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江都宫的晚宴是萧洛兰操办的, 倒也未亲手做什么,就是点了今晚家宴要吃的菜肴,然后在厨房里观摩了一下从金龙寺来的僧人做的素斋, 自己在一旁暗自学了些。
准备以后有空的时候,让女儿他们也尝尝鲜。
等看一切准备的差不多了, 萧洛兰便离开了厨房, 随后洗了个澡驱除身上的烟火味, 特意换上了一件新衣。
夏荷把娘子要用的新衣物提前薰香了一遍, 娘子生性节约简朴, 像她这样的身份,衣物应是一天一换,每天置新才是,可娘子的衣物洗涤几次还会在家里接着穿, 出去才穿新衣, 一点也不觉得丢面。
夏荷有时候十分佩服娘子这种平淡心境, 给娘子绾鬓簪花后, 夏荷称赞道:“娘子真好看。”
萧洛兰望着一向嘴甜爱笑的夏荷,抿唇一笑:“你也好看。”
说罢,把妆台上还剩一朵的虞美人插在了夏荷发边处,小姑娘笑吟吟的,仿佛得了什么天大的好处,怪让人喜欢的。
夏荷笑的更开心了, 若是其他大妇这样说, 她再粗心大意也会立刻下跪求饶, 在主母身边伺候的侍女, 其实也是一个危险工作, 因为她们可以时常接触到主君, 这就导致了一些大妇见不得身边侍女过度打扮,甚至无法容纳容貌姣好的女婢。
不否认有些女婢靠着自身颜色勾引主君,故而夏荷初到娘子身边做事的那段时日,老实本分,谨小慎微,经常低头含胸走路,不穿明亮衣物,不带首饰,就怕娘子看她不顺眼打发了她。
现在夏荷摸了摸虞美人,笑的比花都甜:“谢谢娘子赠花。”
娘子说她好看呢。
“晚宴时间快到了,我们走吧。”萧洛兰看了看天色,晚宴应该要开始了,今晚属于家宴,但萧公辈分在那,她作为小辈应早点去。
“是。”夏荷敛袖应道。
主母在前,她跟在后面,夕阳下,主母发鬓处的石榴花艳红似火,灿若霞光。
萧洛兰走到半路,去了女儿那边。
江都宫第二好的宫殿就是她住的,十六也没她住的好,可等她到了目的地,发现女儿没在。
眼看黄昏将近,萧洛兰正想让冬雪带人去找她,萧晴雪跳脱着站在门外,看着阿娘:“阿娘,你找我啊?”
“你下午去哪了?”萧洛兰走向女儿。
“和十六堂哥去看徐将军抄家去了。”萧晴雪担心被骂,连忙说道:“阿木下午也跟着我们呢,阿娘你不用担心我的安全。”
萧洛兰看着傻女儿,行吧:“快吃饭了,你梳洗一下,就去璋台那。”
“知道了,阿娘。”萧晴雪乖乖应道。
等阿娘走后,萧晴雪快速的完成了梳洗步骤,换上新衣去了璋台。
璋台很高,华灯初上,照耀四方。
萧晴雪在台阶处看到了十六,便等了等。
经过一下午的“友好交流”,周十六被堂妹扰的耳朵都麻了,看见她都不想理,更气堂妹对拓跋木的无端照拂。
“十六堂哥,阿木呢?”萧晴雪疑惑的朝十六身后望了望,阿木作为阿娘半个义子,应该也会来啊,何况下午他们三人可是一起回来的。
“我哪知道。”周十六瞧着萧晴雪袒护那异族半子就来火:“他的腿长在他身上又没长在我身上,人家去哪还需要向我汇报?”
萧晴雪听着周十六的话,小鼻子一皱,伶牙俐齿的反击道:“不知道就不知道,你阴阳怪气什么。”
“奥,该不会是因为阿木现在当大将军了。”萧晴雪恍然大悟:“某些人看不到他实在太正常了,毕竟闲人与忙人是有区别的。”
周十六的鼻子差点气歪了,甩袖就走,不和堂妹一般计较。
等他走了几步,发现堂妹下了台阶,似乎要去找,不由更气了,他也下了台阶,站在堂妹身前,怒道:“天马上黑了,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出去找人,还要不要名声了?”
萧晴雪莫名其妙:“要吃饭了,人不齐怎么吃饭?”
周十六冷眼道:“不过一异族义子,他什么身份,也配你亲自去找?”
“你神经病啊。”萧晴雪也来火了,怎么说着说着还人身攻击上了。
“我没病。”周十六道,看堂妹对拓跋木的上心样,他心里警铃大作,拓跋木的身份实在太低了,堂妹现在是伯父女儿,虽说是继女,但伯父待她若亲女,不知多少人想攀高枝,就她这点心机,没有他在一旁看着,哪玩得过外面的人。
如要择婿,也不能是拓跋木那样的,会丢了他周家的脸。
一般的高门大家尚要考虑,更何况是异族。
拓跋木实不配。
萧晴雪推开他,周十六直接拉住她的手腕。
“你放开我!”
周十六充耳未闻。
萧晴雪怒了!刚想咬上周十六的手让他知道自己的厉害,就感觉似乎有什么阴影落在前面,淡淡的青草气息从身后袭来,一只手忽的抓住了周十六的手,如鹰爪般反扭了回去。
“她让你放开。”
萧晴雪回头一看,发现是阿木来了。
月色下,拓跋阿木的脸颊看起来有点苍白,金发潮湿,淡蓝色的瞳孔显得有些妖异,泛红的薄唇紧抿,声音寒冷,让萧晴雪一下子就想到了冬季危险的海域。
萧晴雪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阿木,有些惊愕,因为这实在不像印象中的他。
在她印象中,阿木给她的感觉就像一个忧郁的王子,有时看起来甚至是有些隐懦的,他的腰总是微弯,眼睫也总是垂着,沉默又忧郁的坐在角落里,好像周围的热闹都与他无关。
周十六松开堂妹的手,脸立刻沉了下来,一脚踹了过去。
拓跋阿木微微一避,躲了过去,周十六怒火越盛,直接打了起来,拓跋阿木顺势格挡了几下。
萧晴雪惊了一下,见十六眼睛都冒火了,阿木只后退,连忙大声喊道:“阿爹你来了!”
怒火中烧的周十六还没失去理智,等他停手,发现堂妹在骗他,这下是真气红了眼,萧晴雪早就趁着这空档拉着阿木就跑,一直跑上了璋台。
璋台内厅里的阿娘还在布置晚宴。
萧晴雪松开阿木的手,气道:“十六不知发什么疯,等阿爹回来我要告诉阿爹。”
她发完了脾气,见阿木还和以前一样不吭声,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心里的气不知为何像被戳了针的气球,慢慢瘪了下去。
萧晴雪坐在璋台外的栏杆处,揉了揉手腕。
“十六郎君弄疼你了?”拓跋阿木站着,轻声问道。
“还好。”萧晴雪卷起袖口,手腕没伤也没红,周十六还是控制着力道着,就是手腕表面现在还有一种钳制感。
拓跋阿木仔细看了看,随后移开视线:“那就好。”
萧晴雪望着阿木,弯眸道:“十六那人最小气和小心眼了,这次你惹了他,以后就要小心了。”
拓跋阿木嗯了一声。
“你刚才太冲动了,我本来想咬十六手的,结果你出手帮忙反倒被十六记仇上了。”
萧晴雪回想了一下,发现阿木居然帮了她很多次,她仰头看着闷葫芦状态的阿木,觉得还真有点奇怪,这人帮她也不求回报吗?还是不好意思说呢?
拓跋阿木一直站在萧小娘子身侧,过一会道:“我不怕。”
萧晴雪笑起来:“你这话可别在十六面前说,不然他要气的要死。”
拓跋阿木不喜欢萧小娘子谈论着周十六,他看着地上的影子,没有说话。
“你不用担心,有我在,十六不敢对你怎么样的。”萧晴雪还是很感谢阿木的:“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让阿爹给你。”
拓跋阿木这次正视看着萧小娘子,看着她,在她心中,他也是求功名利禄之徒吗?
“没有想要的。”拓跋阿木有些难过。
萧晴雪有些为难,这人什么都不要啊:“真的什么都不要吗?”
拓跋阿木摇头:“不要。”
萧晴雪望着他,不知道拿他怎么办?
“我进去陪阿娘了,你要不要进去?”萧晴雪问道。
“宴会时间未到,我在外面等一会。”
拓跋阿木说道,他的身份怎么可以在主公未入座前提前坐下,也许主母不在意,萧小娘子也不在意,但这并不是他不在意的理由,这么多年他就是靠着谨小慎微生存下来的。
萧晴雪进了里厅,她回头看了一眼,拓跋阿木身影仿佛要融进了阴影处,他身上那些耀眼的色彩也蒙上了一层暗淡。
萧晴雪不解,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了阿娘,秀气的眉头皱紧了:“阿娘,你说阿木是不是一个怪人?”
“他这样像哑巴似的,哪有朋友和他玩呢?”
萧晴雪有些苦恼:“不止朋友,他平日好像也没什么同僚来往,这也太孤僻了。”
萧洛兰听完全部过程,看了看无心情爱的闺女,犯愁的叹了口气,私心来说,女儿年龄太小了,心理不成熟,过早接触情爱没什么好的,在她看来,至少也得二十岁往上。
阿木那边,她只能顺其自然了。
璋台外。
周十六冷冷看着拓跋木,找不出他一丝优点。
“拓跋阿木,别忘记了你自己什么身份。”
周十六进到厅内。
拓跋阿木看着外面夜色。
尊卑有别他知道。
可他就是不想认命。
第222章
明月高华落璋台。
众人皆已落坐。
大楚以左为尊, 萧洛兰以及周宗主坐在左边食案处,他们这边,十六在使性子不说话, 女儿倒和没事人一样又开朗了起来,金犇以及阿木就坐在左边尾处。
对面就是萧公, 武郡守, 陈负他们, 除却清河外, 其中一位中年男子乃是清河县县令, 申鹤,他还带了两位清河学子。
申鹤长脸美须,坐于萧公侧,对着王爷, 王妃微笑。
“这位是申鹤申县令。”
“久仰王爷大名, 今日一见, 可慰生平。”申鹤笑道。
“申公过谦。”周绪举起酒杯敬了申县令一杯:“能够与外祖一同前来广陵, 申公英雄也。”
“这两位是陆嘉善,荀言,都是清河本县的青年才俊,此次得知同捷落难,故来搭救。”萧公看在申县令面上,也介绍了一下。
身穿锦绣者为旬言, 寻常青衫者为陆嘉善, 俱起身长揖一礼:“草民见过王爷, 王妃。”
“不错, 少年不可轻, 侠义虎胆心。”周绪褒奖了一句。
萧洛兰对他们微笑致意。
两个年轻儿郎一脸激动的坐下, 随后旬言就老实的低下了头,不见一丝异样,能看见周幽州实属他的计划之外,或者说周幽州的出现完全打乱了他家的计划。
他旬家乃清河县大姓,在清河也颇有名望,在父亲的有意交结下,与申县令成为了好友,故而此次赴宴,在他的一再请求下,申公不得不带上了自己。
陆嘉善则是穷书生一个,师从名不见经传的长寿居士,这次也不知为何,申公会带上他。
总的来说,他俩能够坐在这里完全沾了萧公的光。
旬言走了个过场,便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毕竟此次宴会的主角并不是他们。
萧洛兰先前就从清河口中得知了这位申县令,武郡守落难以后他就打算自发带兵前来援救,被萧公劝住了,眬州州牧,也就是眬州太守对萧氏一向处于中立态度,虽说近一年对他们有意示好,但萧公得知眬州牧的女儿爱慕魏国公的二儿子,无尘子。
显然,这位眬州牧是两头下注。
故而萧公对眬州牧并不信任,若申鹤擅自用兵,很有可能并不会起到好作用,最主要的原因是起兵也没用,一个清河县才多少兵,如何打广陵。
要知道,广陵可是有五个军镇护卫。
他此次带着学生们前来,只把自己当成辩士,阐述杀害武郡守的利害,迫使楚陵小王爷放人。
暗地无人时,萧公也曾自嘲,古人一句老话说的没错,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手里没兵,你的底气就不足,拿什么跟人斗,就算你想讲道理,也得那人肯听才有用。
乱世中,读书人的命也一样贱啊。
周绪早已了解到申鹤的仁义之举,说道:“武郡守一心为民,却惨遭小王爷毒手,连郡守一派的亲信学生都没放过,可见其人心胸狭小,手段恶毒。”
“那些惨死的学子,我会下令好好抚恤他们的家人,另外还会重建桂兰书院,置一石碑放在书院山门处,录刻其英勇事迹,让广陵民众都知道他们的牺牲,以供后人瞻仰。 ”
“多谢王爷,王爷恩情我等没齿难忘,在此,我代表枉死的学子叩首深拜。”武同捷赶紧起身至一旁拜道。
原本伤感的情绪已经被激动所代替,读书人求的也无非就是清誉流传,虽死亦死的其所!
现在虽然没有百世流芳,但他死去的小儿子以及他的故吏门生也算搏的了一个身后美名,不再是楚陵王口中的叛逆谋反之徒。
想到此,武同捷忽的有些怔然,心底涌上一丝伤感,两大谋逆大贼世人皆知。
南魏北周,他的授业恩师选择了周幽州,认真算来,他这个当了半辈子的楚臣也是不忠之臣啊。
武同捷两眼微湿,年轻时,他也曾有致君尧舜上的文人理想,现如今就剩白发蹉跎,还连累了桂兰书院的学子惨死,忙碌半生,万事无成。
周幽州借着小儿子和这些读书人的死当做由头打压广陵世家,上述话语也应是收买广陵读书人的人心居多,他武同捷也认了。
随后武同捷对王妃又拜了一次:“此事还多谢王妃以惑敌之法拖延时间,这才让余下的人免遭毒手,等到大军前来。”
“哈哈,的确,还应该谢谢兰娘。”萧敬书笑道。
“外祖无需客气,武郡守也是我的师兄,还请快快起来,实在当不得师兄如此大礼。”
萧洛兰若不是碍于身份不便,都想亲手搀扶这位老人起来了,萧公虽也是年老之人,但武郡守的精神气看起来比萧公差多了。
萧公笑着拉起同捷,拍了拍他的手臂:“兰娘说的是 ,行大礼就生疏了。”
武同捷入座。
“来,我们喝一杯。”周绪举起酒杯。
在场众人皆饮了一杯,后续自然是主宾皆欢,等申县令带着陆,旬两人离去后,陈负也带着小师弟清河离开,萧晴雪一看,萧公乐呵呵的与阿爹喝酒,看样子还得有一会要散场,于是使眼神让阿木也麻溜的离开。
她担心她走了,阿木会受到十六欺负。
陡然接到萧小娘子的眼色,拓跋阿木愣了下,随后耳尖有点红,许是酒喝多了。
周十六冷笑望着两人互动,准备明天就对伯父告状,并不给两人机会相处。
“伯父,我带堂妹去玩了。”周十六扬声道。
“这么晚了玩什么,都回去休息。”周绪没空理十六。
周十六得了令,就走向堂妹:“走吧,晴雪堂妹,我送你回院子。”
萧晴雪气的不行,直接道:“阿木,我们走。”
拓跋木看了一眼王爷。
萧洛兰看了一圈三人之间的暗流涌动,最后对着老实巴交的阿木说道:“阿木,你也下去休息吧。”
拓跋阿木领命而去。
三个小辈走了之后,璋台上就只剩下了四人。
周绪对着武同捷说道:“现在,以黄家,郭家为首的恶人已下牢狱,徐怀册整理了一批犯人的财产给我看了一下。”
“我看完之后,发现大世族富可封君真不是一句玩笑话。”
武同捷不知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广陵之富十有八九都在这些大世族手里,光是庄园田产就已然是巨富,现在他们被抄家了,他这个做郡守的一文未得,那些财富自然被周幽州笑纳了。
当然,他也不敢向周幽州索要。
“我现在拥富广陵。”周绪一点没有强占他人财富的羞愧,自然而然觉得广陵财富都是自己的:“王妃下午向我提议可让利于民,我觉得可行。”
“广陵庄园大多占地而建,因此我准备将一些田地放还给被占地的农户,明日武郡守可上徐怀册那,他会配合武郡守的。”
武同捷酒杯里的酒水被晃荡出来了也不知,他惊愕而震撼的看着周幽州,以及他身侧温婉的萧娘子。
不敢相信听到的话。
古今来,不论是世家大族,亦或是军阀豪强,无一不是占地为王,使出百般手段从百姓的手里扣出他们的命根,让他们不得不依附他们生存。
而战乱不休,朝廷的横征暴敛也成为了逼死底层的一根稻草,让他们不得不做个流民被迫避难,但武同捷发誓,他对待他治下的广陵民众,一向是轻摇赋税,鼓励民间商贩流通,这才很少出现上述那样情况。
但主动送还土地的还是第一遭,特别是对这些军阀而言,居然能够把吃进去的好处吐出来给底层百姓。
哪怕,周幽州说的只是一些。
是的,他当然知道,这只是一些。
可从他们手里漏出的一点,也许就是上百上千户农户的命。
“这事就以王妃的名义做,王妃信道施善,就当是王妃的一次善心之举。”
周绪并不想把这事变成一个天经地义的事,至少现在时机并不合适,而偶尔做这种事,它是需要契机的,或者说一个合适的说辞。
“下官多谢王妃。”武同捷这次是真心实意的跪谢道。
他是苦过来的,从突厥肆虐神州的时候,他就看明白了世家的嘴脸,君不见无数大族死死攥着田产财富,禁闭坞堡,朱门酒肉都臭了,路边白骨似雪皑皑,也未见有人善心施舍。
萧洛兰也惊讶的看着周宗主,用她的名头来做这事吗?
忽的想起北方也有一些世家是支持周宗主的,甚至谢氏就暗中接触过他,而这种分地会直接触动世家利益,不好做的太过分,所以才借她的名头来做。
现在事出有名有因,所以也不算背刺周宗主的盟友?萧洛兰想了一通,果然,没一件事是简单顺利的。
周绪又说起准备派人去岭南光夷州搜寻良种一事,等说完了,对萧公笑问道:“早就听闻萧公门生皆是大才,不知有农事大家,届时可请他与罗金虎同去。”
萧公肃容道:“此等利民大事,老夫责无旁贷,我有一知己好友,名叫潘厉,精通农事,曾经任职过大司农,早年间被罢官在家,为人高风亮节,我这就修书一封让他前来清河县,共商此事。”
“如此甚好。”周绪笑道。
一切说定以后,萧公等人也离去。
萧洛兰得知岭南一事快要定了,心里也安定了不少,等良种寻来,希望可以帮助到一些人。
第223章
第二日。
萧洛兰起床后就发现周宗主又不见人影了, 许是要打仗的缘故,这人又开始忙碌起来,萧洛兰也习惯了, 就是有点好奇周宗主怎么在不惊动自己的前提下离开的,她觉得她睡觉也没多沉。
梳洗完毕后。
萧洛兰听夏荷回禀, 拓跋阿木前来问安。
萧洛兰心下了然, 阿木以前在阆歌的时候只要有空, 他就和慎之, 以及他哥哥阿骨一样, 请安从不落下,甚是勤勉孝敬。
名义上,萧洛兰作为阿骨的义母,阿木也相当于她半个义子, 故而让夏荷准备准备些参茶给阿木, 她一向起的早, 阿木定是更早就来了。
夏季炎热, 外厅早已放置了冰盆。
“木请主母安,祝主母安康。”拓跋阿木穿戴整齐的对着王妃行礼,萧洛兰笑道:“天刚亮,阿木,你就在我这边用完早饭再走,可好?”
