, 每个县城都有自己的底蕴,从前朝起就有名士大儒出身于此,荣归故里后广办学堂私塾。

    萧洛兰与萧公对坐,萧公给王妃倒了杯茶。

    萧洛兰连忙接过来,她想给萧公回倒一杯,被萧公摆手拒绝了。

    萧公捋着长须, 道:“您对我萧氏无异于再造之恩, 人前时我托大受了您不少礼, 这次又为清河县禅精竭虑, 此茶该是我敬您的。”

    “您过奖了。”萧洛兰柔柔笑道, 眉目舒展。

    “清河那孩子自从回来就对我说您对他多好多好, 心心念念要到这边,我拘着他学习了半月,这才没有继续叨扰您。”萧公乐笑道。

    “等他完成学业再来玩也不迟。”萧洛兰道,小孩子就应该以学业为重。

    “若一切顺利,待拓跋将军囊括眬州后,您可以带着萧小娘子一起逛逛萧家的清河书院。”萧公邀请道

    “这是自然的。”萧洛兰欣然道:“晴雪她还一直想去里面上学。”

    “哈哈。”萧敬书拊掌笑道:“如此求之不得。”

    萧公走后,萧洛兰去了书房,距离阿木离开已经五日了,大约是没有想到他们突然袭击,在丢了两个县城以后,眬州牧梁兴得知敌军来袭,第一反应就是向在楚州的王百万求援,被阿木他们拦截了下来。

    虽然宣州没有动静,但是暂守五镇的田建仍然很大压力,每天信件如雪花飞来,大意就是督促阿木他们一定要快点拿下眬州,最好能让在楚州的王百万未发觉前拿下,传闻说楚州的王百万本身就有三万精锐纔州军,再加上他从三州搜刮,或者说是三州赞助的十万军,手上共有十五万之巨!

    萧洛兰很怀疑十五万是王百万放出风声唬人的,但她心里也着实打鼓,阿木他们去偷眬州去了,王百万现在时不时的以小股兵力骚扰天长那边,估计是在试探虚实,上次败了之后才消停了两日。

    丰州,洛阳方向的注意力被周宗主吸引走了,所以,他们这边只要按照计划来还是安全的。

    就在萧洛兰心微微提起的时候。

    远在岱州的乌子婴正在劝说自己的老爹留下路过的雷氏雷虎。

    乌巽坐在宴会上的主位,嗅到了危险的味道,耳边就是嫡子滔滔不绝的劝说之语,下方有他的儿子,他的心腹何满,还有太原神武军掌书记韩福。

    乌巽借着酒意望着宴会上的其他人,其中有一些是他熟悉的军中之人,还有一些是不熟悉的小将领,乌巽有些恍惚,这些人好像都是何满手下的。

    神武军掌书记韩福一直微笑望着他。

    乌巽酒杯放下,酒气熏人:“近日多雨,雷氏雷虎在城中不过是借宿一宿,用不着如此。”

    他还是不想与周幽州结怨。

    乌子婴急了:“阿父糊涂啊,与恶人交好岂能善了,现在不趁着圣上下旨伐幽,与魏国公共襄大事,要待何时?”

    “河西节度使不过才上任几月就死了,后续河西被周幽州的人接手了,阿父,周幽州有意交好您,无非就是兵书上所说的远交近攻,如此浅显的道理阿父就不明白吗?”乌子婴越说越急,由不得他不急,他回家挺长时间了,阿父还在犹豫当中,他始终无法说服他的父亲,岱州节度使。

    “一步步蚕食,终有一天,我们岱州也会是幽州之邻,阿…”

    乌子婴话没说完,就感觉额头剧烈一痛,酒水血水混合在一起滑落到他的脸上,他怔然抬头看着父亲,青铜酒杯哐当落在地面,满坐静然。

    “你给我闭嘴!”乌巽怒喝道:“我要如何做,还需要你教我,这家中,究竟是你做主还是我做主!”

    乌子婴低下头:“是父亲您。”

    “此事不宜再议。”乌巽硬邦邦道:“雷虎就让他离开好了。”

    “父亲…”乌子婴抬头。

    乌巽怒瞪着他。

    “恐怕已经晚了。”一直未出声的何满道。

    “什么意思?”乌巽一惊。

    “此事是我之过。”韩福歉然道:“我上午出门时被雷虎看到了,他似乎认出了我的身份,若放他走,恐怕魏公大计会毁于一旦。”

    乌巽听此,一颗心冰冷,很怀疑韩福是故意这么做的,但此刻故不故意的重要吗?瓜田李下,雷虎看到了韩福,回去定会给幽州少主通风报信,他与周幽州结交的情谊此刻毁于一旦!乌巽咬牙,更恨他的心腹竟是被魏国公收买了。

    堂下诸多将领探讨起来,无一例外就是拿下雷虎,韩福浅酌,笑容加深,他为了拉拢这些人可是费了不少功夫。

    乌巽看向何满,何满坦荡的与其对视。

    “你已经动手了?”乌巽哑声问道。

    何满起身拱手道:“雷虎认出韩福后便想法子离去,我关闭城门,拦下他了,伤亡十几人后,此獠终被制服,现在被我关在死牢里。”

    “他的身上还有周幽州的书信,我不敢擅专,想呈现与大人。”

    乌巽使劲压住心底被背叛的怒火,却仍然没有压制住,胸膛起伏,怒火攻心,眼前一阵阵发黑,手指何满,怒道:“你说你不敢擅专?啊!那你在做这些事前有没有禀告过我,何满!”

    何满低头,知道自己这事做的对不起节度大人,任听他发落。

    “父亲别怪何将军。”乌子婴跪地膝行到父亲面前,叩首道:“若要怪罪,就怪罪于我吧。”

    乌巽毫不客气的就踹了过去,再无往日一丝风范,他冷眼看着头脸都是血的嫡子,儿子长大了,知道要他老爹屁股下的位置了,瞧瞧,他还没死呢,现在就在诸将军前卖好了。

    乌子婴跪在地上,模样凄惨。

    韩福放下酒杯,叹道:“乌岱州怎么忍心对子婴下这么重的手,他也是为了岱州好,我就是知乌节度您爱国尊君,这才带着好意到您这边。”

    “圣上下旨伐幽,如今就您一家未动,恐招天下人口舌。”韩福道:“如今雷虎被捉,与幽州隔阂已成,乌节度不如转投国公,国公定会保全您。”

    乌巽谁都不想帮,他就想安安稳稳的做着自己的岱州节度使,谁想儿子去一趟金陵给他带回了魏国公这个同盟,心腹也站到对面去了,儿子更有不孝之举!

    乌巽身体晃悠了两下,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爹!爹!”乌子婴大骇,连滚带爬的跑过去扶着他爹,一边让人喊医者。

    何满和诸将士上前,也是满脸忧虑,带着关怀。

    一时之间,大堂噪杂无比。

    韩福踱步出门外去了外面的一处私宅。

    晚间,何满敲开了大门,韩福将人迎进去。

    “大人终于醒了,不过他仍是不愿。”何满略带疲惫道。

    韩福看着何满,轻声问道:“某观其乌岱州与其子皆是凡庸之辈,将军何不取而代之?”

    何满没说话。

    “只要将军想,这个位置就是您的。”韩福道:“您坐这个位置,岱州才能与国公携手并进,还天下一个太平世道。”

    “请将军万勿推辞。”韩福诚恳道。

    何满呼吸粗了几下,却是转移了话题:“这是雷虎身上搜来的信件和一个木盒。”

    韩福看何满如此上道,欣喜于表:“将军与我一起看。”

    三封书信,一个长条木盒,还带着血。

    何满打开木盒,里面装着一副画,是金陵大雪图,被他送给了韩福,韩福收下。

    再次打开周幽州的书信,是写给幽州少主的,看了一遍,两人遗憾的发现里面并没有军机要事,最后一封应该是幽州王妃写的。

    韩福拆开,过目一遍,随后给了何满,何满看完,发现金陵大雪图是要给幽州少主的,信上又让其照顾好自己。

    最后说道葡萄很好吃,你爹吃了不少,也很喜欢,还说等回去酿葡萄酒喝。

    都是一些琐碎的小事,只是一封家书罢了。

    信中幽州王妃最后写道。

    “……回程日期不知会缓几日,思及甚愧,这幅金陵大雪图送你,望展颜,勿忧。”

    韩福借着烛火将信封烧了干净。

    “雷虎那边…”何满问道。

    韩福烧到了幽州王妃的家书,信尾勿忧二字渐渐被火苗吞没,化为灰烬。

    “砍了吧。”韩福道。

    何满其实有些爱才之心,但也知道周幽州的雷氏部曲招揽不到,便也灭了这份心思。

    韩福的确是故意让雷虎撞破他身份的,就是为了让岱州没有后路,可惜他的上司仍然不愿意响应圣上号召。

    那就让他来响应好了!

    不知何时燃起的野心之火升在这位何满心中。

    第246章 剧情(这一章没有洛兰麻麻)

    韩福心情并不好, 他作为主公心腹,担任神武军掌书记,原是准备招揽好乌巽后, 便火速赶到太原,统领神武军, 光明军。

    以林文桔统领的龙啸军, 宇文乾统领的北府军, 还有自现世以来便充当幽州之主附庸的雷氏风雷营, 分三军齐齐向太原压境, 两方战火已经燃烧起来了。

    自从周幽州去年彻底打散了草原联盟,于冬季冻杀数十万人,缴获了大量精良马匹,韩福便知道幽州再无后顾之忧了。

    他时常为周幽州本人残忍冷酷的手段感到主公这个对手并不好对付。

    这个一个非常棘手且要命的劲敌。

    人说五十知天命, 可对一个武将而言, 只要身体康健, 三四十岁起才是最好的年龄开端, 他们作战经验丰富,心理成熟,手段老道,而周幽州漫长的兵马生涯造就了他非一般的手段阅历,再加上位高权重,积威几十年, 他的命令在幽州十三郡, 比皇上的圣旨还好使, 北地一些偏远地区甚至只知道周幽州而不知皇上。

    但最让韩福感到心惊的是, 他曾经仔细查过这位周幽州的履历, 祖辈乡豪, 到了他这一代为郡县豪强,门客附庸皆以这位周大郎为主,少时便以力能搏虎闻,生性豪迈,勇冠幽州,北地第一游侠蔡蠹俯首相拜,十五即带着扈从参军,因作战英勇,很快为军中骁将,战乱时期,武将升职总是很快,更何况上一任的幽州节度使好几次皆被此人救下。

    因爱才之心更有救命之情,屡次向先皇进言此子勇力过人,忠君爱国,可堪大用,少年将军意气风发,步步高升,很快为幽州砥柱,但缺点亦是有的,手段酷烈,蛮横无理,说一不二,像提刀上门借粮一事数不胜数,无赖泼皮也,后当上幽州节度使,手段越发激烈冷酷,不论是对敌还是对已,这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行事作风很快受到了许多弹劾,风评日下。

    周幽州却是我行我素,从不把任何人放眼里。

    韩福在屋中来回踱步,直到大败突厥王庭,原本作风狂傲无忌的周幽州却是突然安静了下来,开始休养生息,养精蓄锐,如一头猛虎收回了自己的爪牙,打盹休憩。

    韩福徐徐吐出一口气,他们如今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敌人,且这个敌人相当能忍,且能屈能伸。

    饶是他对太原城池的坚固很有信心,但大敌当前,他心底还是焦虑起来,太原是万万不可丢失的,那是魏家主族之地,乃是主公的祖宗基业。

    主公在江淮吸引周幽州的视线,他这边不能有失,韩福拿起书房里的一张军报,皱起了眉,宇文乾三日前率领一小股北府军和神武军麾下的夕柳军在焦金□□发了一场战役,带队夕柳营的祖归路大败而归,夕柳军中不少人伤痕累累,残肢断臂,这般惨样让神武军顿时上了心,祖归路道是对面北府军出了一种叫天罚的武器所致。

    韩福眉头皱的越来越紧。

    据说天罚可开山裂石,谣言之分刮了起来,军中处置了几个妖言惑众的,才让夕柳营平息下来。

    战事先落败一场,这让韩福心里蒙上了一层阴霾,所以岱州一定要拿到手,甚至岱州拿到手以后,他还可以联合神武军反攻一次,所以,乌巽如果再不配合,就别怪他心狠了。

    就在这时,有仆从来报,乌子婴来了。

    韩福换上笑容亲自去迎接:“子婴,你的父亲如何了?”

    “这次估计是被我气的狠了,已经病倒了。”乌子婴苦涩道:“父亲病倒以后,我在床前伺疾,等父亲休息了才到你这边。”

    “父亲说无功不受禄,他身体好一点,就退回魏公给岱州的那些兵马粮草。”乌子婴低声道。

    韩福眼底冷光一闪而过,面上却笑道:“子婴如何想的。”

    “我自是不愿的,可父命不能违…”乌子婴为难道。

    韩福捋须道:“子婴,既然乌节度病重暂时无法处理岱州事物,不如你自请留后,如何?”

    乌子婴大惊:“这,这如何使得?”

    “你是乌节度嫡长子,此位正是你的。”韩福道:“你当上岱州节度使后,国公也给如约给岱州兵马粮草,从今往后,你与国公就是同盟。”

    “我…”乌子婴犹豫不决,最后下定决心道:“可又有谁可以支持我。”

    等他当上以后,他一定还会给父亲阿娘尽孝,但是府里的弟弟们就要打发的远远的。

    韩福笑道:“有我在,子婴无需担心。”

    乌子婴暗喜,想到一事,道:“幽州简直没把岱州放眼里,这两天不断有幽州兵卒在境内过道,明显是要支援在江淮的周幽州,依韩兄看,可要围截他们,我们岱州兵马虽然不多,但利用绊马索,铁蒺藜坑杀他们一些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愚蠢短视!韩福仍然带笑道:“这样一来容易打草惊蛇,不妥。”

    等乌子婴走后,韩福冷下脸来,这种草包就算坐上了岱州节度使的位置也是被人弄死的命,他让下人去请何满过来。

    何满一来,韩福就把乌子婴对他说的话告诉了他。

    “将军是如何想的?莫非真无心当岱州节度使?韩福逼迫问道。

    “乌子婴此人何其愚蠢短视?在某心中,唯有将军才可当节度一位。”

    何满面色不好看:“可你刚才还说要为乌子婴留后。”

    “留后又如何?他死了之后,节度一位还不是将军您的。”韩福道:“现在是特殊时期,岱州节度使一位将军突然登上,幽州那边恐会起疑,不如还是让乌子婴先当上,将军辅助其军事,待光明军和您的岱州军合军以后,我们就出其不意,先夺河西。”

    何满思索一阵,不得不说,此计甚妙。

    “雷虎处理了吗?”韩福问道。

    何满叹息道:“此人力气颇大,我看也是一条好汉,被抓以后,严刑拷打也不说一句话,只一个劲的喝骂,我去看他的时候,他头一伸,差点把我脸上的皮肉咬下来。”

    “不为我们所用,该杀就杀。”韩福提醒道。

    “我知道。”何满在衣袍上擦了擦犹带血迹的手:“他是我亲自动手的,已经抛尸城外的乱葬岗了。”

    “郡守府那边…”韩福道。

    “大人这几年并不问事,多是我处理的多,一时半会,大人不会察觉的。”何满含糊说道。

    韩福明了,这是软□□起来了。

    何满走后,韩福继续在屋内思考后续如何用最快的速度给幽州一击,好不容易岱州,太原联合,不能放过这次机会。

    傍晚,岱州主城外。

    城门早已关闭,一行读书人踏着泥泞而来,望着关闭的城外,望城兴叹。

    徐嘉善只能另找地方过宿,自从到了岱州,他的恩师约莫是水土不服的缘故,到了岱州没多久就病了,他和其他师兄弟照顾恩师,想着进城先给恩师看病,没想到来迟了,一群人,人生地不熟的,只找到了一间破庙,破庙后山处就是一处乱葬岗。

    一辆破旧的马车停在了破庙门口,狄老夫子被安置在了背风的佛像旁,他咳嗽了一声,几个弟子连忙停下手中活计关心。

    狄老夫子心中甚慰,板着脸挥手让他们各自忙去。

    有人淘米做饭,有人借着火光晾晒衣物,前两天下雨,他们都被淋成了落汤鸡,还有的煎药,至于他最喜欢的弟子去后山捡柴火了。

    “这城怎么关的这么早?”其中有弟子一边烤火一边翻晒书籍道:“我问路的时候,那老丈说日落前才关,我们到的时候明明还未落日。”

    “许是战事一起,人人自危吧。”有人接话道。

    “岱州能危险什么,他们的节度使和王爷一向交好,这次十三州伐幽,岱州也没帮着朝廷。”有人大着胆子道。

    “老师身上还有幽州的通关文牒,若拿出来,就能进城看病了。”有人可惜道

    狄老夫子大声咳嗽了一声,弟子们安静下来,他自己身体自己清楚,就是偶感风寒罢了,既然城门关了就关了,何须兴师动众的再打开,再者这份通关文牒始终是幽州的,不是岱州的,随便就用,总归不好。

    “呀,师兄回来了?”

    “柴火捡到了吗?”

    门边,徐嘉善面色有些苍白的推门而入,两手空空。

    “哈哈,师兄莫不是怕了,要不要我陪你去?”

    徐嘉善勉力稳住身体:“我是瞧着外面天色不好,回来拿伞的,你们快点焦药。”

    狄老夫子望着爱徒火光下冷汗直流的侧脸,道:“休息了这么多天,一直闷在马车里也不好受,嘉善,你扶着我出去走走。”

    徐嘉善拿起拐杖给恩师,随后弯腰扶着恩师出去,手里带着伞。

    外面黑沉一片,狄老夫子走到远处才停下:“发生什么事了?”

    徐嘉善这时冷静下来:“老师,后山有一具头首分离的尸体,裹着草席,很是面熟。”

    “一起去看看。”

    狄老夫子到后山一看,顿时明白爱徒当时为何会面色苍白了。

    他的记忆力很好,在广陵江都宫同乐宫时,他和弟子们与一个人同处一室,听候王妃召唤。

    月光下,此人身体魁梧高大,衣领处的桐油布若隐若现,他的头颅就在身体不远处,怒目圆睁,脸上似有无尽愤怒,狰狞,不甘的望着他们。

    正是与他们有过一面之缘的雷虎雷郎君,现在他死了。

    “走!马上走!我们尽快离开这里!”

    狄老夫子被冷风吹醒,用力抓着爱徒的手,大声喝道。

    惊起乌鸦一片。

    第247章 (战争剧情)

    大雨如嘈乱弦音响在徐嘉善的耳畔, 他赶着马车在夜里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破庙,远离了后山的乱葬岗,随行的师弟们披着防雨的蓑笠跟在身后, 偶尔能听到抱怨不解之语。

    徐嘉善也没心思解释。

    马车内。

    狄老夫子被书籍和一些外出必用之物包围着,他在面前摊开一张桐油布, 布上带着干涸血迹, 这是他从雷郎君身上搜来的, 除此之外, 再无任何东西, 他甚至连尸首都不敢埋,怕害雷郎君的人复返,察觉出什么异样,返回破庙草草吃完饭便督促着门下弟子们继续上路。

    马车在泥泞的道路上并不好走, 走的还是小道, 更是慢了, 可由不得狄老夫子不谨慎一些

    , 怀里的幽州通关文牒此刻在岱州俨然变成了催命符,岱州一定是出大事了,老夫子想道,他撩开车帘,道:“嘉善,你进来。”

    徐嘉善进了马车, 一个师弟接手了赶车。

    狄老夫子抓着徐嘉善的手道:“距离岱州最近的寿州, 庐州都是周幽州的人坐镇, 你用最快的速度回去, 告诉他们雷郎君在岱州主城无故惨死一事。”

    “我口说无凭且手上也无证物, 他们能信我吗?”徐嘉善问道。

    “这张王妃给的通关文牒你拿去, 去了那边,你实话实说就是,如何做,周幽州那边的人自有判断。”狄老夫子将通关文牒用那张桐油布包裹起来塞给徐嘉善,催促道:“快去,现在就走,路上注意安全,一定要记得躲避岱州军队,若是遇到幽州兵最好。”

    徐嘉善接过来,快速离去。

    等爱徒走后,狄老夫子望着开始不安的弟子们,沉喝道:“都安静下来,听我说。”众弟子听完,不免心慌起来。

    “岱州现在不安全。”狄老夫子咳嗽了一声,安抚他们:“但你们也不用担心,我已想好了对策,现在继续如常赶路。”

    十几个读书人顿时如同找到主心骨一般,继续赶路,狄老夫子闭上眼睛假寐,约一个时辰后,他忽的睁开眼睛,看向窗外。

    夜色中,他听到了阵阵马蹄声。

    会是谁?在岱州主城已经关闭时深夜而来,狄老夫子让弟子们避开官道,走旁边的小道,没过一会,如云火光从官道上飘来,照亮了黑暗。

    狄老夫子面皮一紧,走下马车来。

    官道上的是一支陌生骑兵,红色的旗帜上烈日高悬,左绣光明二字,骑兵铠甲铮铮,在官道上绵延不知几里,唯有为首之人的铠甲在火光照耀下尤其明亮。

    光明军左骑将邓无双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这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不少人被他看的面色发白。

    “尔等何人?为何深夜赶路?”邓无双问道。

    狄老夫子上前,正了衣冠,对着老将长揖道:“楚州明心居士拜见将军,因城门关闭,暂无住处,索性趁夜凉赶路,这样也好早日到达阆歌,敢问将军,此地距离幽州阆歌还有多远?”

    邓无双没听过什么明心居士,他拇指推刀出鞘,笑道:“哦?你们想去阆歌?”

    “正是。”狄老夫子昂然道:“我欲带门生去往阆歌。”

    “去往阆歌做甚?”邓无双继续问道。

    “听闻周幽州在阆歌建造了黄金台,欲招揽天下之士,老朽也想带着弟子们去求官出仕。”狄老夫子捋须道:“老朽是先帝年间的秀才,后为楚州茶树县县丞,在江淮颇有薄名,到了阆歌定有一番作为。”

    左骑将瞧着穷酸的老先生以及身后的一看就落魄的文人们,听了大笑不止:“老先生,好端端的江南富庶之地,文气冲天,你不想呆,偏要自寻苦吃,跑到阆歌那地,你是怎么想的?”

    狄老夫子脸色讪讪:“这不是江南能人太多了,实在比不过,便想着到阆歌碰碰运气。”

    “阆歌有什么好的。”左骑将不屑:“既然你们是楚州来的,路引给我看一下。”

    弟子们大气不敢喘,连忙把路引拿出来,狄老夫子送给这位将军。

    邓无双仔细检查核实完毕,发现的确是楚州人,他这才慢慢收刀入鞘:“你们要去阆歌,我这边却是不能放你们离开了。”

    狄老夫子背手一颤,面上却问道:“为何?”

    “你们是江南文人,虽然末等了些,比不过江南才子。”邓无双说着越想发笑,于是他也笑了起来:“但在阆歌肯定远胜北人,周幽州大兴土木建造黄金台,就是为了吸引你们这些不入流的学子去阆歌。”

    “既然是江南人,就该好好的呆在江南,不要乱跑。”邓无双对那一群读书人道:“现在两军交战,读书人在外不安全,你们先留在我身边,等有空我派人送你们回去。”

    不等这群人拒绝,骑兵带着这群读书人进了岱州主城。

    短短时间内,狄老夫子出了一身冷汗,过程虽然曲折了些,但性命总归是保住了,他用眼色让弟子们听话些。

    岱州主城,邓无双很容易就进了城,他找到韩福,说明自己的来意。

    “韩书记,你究竟还要等到什么时候?”邓无双皱眉道:“短短几天时间,江淮增援的兵马骤增,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说招降乌巽,怎么到现在还没结果?”

    韩福给这位一向火气旺盛的邓无双说了一遍昨日经过。

    “那就把乌巽宰了,直接他儿子上位。”邓无双道:“父死子继,让乌子婴当岱州节度使,何满还是节度副使,随后出兵与我攻打幽州,事不宜迟,速战速决。”

    “我就是这样想的。”韩福道。

    邓无双膀大腰圆,双手扶着白玉腰带,国字脸杀气腾腾:“楚州的王百万是个没有用的,我早就与国公说过,纔州军虽猛却毫无忠信可言,纔贼在先帝时期就三番五次背叛招揽他们的主人,像这样的军队,就是一匹恶狼,迟早有一天我要亲自收拾了他们。”

    “王百万又干什么了?”

    “王百万因私欲盘亘在楚州多日,连累眬州丢了!”邓无双说道这个就来气,砂锅大的拳头狠狠砸在书桌上。

    韩福皱眉,心里大约知晓邓无双为什么会匆匆来了,他们与幽州开战之后,并没有取得像样的胜利,前有天罚闹的人心惶惶,后又丢了一州,若再不提升士气,对己方不利。

    邓无双人老心不老,声音洪亮,犹自骂骂咧咧:“还有那淮南节度使时傅南,阳奉阴违,一直躲在宣州,至今不出一兵一卒围攻广陵,我看他也该死!国公就该把那些人都杀了,那些狗屁世家也杀了,都是拖后腿的废物!”

    “我在官道上捡到了一批读书人,为首的叫什么明心居士,你认识?”邓无双骂完了,问道。

    “听说过这人,楚州人士,一小县县丞,不过是长寿被人尊称,得了一个居士之名。”韩福道。

    邓无双疑心去了一半:“他们因为黄金台要去阆歌求官,被我带回来了,你再检查一下他们有没有问题。”

    韩福点了点头:“这次您老带了多少人马?”

    “为了这次突袭,老子把家当都掏出来了。”邓无双伸出一掌在韩福面前一晃而过,深深吐出一口气:“五万儿郎,务必要拿下河西一半之地。”

    “现在岱州和幽州还是友邻,趁敌不备说不定还能打到幽州。”邓无双兴奋道。

    “我太原的步兵,骑兵不输任何一人,这天下,怎可让幽州铁骑独放光彩!”

    “主掌幽州军务要事的是周家小儿,我无双将若还是不能拿下战绩,不如掩面投湖好了。”邓无双瞪着眼睛。

    韩福望着无双将,他也是主公的心腹之一,无双将本人成名极早,无双之名也是赫赫战功打下来的,周幽州喜欢筑京观,无双将则喜欢坑杀敌人,早年间也是凶名大盛,不输任何当世名将。

    可惜啊,出了一个周幽州。

    横空出现的周绪如同一轮太阳,瞬间遮挡住了那个时代所有将领的光芒,天下第一名将之称最终没有落到无双将的头上。

    韩福知道邓无双的遗憾多有深。

    “那我去找何将军商议一下。”韩福道。

    韩福走后,一向作怒暴躁的邓无双表情突然平静下来,他遥遥望着幽州方向,摘下头盔,白发已生,他低头望着自己布满伤痕和皱纹的手掌,忽然笑道。

    “十几年未见,老对手,对不住了,这次我先下手了。”

    “这么多年了,我无双将总要在你周蛮子面前赢一次,不然到了黄泉底下,多没面子啊。”老将百感交集,自言自语道。

    他回忆起许多年前,一个北地年轻人单枪匹马的闯进敌营救他,他那时又惊又喜,偏偏年轻人只盯着他不说话,就在他急得冒跳的时候,年轻人语气十分狂妄。

    “你就是无双将?”

    年轻人嘀咕了一句,声音刚好能让他听见。

    “有个好名字就是占便宜。”

    年轻人眯着眼睛,居高临下的打量他,很是嫌弃:“我是幽州龙威大将军,周绪,来救你了,无双将。”

    时隔这么多年,邓无双每每想起这事,仍能想起当时被暗讽的无地自容又被气的脸红脖子粗的自己。

    周幽州当年不管是杀人还是骂人都堪称一绝。

    第248章 (战争)

    “戴成功不在河西, 他在寿州,统领玄甲军的李勋在庐州,程权海别的本事没有, 看住他们还是可以的,更何况, 幽州那边的人根本不知道岱州已落入我们之手。”

    “国公那只要在短时间内牵扯住周幽州的视线, 后方丢的眬州也不算什么。”

    邓无双使劲搓了搓自己的手, 人说沙场秋点兵, 秋天才是一个开战的好时节, 而不是在夏季,但现在机会难得,这么好的时机如果再不把住,周幽州只会更难对付。

    中军帐内。

    韩福与何满相对而坐。

    “邓将军说的是, 苍梧州是个小州, 周幽州每五年去长安时, 都会安排军队驻扎在他那, 今年是李勋,原本李勋是镇守丑牛关的,随后被周幽州派到了庐州,现在苍梧州防线由苍梧州本州兵马担任。”何满露出一个轻嘲的笑容:“或许是强邻在侧,苍梧州的防线一向稀松的可笑,不出二日必拿下丑牛关。”

    “兵贵神速, 攻破苍梧后, 我带军直打河西。”

    两人分工明确, 都是老将, 其他的话也不需多说。

    随后, 何满以调防为由, 带着三万军赶赴丑牛关,邓无双走出中军帐,听着远处马蹄声,看向自己的光明军,这次他算是倾巢而出了,不成功便成仁!

    何满行军速度很快,带着人便扑向了暂无大将的丑牛关,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丑牛关,只留下一部分人接管苍梧后,继续突袭。

    邓无双则带着军中主力亲自杀向了河西诸郡。

    这支在世人眼中默默无闻的光明军爆发了惊人的战斗力,连克河西三城,何满不甘落后,分出一万人奔向了河西主城,落川城,这次他带来了伐幽檄文,打算联合河西一些尚存有志之士的将士讨贼!还真让他招揽到一批。

    于此同时。

    邓无双已经打到了安邑。

    常双林望着城下大军,一眼就看出了那是太原的光明军,重甲步兵,轻骑兵,狼烟绵延不断,十日前,跟他写信的宇文乾还说他北府军要把太原那些狗日的干趴下了。

    现在常双林只想说放你的狗屁,他甚至看到了岱州军掺和在了光明军里面,不用想也知道岱州也倒向了魏国公那边,常双林牙咬的咯咯响,对着城下就吐了一口口水。

    一般来说,想要攻破一座城最简单最省事的方法就是围城,断水断粮,只要时间够久,城池就会不攻自破,但这也是最耗时间的,常双林猜测对面应该是打算分兵,一部分围城,一部分饶城继续向幽州进攻。

    而在安邑城下,已经有了一大堆的尸体。

    早上,他们刚交锋完毕,发觉安邑城不好啃之后,他们便打算围城。

    忽然,常双林铁青着脸看向下方。

    邓无双骑在马上。

    军中将领抓了一批斥候回来,足有几十人。

    阵前砍头之后,邓无双对着城墙上的守城之将笑了一下,他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斥候,从安邑城的老牛湾渡口可以到浔江西古码头,这才是这位将领心急如焚的原因。

    可惜啊,报信的斥候都被他拦截下来了。

    邓无双收起笑容,说实话,幽州那边也快反应过来了,现在留给他的就两条路,一条是继续前进,很危险,极有可能会被反应过来的幽州吃掉,第二是尽快攻下安邑,占据城池,有了一半西河之地,再加上成功联合了岱州,其实这场战绩也还行。

    邓无双只想了一会就决定继续突袭。

    因为安邑短时间内明显是打不下来的,留在这里没有意义 ,只留下一半人继续包围。

    城墙上,常双林等无双将彻底走后,才实施自己的计划,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敌方大部分主力被无双将带走了,他也要再次派人带兵突围,赶在无双将的前面,城中将领都是他的人,他不用担心这些人会反叛,因为这位无双将最大的凶名就是坑杀降卒,你投降了,只会死的更快!守好城才有活路,所以哪怕无双将战前信誓旦旦的说他会善待投降之人,都被城中将领当做放屁一样。

    晚间。

    常双林用了天罚,分给他们的天罚不多,常双林用的很仔细,城墙洞口开了一点佯装进攻,吸引了敌军大部分注意力,他带兵从偏门突围。

    甩掉追兵后,脱掉衣服,泅水渡河。

    位于苍县下的昌平驿站。

    李大如往常一样在一盏油灯下数着自己的铜板,一共有两文,自从圣上下旨发幽后,他明显感觉到了战争对于他们这些平民的变化,原本他只是借着驿站之便给人送送信,现在往来传递的都是重要军情不得歇了。

    村里王大娘的小女儿嫁到了苍县,自个家里攒了些鸡蛋想送给女儿,因为小女儿怀有身孕,可是她的夫君却上战场了,而她自己年老体迈,去县城也不容易,于是花两文钱托他把鸡蛋带给在苍县的小女儿。

    李大想着都是同村人,便应下了这事,这也是他这个月的第一份额外收入,两文钱。

    灯火飘摇。

    偶尔李大也能从钱驿丞那里得知周幽州又得了一座新城,心里就十分高兴,他只是一个小小驿卒,别的本事没有,也就只能给送送信了。

    “开门!有军情!”

    李大疑惑的走到房门边,钱驿丞还未歇下,匆匆而来,不等房门打开,常双林带人砰的一下踹开了房门,头发凌乱,两眼因三天不眠不休熬的通红,大声道:“快,给我换马,岱州反叛,与太原光明军攻打河西,幽州危矣!”

    一句话震的李大头脑空白。

    还是年长的钱驿丞急忙上前一步问道:“公乃何人?”

    “安邑常双林。”常双林扑到桌边灌了口水,从篮子里拿出三四个鸡蛋生吞了下去,他又渴又饿,疲惫不堪,但还是撑着精神道:“还不快去备马!再给我们一点吃的。”

    “是,是。”李大连忙去后院。

    就一阵牵马的功夫,常将军与那些人已经换马离开,桌上盘子狼藉一片,李大有些心疼的望着少了一小半的鸡蛋,想着进县城的时候还要买些补上。

    钱驿丞忧虑重重,在大堂内不停走着,他刚才去后院写信给苍县县令说明情况,再派了些驿卒快马加鞭去往苍县,不知为何,心里很不安,又回到了大堂。

    又是一阵拍门声响起,李大放下收拾的手去开门,看见一位老将军骑在马上,他的身后,有李大不认识的军队沉默的注视着他们。

    李大猛然哆嗦起来,面色惨白无比。

    钱驿丞提着灯笼,灯笼里的火光时隐时现。

    “老人家,我是岱州何满,奉岱州节度使之命出使幽州,不知苍县离这里还有多远?”邓无双问道。

    钱驿丞默不作声。

    邓无双却是看向了桌上狼藉的饭菜,他盯着驿卒和驿丞:“有人来过?谁?”

    无人回答,李大身体因为害怕抖得不成样子。

    邓无双瞧着他们反常的模样,想起逃走的安邑常双林,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他看向远处夜色中,一路行来的胜利让他分外恼怒。

    眼看奇兵就要攻进幽州太炀了,结果在一个小小驿站出了纰漏,如果真的是常双林,那他前进的话恐怕会遭遇到太炀方向的当头一击。

    是进还是退?

    邓无双有些不甘,继续问道:“他们什么时候走的?”如果走的时间很短,还可以追上去,有挽救的机会。

    李大害怕的趴在地上,身体缩在一起,钱驿丞一张老脸抖了一下,因为他看到对面将军已经拔刀了。

    邓无双冷冷看着不说话的两人。

    “说出来可饶你们不死。”

    李大鼻涕眼泪都出来了,他真的不想死啊,他的娘子还在等他回去,他还有儿子,他要攒钱给儿子上学堂,他真的不想死啊!他的儿子才七岁啊!

    可是,可是…

    李大号啕大哭,身体抖得不成样子,可他是个人啊,他不能干忘恩负义的事啊,这么重要的军情,如果官老爷们收不到,他们幽州又要死很多很多人了。

    “快说!”邓无双已经有杀意了。

    钱驿丞后退了一步,刚好退到了李大身边,身体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只不过仍未吭声。

    邓无双面露凶色。

    下一刻,寒光一闪,钱驿丞缓缓倒下,邓无双抽出刀,看向害怕的手脚发抖的驿卒:“你说出来,我饶你不死。”

    李大对着将军使劲磕头,明明害怕的不行,可就是不说话。

    邓无双看着这一幕,叹了口气,随后了结了他,李大头颅望着大堂内的那蓝鸡蛋,嗬嗬两声,再无气息。

    “将军,我们还需往前走吗?”有人询问道。

    邓无双收回刀,调转马头。

    “将这里处理了,时机已失,我们回程。”

    没过多久,官道上马蹄如雷,大批骑兵蜂拥而至,常双林脸色难看至极:“还是来迟一步了。”

    常双林是在去往苍县途中遇到太炀郡校尉杨东的大批部队的,应该说少主比他想的要聪慧不少,发觉河西情况有变,立刻让杨东带人过来了。

    太炀都尉杨东看了一眼血泊中的两人,攥紧缰绳,怒气飙升。

    “奉幽州少主之命,兵发河西!现在,诸位与我即刻出发!”

    众将轰然允喏!

    第249章 (战争)

    大雨磅礴, 周绪大步走入中舱坐下。

    桌上是他儿子六百里加急给他发的军情,岱州与太原联手反扑幽州,攻下河西数郡, 甚至还让邓无双差点摸到了太炀郡下,现在杨东正带兵死咬着邓无双的光明军, 拦追堵截, 岱州何满公然占据了河西的落川城, 四处联合起兵, 显然是要在河西闹出一个大阵势。

    同时, 乌子婴向外宣告,乌巽病重,奏请朝廷为岱州留后,自封为岱州节度使, 接管他老爹的位置, 掌管岱州军事财政大权。

    “好!很好!”周绪怒极反笑, 双目如电, 座下的徐嘉善猛地接触到周幽州的目光,打了个寒颤,又低下了头,他实在无用,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岱州自从有了太原军的加入, 开始严加盘查外乡人, 他举步维艰, 好不容易到了寿州附近, 却是时机已晚。

    驻扎寿州的戴成功戴将军连夜派亲兵护送他到徐州西界的小沛, 就连庐州的卢琮也派人到周幽州那询问是否要让李勋回去夺回丑牛关以及反击岱州。

    被周绪严词厉色的拒绝了。

    周绪心里冒出了火气, 提笔写信给周慎之,让他把河西给重新夺回来,至于岱州也一并收拾了!让北府军那边的宇文乾放开了打,另新置一虎扑营,由杨东率队,幽州十三郡除了边境防守之地,其余郡需配合虎扑营的一切调统,务必将邓无双,何满留下!林文桔率领龙啸军直捣岱州!