拓跋阿木有些犹豫, 因为他的年龄, 他的异族身份, 以及令他羞耻痛恨的异族风俗都是他需要避嫌的原因。
去年回燚一战时, 阿兄和他之所以对每日请安懈怠了些, 甚至还要挑着时间去, 很大一种原因是他们异族被中原鄙夷至极的一种风俗。
不过,自从归附主公,脱离了残酷的生存环境后,他们拓跋部已经改正了,他们很努力的在往中原靠拢,但效果甚微。
仍有不少中原人看他们如看不通人性的兽类。
拓跋阿木这几天分外有这种感觉,在幽州,他人敌视还不是很明显,等到了江南腹地这边,因着他的样貌,几乎所有人都会自发排斥他。
拓跋阿木有时候觉得自己是游荡在喧闹大街上的一个灵魂,谁的眼里也没有他。
“可是有不便之处?”萧洛兰见阿木迟迟不回答,关心道。
“没有。”拓跋阿木安静的站在一侧,看着主母温和的面容,又迅速低下了头:“谢谢主母。”
“不用客气,我看你瘦了好多。”萧洛兰笑着让夏荷去准备早饭:“等会可要多吃一些。”
一顿早饭,萧洛兰吃的很是饱腹,主要是阿木胃口很好,吃东西特爽气,让人看了就很有食欲,她不自觉也多用了一小碗。
饭后又问了一下回燚城的情况,以及阿骨怎么样了。
拓跋阿木一一回答,自然都是好的。
两人正说着话,周十六破天荒的来了伯父这边,一进门就看到拓跋阿木,脚步一顿。
“十六来了?”萧洛兰望着难得早起又早到的周十六,觉得还真惊奇。
“伯母安康。”周十六给伯母请安,他今天来主要是找伯父的,没想到看见了拓跋阿木在给伯母献殷勤,对他愈发厌恨。
“伯母,伯父去哪了?”周十六迫不及待问道。
“他和金将军去霈山水寨了。”萧洛兰道。
看来伯父在忙正事,周十六想着等伯父回来再告诉他。
“既然伯父在忙,那我和晴雪一起出去玩了。”周十六下定决心要让堂妹的关注从拓跋阿木身上移开。
这两人几乎天天出去玩,照例汇报以后,萧洛兰叮嘱了一句:“带上护卫,冬雪也带上。”
“放心吧,伯母。”周十六开了个玩笑:“有我在,谁动堂妹一根手指,我就砍了他的手。”
拓跋阿木这才抬头看了周十六,眸中没什么情绪。
“你不惹事就行了。”萧洛兰觉得周十六就是一个移动的人形/火/药库,性格冲动斗狠,动辄打杀,着重劝告了一句。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伯母,我在外面其实很少惹事。”周十六有些委屈。
“晴雪应还在睡觉,如果你不嫌麻烦就去等她吧。”知女莫若母,晴雪在夏天一向惫懒,估计周十六要等一会了,萧洛兰道。
“没事,等就等,伯母,那我走了啊。”周十六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很快离开。
萧洛兰看向阿木,见他沉默寡言,想起昨晚女儿说他孤僻成性的苦恼,温声道:“你们年轻人都喜欢热闹,阿木,你要不要也去玩玩?”
拓跋阿木摇了摇头,绷着脸,鼓起勇气道:“阿兄他远在回燚,无法在主母面前伺奉,已是不孝,我作为他的弟弟,自当替阿兄为主母尽孝,陪伴主母左右。”
拓跋阿木脸有点红,上面一段话说的诚恳又费力,显然很少说这样的话。
这孩子…萧洛兰忍俊不禁,她哪能看不出来阿木在有意扯着阿骨的旗号有意讨好她。
但阿木看起来一片赤子之心。
“既然这样,我们去花园里坐坐吧,刚好那里有不少花要开了。”萧洛兰打算让阿木陪自己小半个时辰就行了,就当他替阿骨尽了孝心,哪能真拘着他。
于是,两人在花园凉亭里解暑。
萧洛兰刚坐定,就见阿木干起了花农的事,给花草喷水剪枝除草,居然很熟练。
等阿木回到凉亭,萧洛兰将凉茶递给他,问道:“阿木,你也喜欢花草?”
拓跋阿木道:“喜欢,我家园子里就有一池太阳花。”
太阳花?萧洛兰想了想,好像是草原上的一种花。
“那回去可匀几粒种子给我,我园内还没这种花。”萧洛兰笑道。
拓跋阿木道:“您喜欢,要多少都行。”
两人正说着话,夏荷来报,一名叫陆嘉善的学子求见。
萧洛兰想了想,这是申县令带过来的人,于是让夏荷带去前殿待客的厅堂。
见主母有事忙,拓跋阿木识趣的告退。
待到前殿。
萧洛兰望着只见过一面的陆学生,只见其穿着朴素,不卑不亢的行完大礼后,主动道:“草民陆嘉善拜见王妃,某师从明心居士,此次求见王妃,是想和我的师长同窗们去见我的师兄。”
“因路程遥远,要穿幽州跨边境,所以想向王妃求一张通关文牒。”
萧洛兰听得有些迷糊,暗自提高了警惕:“你师兄是谁?”
陆嘉善苦笑道:“乃回燚国王也。”
萧洛兰观察了一下这位清河学子,有点拿不住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她在回燚时间不多,对三王子的了解多从周宗主那知道,陆嘉善的话似乎可信度很高。
“阿日郎可是来信让你们前去?”萧洛兰问道。
“师兄他在中原行走时用的是化名,梁日,平日和我们交流也都是用这名,我和恩师都曾以为他是边境杂胡来中原求学,恩师有教无类,不计他的身份,也是在年前,才得知他是回燚新任国王,阿日郎。”陆嘉善从袖中拿出一封书信,双手呈上。
“请王妃明鉴。”
夏荷将信拿在手上检查了一番才递给王妃。
萧洛兰展信看了一下,信中阿日郎对他的恩师明心居士坦白了他的真实身份,言语之间多见消沉悲观,写了去年冬季死了很多很多人,百里无人烟,青草下俱是白骨,写了他这个回燚国王做的并不好,最后在信末尾。
阿日朗问恩师,已至苦海,何以自救?
萧洛兰准备等会找阿木过来问问,看他识不识阿日朗的笔迹。
“此事我已知晓,但通关文牒暂时不能给尔,需等我查明一切你与阿日朗的关系。”萧洛兰忽的想到一事:“你既是明心居士学生,为何会跟在申县令身边?”
陆嘉善早有应对,道:“王妃有所不知,寻常人等想见您可谓是难于登天,恩师与申县令已故之父是好友,他便让我留在申县令身边结交萧公。”
“这回听闻武郡守下狱,我便自告奋勇一起与萧公,申县令来了,此法也是不得已为之,还望王妃勿怪。”陆嘉善坦坦荡荡的说了一遍事情经过。
“那明心居士何在?”萧洛兰找不出他话里的漏洞,又问道。
“家师以前在楚州茶树县做县丞,年前已致仕,现为狄家村村老。”陆嘉善不敢隐瞒,低头道:“因关恩师爱徒,我已经写信告知了恩师,他应会赶赴广陵。”
“我知道了。”萧洛兰不动声色:“你先回去吧,等我查清楚后会通知你。”
“多谢王妃。”陆嘉善长揖拜道。
他离去后,萧洛兰让夏荷把阿木请来。
拓跋阿木来的很快,不等他行礼,就被塞了一封信:“阿木,你看看这上面是阿日朗的笔迹吗?”
萧洛兰顺便把陆嘉善的事说了一下。
拓跋阿木仔细看过信后道:“应是的,回燚国王处理公事时我和阿兄会派人看着,我偶尔也会检查一下,信上笔迹和王印做不得假,这封信能出回燚城,想必阿兄已经看过一遍了。”
“他在信中并无聚兵霍乱之意,想必阿兄才会让这封信出城。”
萧洛兰听完,怪不得阿日朗信里很痛苦的样子,终日被人监视,最后迫不得已只能求救于远在千里之外的恩师。
“主母请放心,回燚以及周围数十大小部落皆在我阿兄掌控之中。”拓跋阿木道。
“如果阿日朗不识趣。”
拓跋阿木的金发被身后的阳光染上一层灿烂,他看着主母,让她相信他们,微弯的背不由直起,轻声直叙道:“他的孩子也可为一国之主。”
萧洛兰望着阿木,发觉他的面孔仍然是恭敬柔顺的,和在刚刚做花农时没甚两样。
第224章
晚间。
周绪手里也拿着那一张薄薄的信, 看了一遍后,就放在了书桌上,他整天都在霈山水寨忙碌, 等到夜深时才得空回江都宫。
而不管他什么时候回来,家里热茶热饭总是有的。
思及此, 周绪笑眯眯的望着桌前的夫人。
萧洛兰把食盒里的饭菜饭菜都拿出来, 江南多鱼鲜, 宵夜有一条红烧鱼, 再加上广陵漕运极其发达, 海物也有,厨房的人称海蛤叫海镜,她和女儿,十六他们用的晚餐就有这道菜。
女儿很喜欢吃, 萧洛兰看的心喜, 于是晚上自己弄了一个海蛤豆腐汤, 养人又暖胃, 再有腊肉一碟,应是差不多了。
萧洛兰将最后的米饭拿出来。
其实这时节还有青精饭,毕竟刚立夏不久,不过萧洛兰还是觉得原滋原味的大米饭好吃。
周绪走到桌旁,看着食香味俱全的宵夜,闻了闻自己衣物上的血腥气, 略有嫌弃, 等饭后再去洗一把。
当日魏无忌就是被霈山水寨里的广陵水师带走的, 不过幸好许是时间仓促, 他们并没有带走多数水师, 反而是霈山水师一直在训练, 哪怕广陵城破了他们也是后知后觉的那一批人。
对于这些人,周绪向来是以怀柔政策为主,是真正的怀柔政策,还加上了金钱攻势,当然他的人也要在水师里面,周绪这两日就是忙着怎么塞人。
“周郎,你想什么呢?”萧洛兰见周宗主站着不语,问道,自己坐下来,尝了一口莲子甜羹,现在正是荷花开放的季节,萧洛兰准备明天弄个荷叶鸡给女儿吃吃。
“在想广陵水师这事。”周绪也坐下来,对夫人讲起军事时并无避讳,说起了广陵水师,顺便提起了曹大这人,也就是广陵水师名义上的大统领。
曹大就叫曹大,没甚名字,他爹娘生的多,他又是老大,爹娘死后就带着七八个弟弟妹妹以及广陵附近的曹家村渔民在广陵讨生活,原本他的日子也就这样了。
后来突厥打了进来,广陵这儿的人逃的逃,死的死,没办法,为了活命就带着一大堆同乡渔民和那些狗日的突厥干了起来,依靠山水之利,居然也活了下来,朝廷稳固后,又因不受招安,被扣上了反贼的帽子。
“朝廷曾派魏延山来攻打,不过魏延山见了曹大后爱才心切,收为己用,在朝廷那里运作了一下,将曹大等水贼收编为广陵水师。”周绪细细讲了广陵水师的来由。
“那这样说来,岂不是不好收买?”萧洛兰听完,道:“毕竟魏国公对曹大有恩。”
周绪吃饭很快,咽下一大口饭道:“是有恩,不过曹大已经很老了,现在只是广陵水师名义上的大统领,真正做主的是他的副手,也是曹家村的人,曹黑龙。”
“曹黑龙在广陵的日子不好过,战乱时他们靠水利运私盐,收漕运费以及打劫过河商船起家,后来广陵军事被黄家把持,盐被汪家垄断,时日久了,广陵水师的军饷也就勉强饿不死人,尤其是广陵越来越好,可他们一分好处却没捞到,还处处受人钳制,和以前比差远了,上下心中皆有怨气。”
“现在我用金银珠宝收买他们,曹黑龙昨日已经向我投诚了。”
“不过,曹大这个大统领还是不愿。”周绪将一碗鲜汤喝尽,叹了口气:“他早年也是个杀突厥的好汉,我本不欲杀他,想让其做个富家翁,偏偏这人不买账,还呵斥我收留异族,其心可诛。”
萧洛兰想到个法子:“曹大应有家人吧,你给他的家人弄个清闲富贵点的职业做,也算是给他个交代,这样广陵水师也能收服一些。”
“死了。”周绪干脆说道:“他的弟妹儿孙阖家百余口人被曹黑龙率兵杀了,只剩他一个人。”
萧洛兰有些怔愣。
过了一会,她才喃喃问道:“这是曹黑龙给你的投名状?”
周绪不置可否:“谁让当日是曹大派亲兵送魏无忌逃离广陵的,一城之主出逃,底下的人没有反心才是怪事。”
萧洛兰忍不住道:“可曹黑龙这人听起来是个心狠手辣的忘义之徒,他做大统领,岂不是更不好。”
“曹黑龙这人虽然心狠手黑,但他能成功,说明还是有点能力的,至少我赏下的钱财他皆分给了底下众人,所以他在水师当中很得人心。”周绪看着不赞同的夫人,笑道:“先用着看,毕竟短时间内换两帅,军中容易哗变。”
萧洛兰不怎么懂军事,见周宗主这样说,便作罢了,只是心情难免惆怅。
其实她希望周宗主手下的人都能够是光明磊落的忠义人物,形象正面一点,比如像方余火那样的。
这个想法一出,萧洛兰顿觉得自己太过理想了些,哪有人是完美的,她也不是,这样的话苛求别人做甚?可听起来曹黑龙这人做的事实在太过了些。
萧洛兰无法赞同,亦无法反对,心内纠结了一番,便将此事压在了心底,又说起了另外一事。
“十六今天来找你好几回了,见你不在,又回去了。”
“他找我做什么?”周绪不想搭理家里这个顽劣侄子,用湿帕擦了擦手:“让他一边玩去,勿要烦我,明日夫人就这么回他,就说是我说的,他断不敢多说什么。”
萧洛兰瞥了这人一眼:“你就不想知道他有什么事?”
周绪立刻捧场道:“夫人可想知道?我立刻唤十六过来问问。”
“估计是关于阿木的。”萧洛兰把璋台上女儿告诉她的事说了一遍:“今天早上阿木来这边请安时,十六就对阿木很不喜,他误打误撞的,还以为女儿喜欢阿木,估计正想着怎么拆散他俩。”
“我看他是又缺打了。”周绪眉一皱,煞气扑面:“晴雪让他松手他还敢拽着女儿的手腕,万一拉伤了晴雪怎么办?”
萧洛兰没想到周宗主是这个反应,见他动怒,颇有些啼笑皆非之感:“晴雪没事,十六还是知道分寸的。”
她在当时也仔细检查过了,女儿手腕好好的,当时十六拉她也是隔着一层布料。
“我看他迟早要吃教训,也就欺负阿木讷言。”周绪道:“明日我就找些事给他做。”
“让他做什么?”萧洛兰问道。
“就让他跟着萧公一起丈量田地,好作分发。”周绪想了一个法子:“这样他就不在宫里惹是生非了。”
“那阿木…”萧洛兰主要还是想问一下怎么处理阿木这事,其实如果女儿想和阿木谈恋爱,两人两相情悦的,她也不会阻止。
关键是女儿一心游山玩水,心思明显不在情爱上,这倒显得阿木单相思了。
“晴雪那么优秀,天下儿郎谁不爱慕之。”周绪自信道,言语之间,拓跋阿木喜欢女儿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他喜欢归他喜欢。”周绪道:“等哪天女儿有心上人了,夫人再操心也不迟。”
周绪知道夫人爱女心切,只要事关晴雪必定要事事思量,但依他看,阿木的异族身份的确是一大阻碍,甚至连开口求娶,也无异于异想天开。
“等以后遇到的好儿郎多了,晴雪如果也有看对眼的,我就将阿木调回边关,离得远些断了他的念想就是。”周绪想了想,说道。
“欸。”萧洛兰阻止:“你别把人流放似的,几年也不给回来。”
周绪见此,觉得拓跋木在夫人眼前还是留了点好印象的,笑道:“知道了,阿骨是我义子,我还能苛刻阿木不成。”
“那如果女儿和阿木互相喜欢呢?”萧洛兰又想到另一种可能。
其实她觉得阿木这小伙还不错,上午聊天的时候,听阿木说他在家里经常下厨,厨艺还不错,身边也没乱七八糟伺候的人,家里人口简单,还喜欢伺弄花草,必定是个爱干净又细心的,居家宜室。
虽说像个外国人,但长的也板板正正的,官职不大不小的,说句年轻有为也不过分。
萧洛兰乱七八糟想了一通,发现周宗主对她的问题不吭声了。
“你不喜欢阿木?”萧洛兰只想到这一个可能了。
“想要求娶我的女儿,阿木地位还是低了些。”周绪只得说道:“但如果女儿真心喜欢…”
周绪勉为其难道:“可让阿木当个情夫或是郎子。”
萧洛兰瞪大眼睛,那不就是外室和入赘?这样也行?
她顺着周宗主的话想了想,情夫不太好听,入赘的话,晴雪就不用嫁出去了,她在家里也能过得舒心顺意还幸福。
好像也挺不错的…
等回过神,萧洛兰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想的太远了。
“既然那封信没问题,我就让陆嘉善派人去接明心居士到这边了。”萧洛兰收回思绪。
“行,夫人自己做主。”周绪笑道。
“阿木那就顺其自然吧,情夫说辞周郎万勿说了。”萧洛兰觉得自己想的太多也没用,毕竟还是看女儿自己的意愿。
周绪不满了:“情夫怎么了?”
萧洛兰望着此人无赖模样,脸红气嗔道:“情夫说起来,你听听好听吗?”
“如若不喜欢当情夫,说明阿木对女儿之情也不过如此。”周绪道。
萧洛兰见周宗主说的振振有词,不免气道:“你这是歪理,哪有情爱需要用当情夫来证明,难不成我另有夫婿,周郎就愿当情夫?”
郎子已经够低了,情夫比郎子还要再低一阶,这能好吗?
萧洛兰话一出口,便觉不好,对面的周宗主一语不发的看着她。
“我只是假设了一下。”萧洛兰不去看他。
“夫人怎知我不愿呢?”周绪轻声道。
萧洛兰猛然看向他,有些心慌意乱。
“如果夫人无法和离,就算当一辈子夫人的情夫,我也愿意。”
周绪望着灯火下的夫人,说道。
第225章
出乎萧洛兰的预料, 距离广陵本地的郭氏等人下了大牢后,仅仅过了一日,萧洛兰就收到了很多名刺请帖。
她大约翻了翻, 哪怕在广陵日短,也能猜到送请帖的人非贵既富, 其中一个名刺在最前面, 萧洛兰已经看好一会了。
名刺主人是海内名儒, 叫卢规, 先帝久征不应, 后来现在这个皇帝也对他发出了橄榄枝,一应召后,立刻提拔为长安国子监祭酒,时人称卢祭酒, 同时也是一位赫赫有名的名臣, 后又被封为两浙经略使, 剿匪平叛去了, 而且政绩十分斐然。
据说哈,萧洛兰细细回想了一下刚才从何进小师傅那听到的剿匪政绩,那些土匪听到是卢祭酒前来,那是纷纷拜服,一时之间,这位卢祭酒声名大噪。
现在这位卢祭酒致仕在家, 但哪怕在家, 人家也是将事业搞得红红火火, 在广陵的珺山办珺山大学, 广收高徒, 甚至卢家在洛阳那还有一个卢氏学院主支, 现在的珺山大学只是一个卢氏学院分支。
萧洛兰拿着卢祭酒的名刺,感觉有些烫手,想也知道这人来拜访必定有事,而偏偏她又不能不接待。
毕竟人家是名儒,比起萧氏的落魄,卢氏在这天下有名望,有家世,有实权,卢规现年五十,虽然早早致仕了,但是他家人没有,他的弟弟在洛阳就任洛山大学校长,他的大兄则在长安做金吾左中郎将。
萧洛兰想到此又去了周宗主的书房,她记得房间里有一张长安地图。
在书桌上找到后,
萧洛兰暗自心惊,长安禁军分南北两衙,北衙是皇帝管的,南衙因靠近南面,属于宰相管辖范围,这南衙禁军的金吾卫现在为卢祭酒他哥所掌控,也就是说南衙禁军和宰相坑壑一气。
情况都这么危急了,这皇帝居然还有空派天使在幽州搞事,萧洛兰想到自己的名号一事,对在长安的皇帝也是无语了。
回到堂内。
“主母,卢祭酒的情况就是这般,至于他的弟弟卢博士乃是一位经学大家。”何进穿着白色僧袍,带着一顶斗笠半遮面,手上捏着佛珠,笑道:“以前小僧在洛阳慈悲寺做知客僧时,曾经为卢博士引路,对其也多了解。”
郑鱼心一听到什么祭酒,博士,经学就头疼,她对读书人是一点也不感兴趣,对这个话题也是,但看主母略忧虑,便道:“那卢祭酒是不是来者不善,我让人打发他出去?”
萧洛兰失笑,这哪里能随便打发?没看周宗主都特意留下了这卢氏,没把他家怎么样。
萧公一早就带弟子出去了,十六也被迫跟在他走了,女儿在睡大觉,阿木和周宗主一起去霈山水师那了,因此萧洛兰才会把江南人士的何进小师傅请到这边。
知己知彼,她也要熟悉一下这人的底细才做打算。
不过江南这边大儒名士是真多啊,光萧洛兰听到的就三四个了。
“小鱼娘子不可妄言。”何进道了声佛号,道。
郑鱼心听到自己的外号,狠狠的瞪了一眼和尚。
“总归是客人,我们不好失礼了,先看看他有什么事再说。”萧洛兰道。
“是极。”何进点头道。
江都宫。
卢规来过很多次。
他望着外殿庭院,蝉鸣声起,树木葱葱。
只听环佩之响,一贵妇人从堂前而来。
端的是明月牡丹之貌,雪色丰肌之态,又有艳光之容,甫一见之,粲然生辉,满室失色。
卢规捋须的手顿了顿,知晓这妇人应就是幽州主母,花容夫人了。
“老朽拜见王妃。”
萧洛兰在主位上坐下,望着名满天下的卢祭酒,心下不敢小觑,一脸端然。
“王爷今日暂不在宫内,不知卢公递名刺可有要事?”