    金犇在一旁一直默默看着,夏水浩瀚,河道流通,外面雨声如雷,曹黑龙紧闭着嘴巴不说话,军中船舱内还有几名鬼屠营的校尉,都尉都是面色黑沉。

    刚才庐州使者被主公斥责了个狗血淋头,他们俱心有余威。

    “你下去吧。”周绪写完以后,对着徐嘉善道。

    徐嘉善起身:“王爷,我的恩师还有师弟们现在应该还在岱州…”

    “如果他们还活着,我会让林文桔注意的。”周绪道。

    徐嘉善退下后,周绪厉声道:“传令给寿州的戴成功,庐州李勋,让其暂守两州,没我的命令擅自离开,按军法处置,斩立决!”

    有传令官得声而去。

    “曹黑龙,你过来。”周绪走到舱外,外面就是泗水,徐州是泗水,汴水的交集,而下邳就是泗水,沂水的交集,他心中欲取之地实为下邳,被江风一吹,周绪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策反岱州肯定是魏老狗在背后干的,魏延山利用他想夺取徐州的心理,慢慢的将他引至小沛这边来,无暇他顾,自然也就疏忽了岱州那边。

    周绪咬牙望着下邳方向,时到今日,他还是想夺取徐州,这么重要的一个城池掌握在魏延山手里,周绪根本睡不好。

    曹黑龙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跟上周幽州,心里直打鼓,周幽州对待自己的嫡系军队都这么严厉了,他这个外来人现在还没多少战绩,着实有些丢人了。

    “你觉得下邳如何才能拿下?”周绪问道。

    曹黑龙脸色更苦了,拱手道:“王爷,虽说小沛距离徐州,下邳不过百里,小沛更是在泗水上游,可是徐州和下邳都是魏国公的庞彭军,前面虽然侥幸胜了两场,但依末将拙见,是魏国公故意为之,如今…”

    曹黑龙努力斟酌着用词,以免激怒了王爷。

    “如今恐怕是要正式两军相见了。”

    “不如转战岱州,先拿下岱州河西等地。”曹黑龙小心的说出自己的意见。

    周绪瞥了他一眼,曹黑龙总觉得周幽州眼睛莫名骇人。

    “你也下去吧。”周绪道。

    曹黑龙离开后,周绪返回舱内。

    金犇刚看完地图,他们这些将领都是北人,对曹黑龙所说的计策很不认同,追了一路,就这么不打了?怎么甘心。

    周绪眯眼望着地图,徐州他一定要拿下,曹黑龙鼠目寸,他也不想想广陵为金陵门户,而徐州往南就是广陵,如若徐州不在自己手中,那广陵迟早也保不住。

    小沛在泗水上游,如果魏延山派兵攻打,他们也可借小沛的微山湖掩兵撤退,周绪慢慢思量着,情况还未到危急时刻,一切皆有变数,周绪不想那么早的认输,他也不可能认输,今天魏老狗棋高一着,明日他未必就能一直胜下去。

    军中校尉们走后,金犇给主公倒了一杯热茶。

    周绪看着地图,粗粝的手指沿着那些纵横交错的河道划过,头也没抬:“王妃那边有信来吗?”

    “没有。”金犇道。

    周绪点头,准备等会自己写封信送给夫人。

    等金犇也走后,周绪从盒子拿出三日前夫人给他写的信,信上说她随萧公,阿木,女儿他们已经到了清河。

    眬州被打下来,对周绪来说算是一个比较好的开头,楚州的王百万有拓跋木,易凡,章友恭他们对付,周绪不是很担心,王百万此人骄奢淫逸,他手底下的纔州兵被称为纔贼,和王百万一样善于享乐又贪婪,楚州州牧好生招待两日就流连忘返了。

    就是不知夫人在清河过的可好?她得知岱州一事定会忧虑许多,雷虎之死还是瞒她一瞒,以免生了心病。

    良久,周绪靠在座椅后背上,听着外面的雨声,原本暴躁的要杀人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岱州与太原现在联手也好,也省的将来他还要找个理由吞并了它,周绪冷漠想着。

    还有那无双将,当年真该一枪捅死他!这次如若能活捉,定要将其五马分尸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昏暗的厅堂,只能隐约看见这位执掌幽北的镇北王语气平平淡淡的骂了一句狗日的王八蛋,又用幽州本地话骂了一连串。

    骂完以后,周绪心里终于舒服了些,虽然他的骂词粗鄙不堪了些,但比他年轻时可长进不少,至少没吐唾沫。

    当然如果邓无双真在他面前,那口水定是要吐到他脸上的。

    随着年纪增长越发稳重威严的周绪自觉良好,开始给夫人写信,让她安心。

    第250章

    眬州清河县。

    等萧洛兰收到周宗主的书信已经是五天之后了, 当初说好的八月回阆歌早就作罢,九月几乎是眨眼而来,一晃眼就是九月初九, 去年九月她还在古阊城,今年九月在清河县。

    今天是重阳节, 因为战事之故, 清河郡内的诸多名山, 少了许多往年会拖家带口登高望远的游人们, 但是对待这么一个节日, 还是处处可以见到赏菊饮菊花酒的习俗,还有重阳糕。

    到了清河,萧洛兰就与女儿住进了萧府,这个世界, 她们的“老宅”。

    申县令带着老仆拎着一壶菊花酒来到萧府, 身边跟着县丞荀老以及荀家小郎君, 荀老是清河人, 原本就担任县丞一职,申县令赴任以后对这类老人很是宽宥,一个县,县令之下,论官职大小排论为县丞,县尉, 主薄, 典史, 除此之外还有诸多小吏, 所以哪怕申县令是一县之长, 但对荀县丞一向是十分敬重的。

    萧公笑着将申县令和荀县丞迎进门。

    菊花盛开的庭院内。

    申县令见过王妃, 荀言跟着老父也参拜过王妃,萧晴雪捏了一块花糕塞进嘴里,柔韧清凉的花糕好吃极了,是萧公特意送给她娘和她的,等吃完了,她将花糕送了一块给荀郎君。

    荀言笑着也吃了一块。

    “这菊花酒是去年酿的,今年总算可以喝了。”申县令主动倒酒,萧洛兰随俗,发髻上也戴着一朵金黄色的菊花,她喝了一口,满口都是花香。

    “据说用九月采摘的初菊与凌霜青叶一起酿酒,可以延年益寿,某可要多喝几杯。”荀县丞捧场道。

    “哈哈,有的,此酒管够。”申县令道。

    “不够我家也有。”萧公也笑道:“今天中午吃菊花锅子,二位就留下来吧。”

    申县令与荀县丞欣然点头。

    萧洛兰等用完餐就回到了自个房里,女儿带着荀郎君去外面花园里逛去了,拓跋和十六跟着易将军他们去了前线,楚州的王百万现在正带着纔州军猛烈攻打眬州城,也就清河县比邻广陵五镇,属于眬州最内,位置安全。

    萧洛兰继续上午做的事,恰更重阳,她就缝制了几个茱萸香囊,女儿一个,周宗主一个,慎之一个,最后她自己一个,颜色不同,四个香囊小角里各绣了字,也不会混淆,等回阆歌时,再把茱萸香囊送给慎之,也不知他喜不喜欢那幅图,还有周宗主那边究竟怎么打…

    待到黄昏时,萧洛兰将粉紫色的茱萸香囊收进袖口,其余三个香囊放进妆奁内,随后步出门外。

    夏荷和冬雪对着主母敛袖一礼。

    “娘子,可是要找小娘子?”夏荷问道。

    萧洛兰顺手拿出两颗荷叶糖分给了夏荷,冬雪:“是啊。”

    “小娘子下午与何进,郑鱼心还有荀郎君去玩了,现在还没回来呢。”夏荷吃着糖,快言快语道:“不如我们出去找她吧。”

    明明是夏荷自己想出去玩,冬雪腹诽道。

    萧洛兰笑容柔和:“那先和外祖,清河他们说一声。”

    萧公自然没有阻止,萧清河又长高了些,少年郎越发俊秀天成,得知姑母要出去,责无旁贷的表示要为姑母带路。

    萧洛兰带着他们一起出了门。

    清河县书香气息很浓厚,吃食也分外的多,许是生处富庶之地,这里的甜食也意外的多,怪不得女儿一天到晚往街上跑。

    萧洛兰随意找了一家酒楼在二楼坐下,望着菜单上一溜的甜食看花了眼:桂花酒酿小圆子,雪梨银耳汤,莲子百合羹,糖蒸酥酪,杏仁豆腐,还有一些糕点蜜饯,例如红豆糕,龙须酥,蜜饯柰果,蜜饯青梅,重阳糕等。

    萧洛兰点了几样甜食给清河还有夏荷,冬雪他们,自己倚窗看向楼下。

    萧清河注意到姑母的视线,给姑母介绍道:“前面那条街叫槐树街,街上卖的都是读书人的东西。”

    负笈游学用的竹箱书袋,一排排摆在外面,店内是笔墨纸砚,各色书房清供文玩,一看就不便宜,街上的人也大多是读书人,萧洛兰一一看过那些,最显著的特点便是街角有个大槐树,三人成年人牵手合围都不能够,枝干如大伞一般,看起来有百年之久了。

    “等会我们去槐树街那边看看。”萧洛兰道。

    萧洛兰在槐树街买了些书籍,没找到女儿,正想回去的时候,萧清河道:“我们再去书院那边找找?”

    萧洛兰寻了一遭没找到,槐树街角,大槐树下,萧晴雪骑着马带着何进他们出现了,何进,郑鱼心跟在小主子的身后,她坐在马背上,踢了踢脚,她原先以为和主母下江南,是要带着主母一起游山玩水,乐不思归,没想到主母让她跟着小娘子,跟就跟吧,小娘子毕竟是主母的亲生女儿,况且小娘子秉性单纯,自当要看顾一些。

    今天下午,小娘子看河边有许多人,原来上月是涨水月,雨下的太多了,河水暴涨,恐会淹了县里,县令就继续派人巡查周边河道,荀郎君自然也跟着帮了不少忙,但她只觉得无聊极了。

    “呀,阿娘!”萧晴雪看到阿娘很是惊喜,下马跑到她那边。

    萧洛兰将香囊系在女儿腰间:“回去吃饭了。”

    “谢谢阿娘。”萧晴雪高兴道。

    萧洛兰返回到那家酒楼又买了一些女儿喜欢吃的甜食,众人才回到萧府。

    晚间,萧晴雪在书房陪着阿娘,和阿娘一起看军报。

    萧洛兰望着阿木,易将军送来的战报,黛眉轻蹙,纔州军凶名在外,他们还有一种奇特的骡子军,王百万正在眬州城外叫嚣纔州骡子军可以匹敌幽州铁骑,萧洛兰起初看的称奇,后又不自觉的担忧,易凡易将军直说,他带领的广陵五镇军马以步兵为重,轻骑兵辅之,现在,王百万在城外集结了步兵方阵,还有骡子军,萧洛兰仔细翻阅着。

    “伯母。”

    周十六的声音实在很大,萧洛兰抬头,就见一身轻甲的十六拿着一封信就跑了过来。

    “有喜事啊!”周十六进入书房,伯母和堂妹留在清河,他大局为重,自然也就带着一批人马留在了清河,专门护着伯母和堂妹,不过他也十分关心前线战情,往往信使刚到自己就忍不住拆开看了一遍。

    “嘿嘿。”周十六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得意张狂:“楚州的王百万在城外吃了一个大跟头,伯母你快看看。”

    萧晴雪抓过书信摊开,粗略看完,笑出了声。

    萧洛兰眉宇间忧虑消失,唇角绽放一抹微笑。

    信是阿木写的,他带人在城外山势平缓的山顶守株待兔,阵前挖坑,又设好了枪盾阵,后方弓弩手准备齐全,给想偷摸上山扎营的纔州骡子军一个迎面痛击,骡子军几乎全军覆没,王百万率军暂退,牙将章友恭立刻带着轻骑兵追上去了。

    “哎呀,阿木好厉害啊。”萧晴雪看完以后又看了一遍,尤其是阿木怎么利用地形打仗的,越看越觉得阿木挺厉害的。

    周十六不服气:“我也能打。”

    萧晴雪不想和他吵架,敷衍道:“嗯嗯,你也能。”

    周十六脸都被气红了,他不是那么一无是处的好吗!

    周十六气冲冲的走掉了。

    “说不定过两天楚州就被阿木,易将军攻打下来了。”萧晴雪喜道。

    “对阿木这么有信心啊?”萧洛兰笑看着女儿。

    萧晴雪重重点头:“我相信他。”

    第三日。

    萧洛兰从易将军那得到了王百万大败的消息,拓跋木乘胜追击,王百万一退再退,直接打到了楚州主城,他手底下联合的三州兵马兵败如山倒,一蜂窝的涌向了潞州,宣州方向,守城军士开门投降,楚州牧则和眬州牧一样被下了大牢。

    “我说的没错吧,楚州还真被阿木他们打下来了。”萧晴雪一身圆领袍,跟着萧公学习剑术,陈负没眼看的望着萧小娘子一塌糊涂的剑术。

    一旁的周十六凉凉道:“楚州是易凡,章友恭,田建一同打下来的,可不是拓跋木一人的功劳。”

    “我当然知道了!”萧晴雪瞪了周十六一眼,继续练剑。

    萧公在一旁指点,申县令心情好,又拎着一壶酒来找老朋友了,萧清河在亭下抚琴,给表姐伴奏,陈负看不下去了,给萧小娘子耍了一把剑术,萧晴雪眼睛一亮,练剑练得更起劲了。

    “晴雪悟性可嘉。”萧公看了一通,捋须道。

    抱剑的陈负眼角抽了抽,他当年练剑的时候天赋比萧小娘子高多了,可没得到老师这样的赞誉。

    萧洛兰掩唇而笑,女儿从小就没学过武,她现在练剑,萧洛兰也不反对,就当强身健体好了。

    练完剑,萧晴雪擦了擦汗,觉得有些奇怪,常和申县令在一起的荀郎君今天倒是没来,不过她也没放在心上。

    只隐约听申县令与萧公闲谈时说了一句,荀县丞染病,正在家里休息。

    原来是生病了啊,她记得上次见荀县丞还老当益壮的。

    第251章

    好不容易的太阳天, 可以清楚看见曹黑龙的嘴角起了一圈的泡子,疼的他眉动嘴抽,更添焦虑之色, 他着实是想不出有啥办法能拿下徐州,周幽州的下令不止, 他急得好几天没睡一个安稳觉了。

    或者说, 自从到达小沛, 他就一直提心吊胆的, 徐州的庞彭军也是精锐, 徐州古称大彭城,从庞彭军以古城为名,就可看出庞彭军实力不一般,徐州节度使, 名为庞泰丘。一向以魏国公为尊。

    下邳就驻扎了不少庞彭军, 近日来, 曹黑龙跟在金犇金将军身边, 和他们打了不下五场,许是对面感到鬼屠骑的棘手,大彭城与下邳之间兵马联成一块,小沛独自面对两方压力。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易凡那边连得了眬,楚二州,这样看来, 战情也不算太坏, 曹黑龙觉得如果周幽州回心转意, 兵发岱州的话, 说不定获得得胜利更大, 何必执着于徐州呢, 这些话曹黑龙只在心里想想,不敢说出来。

    曹黑龙跟随着金犇金将军以及诸位将领走向议事的大堂,众将士甲胄在身,刀不离腰,大堂内,周幽州俨然也是一样兵甲在身,气氛肃穆。

    众将依次落座。

    周绪摊开地图,看了一眼曹黑龙。

    曹黑龙心里一个激灵,严阵以待。

    “今日召你们来,主要说一件旧事,此事曹黑龙应该也知道,永兴二年间,圣上派徐州兵去协助静南王平叛龙尾国战乱。”周绪慢慢说着,他昨日探访小沛民众,从诸多杂乱无用的消息中得知了六年前朝廷一件未收尾的旧事。

    曹黑龙懵了一下,永兴二年,不就是六年前吗?他使劲回忆了一下,那是当今圣上登基的第二年,南方遥远的龙尾国不再愿意当大楚的藩属,自封皇帝,打败收拢了其余的四个召国,随后反了,世袭镇守那地的静南王兵力不足,请求圣上派兵,圣上看其徐州兵精悍,就让徐州节度使招募兵马援助静南王。

    “永兴二年,徐州观察使庞斯带着一千徐州兵去西南方向的龙尾国驰援静南王。”周绪一看就知道曹黑龙对这事并不怎么清楚,可能还不如他知道的多。

    “像这种外调兵卒一般是三年一换,再让其他人来接替,三年到期,就可归家。”

    “据我所知,那批徐州兵已经六年没有归家了,朝廷的轮换召令迟迟不下。”

    “至此,徐州节度使庞泰丘独掌徐州兵。”

    周绪说完,想起小沛内遇到的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她的眼睛早已因为流泪过多而失明,她的嗓子因日日夜夜思念去西南的儿子而嘶哑,她颤抖着手给周绪看儿子寄过来的家书,她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的说着她的儿子想归家,老妪痛哭声中,周绪将那些家书都拿走了,向老妪保证他的儿子一定会回来。

    “那些徐州兵难道不想回家吗?”周绪问着堂下众将领,又似乎在问远在西南的那些徐州兵,他不信那些徐州兵没有怨气,还有那骗至西南不得回徐州的庞斯…

    “主公是想,让庞斯带着那些徐州兵回来与城内徐州兵内战。”金犇道,他似乎猜出了主公的想法。

    “还需再仔细计划些。”周绪道。

    临走时,曹黑龙心里不再那么焦躁了,有办法就行,他就怕周幽州要无止境的把人命填在这里。

    周绪望着桌上的那一摞家书,信是一名叫常峦的人让军中会识字的人代写的,早期家书的字体笔迹漂亮,信中用词为了方便乡下人解读,显得十分简单纯朴,从信中看的出来,这个叫常峦的徐州兵对自己的母亲十分孝顺,自己的母亲身体不好,他攒的银钱便都送回了家中。

    可惜,独子参兵,病弱老母独身一人在家,又怎么过的好?

    后面几封信是常峦自己写的,他当上百夫长之后,在军中习得了字,字体勉强能认得,信中归家之情十分浓烈,已经到了泪沾长信的地步。

    而且观其言语,似乎还不知道自己老母已经失明了…

    周绪手指敲打桌沿,让金犇去从小沛邮驿那找一个黄耳过来送信。

    黄耳来时,周绪询问了一下黄耳可知道常峦这人,和他预料的不错,常峦的确是个有名的孝子,常家大娘不识字,黄耳就代替她偶尔回信一封过去,更多的东西是常家大娘亲手做的鞋袜等物,可惜自从常家大娘眼睛哭瞎了以后,常峦就再也没有收到过母亲做的东西。

    “我说,你来写。”周绪道。

    黄耳唯唯诺诺应下,周绪让黄耳把常家大娘病重且眼瞎的事情告诉那常峦,自言时日无多,恐怕再也见不了儿子最后一面了。

    黄耳写完,一头冷汗,幸好周幽州不像传言中那么可怕,动辄杀人砍头,他退下后便把家书用竹筒装起来,然后赶紧送信。

    因驻扎在西南方向的徐州兵很多都是徐州附近的当地青壮,所以这些年来,书信还是有往来的。

    “再攻几天,你便带一批人去打宋州。”周绪对金犇道:“能拿下来吗?”

    金犇望着地图,宋州不显什么名声,但它水路有通济渠,陆地有官道,距离长安有千里之远,离洛阳也很远,但是离徐州却是很近,约莫两百里,只需一天一夜便可到达,骑兵更快。

    “能!”金犇沉声道。

    “你埋伏在宋州,常峦他们来时,你就跟着他们。”周绪继续道:“到时我去岱州转转,会一会无双将。”

    “那曹黑龙?”金犇问道。

    “他当然还留在这,哪能全部撤离了,我如果把徐州放弃的太快,魏延山定会起疑心,军中将领也要留几人在这。”周绪眯着眼睛,总之,徐州他要定了。

    半月之后,远在西南的边陲小镇,一个百夫长收到了一个紧急从家乡寄过来的家书。

    皆是同乡人,又无战事,军中人皆聚在一起,认识字的人往往会给不认识字的人读一遍,百夫长也不例外,他拆开家书,饱经风霜的手搓了搓衣角,这才怀着莫大喜悦,小心翼翼的打开。

    随后便跪地痛哭,泣不成声。

    信中之言宛如在挖他的心肝血肉,令他痛不欲生,须发皆张,呼嚎不止。

    在场军士奇之,忙上前观看,有人大声念了出来,原来百夫人的老母眼睛早已瞎了,身体大不如前,恐大期将至,便给百夫长写下了最后一封信,营中人人泪流满面,皆看向南方,一时之间,只闻泣音。

    压抑已久的思乡之情终于爆发开,且一发不可收拾,常峦怒发冲冠,登上高处,双臂一呼:“朝廷无信,我等驻守六年有余,不得还家,汝等无母妻子儿女乎?”

    此言一出,瞬间沸反了徐州兵。

    “今日我欲归家,谁愿与我同归?”常峦大声吼道。

    “同归!同归!”

    “我!”

    “还有我!”

    “我也要回家,我想阿爹阿娘还有我的娘子了。”

    “来这几年了,我家臭小子不知还认不认我这个爹?”

    “一起回去,我受够这破地方了!”

    “我们要回徐州!”

    “回徐州!”

    呼天浪潮冲破了军营,军帐中得知事情始末的庞斯低下头,恍若未闻,只有手指轻颤,他何尝不想回家,只是朝廷无召令,私归总归不好,犹豫来犹豫去,就犹豫了好几年,但是如今群情激愤,如果他再反对,恐怕会压制不住这些悍兵,庞斯略一思索,便下定决心趁着城中守备空虚,先抢劫一波再走。

    自此,徐州兵北上归徐,庞斯害怕朝廷追责,一路利用从府库抢劫下来的钱财招兵买马,回徐州的队伍越来越大。

    没有人能阻止一个士兵归家的心。

    这股信念让他们势如破竹。

    第252章 “战争”

    徐州城。

    庞泰丘眼神冰冷的注视着城下叫嚣着要回家的徐州兵, 耳边是身边副将的劝说之语,无非就是要他打开城门,尽早迎归六年多不见的庞斯以及庞斯手底下的那些徐州兵, 可他好不容易把庞斯驱逐出徐州城,又怎么可能让他回来, 所以哪怕城下的兵卒喊声震天, 他的表情仍然如坚冰寒冷。

    “幽州兵未退, 你如何保证庞斯裹挟的那些乱兵里没有幽州兵在里面?”

    “何况朝廷未下轮换召令, 庞斯等人私自北归, 一路招兵买马,已然可以看作是反贼之流,我若开门让其进来,到时圣上降罪, 你我可担得起。”

    连声责问让副将面色发白, 沉默不言, 心底失望至极又不甘, 怎么就不能放进来了,庞总领以为自己不知道周幽州现正在岱州和太原兵打起来了吗?现在留守小沛的不过是曹黑龙罢了。

    副将望着底下的那些徐州兵,他还能看见不少以前的熟面孔,他们的语气由刚开始的喜悦,激动,急切渐渐变成了焦急, 愤怒, 还有惊惶, 以及怒火!

    他们想回家, 副将心里知晓, 在那些兵里, 甚至还有他战死的弟弟唯一的儿子,也就是他的亲侄子,六年多前,他本来是想送侄子一份漂亮的履历,回来好加薪任职的,结果没想到,三年已到,朝廷却一拖再拖,而今好不容易回来了,却被自己的亲人拒之门外。

    “最后…”庞斯看向魏国公以及他身边的刘洄刘监军,语气更严肃了些,拱手道:“徐州现在以国公以及刘监军为主,要如何做,也是国公做主,哪能因为一己之私坏了伐幽大事。”

    副将和一些徐州将领不说话。

    魏延山青袍大袖,清逸萧萧,望着底下越发群情激愤,不停叫喊的士卒们,不见一丝动容。

    刘洄干瘪的脸蜡黄,对着副将不悦道:“底下的那些逆贼们没有圣令就私自北归,他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我看不如攒箭射杀了事,也省的他们日夜来闹。”

    副将眼睛怒瞪着太监监军,握刀的手捏的咯咯响:“他们也是徐州兵。”

    “那是以前,现在他们只是作乱的反贼!”刘洄声音一高便显得尤为尖厉,他是圣上派到江南道的监军,可是几场仗打下来,实际胜利并没有多少,寿,庐两州仍然被周幽州的人把持着,广陵也没收回来,虽说太原方面拿下了河西几郡之地,可马上就陷入了幽州反扑的浪潮里,如今周幽州更是亲往岱州前线督战。

    人的名,树的影。

    刘洄心里总是有股不好的预感,岱州真能保的下吗?如果岱州再失守,那他们岂不是大输特输,刘洄想到已经失守的楚州就火大。

    现在再让那些乱兵进徐州城,万一惹出什么乱子,徐州保不住了,那这大楚半壁江山岂不是全落入周蛮子手中!

    圣上原本是想让其两败俱伤,现在倒好,反而隐隐呈现一家独大了!纵是再不喜魏国公,他也要为圣上筹谋一二了,因此万不能让底下的徐州兵进城。

    “圣上下旨伐幽,徐州乃江淮重地,岂能私自打开城门迎接反贼!弓弩手,还不快快射杀!”言语间,刘洄已经将底下要归家的士兵们打成了反贼一派,且丝毫不留任何情面。

    庞泰丘心里暗喜,一副为难之色,副将却是大怒:“不可!”

    魏延山收回眼神,对着庞泰丘道:“那些兵卒欲归家而不得的心情我也能理解,但贸然进城极为不妥,就让他们暂时驻扎在城外吧。”副将们都心里一松。

    刘洄恨恨下了城楼,其余将领也都散去。

    庞泰丘走到魏国公身前,道:“非我狠心,我昨日派人传话,只要庞斯解散了他招揽的那些乱兵,我可以让他带着一些人进城,可他不肯。”

    魏延山想着,那庞斯如果真听庞泰丘的话,只带一些人进了徐州城,恐怕不出几日便死了。

    聪明人很多,庞斯只不过没有按照庞泰丘预料的那般中计,庞泰丘现在恼羞成怒罢了。

    他把庞泰丘的心理看了个彻底,面上仍然带着淡淡的温和笑意:“是庞斯不识好歹了。”

    庞泰丘笑道:“国公能理解我就好。””那城下的那些反贼…”

    魏延山语音轻冷:“他们是反贼,难道庞将军还想留他们一命吗?”魏延山直觉这批来势汹汹的人里,定有周绪的手笔,又怎么可能收留。

    庞泰丘了然:“我知道了。”他过了一会,担心道:“听闻周蛮子与无双将打起来了,用了一种叫天罚的古怪东西,据说那天罚里雷电,可炸山裂石,非同寻常。”

    魏延山冷笑道:“不过是些声势唬人的火药罢了。”

    他早就得到了天罚炸裂后的碎片,稍微一闻便知晓天罚里面裹着火药,只不是改变了形状以及威力,魏延山牙轻咬着,尽力让自己平静,他让手下的工匠研究那些天罚碎片,可惜一无所获,这种明明知晓它是什么东西做的,却无法制作出来,让魏延山升起了些怒火。

    “是,是。”庞泰丘讪讪,道:“等今晚我便派一些兵伪装成幽州兵杀了庞斯那些人。”

    “既然周蛮子去了岱州那边,国公,我要不要派些兵去金陵。”庞泰丘对着魏国公表忠心,示好道:“毕竟广陵,金陵之间距离很远,万一,那边的异族攻破了金陵…”

    庞泰丘此刻很想说,国公,您的正妻和嫡子现在可都在金陵,就不怕被周幽州手下的那些异族将领一锅端了啊?不对,还有一对庶子庶女在洛阳。

    “不用。”魏延山道:“金陵不仅有长江天堑,还有虎踞山,短时间打不下来的。”

    魏国公既然这样说,那庞泰丘也就不问了。

    魏延山的确不担心金陵,洛阳等地,除却金陵,洛阳也有黄河天险,群山围绕,哪一处都是易守难攻,而徐州对比这两个地方,就薄弱多了,被它们一衬,反而像是无险可守似的,这也是魏延山一定要坐镇徐州的原因。

    他一向以他手下的太原神武军为傲,自认不输幽州铁骑。

    但现在蓦然多了一个天罚的变故,这种掌握不住的感觉让魏延山眉头微皱,伐幽以来,他想中的幽州溃败并没有出现,反而越打越烈。

    果然,幽州这块硬骨头并不好啃。

    晚间。

    庞斯从睡梦中突然惊醒,他们被徐州节度使要求在城下驻扎,传话的人也没说他们什么时候才能进城,殊不知,他已经快压不住手下的那些想归家的士兵了,庞斯回想起以前就有很多骄兵杀了主帅的例子,无一例外,都是因为主帅作为让底下的士兵十分不满。

    他信誓旦旦的说要带这些人回家,如今功亏一篑,被阻挡在了城门外,庞斯握紧手里的匕首,掀开帘子,还未问发生了什么事,就见一百夫长急急跑来:“将军,有人夜袭!”

    一通混乱,庞斯组织人马立刻反击,兵荒马乱间,战马嘶鸣。

    庞斯只看到对面旗帜上的幽字,心里惊怕,于是连忙派人拍城门,让他们放人进去,可惜还未到城门下,就被箭射死了!

    他收拢的那些乱军在战乱中死伤好些,就在庞斯要组织人手突袭的时候 对面幽州兵马却突然哄乱了起来,一阵高过一阵的喊杀声冲了过来,庞斯使劲睁大眼睛望着后一面出现的幽字旗,有些发懵,但这并不妨碍他反击回去,在后一支队伍的帮助下,那些突袭的人完败,竟然匆忙的退回了徐州城。

    庞斯带领剩下的徐州兵两眼发红的盯着那些人逃回了城内。

    直到此刻,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来杀他们的人竟然是城内的徐州兵,庞斯怔怔望着对面的城墙。

    不少老兵痛哭流涕起来,夹杂着声嘶力竭的叫骂声,还有大哭声。

    城墙上出现了罕见的沉默。

    金犇带着常峦缓缓退回黑暗处,地面上血腥尤燥,人头尸体散落一地,杀害他们的敌人并不是他,而是他们同出一乡的同袍。

    常峦双拳紧握,他回到家中,发现他的老母被幽州兵照顾的很好,不仅修了屋子,还给她诊治眼疾,平日也有幽州兵过来照顾她,这一举动让常峦感激的不知如何是好,他的家乡虽然被周幽州的人占领了,但是幽州兵治军严明,根本没有发生过烧杀抢掠的行为。

    这次常峦跟着金将军摸黑到了徐州,发觉城内丧心病狂的一幕,也忍不住叫骂起来。

    夜风中。

    不知有何人哭着唱起了徐州的游子歌,六年多以来,那些远在西南的徐州兵就是靠着这首游子歌互相慰籍度日,他们是如此思念家乡,歌声粗嘎哽咽,被风声传出去好远。

    他们长途跋涉,灰尘扑扑,心疲力尽。

    他们只想回家。

    金犇看见了城墙上走动的人越来越多,城内似乎有人互和了起来。

    他拿出崔郎君送来的锦囊,看了看,崔郎君吩咐的,他都一一照做了,帮着常峦照顾他的老母,在庞斯招揽的乱军里安插进他的人,随后在人群中唱徐州本地的游子歌,扰乱军心。

    最后收服庞斯。

    金犇望着两眼无神,想笑似哭的庞斯朝他这边走来,收起锦囊,一本正经的等待着自投罗网的庞斯。

    第253章 《战争》修

    “攻城!”

    随着一声令下, 针对岱州主城的猛攻再次袭来,原本还算平和的岱州大地已经被来往不断的铁骑踏成四分五裂,战火不断, 无双将带领的光明军左骑现已缩至主城中,太原方向时不时的有小股兵力赶来, 皆被杨东带人困在了现在属于幽州兵的主场。

    周绪坐在马上, 望着远处的战场, 面容凶厉冷漠, 一双略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 眼角皱纹如风沙,在他的脸上留下深刻的痕迹,林文桔骑马落在大将军身后,也看向前方。

    就在前不久, 他才解决了岱州主城护城河的问题以及护城河前面的拒马桩, 先截断护城河水, 再用投石机掩护大量的辅兵以及民夫推赶着造壕车前进填河, 现在护城河里都是尸体,砂石,土袋每前进一步,都付出了血的代价。

    营地前排,弩车,石弩, 投石机正在远距离的攻城, 三床弓弩的威力让守城的人吃足了苦头, 齐射时, 如乌云蔽日, 巨大的标枪钉入城墙, 龙啸军沿着云梯攀爬而上,下方,冲车正在猛烈撞击城门,杀声经过一夜仍然震天。

    守方的邓无双反击也尤为激烈决绝,高高城墙上,又筑起了台城,台城上的抛石机可以发送飞石,城墙之上的水袋比以往大大增加,硝烟弥漫中,隐约可见来往不绝的兵卒取水灭火,不仅如此还在楼城准备了大量的滚木檑石,滚油金汁。

    战况十分惨烈。

    周绪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对林文桔道:“抓个人来问问,今天邓无双那边的士气怎么又涨起来了。”

    林文桔离去以后,周绪仍然望着岱州主城。

    岱州的何满被堵在了河西的落川城,此刻,河西那里也是一片腥风血雨,常双林大开杀戒,何满自顾不暇,新任的岱州节度使乌子婴起先向朝廷求援,信使刚出城门,就被射杀了,围城之战已经三天了,岱州其余郡县有不少长官带兵来救,一一被林文桔包饺子一般吃了下去。

    没过多久,林文桔就回来了。

    他低声道:“邓无双给城内的士兵下了命令,临阵退缩者,全家皆斩。”

    那些士兵为了身后的家人也会拼命守城的。

    这个命令不可不残酷,但是有用,原本守方低迷的士气被提高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

    “文桔,你等会让人在城东修筑土山。”周绪观察了一会风向,随后对林文桔道。

    林文桔犹豫了一下问道:“筑土山与城墙齐高自是可以,但是花费时日颇多…”按照岱州主城的高度,土山没有一两个月是堆不出来的。

    拖延这么久,他们的粮草就是一个大问题。

    “照做就是了,声势大一点,然后…”周绪观望了一会,继续道:“城北那边薄弱处,用天罚加大攻势,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唯。”林文桔拱手道。

    “今天风向不错。”最后,周绪伸手感受了一下风势。

    这大半月来,岱州很少下雨,周绪调转马身,回到了中军大帐,换了一身盔甲,林文桔进来时,他的主公已经从营中点了一队精锐士兵。

    确定好作战计划后,林文桔抱着头盔望着主公远去的身影,总觉得主公还和以前一样,很多年以前,有一个号称龙威大将军的北地少年一手将他从一群奴隶中揪了出来。

    至今已过了十年。

    而龙啸军前身就是北地少年曾经掌管的龙威军。

    岱州主城西南角塔楼,为木质结构,瞭望敌情所用,既然是全面攻城,那么西南角自然也受到了攻击,此刻,敌人正在用云梯,冲竿攻城,城墙下喊杀震天,守在西南角的城墙士兵疲惫又麻木的将巨石礌木滚下去,干扰杀伤敌人,防止敌人爬上城墙,他们这边还算好的,城北方向,幽州兵的攻势十分激烈,连绵不绝的爆炸声响响彻耳畔,初时他们听这声音连觉也不敢睡,但是长时间的守城让他们筋疲力尽。

    鸠占鹊巢的太原大帅让他们的岱州节度使下令了一个残忍的命令,如果他们退缩了,那么城内的家人就会被全家问斩。

    不少兵卒不满怨恨却无力反抗,大战打的越来越激烈,就在一个时辰前,他们的资源去支援了城北,幸好西南角这边攻城的士兵还和以前一样不算多,还能对付。

    就在这时,一个小兵发现云梯上的幽州兵多了起来,他不禁焦急的将巨石,礌木滚下去,大部分的心神放在了云梯上,不知不觉间,城下冲竿已经送人到了城墙。

    幽州兵不是没有人过上城墙,但大多数都被守城的士兵一拥而上杀掉,这次有人发现了他们,顿时和以前一样,想冲上前杀死上了城墙的人。

    可惜,变故已生。

    周绪用幽州刀抹干净那些人的脖子,他带来的精锐不需要他多说,已经展开了杀戮,周绪望着底下高高的城墙,擦掉刀上鲜血,事不宜迟,借着风力放火。

    放大火!

    风助火力,西南角方向的塔楼很快燃起了熊熊大火,浓烟滚滚,火海蔓延,周绪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浪,笑容微微扭曲。

    早已在暗处等候多时的林文桔率大军急扑隐隐溃散的西南角,终于被打开了城门。

    城门破了一处后,幽州兵疯狂的涌了进来,两方巷战不可避免,可幽州兵从不畏惧,甚至,他们还更为熟练和凶狠。

    节节败退的太原兵被堵在巷战里被杀了个透彻,周绪从小巷出来时,外面斜阳如火,青石地上一踩一个血洼,随着幽州军旗被插在一个个高处,周绪也来到了岱州节度使府衙。

    乌子婴浑身颤抖的跪在地上,刚想求饶,眼前亮过刀锋,随后脖颈一痛,便再无知觉。

    周绪割下乌子婴的头颅,扔给林文桔。

    “把这个人头传送岱州各郡,投降不杀。”

    “唯!”林文桔拎着滴血的头颅,震声道。

    周绪忽的想起一事:“等会你再查查牢里有没有明心居士,若他们还活着,就派兵护送他们一程。”

    周绪坐在大堂椅子上,把老旧的幽州刀放在桌面上,刀柄处的深蓝平安符此刻已经被血染成了黑红色,此刻正在嗒嗒滴血。

    乌巽被下人搀扶着看到儿子的尸体时,心里一痛,他倒在儿子身上,悲痛的难以自己道:“周幽州,何至如此啊?”