卢规潇洒一笑:“也无要紧事,既然王爷不在,我与王妃您说一声也是一样的。”
“卢公请说。”萧洛兰正色道。
卢规语气颇怅然:“不瞒王妃,郭氏的郭奎乃是我学生,前日听闻他落狱,某心里焦虑不已,自知他犯了大错,不奢求能放了他,只是恳请王妃念在我一片思徒之情,让我去狱中看看我那逆徒,不知可否?”
“郭奎自三岁开蒙,后进学珺山学院,一向侍师如父,此番他落难是他咎由自取,可我这个做师长的,若不见他一面,某实在心下难安。”
说道最后,卢规竟是大拜而起,隐有泪意。
说实话,这种场景,的确很悲戚。
萧洛兰踌躇再三,还是狠心拒绝了,惋言道:“我乃妇道人家,做不得主,此事还需请教王爷,待王爷归来,我必定会告知于他,让他来决断此事。”
卢规失望道:“难道王妃连老夫的这点师生情谊,也不愿成全吗?”
萧洛兰想到这人身后的卢氏家族,以及何进小师傅讲的剿匪政绩,对这老人早就起了戒心,他若是态度强硬,萧洛兰还能理解,毕竟她看到的都是那些眼高于顶的世家。
“卢公请回吧。”萧洛兰道,下了逐客令。
这人绝对不可能是他们一派的,肯定有什么阴谋。
卢规叹了一声离去。
萧洛兰望着他的背影,微微皱眉,这人究竟想干什么。
江都宫外。
卢规坐在马车里,沉默不语,良久又长叹一声。
“父亲,花容夫人可是拒绝了?”他的儿子在一侧,思索道:“听闻她性柔良善,如今看来也不尽然。”
“可惜,食盒送不到牢里了。”
卢规看向长几上的雕花红漆食盒,里面空空如也。
“是啊,可惜了。”
卢规道。
唯一一个破解周幽州计策的食盒送都没送进去牢里。
“那我说,郭家若明事理些,就应该在狱中果断带头自裁。”卢规大儿恨恨道:“也省的我们花费这么多心思。”
“活不容易,死还不容易吗?他们就是苟且偷生。”
卢规闭上眼睛,食中无果,请君自裁,如果郭氏死了反倒好了,这样周幽州在江淮举目皆敌,而不是如今这般,反倒施压魏公那。
第226章 (修)
六月中旬。
这天热的, 若是屋内无冰,稍微一动就是一身汗,至少萧晴雪是宁愿窝在房间里也不想出去的, 她住的地方临近湖边,通风又宽敞, 屋内还放了冰盆, 眼看就要中午了, 萧晴雪才懒懒起床。
捧着从深井里浸过的甜梨就咬了一口, 顿时满口生津, 暑热俱消,萧晴雪不由乐眯起了眼睛,坐在台阶处就吃了起来。
冬雪这几天一直跟着小娘子,坐其一侧执扇扇风, 她是知晓自家主母宠爱小娘子, 可这些天伺候下来, 愈发觉得主母对小娘子的宠爱无人能及。
哪家贵女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的?
哪家贵女可以豪不顾忌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整日穿男袍骑马逛于广陵各处, 散漫悠游,竟比一众郎君还要风采出众。
等一个梨吃完了,萧晴雪净手后带着剩余的几颗梨去了阿娘那,天气越来越热,她现在改成黄昏才会出门玩一会。
刚进来,萧晴雪就眼睛一亮:“阿娘, 好香啊!”
她走进一看, 今天中午有荷叶鸡, 还有一些鱼鲜, 又是丰盛的一餐。
“快坐下吃吧, 今天不用等人了, 你阿爹和阿木去了霈山那,十六一早就和萧公出去了。”萧洛兰让女儿坐下吃饭。
萧晴雪没放在心上:“那我们两人吃也挺好的嘛。”她让冬雪把一篮子甜梨放在桌上,笑道:“等吃完后,我们再吃梨,这梨子可好吃了。”
“好。”萧洛兰自然没什么不可,让堂中侍女退下后,她就和女儿说起了卢公来这一事。
因堂内没人,萧晴雪扯下一个香喷喷的鸡腿就咬了一口,听完阿娘的话,她也觉得奇怪:“那卢公就说要见见郭奎啊?”
“是的,我不允之后他当即就走了,也没过多纠缠。”萧洛兰叹了口气:“也许是我多想了,但卢公眼看是魏国公那边的人,我不得不防着些。”
“阿娘做得对,他是敌方,不定想耍什么阴谋诡计呢。”萧晴雪附和道。
“后续我又见了广陵虞家,他带着附近县里显赫的几位豪强,给我递了拜贴,请进堂后又说了些以你阿爹为尊的话,想必此来是要投诚我们。”
萧洛兰稍微离女儿近了些,女儿是个贴心的,她不论什么事都想和她说说,在这里,总归是她们两人最亲近,她也唯有在女儿身边最放松。
“这样也好,毕竟阿爹杀了冒头的世家,那些士大夫要恨死他了,世族眼看是拉拢不到了。”萧晴雪扒拉了一口饭,不假思索道:“现在我们身在敌地,自然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那些士大夫看不上出身乡野的大豪强太正常不过了,连阿爹在他们眼中也是边鄙武夫发家,大家身份都差不多,也不用谁嫌弃谁了。”
萧洛兰听了却是心下忧郁,倒不是因为身份偏见,而是这广陵的豪强不像幽州豪强一般被周宗主治的服服帖帖的,幽州豪强总得来说无甚大恶,就连赋税也是悉数上缴,甚至还时不时的借些名目多上供数次,至少她在阆歌的时候,因有酷吏之故,幽州豪强像是麦子似的被收割了一茬又一茬。
或者说周宗主就是幽州最大的豪强,诸众莫敢不服之。
而江淮这边,就萧洛兰在书房里看到的各县吏文书,地方志看到的,那些豪强所做之恶和那些世家也不妨多让,鱼肉乡里,大肆敛粮聚财,依附之徒甚多,根本就是恶霸。
这样的人来投靠…萧洛兰说实话,心里有些抵触,但是女儿说的也有道理,一个广陵世家就可见对周宗主的抵触,难不成在江淮真要单打独斗吗?
没看周宗主对霈山水师也是先示好为先。
萧洛兰时常觉得这时势就是顷覆一切的泥潭沼泽,大势之下,自己也动弹不得。
萧晴雪越说越眉飞色舞,其实她整日和十六一起玩,身边到哪都是保护她的人,足足上百个护卫,转溜了数日也没发生一件让她感兴趣的事,街上的人一看到她就唯恐避之不及,好似人人躲着她,不免让她郁闷。
哪怕吃个饭逛个街,那些人也是畏惧讨好居多,着实无趣了些。
还不如阿爹和阿娘这边精彩呢。
“这次本想送你去清河上学的,结果到现在,我们还没到清河县。”萧洛兰忽想起此行目的,觉得还真造化弄人,感慨道,说好七月启程回阆歌的,现在都六月半了,也不知远在阆歌的慎之怎么样了。
“这不是萧公也在吗?我有空多去他那边请教学问就是了。”萧晴雪笑嘻嘻道。
“你还知道请教学问?怕不是天天就想往外跑。”萧洛兰嗔道。
萧晴雪当做没听见,只对阿娘笑。
萧洛兰望着女儿可爱的笑脸,心里一软,也笑了起来。
萧晴雪笑道:“我知道广陵有个好去处,等到傍晚的时候,阿娘我带你去。”
萧洛兰道:“是哪里?”
“等到了地方,阿娘就知道了。”萧晴雪卖了一个关子。
等到了傍晚。
萧洛兰随着女儿去了城南处十五里开外,黄粱寺下有一座白玉桥。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萧晴雪摇头晃脑的念了一句诗。
“虽然不知道这桥是不是二十四桥的其中一桥,但我觉得哪怕不是,这里也值得来。”萧晴雪显然玩过一次,迎着徐徐微凉夏风,对阿娘笑道:“等一会这黄粱寺下的一梦桥下,就有人放河灯了。”
“下月七月初七是乞巧节,来黄粱寺求姻缘签的人数不胜数,现在就已经热闹起来了。”
萧洛兰转身抬头看了一眼山上巍峨堂皇的黄粱寺,黄粱一梦,这寺名字还真有趣。
一梦桥边,路上行人越来越多。
“你要不要去?”萧洛兰笑问道。
“我才不想求呢。”萧晴雪马尾一甩,抱臂望着湖水,俨然一个唇红齿白的小郎君。
“不过放放河灯还是可以的,听说黄粱寺的斋饭很有名,晚饭我就想吃他家的。”
“好。”萧洛兰笑道。
这次出来,两人并未带多少人,十几个护卫连带着冬雪护持在主母,小娘子身边。
“我要弄个橘灯放河。”萧晴雪眼瞥见卖水果的摊子,顿时别出心裁。
萧洛兰买了些橘子。
她小心剥皮完后将橘瓣分与冬雪,橘子内的白芯被灯油浸泡其中,小小一个,着实可爱。
萧洛兰又剥了一个。
可惜两个小橘灯一放入湖中便被水卷走了,倒是其余行人的河灯好好的,在暮色将近的时候,点起了河面星火。
萧晴雪气恼,不信邪的又做了一个,蹲在河边浅水处小心翼翼的将小橘灯放了下去,萧洛兰在一旁吃着橘子,就这么看着女儿。
一连三次不成,萧晴雪跺了跺脚,耐心马上就要用尽了。
萧洛兰忍俊不禁:“好事多磨,你耐心些,我再做一个给你。”
萧晴雪这才露出一个笑脸。
萧洛兰做好以后,观察了一下河面风势,等趋近于无的时候,才蹲身敛袖,慢慢的在浅水中放下橘灯,眼看无风无波,终是松了口气。
小橘灯摇摇晃晃的漂远,和远处河灯融为一体。
“好耶!”萧晴雪鼓起掌来:“阿娘好棒。”
萧洛兰沉郁的心情被女儿逗的一扫而空。
“阿娘,我们去黄粱寺吃斋饭吧。”萧晴雪眼看天色也到吃晚饭的时候了,便说道。
“冬雪,你去买两份斋饭来。”萧洛兰道。
冬雪应声而去。
萧晴雪跟着阿娘回到岸边的马车内,有些不懂:“阿娘,为什么不去寺里吃啊?”
萧洛兰坐下:“黄粱寺在山上,你阿娘不想上山。”
“你就当吃次斋饭外卖好了。”
最主要的原因,大概也就是萧洛兰心底不想让外人觉得她也信佛罢了,也不知是不是那进宫做斋饭的和尚厨子传的消息,外界现在也有流传她是个信佛的,今天请帖中居然还有几张高僧帖子。
萧洛兰生怕去了,那些寺庙借着她的名字狐假虎威作福,她哪里肯去。
“行吧。”萧晴雪又让随从再去买些街边小吃过来。
两人吃完斋饭后,便打道回府。
行至半路,马车棚顶忽的传来雨滴声。
萧洛兰推开一半窗户,外面天色在几息之间便已黑透,六月天,娃儿脸,说变就变。
倒是前几天一顺的好太阳是难得的了,如今恢复秉性,黄豆大的雨滴哗啦啦从空中落下,不一会变成了瓢泼大雨。
雨幕中,街上人群很快散了干净,天地唯有大雨连线,大的让人看不清。
在瓢泼大雨中,萧洛兰心有所感,两扇窗户打开,忽的看向前方。
“阿爹来接我们了!”萧晴雪惊喜道。
两人视野之中。
只见街对面,高头大马上端坐着身形魁梧的中年男子。
周绪披着一挡雨的蓑衣,打马而来。
等临到前,见夫人发鬓微湿,玉容在雨中显得朦胧,似只觉初见。
“天色已晚,我来接你们娘俩回家。”周绪笑道。
萧晴雪笑道:“阿娘定是早早就看到阿爹了,车窗全打开,害的我淋了一脸雨水。”
萧洛兰脸色一红,想辩解一下,又觉得欲盖弥彰,她刚才的确是听到了马蹄声。
周绪哈哈大笑,解下蓑衣也进入了马车内,幸而马车够大,坐得下三人。
萧洛兰耳尖微热,关上一扇窗户,只余一窗透气透光。
昏暗中,周绪坐在马车一侧,看着夫人与女儿。
“我得到消息,朝廷任命魏国公为东都留守,我估计魏延山他也快要回来了。”
“那天下兵马大元帅一事就此作罢了?”萧洛兰忽的想到一事。
周绪嘿然冷笑:“夫人不知,前段时间凤翔节度使突然反叛,叛军兵马都已经到灞桥了,眼看就要兵临城下,朝廷诸公逼着让圣上封魏延山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以此率兵勤王。”
“没想到,寿州,广陵被我占了。”
“这天下兵马大元帅一事也不了了之了,现在魏延山那边正奉朝廷缴文要讨伐我。”
“听说还组建了一个什么伐幽联盟。”周绪冷笑。
萧晴雪差点惊叫出声,这不就是十八路诸侯讨董吗?
阿爹真大反派也!
不过她再仔细一想,阿爹这是亏大了啊。
毕竟阿爹现在可没有挟天子以令诸侯。
反而是魏国公此意昭然若揭。
第227章 (魏延山过渡篇)
金陵城的楚王府, 未曾见过的人难想象其奢华,虽是王府,但建筑规格却比拟最高。
正所谓有诗云:回廊万千连宫殿, 珍树奇花绕庭远,佳泉诡石临三阁, 旃檀香风散千里。
此刻后院, 万红伶仃, 俱吹散南风中。
残红花瓣落了满地, 却无一侍女打扫, 甚至连落绮阁此刻也安静的过分,唯有雨声依旧,檐铃飒然做响,许是此刻雨大风急, 檐铃之声竟有肃杀感。
孙岩跪在坚硬的石砖上, 身体瑟瑟发抖, 雨水沿着他额头的伤口流到地上, 整张脸是血水还是雨水已经分不清了,脸部肌肉因为咬紧的后牙咯咯作响。
他心下知道自己要遭了!
他一向与韦书有怨,平日里也是欺他最多,却并无惩戒,看似在主子面前最得脸,可那是在韦书没有死的情况下!更是在没有丢了寿州, 广陵的情况下!
如今寿州, 广陵已丢, 他该如何自救, 孙岩不由把目光看向了前方跪着的背影。
小王爷也跪在了雨中。
书房前面, 魏无忌跪的笔直, 低垂着头,孙岩在想什么他不关心,甚至他此刻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他这次闯的祸有多大?寿州,广陵丢了,魏无忌想到这,身形晃了一下,面色越发苍白,得知父亲一回来,魏无忌就来请罪了,连母亲那也未告知,可惜书房内的父亲始终没有出声。
一声炸雷蓦地响起,惊的魏无忌心跳骤止,手指发麻,身后的孙岩更是忍不住膝行几步到小王爷那,五体趴地:“小王爷,魏公不愿见我们,怎么,怎么办?”
魏无忌回头看了一眼死到临头的孙岩,神色漠然。
孙岩见此,害怕的不行,却又不敢打扰书房内的魏公,只得用苦苦哀求的眼神看着小王爷。
魏无忌现在对这平日里讨好他的孙岩恨得两眼通红,看他这苟且作态一下子就想起了韦叔,恨怒之下,起身踹了过去,没想到因跪的久了,膝盖发麻刺痛,复又重重跪在了雨水中。
孙岩连忙抱住小王爷的腿,涕泗横流悲呛道:“小王爷息怒,都是卑职的错,没有及时增援韦将军才让其惨死,卑职无能,只求有一天能手刃周蛮为其报仇,其他再无所想!”
魏无忌怒喝道:“你这小人给我滚远点!”
“卑职现只求能带功赎罪,还望小王爷宽宏…”孙岩话还没说完,被忍无可忍的魏无忌踹了过去,半个身体被踹到了碎石道上,头一抬,血迹斑斑,还执着的往小王爷那边磕头请罪。
魏无忌怒火交加,拔剑就往这边来。
这边的动静终于传到了书房内,随着书房门被打开,魏无忌立刻跪下请罪,连孙岩也哆嗦着重新跪好。
刚午睡好的魏延山望着跪在雨中的二人,长身玉立,被誉为谪仙人的脸上没多大表情,穿着最舒便的宽袍广袖,凉风缠袖,飘然轻逸。
魏无忌低着头,声音苦涩:“儿犯下了大错,特来请罪,还请父亲责罚。”
孙岩忙不迭道:“卑职作战不利…”话未说完,眼前就看到了沾染水汽的浅青长袍一角。
孙岩顿时惶恐不能言。
魏延山笼袖驻足,说道:“韦书已战死,尔有谗言鼓动无忌冒进轻敌之责,现在用千秋剑自尽也不算辱没了你。”
孙岩亡魂大冒,顾不得其他,在地上使劲磕头:“魏公开恩呐,看在小人服侍小王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我一命吧,魏公!”
魏延山看了一眼魏无忌手里的剑。
魏无忌顿时打了一个激灵。
他望着不断哭求的孙岩,又看了看父亲,猛地起身走到孙岩面前,提起剑就从他的后颈狠插了进去,鲜血四溅,魏无忌感受到脸上的温热,有些茫然又有些恐惧的回头。
“此人死不足惜,当日你受孙岩蒙蔽,正欲死战,孙岩却鼠目寸光,畏战不前,见幽州军袭来,竟擅自打晕带走你又借由你的名义出逃广陵,导致广陵城丢失,黄家郭家等家族覆灭,现割下他的头,再灭其三族,给外界诸公赔个罪先。”魏延山淡淡道。
魏无忌张口欲言,不知是不是被雨淋的,脸色愈发苍白。
“你有话要说?”魏延山缓步回到书房。
魏无忌跟在父亲身边,书房内温暖如春,他却打了个寒颤,良久才嗫嚅道:“儿,儿做了错事,请父亲责罚。”
说完,他再次跪下。
魏延山恍若未闻,一手端砚台,一手持笔在墙上书画前站定,画卷一片空白,他沾满浓墨在画卷上书写,笔力厚重雄浑,写完以后,魏延山后退两步,望着浓墨画卷。
魏无忌恰时抬头,只见空白画卷写了四句。
看完以后,他不禁脸色扭曲起来。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魏延山放下笔砚,墨香中,青袍文人温雅从容,背手而立。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魏延山念完以后,拊掌道:“这就是幽州黄金台上的圣人之言,读之当真令人心潮澎湃。”
“无怪乎能流传的这么广。”
他坐回位置,这才看向魏无忌。
魏无忌低下头,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迟迟没有等来怒声相斥抑或严厉责罚,或者说,阿爹待他从来是这般,如温水,不冷不热,可就是这种态度才最让魏无忌难受。
魏延山听完,心平气和道:“人有不及,可以情恕,起来吧,近日不要出府了,就在家里好好安身养性。”
魏无忌沉默的站起身,他望着阿父,表情木然僵硬,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
府上最金贵的小王爷狼狈不堪,华阴公主匆匆而来,连忙喝道:“你们眼睛都是瞎了吗?为何无人替我儿打伞遮雨?”
一众奴仆跪了一地。
魏无忌似哭似笑,有些疯癫:“是我让他们不要跟着我的。”
“我儿,可是你爹罚你了?”华阴公主一惊:“莫怕,我去找他求情。”
魏无忌哈哈大笑,脸上都是雨水:“没有,阿爹待我甚好,一丝惩戒也无,只是让我回屋看书。”
说罢,甩袖大步离开,一边走一边笑,笑的直不起身。
华阴公主赶紧追了上去。
外面吵闹并不能影响书房。
魏延山就着窗外雨声看书。
风声,雨声,檐铃声,声声入耳。
第228章 (魏延山过渡章)
魏延山并未打算在王府用晚饭, 等雨水稍微一停,遣人知会公主一声便带着三五近侍以及候立在前殿的几位节度使一起出去了。
一行人来到了金陵的桃李苑,这桃李苑原本是他早年的住宅, 后被他送给了他的好友,大觉寺的高僧, 苦崖大师。
魏延山到时, 这位大师应是在煮酒, 因为他已经闻到了醉春风的味道。
神武军掌书记韩福替魏公打开茶室房门, 安国军节度使魏云州, 永平军节度使李瑞年,纔州军节度使王百万等人联袂而至,一起跟随魏公进去。
魏延山看着聚集在此的世家同盟们,见他们或愤然, 或忧虑, 或面色沉重, 微笑道:“桃李苑的春风也不能使诸位开怀乎?”
“魏公!”在场众人纷纷起身行礼拜道, 俱是精神一震。
“拜见魏公。”
魏延山走到首位坐下,身后几位将军各自找地方坐下,明显很熟悉此处,三位节度使中,只有纔州节度使仍然穿着一身盔甲,扶刀坐下时, 甲胄碰撞, 给这清雅的茶室添了几分沙场气息。
魏延山面前很快就有了一杯醉春风, 苦崖大师是个妙人, 这眼看就要临近七月流火了, 大觉寺后山的桃花竟还开着, 青碧的酒液上此刻飘着一舟桃花瓣,分外好颜色。
苦崖大师起身告退后。
“魏公,那周蛮欺人太甚!想那广陵郭氏也是名门之后,家中祖辈也曾出任两千石,他家大郎还在长安做御史中丞,堂堂三公之一,高官家眷竟被当做犯人对待,周蛮子藐视王法到这种地步,与造反何异?!”