    “他死了,你就不用死了。”周绪松了松护腕,长时间的砍杀让他的腕口处被护腕磨的不太舒服,现在好了,至于乌巽,他也不会让他重新执掌岱州,岱州是他打下来的,现在自然归他了。

    乌巽放声大哭。

    周绪摸着椅子,一直到天色暗透时,城内的光明军才绞杀干净,周绪走出节度府衙,重新换了一把武器,一把平平无奇的长枪。

    攻破城后,这座城自然就是他的了,周绪在簇拥中骑马来到邓无双面前。

    周围火把林立,将一切照的犹如白日。

    邓无双一身是血,伤口无数,他倒在血泊中,倚靠巷墙撑起身体,面容枯槁。

    等听见马蹄声,他才向上看了一眼。

    周绪也望着他。

    忽道:“我来杀你了,无双将。”

    邓无双剧烈咳嗽起来,血沫从他口中溢出,他一边咳嗽一边笑:“我知道。”

    “死就死吧。”邓无双无谓道,他想站起来,却没有力气。

    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就是这一生没有赢过龙威大将军一次,实在心有不甘啊。

    周绪将长枪插入邓无双的左腹,趁人疼的蜷缩起来时,道:“来时我便在想,如果你被我活捉,我定要将你五马分尸。”

    邓无双艰难的看了一眼周绪,他知道这人一向说话算数,心狠手辣。

    周绪看着邓无双,笑容残忍:“所以,你的运气真的很不好。”

    邓无双咬舌的动作僵住,他听过很多次这话,旁人可惜的话语中尽是遗憾,无双你为何要和周绪生在同一年代,想他作战无数,胜多败少,也曾令突厥闻风丧胆,可还是比不上啊,不知有多少人有意无意的拿他与周绪相比,最后再满怀可惜的道上一句,你的运气太不好了,犹如梦魇之语。

    这一生,他听得太多了,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只剩下一句运气不好,邓无双闭上眼睛,又剧烈咳嗽起来,老将白发生,哀大莫过于心死,时隔多年 ,这个人说话还是会这么戳人肺管子。

    最后,周绪在城墙上,看着邓无双被五马分尸。

    空气中,都是敌人鲜血的味道,城内,战争胜利的喜悦传染到每个还活着的龙啸军身上。

    周绪坐在城墙上,膝上横着老旧的幽州刀,粗粝的指尖磨着夫人送的平安符,杀了一个以前认识的将领,他的心中并无多大波澜,毕竟这么多年,死去的故人多不胜数,

    他只是好多天没见夫人了,怪想的。

    周绪想了很久,刚才那股突然袭来的情绪大约就是那种高/台/独坐,无人伴我的寂寥吧。

    第254章 战争

    徐州。

    韩福纹丝不动的坐在重重庭院的小池旁, 邓无双败了,被周幽州五马分尸,死状骇人, 岱州节度使乌子婴刚上位没多久就被斩首了,仔细算算, 竟是比河西的高芝还短命, 连续杀害两任节度使, 一掌幽州, 河西, 岱州,至于盘旋在河西进退不得的何满估计也快步邓无双的后尘了。

    韩福缓缓站起身,临水望着幽幽池水。

    原先的大好形势一朝溃散!

    原本他是与何满在落川城一起指挥战局的,没想到幽州反击来的是在太快太狠, 常双林几乎是围着何满打, 眼看形势不好, 他便带着神武军离开了何满, 欲找邓无双,没成想得到了他被五马分尸的消息。

    相识多年,一朝惨死,韩福带着一营神武军碾转到徐州,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韩福转身拱手行礼:“国公。”

    魏延山在小池旁的八角凉亭中坐下来, 言简意赅道:“坐。”

    韩福坐下来。

    “胜败乃兵家常事, 无双将死了, 我亦很心痛。”过了许久, 魏延山才说道, 他的确感到很可惜。

    韩福脸色灰败:“战事接二连三不利, 某心愧国公也。”

    魏延山露出一个笑容:“其实也没多大损失,至少周绪根本还没撼动我们真正的根基,以后知耻后勇就行了,勿要太过介怀。”

    他的根基一直是固若金汤的太原,而不是江南道这边,他倚仗的太原城池,幽州兵根本没有办法攻破,哪怕是作为先登营的雷氏风雷营也要在太原四塞前兴叹,如想攻破太原城,必须要付出百倍的力量才行。

    韩福惭愧道:“是。”

    “既然岱州已失,你今日就带兵从徐州出发,与洛阳的安国军联合攻打广陵,我已下令让王百万务必配合你们。”魏延山捻起一枚白棋放在棋盘处,风姿卓然。

    “某必不辱使命。”韩福提起精神,拱手道。

    小亭外,细雨绵绵。

    魏延山看向灰暗阴沉的天空,战事已经绵延到十月中旬了,而今年雨季也似乎感应到了人间的战乱,河水泛滥,农植受损,不少郡县已经有了缺粮预兆,十三州州牧有两三人给他提议或可与周幽州和解,明年再打也不迟。

    魏延山只是将那些信章放到一旁,置若罔闻。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到台阶下,魏延山梳理着战事以来的种种经过,最后还是想到了周绪火攻岱州主城的事,他望着天地间的雨幕珠帘,忽的轻声问道。

    “清河县的荀家你可还记得?”

    “记得。”韩福道。

    “你到洛阳后暗中联系他一下,让他为我做一件事。”

    韩福静静等待下文。

    魏延山眼神平静,道:“上月就是汛期最后一月,可我看这雨水仍然没有停歇的意思,眬州河道密集,早在梁兴赶赴金陵前,就有官吏对我言,眬州的泥螺河已经不堪重负,岸边日夜须有人看守,加固堤岸,如若不慎,恐有大水灾发生。”

    韩福的心突然惊跳起来。

    “如果我记得没有错,清河县正地处泥螺河的下游吧。”魏延山转头看向韩福:“让荀家想办法淹了清河。”

    韩福沉默片刻,清河一旦决堤,洪水爆发,可不仅仅淹的是清河一县,他粗略一数,便是□□县受灾,流民遍地,最后韩福叹息一声:“遵命。”

    “让荀家把这件事做好了,荣华富贵,高官厚禄,皆不在话下。”魏延山说完又开始下棋,他周绪有火攻,那他魏延山就玩一把水攻,看谁最后赢过谁。

    “听说,周幽州的新妇现就在清河。”韩福拾起一枚黑子和国公下棋,这个消息,只要稍微查查就能查到。

    魏延山低头下棋:“这样不是很好,一举两得。”

    韩福吐出一口气:“他对花容夫人似乎挺爱重的,水淹下城一事如果真的成功,此人是否需要荀家保住她的性命,留作后用。”

    魏延山沉思一下,却是摇了摇头:“她身边定有专人保护,荀家贸然出手会引起警觉,让他们不用做多余的事,水淹一但成功,立刻脱身,不可逗留在清河。”

    韩福还是觉得有些可惜:“传闻花容夫人分外得周幽州看重,如果可以抓到就好了。”

    魏延山却是笑出了声,他扔下白子,对着韩福摇头道:“你们一个个的都说周绪多喜欢他的新妇,我看你们都被他给骗了。”

    韩福奇道:“主公此言何解?”

    “如若真的爱重,为何不让他的新妇诞下他的子嗣。”魏延山淡淡道:“你们为何不看看,他的霸业宏图最后留给谁。”

    “也许是幽州少主不好对付,毕竟他已经长大成人。”韩福想了想,说道。

    魏延山更想笑了:“一个母族不兴的儿子,周绪纵使废了,又如何?谁敢置喙。”

    韩福顺着国公的话深思了一下,咋舌道:“还真是。”

    众所周知,幽州少主的母族势力实在排不上名号,有了新的继承人,那些人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是啊,纵使废了,又能如何呢?

    “如此说来,花容夫人也不过是周幽州蒙蔽世人的假象,目的是为了拉拢江南读书人。”韩福喃喃道。

    “老谋深算,何来的一往情深。”魏延山觉得周幽州大概是做样子做久了,连世人都深信不疑了。

    “某受教了。”韩福道。

    “水淹清河以后,花容夫人是死是活,皆在天意。”虽然有很大可能十死无生就是了,魏延山想起去年就风闻大楚的花容夫人,声音冷漠,对周幽州所做出来的虚伪姿态更是嗤之以鼻。

    一个新妇没有自己的孩子,以后还不是看继子脸色过活,被磋磨的命。

    这就是周蛮子爱重的表现,魏延山只觉得好笑,他是不爱任何人,但也知晓子嗣对妇人的重要,他可没有像周蛮子那般无耻,新妇是萧家女,想拉拢萧氏门生,自然要对萧家女好,可是暂时的偏爱不过是镜中水月,而虚伪的爱意,早晚有一天会碎裂。

    韩福走后,魏延山独自下了会棋。

    第255章 (修)

    韩福到洛阳时, 第一时间就找了魏云州,魏云州很是爽快,话里话外都是将此事交与韩大掌书记负责, 若有厮杀事,只管让他去。

    韩福在心里不断思索战局, 连住在洛阳的二郎君也未拜访, 主公现在已经派神武军与南下的周幽州交锋。

    徐州仍然有主公亲自坐镇, 指挥作战, 那些北归的徐州兵果然没安好心, 一首徐州游子歌让徐州城内士气低下,竟还有不少将领要求让那些徐州兵进城,被庞泰丘砍杀了好几个,才扼制住这股风气。

    北归的徐州兵有家不得回, 立刻暴露出了凶性, 转投了幽州, 联合曹黑龙等人攻击了下邳, 欲取徐州,现在徐州也是战事四起。

    而他这边,洛阳兵强马壮,所以韩福对接下来的发难很有信心,他看着外面的雨水,也不觉得烦躁了。

    下吧, 下吧, 再下大一点, 他在心中如此期盼着, 最好下个洪水滔天, 等彻底打败周幽州后, 他的主公自会还天下一个太平。

    现在的牺牲是必不可少的,韩福先是写信给宣州的时傅南,代表主公严厉的斥责了他在伐幽一事中无所作为,让其立刻攻打广陵,不可再作壁上观。

    随后请魏云州过来一叙,让其发兵三万大力从山阳渎下楚州,攻楚一事有王百万相助,必要重新拿下来,随后转神农 ,最后与宣州兵一起攻打!

    魏云州领命而去。

    韩福望着书桌上荀家人的资料,仔细思索人选,该让谁去接触荀家人好?他先是找来了主公的门客,柳家兄弟,询问了一下他们兄妹俩在广陵的见闻,以及荀家郎君的相貌举止,得知荀郎君与那些读书人处的很好以后,心里一定,柳璞回答以后,问出一个问题:“韩书记,我听说,葛神仙死在广陵城了。”

    韩福皱眉,像葛神仙那样的小人物,也就爱财如命的时傅南对他上心,平时他都是不放在眼里的,不过终究是主公门客,哪怕对柳璞这样的闾里游侠再不喜,也还是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

    柳璞听了,默然,他没想到投奔周幽州的葛神仙居然被凌迟处死了,这样的话,他阿妹的仇,算是被周幽州给报了?

    一时之间,柳璞心中有些惘然若失,心情有些复杂。

    他身边的阿妹也有些惊讶,等走出房门后,柳雅摸着自己蒙眼的白布,恨声道:“谁让他杀了,他杀了我们要杀谁!”

    仇人已死,柳雅并未感到欢喜,她满腔的仇恨犹如被堵住的窟窿口,没有发泄处,堆积在心中,愈发恨的咬牙切齿,甩开阿兄的手就走了,柳璞连忙追上去。

    韩福思量许久,最后找来一人。

    那人与柳璞兄妹俩擦肩而过。

    是个丹青画手,寄居在主公门下有两三年了,就住在洛阳深居简出,唯有一手画技名动东都,他的画惟妙惟肖,以假乱真,一向受洛阳权贵和花魁清伶的追捧。

    “某拜见韩书记。”画手长袍上染着各色丹青,玉树临风。

    “宁红澄,你等会画一幅画,然后将那副画送给清河荀家,可能做到?”韩福盯着画手。

    画手眼看拒绝不了,便点头道:“书记要我画什么呢?”

    “画一条河就行了。”韩福道:“到荀家时,你改一个名,就叫张水好了。”

    画手忽觉紧张,然而人在屋檐下,只得画了一副画,又被叮嘱了几句,随后便被韩掌书记送出了洛阳,沿河直下。

    月底。

    萧洛兰接收到了洛阳的魏云州已经带着大军从山阳渎的水路出发,她看过地图,从山阳渎出发的话,要经过楚州,怪不得王百万最近疯狂在攻打楚州,神农的高重盈表示已经严阵以待魏军。

    两方大军浩浩荡荡,战争一触即发。

    敌人这次看起来就攻势极猛,驻守在广陵的徐怀册坚决守城,因宣州离广陵比较近,所以广陵那边已经打起来了。

    萧洛兰原本就没指望宣州的时傅南能永远袖手旁观,听到这个消息也没感觉到意外,她在一间药房里拾掇药材,前线战事紧张,给士兵的药物需求也多了起来,她无事时就泡在了药房里,收集晾晒那些止血的草药,身边的夏荷和冬雪就一起帮忙。

    三七、血余炭、仙鹤草、棕榈、蒲黄、艾叶、三七参、地榆 、白茅根、白及、槐花、侧柏叶,时间长了,萧洛兰把这些草药都认识了遍,她住的院子现在差不多成了一个药房,每日忙碌完毕,晚上就看着阿木,易将军送来的情报。

    萧洛兰看着那些战场消息,就能想象出他们的压力有多大。

    萧洛兰轻轻呼气,走出房门时,就看见十六就坐在门下台阶处,嘴巴里叼着一根草,吊儿郎当的望天,手里抱着一个红缨头盔。

    周十六转头,笑容灿烂。

    萧洛兰也回以一个笑容:“是不是等急了,你下次回来早可以先吃,不用等我。”

    “堂妹在清河书院进学,您一个人在府里,我作为小辈应当侍奉您左右才是。”周十六坚持道。

    萧洛兰无奈:“那就一起吃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周十六心不在焉,少年郎俊秀的脸比以前褪去了青涩,多了几分沙场气息。

    萧洛兰吃着中午饭,女儿昨天才去清河书院进学,萧公与清河一起送她进去的,担心她不习惯,准备在书院多留两日陪陪她,顺便熟悉一下清河书院,书院她昨天看过一遍了,很不错,何进,郑鱼心他们都陪着她,她也放心。

    等到晚间,女儿就回来了。

    周十六吃着饭,萧洛兰望着他眼底的青色,还是问道:“昨晚没睡好吗?”

    周十六的脸从碗中抬起来,咳了一声:“有点。”不待伯母问,他就担忧道:“淮南军现在正在猛烈攻城,也不知徐怀册能不能守住。”

    萧洛兰心中早就有一想法,见此道:“我在清河安然无恙,王爷留下的两千鬼屠骑呆在这里也是浪费了,不如和各位将军商量一下,用在何处好。”

    是的,周宗主临走时还不放心她的安危,硬是留了两千鬼屠骑护卫在她左右,就驻扎在清河地界。

    平日都是十六安防布置这两千鬼屠骑的,萧洛兰眼看战事越来越紧张,不免想到了这两千鬼屠骑。

    听闻此言,周十六一口汤猛地喷了出来,咳嗽不已,狼狈的擦着嘴角,一脸惊恐道:“伯母万万不可,那批鬼屠骑是保护您的,怎可挪作他用?被伯父知道了,他会扒了我的皮的。”

    周十六话都说的不利索了,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打那鬼屠骑的主意啊。

    萧洛兰让夏荷重新上一碗汤,心有忧愁,可她人好好的就在清河,给她实属浪费了。

    晚间。

    一个落魄画师敲开了荀家大门,道是荀家远方亲戚前来避战祸来躲一阵。

    荀县丞身体不济,精神不好,想让门房打发了,待看见画师画作时又改变了主意,请人进来。

    荀言望着画,莫名觉得眼熟。

    看到画下角的署名时将画收了起来,他望着这位穷亲戚,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宁红澄回道:“张水。”

    老迈的荀县丞眼睛骤然睁开,想起画师画作,乃是一条奔腾不休的大河。

    “张水…”荀言笑容勉强,为自己的猜测感到心惊,甚至要扶住桌子才能站稳。

    张水,谐音涨水,再联想其画作,意义不言而喻。

    他纵使心机过人,也感到手脚一阵冰冷。

    “你还有话要说?”荀父问道。

    “洛阳很好,不知公可愿为洛阳令。”画师按照韩掌书记的话说道。

    荀父呼吸急促,原本暗色的脸孔顿时浮现红色,洛阳令啊,是洛阳令,他的面孔扭曲,深深抓住儿子的手腕,感觉要被这巨大的喜悦淹没了。

    “我…”他的嗓子很干,发现自己说不出拒绝的话,拒绝什么呢?那可是洛阳令啊!

    “我届时与公一起赴任。”画师又道:“事不宜迟,请公速做决断。”

    画师走后。

    荀言陷入了天人交战,一边是老父的洛阳令,一边是河迅失控时发生的惨剧。

    “汛期已过,雨水不绝。”荀父睁着混浊的老眼,道:“我儿,这是天意啊。”

    作为一个县丞,荀父官职只在县令一人之下,更何况他做县丞已久,衙门里,不管是谁都不愿得罪他,同时还有自己的人手。

    “明日我便接手县衙的防汛工作,你带一批人混到加固堤防的人手中,时机一到就动手。”

    “那悬旗,挂灯呢?”荀言艰难道。

    儿子说的简单,荀父却是一听就懂,要发大水时,官府都会派人提前告知更下游的村子小镇,告知方式不限于悬旗,挂灯,这是官府每年都会做的事,荀言耳濡目染,对衙门里的工作也都知道。

    荀父暴怒道:“他们重要还是你父的官职重要?荣华富贵,你不要了!”

    “只要我们做的快,谁也不会知道怎么回事,何况泥螺河本来就不堪重负了,年年决堤年年修补,今年再决一次也没关系。”荀父不停说着话,似在劝说自己,越说越坚定信念:“我们已经绑在国公船上了,前不久岱州大捷,周幽州这边的人愈发凶焰滔天,眬州牧梁兴已经下了大牢,说不定哪天就死了,你想想看,如果他将我们的事告诉那些北人,异族将领…”

    “我们到时会落个什么下场?”

    荀言眼里终于露出一丝惧色。

    “干完我们就走,就你我父子二人,府里奴婢家财都不要了,等到了洛阳…”

    荀父喃喃道:“一切都有了。”

    第256章

    “怎么愁眉苦脸的啊?”

    萧晴雪挎着阿娘给自己做的古代版本的书包, 瞅着一早上就表情不愉的十六,嘴巴不由稍微撅了撅,不满道:“送我上学就这么让你难受?”

    她哼了一声:“若不是阿娘非要让你送, 我还不想让你送呢。”

    周十六无语,这什么跟什么, 他是那么计较的人吗?他是担忧战事之故, 顺手将堂妹的书包接了过来, 周十六道:“送, 送, 送,我的小祖宗,走吧。”

    萧晴雪听着周十六认命的调侃,笑出了声。

    外面下着大雨, 萧洛兰给女儿戴好挡风的围巾, 叮嘱道:“学院那边有食堂, 你就和清河他们一起吃, 等晚上回来,我给你弄好吃的。”

    萧晴雪搂着阿娘手臂撒了一会娇:“知道了,我想吃栗子烧鸡,清蒸鱼。”

    萧洛兰点头应下,她望着即将上学的女儿,莞尔一笑, 莫名就想起若没有变故, 女儿都念大二了。

    “在书院和人好好相处, 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外祖。”萧洛兰收起愁绪, 道:“他就在书院里, 这几天下雨, 傍晚凉时就从宿舍拿件披风披上,千万别着凉了。”

    清河书院是有学子宿舍的,女儿在那有一个一人住的宿舍,按理说,吃住都可在书院里,但是萧洛兰不放心女儿晚上一个人住在那,哪怕有鱼心和何进也不放心,仍然让她每晚回来住,那间宿舍就当作午休小憩的住处。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萧洛兰给女儿整理了好些东西就放在宿舍里,留给她用。

    “我知道了。”萧晴雪乖乖道。

    周十六听着伯母一连串的絮叨,牙有些疼,伯母对堂妹还真是疼爱的很,他是家中最小,已经是备受父母喜爱的了,但母亲绝无像伯母对堂妹那边事无巨细的关爱。

    “我走了。”萧晴雪站在台阶下,夏荷给小娘子撑伞。

    “阿娘,拜拜。”萧晴雪挥手笑道,周十六觉得伯母和堂妹讲话有时候真奇怪,他望着檐下的伯母,学着堂妹也道了一句拜拜,语音颇古怪,惹得萧晴雪大笑出声。

    萧洛兰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女儿和十六离去以后,萧洛兰带着冬雪去药房处理了些药材,沾染了一身药味,发现止血的三七参快没有了,于是带着冬雪出了门。

    冬雪撑着一把油纸伞给娘子遮雨。

    路上行人不多,每个人的脸上都有愁色,也许是担心今年收成不好,也许是烦战争怎么还没结束,也许是愁困越发困窘的生计,萧洛兰望着人间百态,像是行走在悲苦的药罐中。

    到了一间小药坊。

    萧洛兰买了些三七参,许是战事原因,连草药也变得紧张了起来。

    “小银子最近没来吗?”萧洛兰多问了一句,药坊也收草药的,她就是在这里遇到了一个叫小银子的女娃,家里贫苦,以撑船为生,偶尔会进山采集草药来卖,萧洛兰得知以后,怜惜她小小年纪,会高出市价买她的草药。

    “哦,您说那住在芦花村的女娃啊。”药坊老板想了起来:“她有好几天没来了,许是全家到别处讨生活去了,毕竟这雨一直下,平日里的桥道都被淹没了,码头也无人坐船,长久下去,没有进项,生意不好做啊。”药坊老板摇了摇头,也不知在说小银子还是说她自己。

    萧洛兰出了药坊,关注了一下县内的粮价。

    发现没有涨价后,心里稍微慰籍了些,她听说已经有不少地方涨粮价了。

    刚从粮店出来,萧洛兰恰巧碰到了申县令。

    申县令看见王妃,又抬头看了看她身后的粮店,了然一笑,请王妃至旁边酒楼一叙。

    “申某担心县内有人趁机哄抬粮价,没想到王妃也心忧此事。”申县令笑道:“不过请王妃放心,有我在一日,清河县的粮价必会和以前一样。”

    “有申公在,倒是我多心了。”萧洛兰道。

    申县令望着身份尊贵的王妃,他道:“今日我难得有空出次府衙,就能遇到王妃探查粮价,说明您每次出门的次数并不少,时刻体恤民生,有您在,幽州大幸啊。”

    “这样说来,荀县丞的病好了?”萧洛兰顺势问了一句,先前她听女儿提起过一句,荀县丞病了。

    “他病刚好就对防汛一事十分上心,上来便要多加人手,以防水溃。”申县令赞道:“荀县丞一心为民,就连他的儿子也不妨多让,接连几日都带人去了上游加固堤坝去了。”

    “等会我要提酒拜访一下荀公。”

    “荀郎君的确是个好儿郎。”萧洛兰道,他多次参与防汛一事,上次种柳树固堤就有他。

    两人又聊了几句,欢散以后,申县令拎着酒楼最好的酒,坐上马车,赶去荀家。

    萧洛兰则去街上买了些栗子,现在是十月了,栗子已经笑开了口,此时的栗子最好吃,软绵金黄,一口咬下去,满口生香,想到女儿喜欢吃糖炒栗子,萧洛兰便多买了一些。

    远处的清河书院氤氲在一片薄蔼雾气中,清河书院坐落在清河山上,在周遭矮小的山头间鹤立鸡群,极为显眼,萧洛兰抬头看了一眼书院,又去卖书的店铺买了些书。

    申县令敲开荀县丞家的门,扬声问道:“荀公可在?”

    门房开门,道他家主人以及小主人都去防汛去了。”

    申县令望了望天色,灰色的天幕大雨如注,荀公身体刚好便急急忙碌,这样不好,于是带着酒骑着马,去上游找寻他们去了,顺便劝诫荀县丞以身体为重。

    泥路崎岖,申县令走至上游东月堤坝时,大雨中,人影重重,翻飞的土袋散了一地,水流了一地,堤坝隐隐有决口征兆,申县令如遭雷击,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幕,急跑上前,怒喝道:“全部给我住手,你们竟然擅自毁堤,不知这是死罪吗?”

    本就偷偷摸摸干活的众人霎时面色苍白,你看我,我看你,终究还是荀家给的金子起的作用更大,更何况,他们也不是胆大包天,东月堤那么长,他们所毁的只不过是一小截而已,根本不会造成大影响。

    申县令急得冒跳:“还不快把堤坝修补好!”

    申县令目眦欲裂,他们县是泥螺河最大的落水点,山上蓄水多年,今年雨水还特别旺盛,上游已经不堪重负,只盼着过两日雨停了,他要亲自截流分水,以免水淹千里,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有人胆敢破坏堤坝!

    申县令准备下山招人,没想到刚一转身,肩膀就被人压住了,腹部一凉,一把刀破腹而过,鲜血流个不停。

    “是你…”申县令瞪大的眼眸中,是荀家郎君苍白的脸。

    荀言杀死了县令之后,对着被吓得不敢动弹的众人,刚想让他们再加把劲,就见被破了口的堤坝忽然毫无征兆的裂开了一大截,汹涌的河水瞬间将那些人冲了下去。

    荀言一惊,面色更加苍白,紧紧抱住大树才没被冲走,糟了,事态不受控制了。

    他连忙离去。

    溃散一角的堤坝彻底失控,汹涌的洪水裹挟着泥石疯狂的涌入山下,淹没农田,冲垮房屋,巨浪滔天,大雨如注,无数人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便被洪流冲走,它像失去缰绳的野马,所过之处,吞噬一切,奔向无可挽回,无法制止的地步。

    洪水轰鸣,震的天地失色,尚未到傍晚,天色便已然黑透,无数人奔跑着,又被洪水追上,变成了洪水一员,泛滥的水流彻底被打开了口子,轰隆隆,它们冲破山谷,它们跃过村庄,它们挤向城门,滔滔浊水震动苍穹,远处的呼救惨嚎声被淹没在了天地间的雷霆与风雨中。

    那么快,那么急,铺天盖地的洪水几乎眨眼而来。

    萧洛兰只感觉脚下一震,闹哄哄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她出门一看,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人群黑压压的一片疯狂的向她这边逃命,而在其身后,是汹涌的,比房屋还高的浊浪,淹没了一切。

    这是怎么回事?!

    萧洛兰惊骇无比,冬雪紧紧抓住主母的手腕,带着她逃跑,她的脸崩的很紧,脚步飞快,可是挡不住前方还有人反应过来,于是人挤着人,人踩着人一起尖叫逃跑。

    人太多了,洪水在身后犹如死神穷追不舍,水流顺势而下的速度让冬雪紧紧咬着下唇。

    萧洛兰被冬雪抓着在杂乱的人群中,没有秩序的逃破,她急促呼吸着,耳边是沸成一锅的哭叫声,惨烈的刺激她的耳膜,视线中,不幸倒下的人被踩成一团,很快被拖进了洪水里。

    冬雪用手指扩至嘴巴,连续不断的发出一声声尖锐的哨音,这是联系鬼屠骑所用的哨音。

    可惜效果甚微,因为洪水的声音,已经覆盖了一切。

    一根顺着洪流而下的巨木掀翻阻拦它的一切,打在了人群中,巨木上爬满了保命的人,冬雪不顾他人推搡挤进去,奋力让主母抱牢大树,她的哨声不断,凄厉的震人耳膜,萧洛兰抱紧之后,连忙紧紧抓住冬雪的另一只手,让她也抱着大树。

    冬雪的手腕被主母冰冷刺骨的手抓住,她转头一看。

    萧洛兰浸泡在水中,面容苍白,额头不知被什么弄破了,有鲜血流了出来,她仍然紧紧抓着冬雪的手,刚想说话,一个大浪从身后打过来,巨树被打到了水里,巨大的水流冲力夹杂着泥石,房屋木梁,齐齐和大树搅和在了一起,水流翻滚间,巨木被大力拦腰折断,萧洛兰猝不及防之下,被巨木调了个方向,再也抓不住冬雪的手,被洪水翻滚着冲向前方。

    混浊的河水中,冬雪心急如焚,就在河里找寻。

    洪流发生的轰隆声很快引起了清河山上的注意,巨大的洪水绕过山体,继续奔向远方,而在其后方,还有鬼屠骑在水里奋力追逐着似有若无的哨音。

    萧晴雪面色惨白的望着快到半山腰的洪水,她茫茫然看着被洪水淹没的顶都没见的萧府,声音颤抖尖厉,对着何进道:“快给我备船,我要船!我要回家!”

    “快点!快点!”她声嘶力竭:“我阿娘还在家里,我要快点去救她!”

    何进脸色凝重无比,他举目看向汹涌澎湃的洪水,洪流滔天,席卷了一切。

    这种情况下,就算有船也会被洪水立刻倾覆掉。

    “快点去救我阿娘啊!”萧晴雪甩开周十六的手,就向洪水跑去,周十六两眼发红,将人拽回来,俊秀的脸在狂风暴雨中分外狰狞,对着赶来的鬼屠骑怒道。

    “不惜一切代价去救王妃!”

    第257章

    洪水咆哮至天明时刻才渐渐平息, 它安静流淌着,怀抱着诸多杂物,尸体, 死去的家禽,树木, 石块, 房屋, 打着旋漂流向远方。

    船桨划过混浊恶臭的水流, 郑鱼心望着身边一具具漂浮的尸体, 哪怕是见惯了死人的她也面露不忍,同时,她心中的希望越来越渺茫,洪水是昨天下午申时左右爆发的, 现在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的巳时, 距离王妃失踪已经过了八个时辰, 他们一刻不敢放松, 可惜,一无所获。

    这让她感到焦虑不已,可恨这水流冲走了主母的气息,让她一身本领无用武之地。

    郑鱼心看了一眼坐在船头的小娘子,昨天汹涌的水流稍微平缓一点,小娘子就坐船去找主母了, 她先是去了萧府所在的地方, 每捞出一个尸体, 她的脸色便变得惨白无比, 毫无血色, 哆哆嗦嗦的不敢看, 她闭上眼睛,用细若蚊蝇的声音问是谁?

    一次次的回答不是后,小娘子才有勇气睁开眼睛找寻,直到冬雪告诉她,当时主母在大街上,她急不可耐的抓过船桨就要去主街那边,残垣断壁,街道狼藉一片,夜里更是不好找,火把足足亮了一夜,小娘子找的十分仔细,一边找一边大声喊着,她的声音和其他找人的声音回荡在混浊的水面上。

    一声又一声,声嘶力竭。

    天明时刻,有些幸存的人慢慢出现,等腰高的水位也不能阻挡那些人淌水跋涉的脚步,他们同样大声呼喊着亲朋好友的名字,只有极少数人幸运的找到了,更多的还是茫然恐惧的继续寻找着,若是听见那些悲痛入骨的哭嚎声,所有人的心里都会轻轻一颤。

    随后怀着渺茫的希望继续呼喊。

    萧晴雪在书店这一带已经转了很长时间了,槐树街这边大多数是卖书的,因此水面上浮着大量的书籍木椅桌面,还有尸体,萧晴雪目光颤颤,假如遇到穿着淡紫色衣裙的女性浮尸,她的手脚还是会不由自主的发麻发颤,身体僵硬的不能动。

    所幸,皆不是阿娘。

    萧晴雪下了船,在她的四周,鬼屠骑们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每个人的脸色都绷的很紧,压抑沉重的气氛让人喘不过气来。

    萧清河眼眶微红,他也在寻找姑母,不安和愧疚几乎击垮了他,毕竟姑母是在清河县出事的,他惶恐的望着祖父,嘴唇蠕动,却是只有气音。

    幽州主母不知所踪,这个事件产生的后果简直令人绝望。

    周幽州那边该如何交代?

    留守看护的鬼屠骑们除了小部分人被分去调查为何突发水患,其余的皆被十六郎君放出寻找王妃,可萧清河越找,心里绝望越甚!

    清河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么多人密集的搜查寻找,若是还没有的话,姑母很大可能被水流冲往别处了,至于被冲往哪里,天大地大,该往何处寻?

    江南道这边水系极其发达,东月堤决堤后,极大可能会加剧其他河堤的防汛能力,决堤事件将会接踵而来,哪怕其余州郡有所防备也不行,水患的可怕,萧清河从小就在河边耳濡目染,那不是人力可以抵抗的。

    清河县的县尉带兵匆匆而来,他焦急的对白发苍苍的萧公道:“萧公,大事不好,我手下的人找到明府的尸体了,疑是被害。”

    萧敬书霍然转头看着县尉,一句话似从牙齿挤出来一般,悲怒交加:“尸首在哪?”

    “已经放置在了学院山顶上。”县尉语速极快:“您也知道,十六郎君下了命令让我查到任何蛛丝马迹就汇报于他,我…”

    话未说完,萧公就大步离去,脸色铁青,他就知道不会无缘无故发大水的,清河县每年都很注重防汛,为何无人提前示警?申县令又为何被害?

    “前段时间,防汛一事被荀县丞接手了去,他还组织了另外的人手参加固堤一事,由荀家郎君带队,我怀疑此事和他们有关联。”县尉说道,他现在也顾不得会不会冤枉了荀县丞,反正他们失踪了,他带人一直没有找到,现在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总得给上面的人一个交代啊,况且他说的都是实话,防汛一事的确是被荀县丞接手的,总之,和他没关系。

    书院山顶。

    萧敬书看向申县令,他已经死了,腹部一个大口被水泡的肿胀发白,不等仵作发话,萧敬书自己就查看起来,过了一会,他站起身:“伤口极深,刀身从正面穿腹而过,看来下手之人狠了心欲置申公为死地。”

    “去找荀家人。”一旁,周十六看向县尉,眼睛里都是血丝,他坐在地上,面前有张长几,案上铺着信纸,而在他的周围,是一个个揉皱成一团的信纸,铺了一地,原本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此刻表情十分阴桀。

    冬雪坐在大树下,手臂因受了伤用白布包扎起来,血丝沁出布条,她恍若未觉,声音沙哑:“王妃下午与申县令在酒楼见过一面,两人说了些话,申县令离开时曾经说过要去拜访荀县丞。”

    县尉带兵离去以后,周十六又让鬼屠骑也去找荀府人,不多时,就带来了荀家门房,不用严刑拷打,荀府门房就把自己知道的全部说了出来,包括,当日,荀县丞父子两带着一批人就在上游筑堤处,还有县令提酒去找荀县丞一事…

    周十六听完,牙齿咬的咯咯响,额头青筋直跳,恨不得吃其肉,喝其血,荀家父子!就应该凌迟处死!不,他要将其下油锅慢慢煎炸,让他尝尝什么是人间炼狱!

    周十六恨得出血,浑身颤抖着,继续提笔给伯父写信,笔锋沾上浓墨,刚一下笔,笔势就歪了,一点浓墨染在洁白的信纸上,字不成字,巨大的压力让他将桌上的笔墨纸砚全部挥掷在地,发出轰的声响。

    他站起身,呼哧喘着粗气,头脑一片空白,他该如何写信告诉伯父这个事情。

    他根本写不了任何一个字,莫大的恐惧紧紧抓着他的心脏,甚至让他牙齿打颤,就算他现在将荀家父子抓来千刀万剐也不能将功抵过了。

    周十六不敢想伯母现在的处境,一个流落在外的貌美妇人,身份贵重,力气羸弱,性善温良,脱离了伯父给她的安全,她该如何在残酷的外面生存下去?

    他更不敢想另一个可怕的可能性。

    周十六呆呆坐在地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其实不用他写信,伯父也应该很快就会知道了,他呆坐半晌,继续提起笔写信。

    写了没多久,就见堂妹过来了。

    她的衣裙脏污,伯母在时,从未有过这种事,她总是漂漂亮亮的站在伯母身边,一身骄傲。

    “冬雪,你是不是记错了?”萧晴雪跑到冬雪那里,小脸上都是泪痕,哽咽道:“槐树街那里根本没有阿娘啊,是不是,是不是在其他街道,也许,也许…”她紧紧抓握住冬雪的手,希翼道:“也许你记错了,阿娘不是买了栗子吗?兴许是卖栗子的那条街呢?”

    冬雪低着头,不敢看,也不敢听,抓着剑的手用力发白:“是我没有保护好主母。”

    她万死难赎其咎,主母失踪后,她就想着自刎谢罪,可是萧公告诉她,她是唯一一个最后见过主母的,主母也最信任她,她这条命应该留给主母才是。

    萧晴雪猛地站起身:“那阿娘在哪呢?”

    “我已经让鬼屠骑他们去清河县周边继续寻找了。”周十六道,他们寻找的范围并不限于清河县,尤其是洪水咆哮过的村镇县郡,都会派人寻找。

    萧晴雪努力让自己的眼泪不要流出来,可是没有用。

    周十六移开视线,下颚线绷紧时,消瘦凌厉。

    下午,萧晴雪被夏荷哭求着用了一点饭,看到了原本守在楚州的拓跋木,没有任何好奇惊讶喜悦,她呆坐在河边一块石头上,脚下就是湍急的河水。

    拓跋阿木就站在萧小娘子的身后,他算是第一时间得知清河县决堤的事,因为决堤的动静很大,而眬州又与楚州相邻,但当拓跋阿木得知主母在这次灾难中失踪了的时候,拓跋阿木当场就愣在了原地。

    不敢相信这一噩耗。

    现在,他扶刀站在萧小娘子的身后,可以清晰看到她红肿的眼睛,憔悴的脸颊,拓跋阿木心抽抽的疼,感到了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不安。

    拓跋木握紧刀柄,艰涩道:“主母她吉人自有天相,我们一定会找到的。”

    萧晴雪低头看着脚下泛滥的河水,声音很小,好像在对着自己说,又好像在对着河流说:“没关系,阿娘如果不在了,我就去陪她。”

    这个世界,她们生死总归要在一起的。

    她对这个世界的喜欢和留恋不过是阿娘一人罢了,其他人对她来说,无关紧要。

    阿爹,阿兄,阿木,阿骨,十六,芳云,酒酒,崔郎君,蒋大,她遇到的所有人,都可以不要。

    拓跋木呼吸一停,这一刻,他从未感觉过萧小娘子离他如此之远。

    第258章 (大修完毕)

    仪征县下的一小村坐落在草头河旁, 此刻,偏僻岸口系着一条船,河水汹涌。

    河滩上的淤泥养育了岸边的芦苇丛, 茂盛的芦苇被风吹倒一片,复又直起来, 如波浪涌动, 十月正是芦苇成熟之季, 天空中, 苇絮纷飞, 在夕阳下,飞起了金色的大雪,纷纷扬扬。

    飘入河面后,给那些冲到河边处的浮尸好似盖了一层尸布。

    小银子害怕的眼泪直在眼眶里打滚, 她坐在小船上, 前面就是阿爹和大哥, 他们要下河去到那些尸体上捡财。

    那些死人身上说不定会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每次捡到值钱的物件后,他们一家都会很快逃跑,原本阿爹不想干的,可是他们要去洛阳投奔舅舅,洛阳花销大,手里若没个银钱, 到那怎么过活。

    噗通一声。

    阿爹带着大哥下水了, 然后熟练的翻尸检查, 大哥背上背着一个柳条做成的鱼篓, 遇到好东西就扔到鱼篓里去。

    阿娘胆子小 , 只敢靠着竹竿拨弄, 竹竿上被绑了一个钩子,小银子依偎在阿娘身边,看着阿娘把一具浮尸钩过来,吓得直往阿娘身后钻,比她大两岁的二哥害怕的大叫一声,直接跑船舱里去了。

    “你这孩子有什么用,还不快点出来帮忙!”苗翠又怕又气,拿竹竿的手一直抖个不停,对着二儿子骂道。

    “小金子胆小,你就别骂他了。”不远处的余石头道。

    苗翠不骂二儿子了,改骂老伴了,骂完以后,闭上眼睛在尸体上摸了一遍,没找到值钱的,晦气的松开竹竿,继续捞着,小银子一直捂住眼睛不敢看,幸好阿娘没有让她帮忙。

    “小银子,你去岸边找找看有没有鸟蛋。”苗翠对小女儿道:“找到了,阿娘中午给你炖蛋羹吃。”

    将小银子送到岸边,一家人继续往前捡财。

    小银子在芦苇丛里晃荡了一圈,手臂挎着的小篮子里已经有了三个蛋,野鸭野鸡们经常会在滩涂芦苇处产蛋,现在便宜她了。

    小手拨开那些芦苇,小银子猛地打了一个喷嚏,苇絮被她吹乱,又飞到了她的头上,苇絮沾在她的小揪揪上,好像是绒花一般。

    她吹着芦苇絮追玩了一会,正想回去喊二哥一起玩的时候,脚下没注意,忽然被一根斜伸出来的树干跘了一跤,篮子也掉了,她连忙爬起来去捡蛋,幸好没有坏,小银子跳上巨大的树干,快走到头的时候,发现了一个人,吓了她一跳。

    树干一大半在岸上芦苇丛里,一小半搁浅在水边,她就趴在临水的岸边树干上,脏污的衣裙依稀可以看出是紫色,看不清面容,也不知是死是活。

    小银子害怕的看着她,本想逃跑,可越看越觉得这人有点像买她草药的一位贵人。

    她大着胆子,将小篮子放在地上,随后走近,用小手拨开覆盖在妇人脸部的发丝和泥沙,没想到沾了一手的血,小银子心脏砰砰跳,双手捧着水给她洗干净了脸,随即一脸惊讶和激动。

    还真是那位贵人。

    小银子摸了摸贵人的脸,很冷,额头上的伤口被水泡的发白,眼睛紧紧闭着,面容苍白,小银子伸出小手到贵人鼻子下方,好半天终于感受到了一股热气。

    她立刻原路返回,大喊着让阿娘来救人。

    没过多久,妇人就被人救到了小船里。

    一番折腾后,小银子望着换了阿娘的衣服,现在正躺在家里唯一一张床榻上的贵人,有些担心,她爬上床,小心的摸了摸贵人后脑勺的伤口,当时给她换衣服的时候,这伤口一直在流血,简直吓人,后来用了家里的药膏敷了敷,才不怎么流了。

    余金子趴在床边,好奇的望着睡在床上的妇人:“她就是多给你钱的好心人啊?”