金陵太守率先拍案而起,在场诸多世家原本就是群情激愤,现在更加怒发冲冠,纷纷发言。
“不仅于此,此獠品性极其恶劣,公然勒索与您,一人赎之要两百万缗钱,他怎么不去抢?这样奸诈贪婪之徒,我们岂能相容?!”吴郡刺史道。
“周蛮子灭黄辱郭杀张,惜广陵散再无重现之日,呜呼悲哉!”武林郡守见其发声,也跟着哀叹几句,又立刻愤言道:“贼人气焰如此嚣张,真当我江南无人乎?”
“待伐幽缴文传阅天下,只要魏公您振臂一呼,我愿带甲三千,随王师兵发广陵!”丰州太守受到感染,说到激动处,站了起来,声震于庭。
场中静默了片刻,丰州太守尴尬了一瞬,不由又坐了下来,内心烦躁,他不得不表态啊,他治下的丰州廉家,虽然明面上没有和周蛮子勾搭在一起,但据小道消息,廉家廉世清对上极其谄媚,显然又使出了在朝廷上阿谀奉承的那套手段,才会坐稳太炀郡守之位。
若不是廉家每年孝敬他的银钱数目十分可观,丰州太守真想不管了,不管如何,他面上肯定是支持魏公的。
在场十几位江淮地区的各州刺史,太守,有一半人先是隐晦的看了一眼同盟,随后喝酒的喝酒,喝茶的喝茶,赏花的赏花,不少人内心发苦,不是他们不给力,实在是有心无力啊,他们手里的兵本来就少,江淮兵源几乎被魏公一手囊括了,没看坐在上面的三四位节度使吗?
就算他们手里有兵,也是优先保全自家,怎么发兵打周蛮子?
若是真要认真起来,每家三千兵当然是绰绰有余的,问题是,不到生死关头,谁愿意出呢。
“不管是发兵还是赎人,某一切听从魏公吩咐。”楚州牧很快打破平静,对坐在上方的魏公道。
“某亦然。”潞州牧也跟着道。
有人开头,做态的就多了起来,最后众人同声道:“愿听魏公差遣。”
魏延山将众人神色收入眼底,笑着举杯道:“多谢诸公鼎力相助,周绪此人性酷暴烈,动辄抄家灭族,不是易与之辈,此番汹汹而来,定不会轻易退兵,届时战乱一起,还需靠诸公与我一同铲除逆贼,还天下太平,方才不负圣恩。”
“魏公说的是。”在场众人纷纷附和。
“此次十三州牧共同讨周伐幽,乃是圣上之令。”魏延山环顾四周,好似刚发现一般:“为何不见岱州牧前来商讨要事?”
“韩福,可是使者未达?”魏延山问道。
神武军掌书记韩福立刻下跪道:“回禀魏公,岱州牧因病无法赶来议事,便送其子赴广陵,只不过路程较远,还需两日才能抵达。”
“原来如此。”魏延山好似只是随意一问,说道:“等他到了,你记得通知我一声,也好给远道而来的客人接风洗尘。”
纔州节度使王百万听了半晌的咬文嚼字,再也忍不住粗声道:“魏公,岱州的乌巽明显和周蛮子要好,想必乌巽之子也是贼臣,何需对他客气?要我说,到时绑了他杀威也好,逼迫乌巽投诚也好,总不能还当佛祖供着他吧。”
金陵太守虽看不惯这粗鲁武将,但此刻难得附和道:“王将军说的没错。”
魏延山却道:“岱州牧堂堂正正的将其爱子送到金陵议事,显然是心怀坦荡,不畏人言,我岂能因偏见杀他子。”
“魏公真君子。”众人诚服。
韩福面不改色的起身。
魏延山端坐上位,眉目俊美,美鬓华姿,温雅从容,此刻声音略低,直接起身对着在场诸公请罪道:“此次广陵城破,城内不少世族覆灭,皆我儿一人之过也。”
“使不得,使不得啊。”
在场众人大惊,团团将魏公围住,也是纷纷长揖。
“魏公何错之有?此事罪魁祸首是那叛国贼臣周蛮!您替子请罪,才是错了哇!”
“小王爷年轻气盛又被小人蛊惑挟持出了广陵,现在孙岩已经被斩首示众,虽说灭三族也不能解其恨,但事已至此,为今之计还是尽快击退周蛮,以保全广陵百万百姓。”
“是极,是极。”
魏延山叹了口气,道:“大家无需多言,既然对面的反贼开了价,无论如何,我总要试试的,诸公曾经助我,我也不能令各位寒心。”
众人又是一番感叹,最后才各自入座。
金陵太守愤愤道:“依我看,汪治才是罪该万死之人,他受魏公大恩竟然反叛恩主,背信弃义的小人一个,某羞于曾经与其交谈。”
“明日我就上奏请圣上将他身上所有官职撤销,让天下人看看汪治无耻小人的真面目。”
“毕竟这世间又有几人可以像诸公这样高义。”魏延山喟叹道,再次举杯:“此次伐幽,需各位齐心协力,共退反贼。”
众人自然无不允。
确定了目标,大家抒发了一下对周蛮子的厌恶,同时制定方针,一切以魏国公为首后,便离开了。
韩福亲自送他们离开又回来。
魏延山抬头望着浓墨夜色,也转身进入了堂内。
“一个个说的比唱的好听。”纔州节度使王百万不屑道:“说来说去,也没看他们替魏公出一点钱,一点兵。”
“他们不添乱就好了,你还真让他们带兵打仗啊?”永平军节度使李瑞年对这些世家领兵作战的水平明显不抱什么希望,说道。
“这也是。”王百万讪讪,摸了摸鼻子:“不过,魏公,你真要留乌巽的儿子啊?乌巽那老小子可不会发好心帮我们。”
“他的儿子曾在长安太学进学,是天子门生。”魏延山给自己浅斟了一杯醉春风。
“天子门生又怎么了?”王百万对这个名号嗤之以鼻,什么天子,天子能有魏公说话管用?
魏延山知道纔州王百万是粗人一个,并不与其多计较,只笑道:“乌子婴在长安时就仰慕江南几位大家,善清谈好游学,又与我二儿是好友,不管怎么说都应该好好招待他才是。”
李瑞年若有所思:“若能策反其人,则可断周蛮子一臂,的确应该好好招待。”
魏延山喝了一口醉春风,并未再说什么。
“老程那边眼看攻不下来,要不要让他暂时不打了,先汇合到我们这边打广陵。”王百万提议道。
“程权海暂时不用调动。”魏延山侧耳听着外面的风声,道:“外面似乎又要下雨了,大家今晚就在桃李苑歇下吧。”
韩福躲雨进来,听到魏公这话,笑道:“已经下了,多谢魏公。”
“其实情势并没有很坏。”永平军节度使李瑞年道:“淮河水网多密集,一向是骑兵死地,周蛮子固守广陵,想必对我们也心怀忌惮。”
一直没说话的安国军节度使魏云州点头道:“说的没错。”
“不过周蛮子打仗一向出人意料。”李瑞年又道:“还是不可不防,铁蒺藜,黑犬,拦网我都已准备妥当了,到时我做前锋,先试探一下他的底细。”
“要是周蛮子先打过来了,怎说?”王百万假设了一下,说道。
魏云州不高兴了,王百万这话怎么听着有点灭自己志气,涨他人威风?他们军队也不是吃素的。
魏延山抬头看着他们,笑意肃杀:“那就打啊。”
在场三人俱俯身拜道:“谨遵魏公令。”
第229章 (魏延山过渡篇)
乌子婴到达金陵城时, 便深深的被它迷住了,毋庸置疑,这是一座繁华富饶的大城, 而他刚到就受到了令他惶恐又飘乎然的热情招待。
现在他坐在桃李苑的一处溪水旁,金经素琴, 曲水流觞。对面就是闻名天下的苦崖大师, 一阵琴声悠扬, 许久不见的魏二郎从竹林小道走出。
日光下, 魏二郎言笑晏晏, 宽袍大袖,自带林间之风,看上一眼顿觉清爽。
乌子婴连忙站了起来。
“文琪,好久不见。”魏二郎笑着和乌子婴打招呼, 眉间一点朱砂痣, 风流倜然, 更让乌子婴觉得美玉在侧。
乌子婴, 字文琪,他长揖请罪道:“伯彦,我从金陵太守那得知我已来晚一步,未赶上魏公与诸公议事,心下十分愧然,还望伯彦转告魏公一声, 请魏公勿怪小辈行事拖沓, 实在是家父病重, 不得已在岱州多逗留了几日。”
“文琪说的哪里话, 你父病重, 阿爹也是知道的, 不过迟来一晚,碍不着什么事。”魏慈心把住乌子婴的手,道:“阿爹定不会怪你的,你就把心放肚子里。”
“如此甚好。”乌子婴松了口气,数日前,圣旨有令,命十三州牧共同讨伐叛逆之臣,周幽州,他父自然也在这十三州牧里面。
“既然来了,就在金陵多住几天,你我也好长时间未见面了…”魏二郎继续说道。
“不可,不可。”乌子婴摆手道:“父亲病重,我岂能长时间逗留在外,等伐幽议事结束,我便要回到岱州的。”
魏二郎拉着文琪坐下,只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待阿爹回来,我引你去见他。”
乌子婴感激的对着魏二郎再拜了一次:“多谢伯彦。”他是真怕魏公会强留他,毕竟他自己的爹和周幽州的关系,说是彼邻也不为过。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魏二郎应也在长安生活过,两人很快熟络了起来。
乌子婴心底的戒备终于放下了。
因父亲之故,乌子婴以为自己这次肯定会吃挂落,甚至还特意延迟入金陵,无奈,随行的节度副使何满只能先行一步,自己随后再来。
这次入广陵,父亲将他心腹何将军送到他身边,还带了五百精兵护送他,乌子婴对父亲的不愤才稍微少了点,这年头,割据一方的节度使儿子也不好当,长安那边催的紧,只要是节度使,他们各自的家眷都会象征性的送往长安为质,有点甚至是举族迁入长安。
乌子婴也不例外,甚至他和已经死去的高芝还见过几面,是泛泛之交,太学一共就那么大,这些质子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各自就熟悉了。
魏二郎在长安也是闻名遐迩的人物,向来礼贤下士,与他那王兄性格完全不一样,故而他的人缘比他王兄好多了。
不过乌子婴也没想到,高芝回到河西才几月就死了!这也侧面说明了节度使儿子是高危职业。
说到这,乌子婴就不得不羡慕了幽州节度使的儿子,人家是幽州少主,周幽州的嫡长子,独生子!按理说,朝廷怎么样也要把这人给抓在手里不是,偏偏人家在自家的地盘活的好好的。
哪像他乌子婴,在长安那,过得心酸日子。
幸而,他乌子婴去年已经在长安娶亲生子了,现在留在长安的是他家眷,此次能回岱州,也是圣上下旨要他回家将他的旨意传递给他的父亲,周幽州公然起兵占领他州,乃不臣之举,十三州郡共同伐之!
和魏二郎交谈是轻松愉悦的,更遑论还有苦崖大师做陪,这在他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一直到有了凉意,魏二郎让仆从取来上等的五石散。
两人俱用了一些,随后敞怀大笑。
离开长安那座牢笼,乌子婴很是高兴,甚至他一点也不想再去长安了,当年去长安时,父亲只道他要听话,勿要惹事,也勿要结党,但在长安,北郡质子受到的冷眼哪是父亲可以想象的。
他离家后,父亲母亲又有了数子,一家人天伦之乐,唯有他在长安孤苦伶仃。
乌子婴被勾起了伤心往事,对安慰他的魏二郎泪水涟涟,诉苦不迭。
魏二郎给乌子婴斟酒,两人碰杯,他见乌子婴伤心,脱口而出道:“不想回长安就不回,伯父病重,文琪你作为嫡长子,正好借此事留后,接替伯父家业才是。”
语毕又觉自己失言,叹了口气道:“文琪别怪我多话,你看,我是庶出,家业自是没我的份,你就不同了,既嫡又长,放在你眼前的大好机会如不抓住,恐怕会抱憾终身啊。”
乌子婴借着酒意,大着舌头说话:“可我在长安的妻儿幼子怎么办呢?朝廷肯定不会让我带走的,难道要学父亲那样把亲生儿子就丢在一旁吗?我才刚成家,舍不得啊!”
“此事简单,只要文琪你有决心,我必保证让你一家老小团圆。”魏二郎道。
乌子婴还是有些退缩,他父亲是病了没错,但只是偶感风寒罢了,他父健在,他如何越过阿父做岱州节度使呢。
五石散吃过以后,乌子婴只觉燥热,连喝了几杯酒,只作连连摇头状。
魏二郎顿时明白了,还是心有顾虑。
他顺势与乌子婴又喝了几杯,两人随后借着走步散热,香风迎面而来,竟是两位难得一见的美人,乌子婴面色通红,魏二郎倒是自若,只言乌兄车马劳顿辛苦了,乌子婴半推半就的被美人带进了侧院隔间。
魏二郎回到曲水流觞处,饮了一杯酒,他的五食散吃的不多,故而散完热就回来了。
魏延山走进来。
魏二郎一惊,连忙起身做揖:“儿见过父亲。”说罢,便将刚才与乌子婴发生的对话一一告诉。
“乌子婴生性软弱,魄力不足,父亲,看来他不愿掺和到这件事中。”魏二郎道。
“你这是没给他想要的。”魏延山坐在席上,魏二郎给父亲斟酒,跪坐一旁。
魏二郎不明。
“我看这乌子婴倒挺有自知之明的。”魏延山道:“就一句话,他如果当上了岱州节度使,他要如何守住这个位置?”
“要知道,高芝被周绪弄死了也不过一年,他已看出你的拉拢之意,但要他下决心争取那个位置,你开出的价格还不够。”
“家中妻儿哪怕团聚,也不过是黄泉路上团圆罢了。”
“但你也不用担心乌子婴会倒像周绪那边。”魏延山吹着晚风,笼袖而坐,鬓发袍角轻扬,一派神仙风度:“岱州被幽州视为囊中之物,任由幽州骑兵纵横,恍若无主之地,乌子婴身为下一任岱州之主,能忍住这口气才是怪事。”
魏延山说完,看着浮光跃金的水面,过了一会才缓缓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魏二郎听着这一语双关的话,沉默不语。
是啊,周幽州对他们来说,同样是个劲敌。
俗话说,宰相必出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一个当世凶名远扬的猛将,杀人如麻的万人屠,谁能不惧,父亲的同盟嘴上叫唤的好听,但若真打起来,魏二郎毫不怀疑这是跪的最快的那一个。
说来也好笑,周蛮子喜欢喝清茶,前几年江南这边还遵循古法吃茶,随着这些年他崛起的越来越快,吃茶之风已然改了。
还出了不少清茶种类,虽然文人们美化了各种茶的出处,好像显得高大,不与俗人同流,但总归是变了些。
这种改变是悄无声息的,也是可怕的。
他们在改变着北方的口音衣服,而从北方而来的周蛮子同样也在改变着他们的习惯。
有些上有所好,下有所效是无形的,日积月累之下,这种改变才会明显起来。
魏二郎郑重询问道:“那父亲以为如何?”
“你以为我逗留在长安那么长时间,就为了一个东都留守。”魏延山想到寿州,广陵,仍有心痛之意。
“乌巽之所以帮周绪是因为什么?是他的马要从周绪那里拿。”魏延山说道:“若要乌家反倒向我们这边,就要拿出真正的诚意来。”
魏二郎思考了一下,终于明白了:“阿爹你是说凤翔。”
“凤翔岐阳专以养马,那地方的马不输北地战马,我可以给乌子婴一些,让他有回去的底气。”
“另外,再好好招待岱州来的节度副使,只要乌子婴和这个节度副使倒戈,我再手书一封辅以天使使臣一同劝说乌巽,应是差不多了。”魏延山说道最后,面色凝重:“不过这件事一定要快!”
“儿明白。”魏二郎点头道,忽又想起一事:“不过父亲,万一乌巽不同意怎么办?”
“事到如今,乌巽可有公然表态,站在周绪那边?”魏延山反问一句。
魏二郎一怔:“当然没有。”
“可我看,他对幽州挺忠诚的。”魏二郎不免心忧。
魏延山道:“他乌巽在朝廷那也是忠心耿耿。”
魏二郎再次怔住了,当今朝廷势微,但还是有不少节度使自发的为中央上贡,而岱州就是其中之一。
“这样对两方都忠诚的人。”魏延山淡淡问道:“你觉得他忠诚吗?”
魏二郎默言。
第230章 (魏延山过渡章完)
与来时的愁苦满面相比, 乌子婴第二日可谓是志得意满,次日,他便找来这次与他同赴金陵的节度副使何满与其商议。
两人见面以后, 乌子婴隐晦的说及魏二郎之意,当然, 他扯的虎皮是圣上, 圣上旨意周幽州有不臣之心, 边说边询问何将军。
何满是个老将, 是老爹心腹, 在岱州只比自己的老爹低一阶,哪怕是乌子婴在他面前也要矮上三分,因此他对何老将军是客气至极,话里话外都是以他为主。
“眼看十三州讨伐在即, 下午还有一场州牧议事, 何将军您看, 我该如何自处是好?”
乌子婴试探何将军的口风, 来之前,阿爹只告诉他多看多听,少做少说,其余的竟是没了。
这让乌子婴怀疑老爹是不是有暗令给这位何老将军。
何满听完以后,沉默不语。
昨天晚上,魏公有请, 他自当赴约。
何满喝了口茶, 他的上司是个不知兵事的, 但待下的确没得说, 且注重民生, 这么些年, 依靠幽州也平平安安的过下来了。
但,真的要靠人家周幽州一辈子吗?这次魏公诸侯来势汹汹,万一周幽州败了,他们岱州肉眼可见的会遭到清算。
这次队伍的主事人说是乌大郎,其实是他,想到魏公开的条件,何满内心犹豫不决,摇摆不定。
“容我再想想。”何满道。
乌子婴连忙揖拜:“将军从戎近四十载,岱州上下皆敬仰,此次金陵之行,唯赖将军做主。”
乌子婴离开后,何满叹了口气,在堂中转悠,时间紧迫,留给他思虑的时间不多了,他并非不知兵事之人,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会时常为岱州的处境担忧,前有狼,后有虎不外如是。
可一直到日上三高,何满仍未想出什么好计策,他深思片刻,毅然派人请魏公过来一叙。
魏延山来时还带了一人,岱州节度副使何满正在煮茶,魏延山笑着进入凉亭,何满何将军是先帝年间的进士,因突厥祸乱神州之故,先从文后习武,堪称文武双全,家里更是岱州名门,不仅得乌巽之心,而且本人在岱州颇有威望,是一位实权将军,也是岱州的二把手人物。
按理说,这么一个有威胁的人,乌巽却对他很是信任,而何满也无愧乌巽的信任,甘居第二数十年,两人之间情谊非常浓厚。
何满抬头,愕然望着魏公身后之人,岱州常年进贡缴赋税,因而乌巽曾经被圣上赞为弘股之臣,偶尔会赏赐,那些赏赐会经由太监的手到达岱州节度府衙。
所以,何满对太监并不陌生。
对于太监拿出明黄圣旨也不陌生。
但此时此刻,对于这道只针对于他的圣旨,他还是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叩首谢恩,心潮澎湃。
刘洄干巴的脸难得有了笑容,他亲切的扶着何将军起来,道:“圣上敬重将军,特意加封将军为高义侯,享千金食禄,此乃天恩浩荡,将军,还请务必不要辜负圣上的心意啊。”
何满接过圣旨,激动的不得自己。
魏延山也搀扶起何将军,笑道:“恭喜将军。”
何满起身,望着魏公,嘴唇微动,他何尝不知道,这就是魏公的手笔,若是没有他,圣上可能连他的名字都不晓得。
一朝天子一朝臣,圣上登基以后,自会有新臣可用,哪里想的到他们旧臣呢。
刘洄接下来,对何将军表达了圣上对他的关爱,又说了说圣上的难处,周幽州的可恶,最后道:“还望高义侯与诸公同心协力,万勿辜负了圣上对您的期待。”
何满两眼微红,说到底,他还是一名楚臣,这天下,终究还是大楚的天下,食君之禄,分君之忧,是臣子的本分,天子如此这般拉拢示好,只让这位老臣满腹心酸,眼含热泪。
“请公公转告圣上,就说老臣必不辱使命!”