    “是啊,那天你吃的荷叶糖也是她给的。”小银子小心翼翼的退到床下,不明白这么好的贵人怎么也会被大水冲到这里,这个地方挺偏僻的,幸好被她看到了。

    “阿娘,中午蛋羹我不吃了,给恩人吃啊。”小银子对阿娘道。

    苗翠背着他们,藏好手帕上的东西,被小女儿的话吓的一个激灵,没好气道:“那也要看她能不能醒过来。”

    那个贵人后脑勺的伤,她看伤的很重,有性命危险。

    她走出门外,船舱外,余石头正在愁眉苦脸,余大郎不知在想什么,看见阿娘出来,迎了上去,开口问道:“小妹说她是贵人,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苗翠趁着给贵人换衣服的时候 将她的首饰也拿下来了,她打开手帕,激动道:“大郎你看,是珍珠。”

    余钱的目光紧紧盯着粗布手帕上的宝物,连余石头也被吸引了过来。

    日光下,珍珠圆润无暇,洁白无比,刺的余大郎眼睛都在发光,除此以外,还有一块玉做的小巧玉牌,系着玉牌的项链居然是金子做的,而那玉牌更不是俗物,一眼看去,仿佛天上的白云似的,常年混迹赌场的余大郎知道,这次是真捡到宝贝了。

    至于其余的,就很普通了,一个紫红色小鸟陶哨,不值钱,成色极好的翠玉手镯本来也是上品,可惜手镯上面布满了裂纹,眼看就要坏了,玉一碎,也不值钱。

    余大郎伸手想去拿宝物,被阿爹拍了一下手。

    余石头皱眉道:“人还活着呢,这东西不能动,万一醒了,人家要东西咋办?”

    余大郎道:“她一看就是被大水冲到这里来的,等她醒来,就说身上东西都被水冲走了,我们没看见不就行了。”

    余石头还是默不作声,过了一会道:“人家是好人,当初小银子的草药就是她买的,不仅没压价,还高价收银子的草药,做人要讲良心,我们不能干这种事。”

    余大郎不满道:“爹,买卖时候你情我愿的,怎么你还报上恩了,况且这次我们还救了她,要不是我们,她命都没了,这么大的恩情,难道不是她报答我们吗?”

    “小银子都说她是贵人了,想必人家也不在乎这点东西,她还受了伤,家里还要人照顾她,不拿她的东西换银钱,恐怕连药都买不起。”

    余石头被自家大郎说的犹豫起来。

    的确,现在不管是粮价还是药价,涨的飞快,他心知肚明,大儿子说这么多,还是因为想私吞下一些。

    苗翠道:“大郎今年都十八岁了,其他儿郎都成亲了,可家里太穷,一直没有媒人上门,如果珍珠能卖一个好价钱,省下一些可以让大郎成个家。”

    “这还不是他自己的原因。”余石头气道:“哪家好女郎愿意嫁一个赌鬼!”

    “爹,娘,我保证不赌了。”余大郎发誓道。

    余石头恨恨的看了一眼不成器的大儿子,余钱笑着上前给阿爹锤肩膀,再三做保证。

    “小银子那…”余石头担心小女儿会把他们的事说出去。

    “我去给小银子说,让她和小金子不许乱说话。”苗翠道。

    “阿娘,宝物给我吧,我去换钱。”余大郎道。

    “就给珍珠。”余石头还是不放心大郎好赌的性格,直接把珍珠坠子给他,又对苗翠道:“翠娘,玉牌你还给贵人,怎么说,她也帮过我们。”

    余大郎暗自不满,等阿爹又下河了,让阿娘把玉坠给他,苗翠也在暗自担心大郎回去赌钱,哪里肯给,但大郎坳的紧,她不得已,将翠玉手镯给他了。

    “娘,哨子呢?给我看看。”余大郎又要了一个。

    苗翠奇怪大郎怎么会要这个,想着不值钱,便也给了他,余大郎坐在船头,望着普通的小鸟哨子,捏了捏,小哨碎了以后,并没有他想象中的会藏着什么宝物,他有些失望。

    拍拍手,将碎片收拾干净,余大郎躺在船头,想着到附近县城卖了珍珠后,先去赌一把过过瘾再说。

    船舱内。

    苗翠半吓半哄让小银子和小金子不许乱说,然后将玉牌重新挂在贵人脖颈处。

    中午时分。

    小银子发现贵人还没有醒,于是蛋羹她只好自己吃了。

    没过多久,小金子就在船舱里大叫:“阿娘,阿爹,她的头怎么还在流血啊,你们快点过来看看。”

    小银子捧着饭碗就跑了进去。

    一家人也都进了船舱,挤的满满当当。

    贵人的头枕在一堆粗布里,此刻,粗布上已经有了丝丝缕缕的血迹。

    苗翠皱着眉,伸手摸了一下妇人后脑勺处的伤口,浓密的乌发下,一道狰狞的口子露出,后脑部分更是因瘀血肿胀起来,哪怕敷了药膏,止血效果也不大。

    除此之外,这名看上去年约三十妇人的额头,手心,小腿,肩膀处也有伤痕,尤其是右肩胛处,一团乌黑,青紫骇人。

    因为亲自给这位美貌妇人换过衣物,所以苗翠很清楚这位贵人最重的伤其实就是她的后脑勺,如果不及时救治,很有可能这名妇人就一命呜呼了。

    “大郎,你快点去买药。”苗翠道。

    “还是请个大夫过来看看吧。”余石头道:“药也要买。”说罢又着急起来:“这咋还在流血呢。”

    余大郎揣着珍珠坠子和手镯急急走了。

    余石头随后也出去了。

    小金子望着受伤的贵人,刨了一口饭到嘴巴里,今天他也分到了一点蛋羹,阿爹,阿娘,大哥都没有,就他和小银子才有,一碗蛋羹分出两份,剩余的蛋留着明天才能吃。

    “小银子,你说贵人是不是每天都有肉吃啊?”小金子幻想着,咽了咽口水。

    “应该是的吧。”小银子听见肉字也咽了咽口水。

    苗翠在外舱整理东西,都是大郎和老伴从尸体上拿的物品,弄了没多久,就听见了小女儿和二儿子大呼小叫的声音。

    “阿娘,阿娘,你快来,她脸上好烫好烫啊。”

    “血也出来了。”

    两小人叽叽喳喳的,带着着急,苗翠快步进屋,不用摸都看出此刻贵人的不对劲,妇人呼吸微弱,浑身发烫,脸颊像火烧似的,表情十分痛苦,嘴唇干裂。

    “大哥还没回来吗?”小银子问道。

    “没有。”苗翠拧着湿帕放在贵人额头上。

    “说不定他又去赌钱了。”小银子道。

    “不会的,你大哥已经保证不赌了,以后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苗翠道。

    小银子生气的哼了一声,气冲冲的离开了,阿娘偏心大哥,就知道相信他的鬼话。

    小金子陪着阿娘,小孩子总是有无数的问题,问起了最关心的事:“娘,到了洛阳,舅舅会给我买糖吃吗?”

    苗翠笑起来:“会的,他最喜欢你了,你舅是洛阳战船上的船厨,到时让他安排你爹你哥上船干活,干活就有钱,有钱就能吃饱饭,住大房子了。”

    二儿子听了,高兴的打了个滚:“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到洛阳啊?”

    “现在涨水,走水路快的话,一个多月就到了。”苗翠道。

    一家人赶在天没黑前,在狭小潮湿的船舱里吃完了饭。

    饭吃完,就爆发了争吵。

    “那混小子一定又是去赌钱了,我就说他的手上不能有好东西。”余石头怒道。

    苗翠正在缝补衣服,心中也有些后悔,却不承认:“你就不能信大郎一次吗?”

    还没吵两句,余大郎披着挡雨的蓑衣就跳到了船上,小船一阵摇晃,余大郎进来就急急道:“我在路上看到宣州兵和那些五镇兵打起来了,不敢多呆,我们快走快走!万一我被人看到抓壮丁就完了!”

    “那我们快点走…”苗翠慌了,原本像他们这样下三等的穷人是不必当兵的,以前当兵的可都是家境殷实的,这不是后来突厥来了,越打越没人了,官府就开始强制性的征兵,一旦被抓壮丁,那可就真糟了。

    因此,他们全家就住在船上生活。

    “这世道越来越乱了。”余石头皱眉。

    先是清河决堤,按他估计其余堤坝再下两天雨也要被水冲坏了,到处都在发大水,他昨天偷偷进县里买粮还听说新上任的大令要修筑堤坝。

    结果,洪还没防好,就开始打仗了。

    这让他们普通老百姓怎么活下去啊?

    余大郎急的冒跳:“这地方现在也不安全了,我看我们还是快点去洛阳,就从河里小道走,避开那些兵。”

    “药等到下个城镇再买,家里应该还有一点,先凑合用吧。”余大郎说完就冒雨撑杆,让小船离开这是非之地。

    他们走后没多久。

    那些突袭的宣州兵被高重盈带着人解决了,新上任的仪征令李游自然要千恩万谢。

    深夜,一队鬼屠骑黑压压冒雨前来搜索。

    仪征令大惊,知道此事耽误不得,于是发出告示  寻找王妃。

    第259章 (大修)

    泗洲。

    都梁县, 近泗水,泗水通淮河,大运河, 汴河,长江, 余石头一早就站在船头望着波澜壮阔的河水, 他们一家以船为生, 往上数的话, 祖辈居于江淮, 对这里的河流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了,经过仪征县的事情后,一家人再次感受到了战争的靠近。

    听说徐州也在打仗,余石头苦巴巴的一张脸又添了许多皱纹, 他是小老百姓, 前几月朝廷下达了一个公告, 只知道北方出现了一个大反贼, 朝廷要派兵攻打,结果打来打去,都打几个月了,这战事还没结束。

    洪涝爆发,今年下半年的收成算是没了,再加上战事, 岸上的粮价越来越贵, 每次买粮, 余石头都暗骂那些粮商生儿子没□□, 都是奸商!

    整个江南乱成了一锅粥。

    而他一定要带着一家人往洛阳跑, 也是因为洛阳的粮仓是天下最多的地方, 怎么也比其他地方安全。

    余石头愁眉苦脸,他们要去洛阳,要走的河道一定要仔细弄好了,避开军队,也要避开水匪山贼。

    余石头除了烦心上面这事,还烦心船舱里的贵人,那位贵人情况很不好,一直高热,到了都梁县,他的大儿子就火烧火燎的上岸,去县城抓药了。

    就是不知那珍珠能卖多少钱?

    要是能多卖点就好了,这样除了请大夫,抓药后,还能再给家里买些粮食备着,天气渐渐转凉,婆娘孩子也需要御寒的衣物…

    正计算着,就看见大郎拉着一个干瘦的老大夫深一脚,浅一脚的到了岸边,老大夫气喘吁吁,被余大郎拉着上船,一个劲的喊道慢点慢点。

    余父见大郎手里就拎着一小袋粮食,心里咯噔,让老大夫进船舱看贵人以后,抓住大郎的手臂:“咋了,县里没粮了?”他想到一个可能:“还是珍珠没卖掉?”

    余大郎气愤填膺,压低声音怒道:“坊柜主人说死当才四十两,一看就是想宰客,我不同意就没卖,就这种珍珠,到了洛阳,低于一百两,我都嫌少。”

    的确太少了些,余石头心想,他年轻时也是出去闯荡过的,大海大浪也都见,像贵人的珍珠,就凭圆的没有一丝瑕疵,也该卖个高价钱才对。

    “后来我当了些您捡到的那些东西买了粮食,坐堂大夫太贵了,就请了一个乡野游医,最后买了些药就回来了。”

    “这里粮价也不便宜,快被抢疯了,县外还有流民,我看等给贵人看完了病还是快走。”余大郎吹着冷风,打了一个喷嚏,天气渐冷了。

    两人说完话,一起进入船舱,就看到老大夫一脸凝重,小银子顿时急了:“都这么久了,大夫,你说话啊。”

    老大夫检查完妇人后脑勺的伤口,又探了探她的额头,目光从妇人穿的粗衣麻布上移到与这潮湿矮小的船舱不符合的面容上,眉头皱的死紧。

    “这人应该不是你们家人吧?”老大夫道。

    苗翠让小女儿下来,因拿了贵人的首饰,现在正是心虚的时候,听见发问,不欲他人知晓:“她是我远房亲戚,嫁了一个富贵人家,此次回来探亲,没想到突发洪涝,在水里遭了很多罪,大夫,你救救她。”

    老大夫半信半疑,等全部检查完毕后,道:“这位娘子伤势十分严重,老夫医术不精,只能暂时开点活血化瘀,驱邪养元的药。”

    小银子顿时急哭了:“大夫,你想想办法啊。”

    “她已昏迷三四日还未醒,后脑淤血堆积,尺肤热甚,邪气入体,依我看,就算侥幸醒了,也还会有病症。”老大夫见小女孩哭的那么伤心,心里怀疑打消了几分,不过他说的话也是真话,高热不退,脑子烧伤也有可能。

    “这里是小地方,若有名医能为其医治最好。”老大夫最后道,收拾药箱,留下药膏,看了看余大郎买的那些药材,多添少补,又仔细说了药煎火候,每日几次,才离开。

    小银子立刻去煎药,很伤心,只希望贵人可以好起来。

    苗翠叹了口气,她用湿帕敷在贵人额头上,继续照顾她,觉得手里砸了一个烫手山芋,后悔救人了,后续一看就要花不少钱给贵人看病,老实说,如果不是小女儿一直看着,她心底还有点良心,就…唉。

    余石头将大郎在柜坊的事说了一遍,引来苗翠破口大骂,待听见粮价涨了五倍,估计以后还得涨下去,骂声越大。

    第二天,仍然不能消气,哪怕余石头在前面掌舵也能听见自家婆娘大骂黑心粮商的声音,船舱里都是药味,小银子和小金子在煮药,小银子煮的特别认真。

    就是在这种吵乱,充盈着苦涩药味的背景下,床榻上的妇人终于艰难的动了动一根手指。

    睡觉的地方似乎在摇晃,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依稀能听见外面似乎有人在吵架,舌头嘴巴里都是极苦的药味,鼻尖还能闻到鱼腥气,和泛着酸味的奇怪味道,混合起来并不好闻,胸闷欲呕又头痛欲裂,神志更加昏沉,不省人事。

    小金子给贵人枕头垫高些,阿娘在忙,这个贵人就他和小妹一起照顾了,他今年九岁,长的干干瘦瘦的,看见药碗冒着热气,道:“哎呀,小银子,你吹凉些,不然会烫到人。”

    小银子爬上床:“再吹就不热了,现在天气冷了,不能喝冷药。”

    小银子熟练的把一勺黑色的药汁送到贵人口腔里,然后抵住舌头,药就能喝进去了,这个办法还是昨天那个老大夫教给他们的。

    果然好用,一碗汤喝完后,小银子摸了摸贵人的额头,总觉得比昨天好了一些,不那么热了。

    到了晚间。

    船停留在一个野渡口。

    寒霜压草,月明露稀。

    外舱的余石头和余大郎睡得很熟,内舱的苗翠在床下打了个地铺,带着小女儿和二儿子一起睡觉,月上中天时,月光从船窗漏到床榻上,昏睡了一天的妇人过了好久才转动眼皮下的眼球,她慢慢睁开眼睛,觉得眼前很是黑暗,好像没有开灯。

    头脑抽抽的疼,稍微一动浑身都疼了起来,冷汗浸着发丝,手在底下摸了摸,摸到了坚硬的床板和草席,艰难的借着手臂的力量半撑起来靠坐在床头,妇人轻轻喘气。

    周围太暗了,让刚醒来的她很不方便,又不习惯。

    耳边只有水流声以及男人打呼噜的声音。

    这是哪里?

    妇人蹙眉,伸手往后脑勺一摸,摸到了好大一个包,疼的她冷汗淋漓,放下手后,又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下,自己睡的应该是床,但是她的家里有这么多人吗?