刘洄满意离去。
待亭内就剩两人时,何老将军看向魏公,刚要道谢,就被敬了一杯茶。
“何将军请坐。”魏延山笑道。
何满坐下来,礼尚往来,给魏公也倒了一杯。
“圣上之意我已知晓,下午我就启程返回岱州,劝说乌大人响应诸公号召,讨伐周幽州。”何满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不再啰嗦。
“正是如此。”魏延山道:“若乌节度始终不同意,何将军也应以大局为重,我知将军手里兵马拮据,到时会派太原五都府驰援将军,打幽州一个措手不及。”
“那这边魏公准备如何做?”何满问道,他总得知道个大概计划。
“先以徐州兵下淮河,与楚,潞两州合攻广陵,至于寿州那边,还是由程权海负责。”魏延山道:“请何将军务必与太原连手截断幽,岱之通。”
“好。”何满应允道。
“多谢将军,事成之后,我必有重谢。”魏延山承诺道。
何满沉默片刻,又道:“乌节度是我多年交好的故友,如若他一时不知变通,就请魏公在圣上多美言几句,勿使乌巽受责难。”
“此事何将军放心,不管事情成不成。”魏延山笑道:“乌节度都是圣上器重的国中重臣。”
“我还有手书一封,请将军交与乌节度。”
何满接过信。
两人又喝了会茶,商定了一些细节,魏延山希望此次何将军能亲自出马,趁着幽州那边没反应过来速攻。
何满最后望着这位权倾朝野的魏国公,略显沧桑的面孔,似要看透这人,魏延山表情不变,泰然处之。
“其实周幽州待岱州不薄。”何将军叹息一声。
“远交近攻,河西就是前车之鉴,何将军需得看清人才是。”魏延山道。
“那魏公觉得,你是什么样的人?”何满问道。
魏延山沉吟片刻,忽的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广陵世家被屠戮众多,何将军可有悲戚之感?”
何满摸着腰侧的剑不语。
“听说将军名字出自《何满子》?”魏延山道。
何满点了点头,先帝时家国沦丧,何满子一词传遍神州,他双亲因故土沦丧忧愤去世,故而给自己取名何满。
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
现如今逆臣贼子遍地,君上何时能奋发图强呢。
何老将军不知何时间,更老了。
“将军问题我也不知。”魏延山道:“只不过我保证,若事已成,将军以后想听《何满子》有点难。”
何老将军过了一会似有笑意,饮完茶后,扶剑离开……
第231章 《多加一章魏延山篇》
三五天时间一晃而过, 十三州牧们各自回程,他们要配合安国,永平, 纔州三位节度使的粮草运输,器械辎重, 以及兵员调动, 事情着实不少, 而其中备受魏延山信任的神武军掌书记早已随着岱州的乌子婴, 何满等人离开。
待至后来, 只剩下了眬州州牧梁兴和丰州州牧曾致然还未返回治区,恰巧的是,两位同时递了拜贴。
树荫下,两位州牧聚在一起。
丰州牧曾致然没想到眬州牧还没走, 对着梁眬州客气问道:“楚, 潞两州都已离开, 梁兄为何逗留在此啊?”
眬州牧梁兴比曾致然年长几岁, 和他同属先帝时期的老臣,故而曾致然看他颇有惺惺相惜之感,和他依靠家族顺利做官不同,梁兴此人发迹是兴于先帝晚年求仙问道,梁兴因一手青词入了先帝的眼,几番碾转才做到眬州牧的位置, 看起来, 是要和他一样在州牧位置上养老了。
“某有要事要禀告魏公, 故而稍推迟一天回眬州。”梁兴又看向笑容勉强的丰州牧, 想了想压低声音问道:“我观致然你早上马车已经启程了, 为何又突然返回了?”
大夏天的, 曾致然头上都是汗,面有怒气,五十好几的丰州牧保养得当,此刻被气的胡子乱抖:“我曾某自问待治下的廉氏一族不薄,想当初廉世清被贬到不毛之地时,我还提拔了他家族的兄长当丰州一个小县县令,就连当初廉世清去昱州做郡丞也是我这个老上司推荐的。”
“往前说说,我就是他廉世清的举主啊!”丰州牧气急败坏道:“可谁曾想,那廉家竟然跑了!”
梁兴目瞪口呆。
丰州牧犹在气中,又气又恨:“我早上才得知的消息,估计廉家是趁我到金陵议事,趁机举族跑路,他们的目的地十有八九不是广陵就是幽州,否则,天下之大,这种连举主都可以抛弃之徒谁敢收留?”
丰州牧原本是犹豫不决的,廉世清现在在周幽州手下做事,他先前也打过献祭廉家给魏公的念头,但想想还需要他们廉家出钱粮,便作罢了,谁能想到,廉家竟是跑了?!
丰州牧内心烦躁无比,他岁数不小了,在丰州牧这个位置上还能呆几年呢?为了晚年好景,他近几年聚了不少财物,其中廉家孝敬颇多,这也是他保廉家的原因,现在廉家不识好歹,就不要怪他无情了。
“所以,曾丰州你是想找魏公做主?”眬州牧反应过来了。
曾致然气道:“丰州靠近洛阳,洛阳去广陵唯有水路最快,某求见魏公正是要魏公发公文至洛阳,在洛阳拦截住廉家这等背信弃义的小人。”
“这,时间赶的上吗?”梁兴道。
“那也不能什么都不做,白白看他们跑了!”曾致然气极,语气冲了些。
烂柯院后山。
魏延山望着眬州牧,丰州牧的拜贴。
魏二郎候立在父亲身边,见到其中拜贴有一张是眬州牧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毕竟梁家的小娘子爱慕他这事闹的人尽皆知,更因其年龄不大,天性浪漫,闹出了不少笑话,现在眬州牧来了,魏二郎只想躲一躲。
“劳烦苦崖大师请梁眬州进来吧。”魏延山对苦崖大师道。
苦崖大师离开后,魏二郎立即道:“父亲,二娘想念我的紧,我想回洛阳看看她。”
魏延山随意望着长案上的佛经,风吹到哪页,他就看哪页:“你在这里忙碌了几日,想休息也无不可,不过你阿娘这几天生病了,听说病的还不轻。”
魏二郎闻言,丰神如玉的脸上闪过一丝恼怒和阴沉,但很快,他就躬身道,语气关切带着懊悔:“母亲生病了吗?儿不孝,竟是今日才得知,儿先回到王府,向母亲请罪敬孝后再回洛阳看二娘。”
魏延山恩了一声:“大郎生性张扬偏激,这次做错了事,被我关在府中借酒消愁,整个人消瘦了不少,母子连心,你母亲病了也不奇怪。”
“坐吧,等会和我一起回王府。”魏延山道。
魏二郎低着头:“是。”
他坐在父亲右侧,怔怔望着后山湖面,想起王府里的嫡母和嫡兄,以及他的生母,这些年为了避嫡母的锋芒,他的生母已经搬到了洛阳,在洛阳清修,仔细算算,他将近有三个月未见他的阿娘了,皆因嫡母要他在她身前尽孝。
有时候,魏慈心真恨孝这一词,可有什么办法,嫡母只要在一日,她就永远是他名义上的母亲,他必须要对她尽孝,就算那白痴一般的兄长对他动辄讥讽辱骂,他也必须受着。
何其不公?
魏慈心努力压下心底的恨意,想到阿娘教导的小不忍则乱大谋,还是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没关系,父亲已经厌了他们娘俩,愈发看重他,所以他还是有机会的。
他只需耐心等待。
苦崖大师请眬州牧,丰州牧至后山便退下了。
魏延山邀请两位入座,笑道:“梁眬州,曾丰州,这是大觉寺产的山桃,尽可尝尝。”
眬州牧望着艳如血的山桃,吃了一瓣,捋须赞道:“大觉寺的山桃果真名不虚传。”
丰州牧没有心情,也用了一瓣。
“法华兄喜欢,我明日便让大觉寺的僧人护送十几颗桃树至你府邸。”魏延山顺口说出眬州牧的字,道。
“欸,不用不用。”梁兴笑着摆手道:“魏公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物,这山桃移植到了我那,开不开花都是两说,毕竟我家可没有大觉寺的灵泉灌溉山桃,省的糟蹋了好物。”
魏延山看向面色苦大仇深的曾州牧:“则珲兄可是有心事?”
曾丰州连忙把廉家干的事说了出来,引得暗自苦闷的魏二郎也看了过来。
“魏公,大军出征的粮草分派各州,要求各州牧自行筹措,这廉家仗着背后幽州有人,在丰州大肆敛财,乃豪奢大户,我原本想拿其开刀为魏公筹集好部分军需,没想到早上得到我心腹消息,廉家举族跑了,还请魏公施以援手,在洛阳水路发布通缉令,逮捕廉氏一家!若不然,丰州军需可能会供应不上啊。”曾丰州因心急,口快了一些。
长案上的《妙法莲华经》被微风翻动,露出书页一角,正好是有上士演说正法这篇,初善,中善,后善,其义深远,其语巧妙,纯一有杂,具足清白善行之相,魏延山忽觉有趣。
曾丰州说的话和上面的佛语有异曲同工之妙,他的语言也巧妙至极,纯一有杂,十句里有一句真话,表面的话说的清白无暇,将自个撇了干净,一切皆为大事所想,急他所急,面上自是清白善行。
魏延山笑看着丰州牧,各州军需都有明文规定,难道廉家跑了,丰州军需就凑不出来了?况且,依照丰州牧的无能,恐怕狡猾的廉氏一家早就跑了,现在他得到的消息都不知是几时的了。
曾致然原本愤然无比,可瞧着魏公的笑,心底寒气不停的往外冒,再想想自己先前隐似威胁的话,顿时亡魂大冒,冷汗直流:“魏公,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意思是说有了廉家,丰州必定可以在大战时出更多的力。”
“不管能不能抓到廉家,我保证,丰州一定竭力配合大军需要。”曾致然惶恐叩首。
“如此就好,我当然信得过则珲兄的人品。”魏延山道:“至于廉家,我会发公文逮捕的。”
“是,是。”丰州牧忙不迭的叩首,也不敢提要求了,飞快告退。
魏延山看向眬州牧梁兴:“法华兄可有事?”
“我来此主要为一件事。”梁兴开始进入正题。
“法华兄请说。”魏延山请道。
梁兴对着长安方向拱手道。
“臣深受先帝,圣上栽培,现圣上明旨要我配合魏公行事,某自当尽心而为。”梁兴继续说道:“近日我得到一消息,清河县令无公文调动,私自到达广陵,公然与逆臣周幽州交好。”
“这事发生在我治下,实我之过也。”梁兴惭愧道:“两年前,清河县令因病去世,我本欲择清河荀公荀县丞升为县令,结果被申某捷足先登。”
“申县令是翰林院陈情门下之人,与萧氏沆瀣一气并不奇怪。”魏延山道:“按理说,法华兄你为眬州牧,治下官员一切调动皆由你做主,陈情两年前擅自插手清河县令一职已是逾越之举。”
“萧氏行事乖张,愈发目中无人,我知法华兄的难处,又怎会苛责于你,如今诸公连手正是铲除他们的大好时机,法华兄只需看好他们,以防萧氏逃脱。”
“这是应该的。”梁兴点头道:“魏公不知,清河荀氏一直暗中为我做事,荀公为大局忍辱负重,一直与申县令相交,已经收集到了申县令与萧氏勾连的不少罪证,这次荀公家的大郎荀言也跟随着申某进入了广陵。”
“如此甚好。”魏延山道:“法华兄替我转告荀公一声,让其大郎切记要在敌军中保全自身。”
“我自省的,已经让荀公暗自关照了荀家大郎,以他为内应,为我们做事,魏公关切之语等我回去必定转告荀公。”梁兴道:“为此,我将申县令与萧公勾结一事暗中压下了,当作不知,以防他们警觉。”
“过两人我会派使者去广陵赎回郭氏几人,若是有合适的机会,使者会自行与荀家大郎接触,若是没有,就让荀家大郎静待其时,万勿急躁。”魏延山道。
“谨遵魏公令。”梁兴拜道。
两人又谈了会话,魏延山让自家二郎送送眬州牧,梁兴笑着与魏公拜别。
魏延山望着隔江的广陵,他与周绪互为对手,既要开打,就要做全方面的准备。
为了不让周绪察觉到他有意截断幽,岱之通,他已经让淮右军攻打广陵五镇了,待明日他就亲赴淮右军中督战,务必要扯住对手的全部心神。
与此同时。
萧洛兰望着投奔过来的廉氏一家,仍有些懵然。
上百口的廉氏一家眼巴巴的望着幽州主母,为首的廉大郎只顾干笑,搓着手很不好意思又很忐忑,一张老脸通红,好半天憋出一句。
“王妃您喜欢什么?”
萧洛兰现在更莫名了。
二弟说巴结人要投其所好,这么问应该没错吧?廉家大郎见王妃不说话,心下揣测不安。
第232章
萧洛兰听着这没头没尾的话, 再看看廉氏这上百口人,大都面有疲惫和忧色,尤其是廉家二老, 都已经是花甲之年的老人了,住着拐杖弓着背, 被一群小辈簇拥在殿内不远处, 其中一位青年尤为突出, 虽粗衣麻布, 但气度不凡, 让萧洛兰不免多瞧了两眼。
而廉氏那边,儿童明亮的眼和老人昏花的眼俱也看向大殿这边。
但无一例外都是不安的,好似深怕她会拒绝了投奔而来的他们。
许是她的目光引起了二老的注意,廉家略有骚动。
廉父心里暗骂大儿就是不争气, 就推开廉家众人以及搀扶住他的二儿门客莫晚霞, 借着大殿内的烛火之亮, 缓慢步到大殿上, 望着那朱翠明华闪耀处,双手作揖:“廉氏廉人合拜见王妃,祝王妃春华永…”
话还没说完,廉父就见烛火下的灿烂明华近了前来,一晃一动间竟是极为跳脱。
他心里一惊,便觉不好, 王妃那般端庄持重之人定不会此般做态, 定是拜错人了, 一时微急, 若不是这两年愈发老眼昏花, 连人都瞧不清了, 哪里用得着大儿出面。
“您拜错人啦,老人家,阿娘在那边呢。”萧晴雪今儿穿的裙子,特别鲜艳,她看着廉老父,脸上笑吟吟的,知道上了年纪的老人,耳朵都有点背,所以声音特意大了些,清脆脆的,还伸长手臂指了个方向。
廉大郎连忙搀扶住老父,将父亲也转了个方向,门客莫晚霞不着痕迹的上前,也搀扶住老主人,两人刚好一左一右。
“多谢王妃千金提醒,人老了,一双眼睛也不中用了,白天尚好,晚上就看不太清了,刚才隐约见前面似有仙子晖衣闪耀,当场把小千金误认作了王妃。”廉父闹了个乌龙后,急中生智,赶紧对着王妃又拜了一拜:“一见面就在王妃面前出丑了,真是羞煞老夫。”
廉大郎以及门客莫晚霞也随之一拜。
萧晴雪被逗乐了,银铃般的笑声响起,她想起了一向能说会道的廉大人 ,别说,见到廉老父还怪亲切的。
萧洛兰早就下了台阶,知道廉父眼睛不好,便步到廉老父近前,顺势托起,温声道:“您家二子就任幽州一方太守,为王爷臣下,亦是我相熟之人,既然您老携同族家小远道而来,就在这里安心住下。”
“多谢王妃。”廉老父立刻又拜道,言语间满是感激,又暗中拉了拉大儿的衣袖。
廉大郎过了一会反应过来,对着王妃大拜道:“多谢王妃慈善收留我等。”
萧洛兰关切问道:“你们家可是出什么事了?”
廉大郎觑了眼雍容高贵的王妃,内心有些尴尬和羞惭,认真来说,他们家算是叛逃幽州了,因为他当时还是丰州治下一小县令,算是有官身在身的,这事做的不光彩,生怕王妃会看轻了他们,便想仔细解释一下,道:“朝廷下旨要丰州伐幽,丰州牧七/八日前就已到金陵议事,二弟门客莫晚霞莫先生觉得我们一家留在丰州会大事不妙,我的县令之位也不宜再做了…”
廉父在一旁附和点头,插话道:“这官不做也罢,丰州牧前几年就对大郎说会让他升官,结果几年了一点动静也没有,收礼的名目倒是越来越多,大郎这个县令做得越来越憋屈,我廉家岂能受他鸟气!”
“咳咳!”莫晚霞忽的剧烈咳嗽起来,好端端的一张俊脸咳的通红,让廉大郎和廉父担忧不已,迭声问个不停是不是病了。
萧洛兰在一旁看着,心里已经忍不住笑了。
莫晚霞勉强止住咳意,对王妃俯身大拜道:“廉家门客莫晚霞拜见王妃,王妃容禀,我家大郎君心中一向敬仰王爷,听闻十三州伐幽之事,深觉不公,怒而挂印弃官,欲随明主,万望王妃引荐。”
萧洛兰听着两番说辞,笑道:“原来是这样,廉大郎既然是廉太守的大兄,想必也是俊才。”
廉大郎被王妃夸的窘迫脸红,连道自己才疏德浅,王爷王妃暂时收留我们就已经铭感五内了。
“廉郎君,您与廉老带着族人一路舟车劳顿,今晚就在江都宫安顿下来,好好休息一番如何。 ”萧洛兰觉得廉大郎还真不像廉世清的兄长,老实的过分了。
廉氏众人又是一番道谢,莫晚霞也施然回礼。
等把廉氏众人安顿好以后,萧洛兰又让李大夫去给廉家二老看看,她观察这两位老人是真的身体不好,廉父说话的时候气息轻飘,眼神略散,还是尽快调养身体。
大殿内。
萧洛兰手上拿着一张檄文,萧晴雪继续端着一碟冰镇荔枝吃着,和阿娘一起看着伐幽檄文,据说这檄文是长安宰相段守澄亲自写的,引经据典,洋洋洒洒数百字,现在已经传到他们这边了。
萧晴雪看着看着忽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萧洛兰正看的认真,被打乱了思绪,她看向笑的乐不可支的女儿,亲昵的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有这么好笑吗?”
“好笑啊。”萧晴雪瞅着檄文:“幸好廉家是檄文发过再来的,要是在檄文没发之前来,他们这事一出,阿爹罪证又要多一条了,名声也更坏了。”
“廉家背弃举主,又举族叛逃,这已经是很严重的事情了,在这个时代,廉家做的这些事是要被口诛笔伐的,所以如果他们若是在檄文未定之前而来,檄文中定有他们的一席之地,阿爹作为最后的罪魁祸首,罪证又要多几条了。”
“比如勾结外州臣下,图谋不轨。”萧晴雪数着手指头:“还有收容像廉家这样的不耻之徒,这些罪名稍微想想就又能在檄文上添上一大笔了。 ”
“阿娘你看看,连金将军和崔郎君都榜上有名呢。”萧晴雪吃着荔枝,依偎在阿娘身边,有些好奇道:“也不知道有没有我们?阿娘,你读一遍给我听听。”
萧洛兰便把檄文往女儿那边移了移,轻声念给她听:“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今有贼臣作乱,残害生灵,幽州牧周绪,祖父阆歌一兼并田主也,以抵御外族为由公然招揽流亡暴徒为其所用,至此为祸乡里数十年,伤化虐民,聚啸山林…”
“这是先喷一波阿爹的身份来历了。”萧晴雪心里有数了,同时在心里合十,让阿爹祖父莫怪她和阿娘,她们可没有看阿爹祖父笑话的意思。
萧洛兰又继续读下去,后面主要是写周宗主的军队做了哪些恶了,比如说边境小国以往都是大楚附庸,大楚强盛时赏赐了不少宝物给他们,而一些小国比如新王上位之类的,都要和大楚说一声,小国虽小,但有些国主却是大楚承认的国王,也是一国之主,周宗主目无法纪,经常在战乱时发国难财,把小国财物都贪之一空,更有甚者,不少一国之主被其私自枭首悬身,藐视朝廷法度。
又举例了一些受到周宗主迫害的大臣,萧洛兰读着读着,顿了一下,因为她读到了张玄祎,曾经在她面前谈《广陵散》的张玄祎也榜上有名,檄文上说他傲骨不屈,被砍头时,满城百姓莫不愤怨至深,民怨生重,惜广陵散从此绝之。
那位张玄祎没有被送回去吗?萧洛兰有些疑惑,继续读下去,再下面还是列数周宗主的罪名,无非就是身在边境,幽州边军多有异族,周宗主心怀不轨,还有公然起兵占领寿州,广陵这事。
通篇都是罪状,萧洛兰继续念下去,发现檄文最后提了两句她,当然也不是什么好词,大意就是因为她萧氏清誉受损巴拉巴拉一些,颇有卿本佳人,奈何从贼的隐喻。
萧晴雪听了不高兴了,嘟起嘴巴哼唧了两声。
萧洛兰收起檄文,笑着捏了捏女儿软乎乎的手背:“好了,念完了。”
“时间不早了,快去睡觉吧。”
萧晴雪打了一个哈欠回屋了,阿木和十六都被阿爹带到军中了,她这两天都无聊透了。
萧洛兰也回到了后殿,梳洗完毕后在床上看了会书,看了一会又忍不住把檄文拿出来再看了一遍,听说魏国公那边有意派使者来赎人了,周宗主现在忙着调兵遣将,眼看风雨欲来,整日早出晚归的,萧洛兰已经习惯了。
半开的窗户忽的吹来一阵急风,屋内烛火晃动的厉害,雨滴泼洒在窗面上,萧洛兰起身将窗户合上,江南多雨,她已经习惯了这时不时的一场急雨。
一夜无梦,次日萧洛兰醒时,发现周宗主手里正拿着他的檄文看。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萧洛兰觉得自己睡觉好像越来越沉了,她支起身。
“下半夜里。”周绪低头嗅了嗅夫人的香气,半揽着夫人和她一起看。
“我已经看过了。”萧洛兰睡眼惺忪,感受着清晨的凉气,终于彻底清醒了。
“段老儿真不当人子。”周绪看完以后就愤愤骂了一句,
“你们是敌对关系,段丞相有机会诋毁你,自然是要夸大其词的,这檄文无需放在心上。”萧洛兰看周宗主生气,便宽慰道。
“夫人说的是。”周绪点头,全盘接受夫人的劝诫。
等夫人洗漱去了,拿起那张被自己扔在地上的檄文,看到了最后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段老狗写的啥玩意儿,他怎么就配不上自家夫人了?!
第233章
不夜楼顶层。
萧洛兰望着远处浩荡的广陵江水日夜不息的流淌于青山葳蕤处, 江风刮旋,吹散了昨日晚间好不容易聚集来的夏凉气,日头一高, 酷暑再次袭来,往外呆了一会, 额头就汗津津的。
萧洛兰看了一会便返回到了屋内阴凉处, 廉氏已经在广陵安顿下来了, 住处也选好了, 就是广陵大名鼎鼎的黄氏庄园黄庭经, 廉氏以超过市面两倍的价格买下了它,黄庭经现在已经正式改名为廉府。
萧洛兰心里明清,这笔钱最终落处是周宗主那,毕竟广陵被查抄的府院宅邸现在都是属于周宗主的, 廉家从武郡守那过户只是一个表面流程。
廉家速度很快, 到广陵第一天就找好了住宅, 第二天就从江都宫搬到了新家, 第三天就给萧洛兰发了请帖。
今日是新家的乔迁之喜,廉大郎就邀请了她到不夜楼赴宴,女儿也跟着她来了,还带了几个新交的朋友,都是萧公那边的小郎君,人多凑个热闹。
一路穿堂过廊, 走道处还有十几个赏景的儒士, 一见到她来, 原本轻松谈笑的众人立刻肃手而立, 其中不少年纪尚未弱冠的书生对待她时分外拘谨有礼, 萧洛兰有些无奈, 便对他们轻柔笑了笑算是见过了。
“荀某拜见王妃。”一个褒衣博带,头戴方巾的儒生出列,洒然一拜,他这一拜,身后几人也长揖拜见。
萧洛兰觉得此人有些面熟,端详两息才想起这人是萧公好友申县令带过来的两位有为之士之一,与他同来的陆嘉善陆郎君去接他的老师长寿居士了,至今未有消息,萧洛兰心有忧虑,担心战事一起,狄公他们不好脱身,但他们远在楚州,她这边属于鞭长莫及,看顾不到了。
“是荀郎君啊。”萧洛兰又看向那些读书人,笑道:“宴会快开始了,诸位快随我进去吧。”
“唯。”
众人避让垂首,待王妃走过,其中两位中年寒门儒生抬头看了一眼王妃的背影,他们俱是萧公门生,因此对王妃有天然的亲近感,更因自周幽州攻破广陵后,大大小小的世家锒铛入狱,大量官位虚席以待,此刻正是一展抱负的大好时机,机会难得,他们这些人自然要抓住。
他们两人受萧公举荐,一人即将出任广陵治下一万户令,仪征令,以前的仪征镇遏使王晟死后,当地的仪征令被新上任的五镇安抚使易凡易将军吓得请辞,以求归乡。
武郡守自当欣然允诺,于是仪征这个大户县令之位虚席以待,最终落到了这个寒酸半生的中年文人身上。
另一人则为举荐为典学从事,掌领一州学政。
中年儒生道:“王妃是老师之孙女,我等是老师门生,不日我即将启程去仪征,真弟也要巡视各县,依兄愚见,我等离去之时也应对王妃感谢一番才是,这样方不负王妃的栽培之恩。”
另一中年文人想了想,道:“伯龙兄所言极是。”在场几人交手称赞,他们皆是萧公门下,幽州主母是萧氏女,他们合该是一处的。
相谈的众人落之于后慢慢走着,就说到了今日宴会的主人廉氏。
其中一位年轻学子皱眉轻声道:“廉氏到广陵不过两三日,就招扬的如此厉害,他们屡次背叛举主,王妃与其相交,时日一久,名声恐受其累,各位可有什么看法?”
荀言微笑道:“诸位皆是萧公门生,我亦是清河县人,我们与王妃有同乡之谊,如何是廉氏所能比的,他们不过仗着口舌谄媚之故,才得了王妃几分青眼,诸位兄长不必忧虑。”
“荀弟此言不妥。”其中一人反驳道:“王妃仁善亲和,对待我等也是照顾有加,既然受王妃恩惠,又岂能看王妃有明患而不阻止呢?”
“许是受廉氏蒙蔽也不可知?”
“应是如此。”
“听闻王妃以前远离人间,不问世事,廉家二郎是太炀郡守,亦属王妃臣下,王妃待下又是一向优厚的,见廉家如此做小讨怜,王妃焉能不拂照一二,但这不是王妃之过,人之常情也。”
众人谈论起来,他们膈应的点正是廉家背弃举主此事,这在他们看来,实在是太过了,无怪乎这些人有这个忧虑。
“大家也不要多加议论了,廉家邀请我等赴宴,我等就不应该在人后说人口舌,此非君子所为。”有人劝阻道,不欲多生事端。
“非是我等小人之心,而是背主之事有一就有二,不得不防。”年轻学子忧心忡忡道。
这话说的实在有道理,荀言看着这位年轻学子,笑道:“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王妃生性高洁又岂是廉氏可以影响的,诸兄若是忧虑,不让廉氏专美于前,不就好了。”
此言一出,获得了大量赞同。
等他们走后,红柱后才慢慢走出两人。
廉家大郎脸色很不好,长袖里的手捏的很紧,家中二老身体不好,今日宴会便是由他主持的,他是想及这些人是萧氏门生,也算是王妃门下,想结个善缘,便邀请了他们,没想到王妃还没说什么,这群依靠王妃上位的儒生就开始攻击他们家了。
廉大郎一时气愤一时羞怒,因为他觉得,他们说的也有道理,背叛举主这件事是真的,将心比心,如果他是他们那群人的一员,他同样也有此忧虑。
就是因为如此,他才没有跳上去和他们理论。
“莫先生,当日我就应该留在丰州的。”廉大郎颓然的说道:“父亲和母亲以及族人他们来这就好了,我不应该来的。”
“大郎此言差矣,你一留,家中二老岂能狠心离去?再逗留下去,怕不是全家覆没矣。”莫晚霞摇头道:“我乃二郎门客,备受二郎信重,他只交与我两个任务,第二个任务可以伺机而动,第一个却是必定要完成的,某以命相保你们安全到达广陵才算是完成二郎的第一个嘱托。”
廉家大郎还是心结难解:“是我连累了家族,致使廉家蒙羞。”
其实二弟贪官之名在世家看来并不是多严重的事,只不过大多数的世家清高,不屑阿堵物,二弟名声不好,清流聚会时,无非就是不带廉家人罢了,那还能如何呢?
可现在他做的事就是真正损失到廉家了,一声招呼也不打就带族人逃往敌对营中,这种背弃举主之事,是要受到天下人鄙视的,廉大郎心情越来越沉重。
莫晚霞道:“大郎何须受外名所累?你看周幽州,批判他的檄文广发天下,更是即将受十三州围剿,可曾见周幽州有失意哀叹之时,廉家既已转投幽州门下,也理应学一学周幽州视天下声名为无物的气魄才是。”
廉家大郎被这么一说,心情终于好受了一些,拱手道:“多谢莫先生开解,是我魔怔了。”
“大郎自己想通就好。”莫晚霞也松了口气,他是真怕大郎钻牛角尖,这样于事无补。
“那我们快点去宴厅吧。”廉大郎也不是笨人,知道他们家的倚仗是王妃,因此对待王妃是重中之重。
“大郎稍等,我有要事要说。”莫晚霞追上廉大郎,道。
“莫先生请说。”廉大郎道。
“二郎还交与我一事,此事还需大郎自己做到才行。”莫晚霞道。
“何事?”
莫晚霞看了看四周,将廉大郎拉到无人处,轻声道:“二郎希望大郎可以取得广陵盐铁转运使一职。”
廉大郎一惊:“这么重要的职位,岂能是我新来乍到就能做得的,而且,那汪治听说是周幽州门下,我又能怎么争?”
莫晚霞道:“汪治以前是魏公之人,必不得重用的,他的位置是暂时而居,迟早要退下来,而廉家举族搬来,以前在丰州的产业变卖居多,若无开源,时日一久恐财力不支,故而盐铁转运使这个职位至关重要,是廉家翻身根本,大郎需尽力争取才是。”
廉大郎走来走去,头上冒汗。
“万一此职被萧公门生所截取。”莫晚霞认真道:“廉家翻身无望。”
“王妃是萧公外孙女,就如那些儒生天然亲近王妃,王妃亦天然亲近他们,若真让他们成功离间廉家与王妃的关系,那才是不妙。”
“还是说大郎对自己没信心,会中饱私囊?”
廉大郎转身:“先生无需激我,若有一日真能更进一步,当上盐铁转运使,依这个身份,哪怕什么都不做,也是财源广进,既如此又何须犯险?”
莫晚霞笑道:“大郎一向晓得其中厉害,是我多话了,但那位置实在是太多人暗中盯着了,据我这两天调查,不仅是萧公门生,还有那曹黑龙的人在一旁虎视眈眈,凡事早做打算为好。”
“可我又该怎么争取呢?”廉大郎没有一点头绪,他着实想不到什么办法。
莫晚霞正色道:“请大郎私下自荐于王妃,任她定夺。”
“万一王妃不看好我,驳回了怎么办?”廉大郎道。
莫晚霞捏扇的手松了松,道:“纵是暂时驳回也无碍的,上进之心,人皆有之,王妃又不会斥责大郎,门一出,谁也不知道,只是让王妃知晓,大郎有这个本事做这个官,大郎以前任职丰州盐铁推官,后因二郎之故被丰州牧弄了下来,这才做了一个小小县令。”
“这都是以前的事了。”廉大郎被说的有些心动,末了又犹豫道:“这事若成,他人看我廉氏,估计又要诛伐一番。”
莫晚霞笑道:“幸添为王妃座下鹰犬,何须惧外人流言蜚语。”
廉大郎想了想,点了点头。
第234章
宴会大厅布置的极为出巧, 现在正是盛夏繁花开放的季节,堂中以大量鲜花为点缀,入目便是百花盛开, 一路行来,花香盈袖, 因添了冰盆之故, 厅内很是凉爽, 珠帘后, 乐师弹着琵琶, 乐声悦耳。
随着她的到来,座上人纷纷起身行礼,萧洛兰认了认人,笑着和他们打过招呼, 随后坐在左边案首处, 对面就是今天宴会主角, 廉家大郎的位置。
不过他现在还没来。
屋内大多数都是萧公门生, 萧洛兰借此机会好好认识了一遍,不时有人隔空和她问好,她端坐颔首,面上带着淡淡笑意,也与他们相谈几句,来这里久了, 纵使不善言辞, 萧洛兰也逐渐掌握了一套熟悉的会客流程, 她听着对面字伯龙的中年文士, 得知他三天后就要去当仪征令了, 自然是祝贺一番。
李游道:“我与几个好友商量了一下, 欲在启程日前一天邀请老师以及王妃,去城西徐公的草庐听琴,不知王妃可有空闲。”
后天和萧公一起吗?萧洛兰道:“早就听闻徐公有一手鹤琴绝技,既然有如此好的机会见识一下,自当要去的。”
李游笑道:“徐公是我知己好友,对老师和王妃也极其仰慕,到时必定扫榻相迎,他住的地方还有一常人不知的绝胜处,后山有一佛道崖,崖上风景绝佳,万不可错过了。”
“为何叫佛道崖?难道有高僧道士在上面论道?”萧洛兰有些好奇道,这个山崖名字着实奇怪。
“非也,非也,容李某卖个关子,王妃到时一去便知。”李游道。
萧晴雪乖乖坐在阿娘身侧,听着他们闲聊,貌似一脸认真,实则盯着案桌上的冰镇葡萄酒,琉璃酒壶被放在冰盆内,酒壶表面沁出一层水珠,隔着透明漂亮的琉璃,葡萄酒呈现出如雾般朦胧的暗红色泽,再加上飘溢的葡萄酒香,让萧晴雪想尝一尝。
不知不觉间,廉家大郎从外面进来了,身后跟着莫晚霞,廉大郎带着笑容,看见王妃和那位李伯龙交谈甚欢,笑容微微一滞,暗地里咬了咬牙,上前大声道:“王妃恕罪,某来迟了!”
萧洛兰看着廉大郎,笑道:“不晚不晚,廉郎君来的正好。”
李游捋须,停下了话头,他身边不远处的荀言低头饮酒,既然武郡守没事,带他来的申县令早就回清河县了,他是清河本地人,又是县丞之子,对萧公这些门生也熟悉,还有几个交好的,因此他坐在这地方也坦然的很,时不时的和旁人说几句。
父亲让他静待时间,荀言本性就不是急躁鲁莽之人,因此极为耐心,魏公使者不日就到,就是不知将是哪位?
莫晚霞落座在大郎君身侧,笑着对王妃拜礼,观察一圈后,招手对女婢吩咐了几句。
主人来了,宴会就开始了。
此次宴会是廉家的乔迁之喜。
“恭喜廉郎君喜获新宅。”萧洛兰带头说道,其余人也依次恭贺,说了些吉利话,剩下的就是吃喝。
廉大郎一脸笑容对着王妃敬酒,萧洛兰回礼,也饮了一杯,萧晴雪瞅准机会,让女婢给自己倒一杯满的,喜滋滋的喝了一口,葡萄酒酸中带甜,一口下去,暑气全消。
这时女婢又呈上几种果酒,小小一瓶,颜色各异,放置在冰盆内,煞是好看,萧晴雪眨了一下眼睛,这果酒只她桌上一人有。萧晴雪瞅了一圈,发现廉大郎旁边的莫晚霞对她笑的分外好看。
这是单独送给她的?
萧晴雪让女婢给自己倒一杯青梅果酒,女婢倒酒时,取了新酒杯,酒杯泛着青玉色,杯底还放有一颗腌渍过的一颗青梅,青梅果酒一倒,春色摇曳。
萧晴雪喝了一口,觉得好看又好喝。
这时,宴会上又齐上了新酒新菜。
廉大郎介绍道:“丰州的梨花白盛名江南,大家尽可饮用。”
“是采用梨花酿的酒?”萧洛兰闻着空气中似有若无的梨花香气,饮了一口,酒色柔和清雅,她笑道:“不知是怎么酿的,如此清甜。”
廉大郎笑道:“盛开的梨花被泉水浸泡洗净,而后阴干,再择一坛年前雪酒,将梨花泡入酒内,密封酒坛,复将酒坛埋入梨树下,静待三月,梨花清酒就成了。
李游饮完,捋须赞道:“一点梨花白胜过万里波涛绿。”
“春意尽入杯中酒,岂不醉乎。”荀言接话道。
“哈哈,大家缪赞,缪赞。”廉大郎也笑着回应,被王妃称赞了梨花白,他心里不知多欢意。
萧晴雪觉得古代人吃饭真讲究啊,喝个酒都能随口念句诗,等到了清河书院,她平平无奇的本质岂不是要露馅了。
一场宴会,宾主皆欢。
待离去时,萧洛兰与廉家大郎顺路,便一道回去了,夏荷挑起帘子,萧晴雪趴在车窗处,笑着看向骑在马上的莫晚霞:“莫先生,明天荀言那有个六艺聚会,我到时也去,你来不来?”
莫晚霞沉吟片刻,笑问道:“小娘子为何请我?”
莫晚霞帽侧簪花,斜身靠近时,眉眼俊秀,时下士人爱风雅,簪花兴起,莫晚霞也随流了一把,堂上诸多萧氏门生皆有簪花之好,反正鲜花也不要钱,美观又雅兴。
萧晴雪狡黠一笑:“你请我喝酒,我就请你和我们玩啊。”
“况且莫先生这么好看,不请先生总觉得聚会少了一道风景。”
一旁的廉大郎被语出惊人的萧小娘子吓得咳嗽了一声,莫晚霞没怎么反应,依旧笑而不语,他反而脸红了,深怕莫晚霞会受到王妃斥责,萧小娘子不懂事,若有过错自然是莫晚霞之过了。
正欲推脱时,车帘被全部挑起,露出王妃的脸,那张脸上也没见怒意,反而笑意亲和:“莫先生的确出众,有莫先生在,相信小女六艺中的战车比赛定不会输了。”
宴会上有不少郎君是清河书院的学子,女儿这两天就是和他们在一起玩,荀郎君准备了一个君子六艺的比赛,不知从哪里弄来两辆战国战车,虽是仿造的,但颇得女儿喜欢,她要当战车上当御者,连随身的小剑都准备好了。
“我欲请莫先生当我女儿参乘,莫先生可愿?”萧洛兰问道。
“不知车上甲首是谁?”莫晚霞拱手道。
“甲首是十六郎。”萧洛兰道。
“既然王妃与小娘子相邀,那莫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莫晚霞在马上就拱手道。
“战车有了,人手兵器也有了,不知谁与萧小娘子比?”莫晚霞看向萧小娘子。
“是荀言啦。”萧晴雪道,他找到的东西很有趣,而且一点也没有女郎就不可以玩战车的想法,当时有几个学子说什么女子八雅,要办一个茶花会,萧晴雪不喜欢那些诗词花茶,就拒绝了,荀言选的战车比赛就很得她的喜欢。
“在哪比赛?”莫晚霞接着又问。
“广陵江大雁矶那边的广陵大道上。”萧晴雪道:“明天下午我们就到大雁矶处集合,三场两胜。”
“好。”莫晚霞道。
萧洛兰见女儿谈好了,便用手帕擦了擦女儿额头的汗:“怎还紧张了?”
“这不是担心莫先生不同意吗?莫先生一看就聪明,明天我们必胜!”萧晴雪仰着头,让阿娘给她擦汗,闻到了阿娘身上好闻的香气,她深呼吸一口气:“阿娘,你好香啊。”
“就会贫嘴。”萧洛兰笑嗔道。
“哪有?”萧晴雪觉得自己冤枉,自己明明说的是实话,阿娘身上本来就香香的嘛。
“也别玩的太过分了,万不能扰民,知道了吗?”萧洛兰叮嘱道:“后天去徐公那,你想不想去?”
“到时再说吧。”萧晴雪眨着眼睛,和阿娘咬耳朵道:“廉家来了,感觉宴会也多了起来,以前外祖那边的人好像就没特意请宴,廉家虽然是世家但是出了举主这事声名不好,外祖那边虽是清流但总体实力逊于廉家,阿娘,你钟意哪边啊?”