    使劲也想不起来任何东西,头脑浑浑噩噩的,她望着黑暗,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没想到摸了个空,霎时间,心底空落落一片,失魂落魄了一瞬。

    她直觉记得自己手腕上应是有东西的,那是一个极为重要的人送给她的,待要回忆,头脑却白茫茫一片,稍微细想,脑仁便似针扎似的刺痛,还有…妇人又摸了摸耳朵,也是空无一物,她抿了抿唇,极力压住弥漫上来的悲伤失落,在暗中检查了一下,发现自己身上有很多伤。

    除此之外,脖颈上挂着一个长方形的牌子,很小,摸起来有点像玉。

    等摸到上面刻的字时,精神一振,指尖细细在上面描绘,发现上面刻的是千璎二字。

    应是她的名字吧?在心底念了两遍,隐隐约约的熟悉感让她终于不再那么恐惧。

    可这里是哪里?她的家吗?好像不是,妇人总觉得这里很违和。

    腿上也有伤,她摸着床沿,小心翼翼的下了船,落地,小腿便是一麻,忍过那阵疼痛以后,刚走一步就碰到了什么,于是只能又退回了床上。

    小金子在睡梦中嘟嚷了两声,继续睡觉。

    她回到床上,望着黑暗,背对墙壁,面朝着有声的那方,内心不免升起惶然恐慌,不知过了多久才眯了一会,等听见有动静时,便立刻紧闭上眼睛。

    早上,小银子还在熬药,小金子跑到外面山林里玩了一会,咋呼着阿爹钓到了一条大鱼。

    两个人继续给受伤的贵人喂药。

    “阿爹好厉害啊,等中午的时候,就有鱼吃了。”小金子高兴道。

    “鱼要留着卖。”苗翠打消了二儿子的念头。

    小金子另想了个法子,冲着外面喊道:“阿爹,阿爹,我要吃鱼。”

    余石头笑道:“行,爹再去钓。”

    说完就去钓鱼了。

    小银子喂完药,和往常一样,和阿娘编鱼篓。

    苗翠瞥了一眼窗户外面:“贼老天终于有太阳了,雨再下下去,还要不要人活了。”

    房间里只有编鱼篓的声音。

    殊不知,床榻上的人被她这话惊得紧闭着的眼睛,慢慢睁开一点,却发现眼前还是和昨天睁眼时一模一样,漆黑一片。

    外面是白天了吗?

    那她为什么看不见,她睁开眼睛。

    苗翠起身,走到船窗边,发现二儿子坐在岸边,正看他爹钓鱼,便放下了心,一转头,忽然发现躺在床上的贵人不知何时睁开眼睛了,正望着她的方向。

    冷不丁的被吓了一跳:“你醒了?”

    小银子抬头一看,高兴的直跳。

    一直在外舱的余大郎听见小妹的欢呼声,走到内舱一看,还真的醒了。

    “我让阿爹再钓一条。”小银子风风火火的出去,喊她爹去了。

    余大郎见贵人不说话,上前想套套近乎,却发现贵人一直望着小银子出去的方向。

    她似乎看向小银子。

    又似乎没看。

    连他到了近前,也好像看不见他一样。

    余大郎想到老大夫说的话,有了不好的预感,伸手在贵人眼前晃了一下,结果贵人毫无所觉。

    苗翠大喊一声:“哎呀,这咋回事啊,怎还瞎了呢?”

    听见如此无理的话,贵人那张令人惊心动魄的瑰丽浓艳的脸庞怔怔看向他娘那边。

    这可不好办了,余大郎皱眉。

    第260章 (原两章并一章)

    秋风萧瑟。

    岱州以南的鬼儿眼战场, 两方大军集结于此。

    幽州铁骑,太原神武。

    周绪披甲在前,左腰悬配一把幽州刀, 他的一只手覆扣在腰带上,腰带是牛皮做成的, 并不奢华, 反而有些普通的过分, 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结实, 也是用了许多年的老物件了, 每逢作战,周绪总想摸些,拿些自己用惯的东西,为将三十载有余, 他的旧物除非是破的不能用了, 才会尘封在宅邸府库。

    另一只手轻拖着巨阙剑, 巨阙剑是一把名副其实的重剑, 周绪担心压坏了战马,就没舍得把剑横放在马背上,而是垂手自然的拖曳着巨阙剑行走,厚顿的剑锋在地上留下一条深深的痕迹。

    身后的常双林以及杨东分别位于大将军左右二侧,杨东身后还有一名新晋的校尉,脸上有条疤痕, 比杨东脸上的伤疤还要长些, 身材魁梧, 持一杆铁枪, 赫然是因战功升级的胡大力, 因作战表现良好, 被收录为先登营,又在河西一战中斩首何满,故而晋升为校尉。

    胡大力比以前更壮了,自从打仗以后,他几乎每天都在吃饱饭,当了官之后,肉更是每天都有,他这厮又不是一个会克制的,饭量一日比一日大,手中挥舞的铁枪也一日比一日重,杀的人也一日比一日多。

    有时候,胡大力觉得打仗真好,当然了,打胜仗更好,不过对面的太原神武军看起来不好对付,依照步兵方战的人数看,四万是有的,还有轻骑,弓弩手,督战队,后勤人员配备,大约五六万人。

    但胡大力也不怕他们就是了。

    隔着一个鬼儿眼平原,周绪望着对面的太原神武军步军方阵,今天刚好是个晴天,神武军步兵银亮的盔甲在太阳下好似一场大雪。

    他们严阵以待着对面的骑军,且在方阵后方还有神武轻骑游走,距离太远,神武军的中军大帐就在步兵包围里。

    虽说两人交手了这么长时间,但这还是魏延山第一次正面出现在他的面前对战。

    周绪想起被自己安排在小沛处的金犇,当初一万鬼屠骑他留了两千给夫人,分了五千给金犇攻打徐州,自己这边有三千,再加上杨东和戴成功他们的轻骑和步兵,他手里的兵力有一万五之数,且都是骑兵居多,一旦正面冲击,对方人数倍于己方,且步兵方阵对骑兵还是挺有威胁的,周绪想了想,决定先让轻骑在步阵边缘绕弯骚扰,或许还能找个机会带着鬼屠骑穿插迂回杀进步兵里,慢刀子割肉消灭步兵力量。

    两侧旌旗猎猎,周绪手指敲打着巨阙剑的剑柄,发出沉闷的轻微响声。

    他原本以为魏延山如此看重徐州,会死守着不出来,原本周绪是打算平叛河西,灭了岱州后,先去看看夫人,再转战徐州。

    没成想,魏延山竟是出来了。

    “主公,你的信来了。”

    胡大力带着人上前,大声道:“是鬼屠骑送来的家书咧。”他识字不多,只在信封上看到了周十六的字样。

    送信的斥候是一名鬼屠骑,他跪在地面上,与其余同袍不同的是,他并未带着面具,穿着轻甲一路从江南道那边换马奔来,举着信封的手微微颤抖,周绪先是看了一眼他的腰牌,随后慢慢拿起那封信。

    信并不是夫人写的,而是十六写的。

    他翻看着书信表面,并未打开。

    “你叫什么名字?”周绪低头问道。

    信使稍微抬起头,露出一张粗糙的脸,只不过不敢看王爷:“回将军,末将是鬼屠骑东大营营长丁蜉蝣。”

    “原来是大虫。”周绪想起来这人,鬼屠骑的人只要和他一起作过战的,他心里都有数,丁蜉蝣,好好的一个名字,丁蜉蝣却不喜欢,觉得蜉蝣这虫太小了,一点也不霸气,于是给自己取了一个外号,老虎的别称,大虫,他笑道:“可是送信太累了,怎么手还打颤了?”

    听到大将军清楚的喊出自己的名字,丁蜉蝣再也忍不住双膝跪地,虎目微红,粗声泣道:“末将无能,请将军责罚。”

    他深深将头埋在地上,君忧臣辱,君辱臣死,大将军把主母安危交给他们东大营,可是他们却并没有保护好主母,反而令其不知所踪,如此大罪,万死难辞!

    杨东与常双林齐齐往过来,只有胡大力下马想扶着这位信使起来:“有事你说清楚啊。”

    丁蜉蝣不起来,无颜面对将军:“清河荀家是魏延山那边的奸细,设计让东月堤决堤,王妃她被大水冲走,不知所踪。”

    短短三四句话,让扶着的胡大力愣了好几秒,周遭人等也是一脸骇然,等反应过来,胡大力一屁股坐在地上,啊了一声,王妃被水冲走失踪了,这,这,这还了得?

    他下意识抬头看王爷。

    日光下,将军坐在马背上,面容被阴影所遮挡,巨大的阴影覆盖住了他和信使两人,一股风吹来,信封飘落到地上。

    将军翻身下马,胡大力明显看到将军的影子踉跄了一下,好似没有站稳。

    周绪捡起信,松开缰绳,战马在他身边打响鼻,他的声音不大,只是在提醒丁蜉蝣:“谎报情报是要杀头的,丁蜉蝣,看着以前作战的份上,我可以饶你一命。”

    丁蜉蝣顿首,字字道:“求将军责罚,末将毫无怨言。”

    周绪打开信封,看着周十六给他写的信,脸颊肌肉抽动,两眼睁开,隐有血色。

    胡大力看到将军的表情,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

    周绪望着远处的战场,闭上眼睛,随后睁开,脸色狰狞,双眼猩红,下达命令:“将重骑所带的战马分给那些步兵们,弓弩手准备。”

    杨东一惊,转而明白过来,这是要冲阵了。

    胡大力和常双林对视一眼,后者传递了一下消息,愤怒,仇恨的情绪让这些重甲骁骑们躁动如雷,待听见大将军的指令以后,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幽州王旗鲜艳如血,飘扬在空中。

    胡大力呼吸急促,感觉到了战意昂扬!

    午后的阳光堪比夏日,发现他们动了,对面的神武步军也开始动了,三大方阵后方处的弓弩手也快速就位,显然除了拒马桩以外,第一波袭来的就是箭雨。

    杨东让自己这方的弓弩手也准备好,随后看向一直位于重甲骑兵前方的主公。

    随后没多久,就见胡大力匆匆而来。

    “将军下令把鬼屠骑的战马眼睛都遮住。”

    纵使早有所料,杨东心中还是起了悲痛之意,没有一个骑兵不爱马的。

    风忽然大了起来,等一切整装完毕后。

    周绪面无表情的抽出他的幽州刀,刀身雪亮逼人,骤然高声怒吼道:“幽州铁骑,随我凿阵!”

    “愿为将军效死!”

    身后是一呼百应的黑压压重甲骑兵。

    杨东带着五千轻骑分散在两侧,并没有动,敌方有三大方阵,将军带头冲击中军大阵,骑兵一向以速度取胜,多以侧击,故而敌方三大方阵两侧定会加派人手,要打破步军方阵,战场之上没有别的办法,只有用命去填,打破步军阵型后,变成一根深入敌人腹部的尖锋,由此打开敌人的腹部,剖膛破肚。

    杨东听着前面的厮杀声。

    只见没有一个骑卒退缩,他们一往无前,只跟随着一个人。

    杨东深深吸气,时刻关注战场,只等时机一到,立刻带着轻骑分翼包抄。

    战场之上。

    神武军见鬼屠骑正面破阵,慌乱了一瞬,随后就是弓弩手准备,前排的步卒望着被铁甲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重骑们,哪怕自己也身着盔甲,也不由带上了几分胆寒,更为可怕的是,敌军战马竟然都被蒙上了眼睛,看不见前方的拒马桩,战马就不会退缩,感觉不到害怕。

    让士卒胆寒的是,那些箭雨兵没有伤及敌军多少。

    敌军越来越近,前方披着重甲,带着面具的一极度魁梧的武将让战马以更高速的速度跑起来,随后狠狠的勒住缰绳,战马起跳,在即将撞上拒马桩之际,在空中高高跃过,这众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狠狠撞向了步兵方阵,战马嘶鸣倒下。

    武将所携带的巨大重剑在空中抡了一圈,前方步卒的身体顿时断成两截,空出一个大圈,犹还不停,伸手抓过胡大力的一根铁枪就射了过去,一串人犹如糖葫芦,被大力轰出去,无人敢近身,疯狂后退!不得不向后退缩!

    胡大力拔出插在五人胸口上的铁枪,望着前方只用一把巨剑便可以把敌人劈砍得人马俱碎的将军,心有余悸。

    等他杀出去好久,回头看了一眼,看见了不少挂在拒马桩上的尸体,有神武的也有鬼屠的,尸体越来越多,最后形成了一个绵延的鼓包,中军被凿阵以后,左右两侧皆来援助,欲将骑兵围困在这死地里。

    杨东带轻骑猛烈杀出,沙场上喊声震天。

    魏延山脸色铁青的望着战场上,幽州铁骑仍然绵延不绝的攻势,他看的出来,除了最前面的重甲骑兵,跟在鬼屠骑后的轻甲骑兵完全就是被当作重甲所用,哪怕被步弓重弩射杀了不少,仍然不能挡住他们的攻势。

    大战中心,步兵方阵一塌糊涂。

    当周绪凿阵出来时,不出意外,魏延山已经走了。

    夕阳如血。

    周绪扔掉脸上的面具,溅了一地的血,凶戾的脸扭曲的不成样子,如杀神在世,对着作战的将领吼道。

    “传我命令。”

    “从今往后,一个降卒都不留!”

    大战过后。

    苍穹天幕下。

    一轮弯月清惨。

    鬼儿眼平原上,浸的发黑的土地上,到处可见堆积如山的尸体,大破神武步军方阵,最先跟着大将军冲阵的战马几乎死绝,鬼屠骑同样也是受伤惨重,血染铁甲,胡大力精疲力尽的背靠在一个同袍尸体上,握着铁枪的手犹自颤抖个不停。

    一个完整的步兵方阵哪有那么容易好破的,战事一直延绵到夕阳落幕十分才堪堪算是凿穿了步军阵型,这是一场死战!

    如果不能一鼓作气的冲凿成功,那他们最后将会陷入步兵无穷无尽的包围里,对方将会困死他们,可是那些鬼屠骑却是毫不犹豫的追随着大将军,哪怕前面是死地,他们亦义无反顾!

    老实说,让胡大力感到很震撼。

    身先士卒说起来简单,可是又有哪个将领可以做到,所以胡大力就很佩服大将军。

    杨东穿着盔甲,一路行来,这场鬼儿眼之战的惨烈程度让他更加沉默寡言,破裂的盾,崩断的刀,弓弩,长矛,七零八落的盔甲,以及满地的尸体,很多步卒死状极为凄惨,铁蹄下沦为烂泥,战场上充斥着一股令人做呕的血腥味。

    远处传来不断求饶的声音,之后再无声息,一切都被掩埋在了战场上。

    胡大力奇怪的望着杨东,挪了挪屁股,让出一个位置:“你怎么来了?降卒都收拾好了。”

    杨东坐下来,声音沙哑:“快好了。”

    “王爷下令以后,军营里的所有人彻底杀红了眼。”他低声道。

    胡大力不明白杨东和他说这干嘛呢,虽然他也觉得大将军这个命令下的很冷酷。

    “奥。”胡大力愣愣的奥了一声,随后反应过来一点了:“你是觉得那些投降的人不该杀吗?”

    杨东脸上的疤痕像蜈蚣一样,充血可怖,但他的表情分外冷静:“这次情有可原,我在意的是王爷说的是从今往后,降卒一个不留,我觉得长久下去,对王爷不利。”

    “这样不好。”杨东诚恳道:“若是敌人知道我们不留降卒,他们反抗的程度会很激烈,敌人越会报团在一起。”

    “这些话,你怎么不对大将军说?”胡大力休息好了,想拿些东西吃,但摸遍了全身都没有,于是他悻悻然作罢。

    杨东沉默了一会。

    最后才轻声道:“我不敢。”

    胡大力站起身,朝四周望了望,发现大将军坐在很远处的一个山坡上,背对着他们这边,看不到他们这里,也听不到他们讲话,于是重新坐下来,声音也小了些:“我也不敢咧。”

    刚才杨东说的他也知道,可他不敢和大将军提意见,他们的官职都是大将军给的,手底下的兵也是大将军的,大将军从军多年,北地这些军队在早年期间,大将军几乎都呆过,林文桔的龙啸军前身就是大将军以前掌管的龙威军,他还带过玄甲军,北府军,鬼屠骑横空出世后,大将军就偏爱鬼屠骑一些。

    私底下,不知有多少兵卒对着鬼屠骑红眼。

    北境士兵认的是大将军,军心凝炼程度让胡大力有时候稍微细想一下就觉得可怕。

    就好比这次,杨东明明不赞成杀降,但是有人听他的吗?

    “我等会写信给少主。”杨东道:“让他知晓事情始末,若能劝一下最好。”

    “随你吧。”胡大力无谓道,他叹了口气:“你说王妃会被冲到哪里去?”

    “这我哪知道。”杨东心里也沉重起来,又烦心起来,平心而论,主公除了对待那些该死的突厥,手段残酷了些,但这也是突厥罪有应得,而对待中原兵卒时,呈现的往往是一种隐晦的怀柔态度,不止是对平民百姓,而是对于军卒,只要是诚心投靠归降的,他都能很大度的接纳,如同接纳那些草原异族,拓跋部落那样。

    曹黑龙,高重盈,田建,还有庞斯…

    吸纳足够多的人才,魏国公那边实力自然会减弱,而不是如今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留下一个杀降的坏名声,南方将领以后会更加排斥主公,而占据城池以后,这个坏名声也会带给他们重重困难。

    现在,主公给他们的悲悯怜慈,将全部收回。

    总之,杨东是坚决不赞同主公的这个决定。

    可主公现在正在大怒中,他的言语也起不到规劝效果 ,如果主母在就好了。

    杨东想起去年带着马车迎接当时还是萧夫人的那一天,只觉物是人非。

    常双林走过来:“杨校尉,王爷让你收拾残局顺便主持岱州,等月上中天的时候,他带着人先赶去眬州清河了。”

    杨东应下。

    常双林走后,胡大力也离开了,他看着战场,忽然感觉鼻子一凉,他抬头望天,乌云隐晦,丝丝小雨落了下来,竟是下雨了。

    胡大力突然骂了一句脏话。

    随后看向一直背对着他们坐在山坡上的大将军,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向了山坡那边。

    晦暗的光线中,胡大力根本看不清楚大将军脸上的神色,况且他也不敢看,正想着要不要悄悄溜走。

    “此去清河,你也跟着吧。”周绪坐在山坡上,盔甲还未卸下:“每每遇到熟人,她心里总比平常高兴些。”

    胡大力过一会才明白大将军口中的她指的应是王妃,他不自觉的坐下来,其实他的心里也难受咧,还记得大将军有次和王妃一起去他们那的折柳镇玩,王妃十分平易近人,与大将军一起照顾了他兄长的馄饨摊子,昔日发生的事,现在想来,居然历历在目。

    胡大力莫名觉得此刻的大将军很悲伤。

    “末将领命。”胡大力低下头,声音哽咽。

    周绪转过头,脸色无悲无喜,平静的像戴着面具:“哭什么?”

    胡大力擦了擦眼泪,一个大老爷们哭的胡咧咧:“俺,俺一定会找到王妃的。”说完就大骂起了罪魁祸首魏国公以及该杀千刀的荀家,同时心中隐隐有种恐惧,总觉得大将军的表情比傍晚时还可怕。

    周绪抚摸着膝上的巨阙剑,剑身饱饮鲜血以后,仍然是墨一般的漆黑,剑锋未开刃,钝重无比。

    胡大力的家乡以前也发生过水灾,水淹千里之后,会有许多人被洪流卷走了性命,侥幸留下来的人也不好过,居无定所,他就曾经当过乞丐,跟着流民长长的队伍在城外等着赈灾的粥喝,想要进城?要看官大人给不给进,有没有银钱,纵使有了银钱,一时不慎,也有可能被人抢走,流民队伍就一定是安全的吗?老弱妇孺更会被人欺负。

    越是底层,越是混乱无序。

    “如果…”胡大力喃喃欲言。

    “没有如果。”周绪看着无边的夜色,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声音散在风里:“我会找到她的。”

    胡大力看清大将军眼底隐隐的血色癫狂,不敢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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