萧洛兰给女儿擦完汗,执起团扇给她扇风,眼眸柔软,带着无限温情,只笑望着女儿。
见阿娘不说话,萧晴雪还想再说几句,但日头正好,阿娘身上又实在香的很,多喝了两口果酒,现在酒劲上来了,整个人干脆懒在了阿娘怀里,幸福的直冒泡泡。
没过一会,就枕在阿娘腿上睡着了,少女无忧无虑,因此睡得极香,脸颊红扑扑的,萧洛兰看的喜欢,低头亲了亲女儿的额头,现在女儿有自己的院子,她又是个爱玩闹的性子,常常不见人影,像这样安静休憩反而难得。
萧洛兰也不嫌累,一下一下给女儿扇风。
她今日也吃了酒,现下颇慵懒乏意。
落后几步的莫晚霞望着轻纱后面的王妃,目露思索,他这人就喜欢多想,王妃请他做参乘究竟有没有深意?如有,究竟是什么深意。
斜倚窗边的美妇人浓密的乌丝挽成发髻,以步摇金簪装饰,鬓角点缀着花,眼睫静落如星沉,颊晕似桃花盛开。
好似醉酒了,但莫晚霞总觉得王妃一直是清醒的。
清醒做事,也清醒做人。
第235章
江都宫香芷殿内。
萧洛兰给女儿掖了掖薄被被角盖住女儿肚子, 见女儿呈大字状睡在床里,把窗户关上,屋内光线顿时暗了一些, 又去看了看角落里的冰盆,见还有冰块, 就与夏荷和冬雪两人一起出去。
现在还是下午时分, 蝉鸣聒噪, 阳光毒辣, 萧洛兰便想在女儿这边休息一下, 便到了香芷殿的书房,待到了书房,萧洛兰不由笑了起来。
书房不大,文房四宝皆有, 紫檀多宝架上放着文房玩物, 博山炉青烟淡淡, 但让萧洛兰笑出声的是书房窗前有个大沙发, 外表是布,内里不知填充了什么东西,看起来应该挺软的,因为沙发凹陷,可以看出女儿经常坐。
萧洛兰可以想象女儿就像一只猫似的窝在沙发里,仅是想想, 就让她眉眼带笑。
冬雪不知主母为什么发笑, 但并不妨碍她也跟着浅笑。
萧洛兰走到书桌前坐下, 发现书桌上有一幅水墨画, 女儿跟着崔郎君学画画, 应该是学到了一些, 画纸上是一只未画完的猫儿,有点像雪球,已经勾勒出眼睛身子鼻嘴的轮廓了,就剩耳朵,猫儿身上花形也尚未用水墨晕染,萧洛兰提袖,回忆了一下雪球模样,小心的给其补全。
书桌角落里有一盆茉莉花,微风吹来,香气沁人心脾。
夏荷端来切好的瓜果,望着日光下,王妃犹带酒晕的玉容,从书房里间拿过一个圆形抱枕置在王妃背后,这样画完画,主母可以靠在椅后休息。
小娘子经常会做一些新奇的东西,抱枕和沙发这物就是她让宫内绣娘做的,抱枕有好几个,个个都比隐囊小,其中一个造型圆圆的,呈淡黄色,夏荷私底下觉得这个抱枕就像一个鸡蛋黄,怪可爱的。
萧洛兰画完以后,把瓜果盘放到手边,笑道:“过来一起吃吧。”
两个侍女笑着过来,分吃瓜果。
忽闻外间传来十六郎大呼小叫的声音,夹杂着少年郎噔噔的脚步声,萧洛兰让冬雪把十六郎唤到这边,不让他进去吵醒女儿。
不多时,周十六就被带了进来,多日不见,周十六被晒黑了一些,但依旧俊秀,穿着一身轻甲,进来就把头盔取了下来,头盔上面的红缨红艳艳的,配合着周十六愈发张扬的眉眼,像个神采飞扬的小将军。
“十六小将军急匆匆的,可有什么事?”萧洛兰打趣道,顺便给了他一块梨瓣。
周十六听到这话,脸上控制不住的笑了起来,龇着牙傻乐,他拿起梨瓣三两口吃完,缓解了喉间焦渴。
“慢些,没人和你抢,杨梅吃吗?”萧洛兰让十六坐下,又递了一碟杨梅过去,杨梅是仙居产的,现在正是好吃的时候。
周十六拿过来吃了几颗,解渴以后对伯母道:“伯母,晴雪堂妹呢,明天就要战车比赛了,我让人用绸缎做了一面旗帜,还另找了七十二名步卒,都是军中好手,让她不要再另找人了,一乘满员后,比赛起来才好玩。”
“她在睡午觉,估计傍晚才醒。”萧洛兰见周十六兴冲冲的,道:“和你们比赛的是一群读书人,你找军营里的人岂不是不公,刀剑无眼,万一伤人就不好了。”
“伯母,你不知道。”周十六有些急了,语速很快:“对面除了那个叫荀言的,还有一个领头人物,就是陈情,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他手下的那些人都是游侠,有本事在身的,我们这边不来点真的,说不定会输!”
“我是一乘甲首,要为自己的御者,参乘负责啊!”周十六说的慷慨激扬。
“只是一场友谊比赛,你让那些军汉自己把握分寸,万勿伤人。”萧洛兰还是觉得游侠哪里比得过战场厮杀的步卒,别的不说,军队步卒不管怎么说都是经过训练的,游侠单打独斗或许有匹夫之勇,一但步卒列队,只要指挥得当,游侠很难抵挡,故而又劝告了一句。
“等晴雪睡醒,我就告诉她你做的事。”萧洛兰想到莫晚霞,笑道:“另外,晴雪已经找好参乘了。”
“是谁啊?”周十六问道。
“是廉家的门客,莫晚霞莫先生。”萧洛兰道。
“廉家的人啊。”周十六显得有些不情愿:“不过一个门客,估计手上功夫不咋地,他可是参乘,车上五兵会用吗?”
“莫先生说他略通。”萧洛兰道。
“行吧,就他了。”周十六想着万一莫先生不中用,他就换一个猛卒上来,其实说实话 ,他最担心的还是晴雪堂妹,也不知她能不能驾好战车,到时千万别把他们带到广陵江里去了。
周十六连忙在心底呸了两声,驱散自己的倒霉念头。
“晴雪堂妹还真爱睡觉,既如此,伯母,我先走了。”周十六现在已经不热了,对着伯母告辞。
“十六,等一下。”萧洛兰从刚才就想问了:“我这几天为何没有看见阿木?他不是和你一起去军营了吗?”
“拓跋木现在是大忙人,正和金将军秣兵历马,以待大敌,我估计啊马上就要打仗了。”周十六想起一事,又道:“听说明天那个赎人的魏公使者就要来了,已经歇在神农了,几十辆马车上装满了金帛钱财,真没想到那些世族真值钱啊。”
周十六感叹,要是多抓几个世族,军费都不用出了,不过这话他也就在心里想想,伯父这事做的颇损,再来一次恐怕效果就打折扣了。
萧洛兰也知道这事,书房里现在就放着高重盈的书信,其中还点明了魏公使者姓柳名璞,是魏公门客最负盛名的一人,不过负的是恶名,传闻他十一二岁时就是市井凶豪,逢人便杀,后伏拜于魏公门下,柳璞这人最显著的一个特点就是身边常年带着一盲眼女郎,两人兄妹相称,性俱恶,好挖人眼,特别是在两浙地区,恶名远播,时人畏之如虎。
这时,珠帘轻响,唤回了萧洛兰的思绪,就见夏荷回禀道:“娘子,宫外有一褴褛老道正在外面高声诉苦,道是。”她看了一眼十六郎君,为难道:“道是一头戴红缨盔甲的小将军骑马撞到他了,后逃至了江都宫,老道现正于宫外哀嚎,已经引来了不少人围观,您看…”
话还未说完,周十六霍然起身,捏着马鞭就怒道:“什么老道,那就是一个讹诈的老乞丐,回宫时我骑马好好的,那老乞丐非要一头撞过来,若不是我及时勒住缰绳,他人已经是死人了,他居然还有脸敢找到这里来?!”
“老道人身上有伤吗?”萧洛兰问夏荷。
“头上脸上都是血,捂着双腿在大声嚎叫呢,一边叫一边说江都宫的小将军纵马伤人不给钱。”夏荷小声道。
周十六顿时怒不可遏,他看着伯母,又委屈又生气道:“我给了他钱的。”
说罢,提着马鞭就气冲冲的出去了,看起来是要给那老乞丐一个教训。
萧洛兰揉了揉额角,随后也带着夏荷他们出去了。
宫外,果真有一衣衫褴褛,浑身脏污的老道士捂着双腿哀嚎,周十六气的脸都红了:“讹诈不成还骗到我这里来了,今天不给你个教训,你个臭乞丐不知道你爷爷的厉害?!”周十六揪住老道士的衣领,拳头就欲砸下,怒喝道:“说!我有没有给你钱去治伤?”
老道人一边畏缩躲着,一边鼻涕眼泪都下来了,好似门牙也少了两颗,说话有些漏风:“小,小将军给了。”
周十六更加生气了,就要不嫌脏的给他一拳。
老道人高呼道:“可我的钱被其他乞丐抢走了!没有钱,我这腿就看不了,我要瘸了啊。”呼声震天。
“小将军行行好,再给老道我一点钱吧。”老道乞求道。
周十六冷笑:“谁知道我给你的钱是不是被抢了,你这道人满口胡言,再敢讹诈,我就把你舌头拔了!”
此言一出,老道呐呐不敢言,又看向一旁妇人,乞求道:“这位夫人可怜可怜我,我的腿实在疼的受不了啊,真疼啊,小将军的马蹄一踩下去,我的腿骨都要碎了。”
“老先生勿急。”萧洛兰召十六先过来,而后道:“宫里有医者,我让医者过来给你看看,如若真伤了,宫里医者会治好你的。”
夏荷机敏的把宫里医者喊来,医者给老道检查完伤情就对王妃道:“此人左腿骨折,需正骨治疗一下。”
老道士连忙道:“欸,欸,我不需要你帮我正骨啊,我只需要钱。”
萧洛兰望着胡搅蛮缠的老道士,道:“老人家你就不担心钱会被再次抢走吗?”
老道人笑道:“广陵谁不知王妃是会为民做主的,只要我说钱是王妃给我看病的,乞丐也会识趣的。”
“老人家您说的话太过了,真正一心为广陵的是武郡守。”萧洛兰道。
“反正我只要钱,有了钱,我就去炼制一张神仙符烧完喝下,这样不疼就能把病看好。”老道士摇头晃脑道。
周十六嗤笑一句:“居然还是一个跳大神的老乞丐,小心喝符水喝死。”
“小将军,你这话就不对了,我炼制的神仙符可是鼎鼎有名的,对任何病痛都有奇效,只要是被我真仙法力加持过的神仙符,喝下自然百病全消。”老道士看着王妃,一条腿屈起,一条腿半折在地上,捋着花白残须,笑豁着牙道:“在其他地方,我可是被人叫做神仙的。”
“我观这王宫紫气蓬勃,有仙人贵气,若是可以的话,可否让老道在王宫里炼制符咒,这样会事半功倍,一举成功。”
“招摇撞骗到我这里来了,我看你是找打!”周十六怒道。
萧洛兰一直没说话,认真看着这个老道士,她在不久前想起了易副将曾经给自己说过的一个人,葛神仙,江淮处有名的叛军首领,只是,为何这么落魄?而且还特意以血污面而来?
不过葛神仙也是反抗魏公一派的,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他如果真是葛神仙,萧洛兰想了一通,决定先把人请进去看看。
“既如此,老人家进来吧。”萧洛兰道。
老道一进到宫里,腰杆瞬间挺直了,虽说有一条腿有碍瞻观,但麻袍破布,依旧有几分特质。
大堂内。
“老道葛神仙拜见王妃。”葛神仙俯首道。
“老先生请坐,还是先把您的伤腿看一下吧。”确定了这人身份,萧洛兰便道。
医者正完骨后退下。
周十六对这个老骗子仍有怒意,哪怕得知他是什么叛军首领葛神仙也不能消怒。
“十六郎君勿怪,实在是寻常法子进不得王府。”擦净血污后,葛神仙一拱手:“时傅南追杀我的紧,迫于无奈下,才伪装一番,请王妃和十六郎君见谅。”
“无妨,不知先生为何而来。”萧洛兰道。
葛神仙过了一会道:“朝廷下旨十三州伐幽,主事人为魏国公,我与他门下几位将客素来形同水火,故而想皆此机结盟王爷,共同抗敌。”
“那你有多少人?”周十六开门见山道。
葛神仙笑呵呵道:“我知王爷手下精兵悍将,我这边虽然是小民,但也有几千之数,依着我与时傅南的恩怨,有我在,他作战时必不能冷静,小老道不堪大用,唯有这点可圈可点,说不定到时有奇用。”
“你怎么得罪了那时傅南了?可以让他不顾一切追杀你。”周十六道。
萧洛兰也看向这位老道人。
“不过是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罢了。”葛神仙眼睛一转,道:“神农镇的柳璞兄妹恶名昭著,这次他们来广陵,机会难得,不如在他们回程路上做掉,以绝大患。”
萧洛兰望着葛神仙略显热情的表现,没有立刻答话,只道:“老先生身上还有伤,就在宫内休养吧。”
葛神仙隐去失望神色,随后道:“老道我这次是带着善意而来,凡是同盟必有互相交好之意,某自觉诚意十足,望王妃代某向王爷引荐。”
周十六暗自翻了个白眼,就几千人的流兵,估计被时傅南打的溃败的不成样子,流窜到广陵来的。
“晚间必设宴为老人家接风洗尘。”萧洛兰应道。
待晚间的时候,这位葛神仙的精神就好了很多,萧洛兰见他在宴席上侃侃而谈,就是避而不谈他与时傅南的恩怨,反而话里话外要求杀掉柳璞使者,心有疑惑。
“魏国公挑唆圣上纠集十三州攻伐王爷,因两城之私将天下数百万军民扯入战乱中,实乃魏公罪也。”葛神仙对周幽州道。
周绪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在他面前说这事是魏延山的错,他略感新奇,玩味道:“依葛公言,寿州,广陵被我所占,非我之过?”
“这是当然。”葛神仙道:“两城有能者居之,王爷有此能力,寿州,广陵便应该是王爷的,天经地义的事。”
萧晴雪咳了一声,被这老道正义凛然的话惊到了,人不可貌相,这老道可真会说啊,阿爹都笑了。
葛神仙捋须望着萧小娘子,借着酒意,对周幽州试探道:“你我既是同盟,不如结个秦晋之好如何。”
萧洛兰愣了一下。
“我有一儿,少而优敏,堪为王爷继女良配。”葛神仙慢慢说道。
萧晴雪咳嗽声更大了,怒目而视着这葛神仙,气的不行。
“葛公说笑了。”萧洛兰敛去笑容,正色道:“小女年岁尚小,婚嫁之事,请勿再提。”
葛神仙被拒绝了,脸色有些不好看,他望着周幽州,作势起身,道:“古来同盟皆有结亲之举,老道我不才,亦会炼金之术,可免王爷军需之忧,不知王爷可愿结这门亲?”
周绪喝了口酒,微微眯眼望着这葛神仙。
旁听的周十六再也忍不住,踢开案桌,盘盏碎了一地,喝骂道:“你这老货算什么东西?也配向我家提亲?!”
满堂寂静。
第236章
不多时。
葛神仙的左眼就被挨了一拳, 他哎哟一声倒在长几后方,周十六蹿上来,怒气冲冲的压在这老道身上, 嘴里仍喝骂不止:“只会装神弄鬼的臭牛鼻子,狗嘴里吐不出一句象牙来,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 不过一介流民之首, 安敢求娶我家女郎, 今日不把你打成一朵花, 你不知道我周十六的厉害!”
说罢,又是一拳揍下去。
葛神仙的惨呼顿时如杀猪般响起,萧洛兰和女儿面面相觑,她原本见葛神仙不死心, 还想严厉拒绝, 话还没出口, 十六的拳头就到了。
萧晴雪连忙把头低下, 不让堂上的人发现她在忍笑,心里不知道多舒坦,觉得十六堂哥有时候还是有用的嘛,这下这葛老道应该再也不会提什么结亲之好了。
萧洛兰看了一眼旁边喝酒的周宗主,发现他慢悠悠的喝完了一杯酒,这才如大梦初醒一般看清这闹剧, 对着周十六冷斥道:“周十六, 你还有没有规矩了, 还不快住手。”
周十六不解气的停下手, 恶狠狠的瞪了一眼两眼乌青的臭老道这才起身, 葛神仙被打的晕头转向, 心中怒不可遏,勉力坐好,指着周家十六郎的手抖个不停,就连胡须都在颤:“你,你…”
周十六眼睛一瞪,就欲挥拳!
葛神仙气跌在席位上,一张老脸铁青,愤恨不能平,若不是这次被时傅南围剿掉了大部分信众,他安能落得如此下场!
“十六郎无礼,让葛公受惊了。”萧洛兰温声道:“十六一向与小女情同兄妹,乍闻葛公之言,情急失态,还望葛公勿怪。”
“既然王爷与王妃无意结盟,老道就此告辞!”葛神仙作色大怒,准备提脚就走。
周十六冷眼看着他,嗤笑一声,这都被人打成丧家犬了,还在摆谱呢,笑声让僵立的葛神仙面色涨的通红,就在这时,周绪说话了:“葛公稍安勿躁,结盟一事还请坐下细细商谈。”
葛神仙这才勉强坐回去。
周十六也坐回自己的位置,盯着这个不怀好意的老道。
“十六郎少年心性,冲动易怒,不曾想对葛公如此不敬,不可不罚。”周绪道:“明日起,十六暂卸军中之职,诚心悔过之后才可进军中效力。”
此言一出,低头的萧晴雪咬着牙,防止自己大笑出声,周十六在军营哪有什么正经职业,就是在阿爹身边转悠,不像她还有一个中郎将的称呼,况且这两天他本就和她约好了要去广陵大道那比赛,已经找好人了,正摩拳擦掌的要大比一番,也没心思去军营啊。
阿爹这惩罚真好,萧晴雪心里乐开了花。
周十六听完伯父惩罚,过了一会,面上很生气却又一副不得不忍耐下来的不忿模样,在角落里掩面喝酒去了。
葛神仙的心里这才稍微舒服一些,他叹了口气,道:“先前之事就当是老道我的酒醉之言,当不得真。”
“我敬葛公一杯。”周绪笑道:“葛公是江南神仙道的领头人物,我亦有所耳闻,今日会盟,小儿辈不懂事,葛公贤长,还望多包涵一下。”
葛神仙面色变了变,最终忍气道:“好说,好说,老道我已经年逾六旬,这点气量还是有的。”
萧晴雪冷眼望着这老道,这老道可会看人下碟了,刚才阿娘就说了一句和阿爹意思差不多的话,这葛神仙可没有现在这般好说话。
而且宴会上一个劲的吹嘘自己会炼金,她才不相信呢,肯定是个大骗子,不知道以前骗了多少人,阿爹又是个喜爱金子的,估计被这老道的花言巧语说动了,等会她倒要看看他怎么炼金。
“刚才葛公言,会一神仙法门点金术,不知可否让我见识一下?”周绪摸着胡须问道。
葛神仙腰背瞬间挺直了,略带自得,他调查过周幽州,知道此人最爱金银俗物,其中以金为最,那他的这身本事就是大用之处,虽失算了一些,没料到这继女如此受宠,但总归还是有结盟希望的,便道:“王爷想看,那老道便露一手。”
周绪来了一点兴趣:“可需要准备什么?”
“一处齐全的丹室即可。”葛神仙道。
“十六,你带葛公去丹室。”周绪道,江都宫自然有丹室,不过他们占据以后就没有再用过。
萧洛兰心底觉得这人是个骗子,哪有什么点金术,但看葛神仙一脸自信,觉得肯定有什么猫腻。
“夫人,走,我们一起去看看。”周绪笑看着夫人,同时牵住她的手。
“我也去,我也去。”萧晴雪连忙表态。
“那就一起,我倒要看看葛公如何点石成金。”周绪道,他看着女儿,忽然摸了一下她的发髻:“放心,这天下还没人能配的上我女儿。”
萧晴雪笑弯了眼睛,难得挎着阿爹的手臂:“我就知道阿爹不会答应的。”
萧洛兰抿唇而笑。
等到了丹室。
萧晴雪就惊呆了,这葛神仙是不是神仙不好说,完全是个狠人啊,居然在丹室用丹炉就烧起了朱砂,还在一旁神神秘秘的介绍说采王水。
萧晴雪无语,这不就是水银吗?也就是糊弄一下对炼丹不了解的阿爹和外面那些寻常百姓了。
阿爹对这玩意不了解,便探究的往里走,萧晴雪连忙拉住他和阿娘,其实不用她拉,阿娘也停步了。
“我们就在丹室外面等着吧。”萧洛兰道,葛神仙一会添朱砂,一会添生石灰,火光映照下,不知是不是为了保持神仙格调,还在一旁念念有词,时不时的跳上一会。
周绪就在外面看着。
萧晴雪等蒸汽一出,就把阿爹阿娘带到了更远处,周十六还想去看,被她也拉回来了。
“堂妹,不盯着他他使诈怎么办?”周十六急道。
“那气有毒,不能闻。”萧晴雪早就看穿了葛神仙的把戏:“他那什么点金术也是假的,阿爹可不能相信,无非就是用丹砂来炼水银,然后再以水银融化含金的矿石之类的,他就是一个障眼法,专门骗人的,就是过程花哨了些,等明天我准备充分了,也可以点石成金。”
周绪听了,对葛神仙的手段有那么一丢丢的失望。
周十六有些惊讶:“你为什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逍遥子道长曾经告诉我的。”萧晴雪扯出逍遥子,不想多解释什么。
“好啊,我就知道这臭老道是个骗子!”周十六怒道:“等他出来我就再打他一顿!”
萧洛兰忍不住笑出了声。
第237章
周绪乏味的看着眼前金灿灿的金子。
萧晴雪不屑的冷哼一声。
萧洛兰用手摸了一下, 感觉真的像金子,唯有周十六仍虎视眈眈的望着这老道,眼神不怀好意, 直看的葛神仙左眼直跳,又疼又怕又气, 努力压住怒火, 对着周幽州道:“王爷, 金子已炼成, 老道我还有一事想私下告知王爷, 是有关于炼金一事,还请退下左右,容老道私禀。”
葛神仙眼见传闻中极度喜爱金子的周幽州表情寻常,不见喜怒, 完全没有预料中的欣喜激动之色, 葛神仙的心里不由一沉, 继而慌乱起来。
周十六刚想出口大骂, 周绪面容威严冷肃:“这里没有外人,葛公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周十六高兴起来,也学着伯父的样子冷着一张脸,俊脸带煞,手中握鞭。
萧晴雪对着葛神仙嘻嘻一笑。
萧洛兰只是静静望着葛神仙,等待他的下文。
葛神仙本藏了一肚子的说辞劝说周幽州, 结果没想到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他老脸抽了抽, 走到周幽州下方, 立在台阶处, 干巴巴的说道。
“老道我学究天人, 神通广大,不仅可以点石成金,还会炼一些药金药银,而且比真金分毫不差。”葛神仙说起自己的拿手好戏便又多了些信心,意有所指道:“便是失传已久的丹阳金,老道我亦能练出来,而且凡夫俗子根本辨识不了,王爷您盘踞幽州,如今更要与十三州为敌,一但与魏国公开战,所需钱财巨大,老道这一手或可为王爷分忧。”
萧洛兰听完就皱起了眉头,这不是骗人吗?以葛神仙的药金代替真金发送军需,这一个不好就是信任危机,哗变前兆,而且葛神仙的未尽之言里似乎还有以他炼的假金来换取老百姓手里的真钱的过往,这样来回一转手,岂不是无本万利的黑心买卖。
葛神仙估计以前经常干这事,萧洛兰对这人愈发不喜,原本以为敌人的敌人可为盟友,这话也不尽然是对的,早知如此,她当时就轰他走了。
“你这黑心肠的老庸真是不知死字是怎么写的!”周十六大惊失色,不敢相信葛老头居然还敢把注意打到幽州军费上去,谁敢啊!臭道士是吃了豹子心肝了吗?好大的胆!
萧晴雪也被这葛神仙说的话吓了一跳,这老道胆子是真大啊,有这胆量,怪不得先前敢大言不惭的要替他儿子求娶他。
周绪听着听着坐直身体,他转着酒杯,忽然笑着招手道:“葛公请上前一叙。”
葛神仙心里一喜,弯腰上前,拱手道:“只要王爷有此需要,老道必效犬马之劳。”
“来,来,葛公请坐。”周绪直接让出自己坐下的蒲团,让葛神仙在身边坐下来,面带微笑。
葛神仙瞧着周幽州礼贤下士的亲和举动,心下大定,不免有些暗中得意,任你是什么英雄豪杰,一方霸主,只要有所贪欲,就有弱点,事到如今还不是被老道我拿捏在手中,纵是身上多处带伤,但也不妨碍葛神仙此刻精神一震,正欲好好与周幽州商谈一下如何大用他的炼金术时,就听到了煞风景的话。
葛神仙老脸一拉。
萧洛兰蹙眉轻声道:“我认为此事不妥。”她话出口的周郎又换了一个更正式的称呼:“干系重大,王爷应三思而行才是。”
“是啊,是啊,伯父你可不能在这事上昏头啊,臭老道一看就是大骗子。”周十六也急了,这臭老道就是一个骗人的,哪里值得伯父看重了,萧晴雪也有些狐疑,在她看来,阿爹不应该这么糊涂才是,怎么可以听葛神仙瞎说呢。
葛神仙再次说话了,他的脸色很不好,缓缓道:“老道我以前掌控两浙数十万民众,不论在哪做客,皆奉我为座上宾,如今蒙王爷看重,老道我自当有一份力出一份力,为王爷分忧军国大事,我看你们都是小儿辈,不懂事可以理解,但再无故污名于我,就休怪老道我翻脸无情了。”
周十六气的恨不得再给他一拳。
“小孩不懂事,葛公何须生气。”周绪笑着摆手,让气氛缓和些,然后他拉住葛公的手,微微用劲,表达自己的诚意。
葛神仙脸皮一抽,周幽州的手劲有点大啊,但这种握手言欢的机会难得,他也就忍了下来,还挤出了一个笑容:“王爷说的是。”
周绪对着葛神仙热络的笑着,很是看重:“葛公大才啊,无怪乎是搅动两浙风云的神仙道首领,当初江南地区受招安的各路好汉何其多,只有葛公傲立至今,不愿屈服。”
葛神仙干笑,他倒是想被招安,但是已经无路可回头了 ,不过被周幽州如此称赞,他的心还是飘了起来,豁着缺口的牙直笑:“不敢当,不敢当,这都是以前的事了。”
“就连名动天下的时傅南也在您老手上吃了大亏,想捉拿葛公却被葛公三番四次逃走,丢了莫大脸面,沦为天下笑柄,足以证明葛公是天下难有的人物,就是不知葛公与时傅南的恩怨究竟源于哪般,才能让时傅南对葛公如此恨之入骨。”
葛神仙听到时傅南三字,心里一突,连忙打了个哈哈:“论英雄,王爷才是当今第一人,至于与时节度的恩怨,老道我心大,已经记不清楚了。”
周绪继续握着葛神仙的手,道:“我知葛公是好意想解我银钱之忧,但这不是小事,所以我想问一下葛公可有前例可循?若有的话,我照搬就是。”
“这…”葛神仙胡须一跳:“老道我暂时也没有经验。”
“或许,时傅南会有点经验,我看葛公可以向他请教一下。”周绪微笑:“六年前我借道江南去长安时,耳闻他囊中羞涩 ,延发军饷一事,惜当时急着去长安面君,无法给时节度帮助,后得知时节度朝魏国公借了一大笔钱才解决了燃眉之急。”
“听说时节度之所以有此难是因为他当时军饷无故丢失,不知葛公听说过这则趣闻没有。”
周绪想起多年前的一件事,只觉得世事真奇妙,这葛老儿说的头头是道,口若悬河,对以药金代真金发放军饷一事多么熟练,显然是亲手操弄过的。
而时傅南这些年对葛神仙穷追猛打是为何?细想一下,两人之间肯定有极大的过节 。
葛神仙有此奇技又是一个不甘寂寞的,若是碰到时傅南定然也会如今日这般游说,时傅南估计就没抵抗住葛神仙的花言巧语被其糊弄了,周绪只要把这几件事一连串,就能隐约猜出个大概,实在是葛神仙太高调了,什么都想显摆,什么都说上一嘴,说时傅南见他定会不顾一切的杀来,这得多恨,由不得周绪想到时傅南因抓不到葛神仙怒而屠村一事。
葛神仙越听,脸色越白,待到最后,连滚带爬的趴跪在地面,抖如筛糠:“王爷,王爷恕罪,老道我并非有意欺瞒王爷,请王爷恕罪。”
“说说你与时傅南的事吧。”周绪将装金子的碟子扔到葛神仙面前,金子洒了一地。
一连串的变故让萧洛兰怔了几息,随后琢磨出一点味道了,感情这葛神仙还用上面方法骗过淮南节度使时傅南啊。
“老道我当时是时节度的坐上宾,时节度也为军饷一事发愁,于是我就献计于他。”葛神仙一边说一边看着周幽州,脸上冷汗直流:“后来时节度想让我以丹阳金换真金分发麾下将领军饷,至于真金则被藏了起来。”
“后来,后来…”葛神仙越说越哆嗦:“真金失踪,时节度以为是我把真金藏了起来,就想杀我,于是我带着真金就跑了。”
“等等,等等!”萧晴雪听不明白了:“那你到底藏了真金没有啊?”
葛神仙缩着身体道:“藏,藏了。”
好家伙,人家没有冤枉你啊,萧晴雪目瞪口呆,这老道胆子也未免太肥了吧,周十六也是一脸惊呆了。
“老道我就是求财,时节度让我看守那么多的金子,老道我一时手痒没有忍住就私藏了真金,结果就是沦落天涯四处漂泊。”葛神仙说着说着竟还哭了起来。
“那你还想用同样的把戏骗伯父?”周十六怒道。
“老道也是无办法,手底下那么多吃饭的人,不坑蒙拐骗怎么带着他们活下去?”葛神仙道。
萧晴雪总算见识到了什么叫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了。
“王爷大人有大量,就饶了老道吧。”葛神仙跪地求饶道:“老道保证,下次一定不出现在您面前。”
周绪看向夫人:“此人先前对你无礼,夫人想如何惩处?”
葛神仙连忙又对着王妃哭求起来。
萧洛兰想了想道:“暂时先关入大牢吧。”
“也可,让牢头拷打一番说不定还能得到那批真金下落。”周绪赞同道。
葛神仙直喊冤枉,道他手上真金早已没有了。
“你说没有就没有了啊。”周十六冷笑:“臭老道,你还对时傅南说没藏真金呢,结果你卷金跑路了,品性如此卑劣,我岂能信你?”
萧洛兰望着被拖下去的葛神仙,心里想的却是即将到来的柳璞兄妹。
第238章
第二日, 艳阳高照。
周绪斜躺在书房的临窗榻下,左手枕头,右手拿着一封军报看着, 军报是在寿州的戴成功发来的,淮右节度使程权海对寿州的攻势依旧很猛, 没有丝毫退缩之意, 寿, 庐两州互助下, 他这边做为守城之方, 局面尚可云云。
光束洒在他身上,黑色便服上的绣金纹路在日光下闪着光,腰间深蓝色的香囊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清香,周绪看了一会便又拿起一张私人书信。
信是长安的齐南华写的他的, 给他带来了几个消息, 天下兵马大元帅一职虽然没有被魏延山得逞, 但是圣上也没落到什么好, 洛阳是东都,一向是长安陪都,现在圣上封了魏延山为洛阳留守,齐南华觉得圣上隐约有和魏延山共治天下的意思了,顺便一提,他特意与圣上心腹刘洄交好, 得知这次名义上的伐幽监军就是刘洄, 又道他已查明在长安的幽州进奏官闵亭收取段宰相的贿赂甚多, 大肆敛财不提, 最近几日公然与其他大州的节度进奏官联袂进出, 显然有背叛之意, 询问了一下周绪是否要找个由头弹劾他让他下台。
齐南华的信足足写了好几页,周绪一张一张看着,几乎把朝廷大事都写了遍,其中又道,段守澄见谢氏在先前的伐幽探讨中仍然维持着先前的中立态度,私下很是不满,不出两日,谢氏谢万钧的判度支这个职位撸了下去,换了段宰相一派的人上来。
周绪看到这里的时候,又从榻旁小几处拿出谢家的密信,信是朝廷紫金大员宰相谢吉泽的私信,他倒是没有提家中的谢万钧被去了职位,只是说了段氏一派在朝中只手遮天,唯有暂避其锋芒,徐徐图之,最后感叹了一句徒之奈何。
正当周绪盯着最后的徒之奈何看时,夫人进来了。
周绪放下手中信件:“夫人何事如此高兴?”
萧洛兰摸了摸自己的脸,将手中的葡萄盘放到小几旁,弯眸道:“有这么明显吗?”
周绪拉着夫人坐下,望着夫人的韶齿玉容,道:“笑靥如花,晃到我的心了。”
萧洛兰忍俊不禁,她看了看小几上堆积一层的书信军报,拿出手上的一封:“好巧,慎之也来信了。”
周绪瞥见信封上的母亲亲启,笑骂了一句:“这小兔崽子终于想起你了,知道给你写信问好了。”
自打圣上下旨伐幽,慎之也发过几封书信,不过大多是公事,太原近有异动,与幽州摩擦时有发生,最近更有神武军大批调动的迹象,他会筹集大军做好应对,周绪也公事公办,就让他遇事多请教崔什子和一些老将以及他二叔等人。
“干嘛这么说慎之,他在阆歌自然有自己的要事要忙。”萧洛兰拆开信封,一边看一边说道:“信是慎之派雷虎送来的,他还送了些葡萄过来,我洗了洗,你尝看看好不好吃。”
周绪伸臂取了一串紫红葡萄串过来,吃了一颗,有点酸。
萧洛兰看了一遍道:“慎之说葡萄早就结果了,问我们大约什么时候回去?”
“时间说不准,不把魏延山那边打退了,好不容易得来的两城很有可能会易主,再多等等,让他不要急,把家守好了就行。”周绪对儿子的催促不在意,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谨慎了些,不知道是不是名字的缘故。
周绪摘下一颗最大最红的一颗葡萄递到夫人唇边,见她齿尖轻轻咬过葡萄,随后抿唇含住,那双春水般的眼眸就荡漾起了碎光,温温柔柔,笑意浅浅,眼尾隐约有成熟的痕迹,但周绪一点也不在意,他抚着夫人眼尾,笑眯起眼睛:“好吃吗?”
“怪不得慎之催我们回去,这样好吃的葡萄是应该早点享用。”萧洛兰道。
“我也想吃。”周绪在榻上坐好。
“你吃啊。”萧洛兰指了指洗好的葡萄,有一满盘,话音刚落,周绪就用手捧起了夫人的脸,狭长眼眸微眯,慢慢靠近夫人,萧洛兰望着近在咫尺的周宗主,仍是有些不习惯这人炙热的眼神,耳尖微红。
周绪俯身,吃到了葡萄味的软唇,心火大盛,萧洛兰袖内指尖紧紧抓在一起,香汗湿春衫。
等过了好一会,周绪才尝完葡萄。
等夫人气息平稳后又亲了亲夫人唇角,他低笑了一声,意味深长道:“好吃。”
萧洛兰摸到榻上掉落的团扇,给自己轻轻扇风,挡住自己的羞臊,周绪只见夫人脸上桃花盛开,晕色正浓,团扇轻隔间,恰好羞却美人半边面。
二人吃完了葡萄以后,周绪拥着夫人坐在榻上,给她看最近的书信往来,萧洛兰把慎之写给她的家书给周宗主。
萧洛兰看着齐南华和谢公的书信。
“闵亭不能留了。”周绪压着眉眼:“等会就写信让齐南华搞死他。”又道:“谢老头特意写封信向我抱怨段老儿欺负到他家头上去了,还给我来了一句徒之奈何,他家再缩头下去就真成一个金包子了。”
萧洛兰被周宗主的形容词逗笑了,金包子,亏他想的出来。
周绪望着信上充满寂寥无奈的四个字,摸了摸下巴:“果然是刀子不割在自己身上不疼,只有等伤到他们切实厉害处了,谢家才想起我的用处。”
“朝中哪个大官背后没有大州节度使的影子,就他们谢家要利要权又要名,我周绪怎么就见不得人了。”周绪跟着夫人口头随意抱怨了一通,对谢家也不是太讨厌,当年在长安,谢家对他还是挺不错的。
“不过有谢灵甫,谢吉泽,齐南华,陈情他们在朝廷上,应该可以和魏延山的段守澄一派打擂台了。”周绪准备晚上回信给谢家,让他们反击回去,务必挫挫段氏威风,魏延山是段氏的底气,他就是谢氏的腰胆,谁也不比谁差。
萧洛兰听完了,道:“你自己做主就好,等会魏国公使者就要来了,要见吗?”
“见见也无妨,毕竟送的都是真金白银。”周绪道:“等见过他们了,我陪夫人去广陵大道看晴雪和十六比赛如何?”
“如此甚好。”萧洛兰笑道。
中午还没到,萧晴雪和周十六就迫不及待的要出去了。
萧洛兰看他们两人俱穿着方便骑射的圆领袍,腰间带剑挎刀的,显然是准备充足 ,让自家门客何进以及郑鱼心跟着他们,萧晴雪翻身上马,对着阿娘阿爹挥手道别,带着门客,侍卫一起出去了。
待到下午时分。
萧洛兰才见到被高重盈带领来的柳璞兄妹,这次周宗主要的赎金实在吓人,车队粗略一看居然有几十辆。
让葛神仙话里话外都要除去的柳璞兄妹两人,萧洛兰趁机仔细看了一眼,柳璞是个普通的精瘦汉子,他的身后跟着一位眼部蒙着白布的纤弱女郎,容貌秀美,女郎手里拿着一根探路的木棍,安静的在自己哥哥身后。
萧洛兰猜测也许柳璞兄妹和葛神仙也有仇。
柳璞本人对着周幽州以及幽州主母就长揖一礼:“草民柳璞拜见王爷,王妃,某家奉主公魏节度之命特意来赎郭奎父子二人,请王爷清点赎金。”
“不用点了,我相信魏国公的为人。”周绪笑眯眯问道:“不过你家主公就只赎两人吗?其他人挺便宜的,要不要回去让你主公考虑一下。”
柳璞道:“某家主公囊中羞涩,暂时无法解救其余人等,望王爷善待之,以后定依次赎回。”
“好说,我给魏国公留着。”周绪十分大方。
甲士带来郭弼,郭奎父子二人。
周绪见他们学乖了,没有再口出狂言,就让甲士松开脚镣手镣。
被折磨了不知多久的郭家父子重见天日,抱头痛哭,柳璞上前安慰,惹的父子更加悲痛连连。
交接完毕,柳璞按理说也该回去了,不过他施礼一问可否在广陵多留一日,被周绪拒绝了。
柳璞也不恼,依旧笑着带着郭家父子退下了。
萧洛兰望着这人进退得宜的举动,觉得他和传闻中反差有点大,毕竟是从十一二岁就杀人的市井凶豪。
周绪没觉得那叫柳璞的小子有多厉害,不过就是杀人罢了,这世间最简单的事就是杀人了,而他自能握住刀时,就已经横行阆歌无所顾忌了,像这样的市井凶徒也就在江南这边出出名了。
周绪心道若是夫人遇到年少时的他,怕是要提裙转身就跑的。
想到此,他忽的笑了起来。
“笑什么?”萧洛兰停下话,不解道。
周绪笑意不止:“我在想 ,夫人碰到年少时的我会怎么样?”
这是什么怪问题,萧洛兰:“这我哪知道。”毕竟她又不能回到过去。
不过萧洛兰还是起了一丝好奇心,问了一句:“那周郎你年少是什么样的人?”
“尚未参军时,我是北地第一的游侠。”周绪眼也不眨的说道。
“听起来很厉害啊。”萧洛兰道。
周绪沉稳点头。
第239章 梦中梦,可算小番外(不喜可跳) 梦
柳璞兄妹走后, 萧洛兰在书房里做了一个梦中梦。
“既然你已认输,那北地第一游侠这个名号,今夜过后就归我了!”
“尔可有异议。”
伴随着刀归鞘, 张狂带着破裂嘶哑声音传到萧洛兰的耳朵里,隐约中还带着几分熟悉, 偏偏就是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萧洛兰站在篱笆外, 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她迷茫的抬头望着天空上的圆月, 月色如银皎洁, 落满大地,将一切都照的亮亮堂堂,远处茅草屋轮廓十分低矮,有点像萧洛兰记忆中在乡下的老房子, 但又比老房子破多了, 村子山脚下, 萧洛兰看到了远处群山绵延, 月起高山。
村里只有零星灯火亮起,偶尔还能听见狗叫声。
但听得最清楚的还是她身后屋里传出的少年声音,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实在很清晰又响亮,听起来年岁不大,应该还是个少年,不过普通话没怎么学好, 萧洛兰听着有些费劲。
真是奇怪, 做梦还能梦出一个奇怪地方的口音来, 萧洛兰想着, 又觉得有些奇妙,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浅白色睡裙, 是今晚趁女儿睡着后洗完澡刚换上的,夜风吹来,长长的睡裙裙摆轻晃,而她感觉不到一点冷意。
萧洛兰这下肯定自己在做梦了。
大榕树下栓着有三五匹马,其中一匹黑色的马神俊异常,似能通人性,看到萧洛兰望过来,长长的嘶鸣一声,马鞍处挂着的布包裹也随之晃动,萧洛兰退后一步,不再观察它,正想沿着小道到处走走的时候,屋后传来了大汉粗嘎的陌生口音,房门也被打开了,烛火光亮引起了萧洛兰的注意。
居然是特别复古的油灯,盏灯如豆,屋内几人穿的衣服也像是古代的,萧洛兰奇怪的望着这一切。
“并无,小郎君以力能搏虎闻,某岂能及之,第一游侠之名只不过是乡亲抬爱之称,当不得真,郎君才是实至名归。”中年汉子脸上有一道刀疤,一笑就露出了几分凶意,不过面对着身量都未长开的周家大郎,不敢有丝毫大意,话说的谦逊无比,甚至有几分小心。
这个刚十三岁的周家小郎君力气实在大的不像话,而且脾气颇为暴烈桀骜,兼之手段凶残,面对他,很多人容易忽略他的年龄。
而一个砍人如切菜的孩子只会让人心生恐惧,蔡蠹现在就是如此,早年他离家闯荡,自认见识过人,更因替友人报仇潜伏敌家数年,最终尽诛敌首而声名大噪,等回到了老家阆歌治下的一个小村,没想到北地出现了这么一个混世魔王般的人物。
而周氏宗主家的少郎君现如今不过十三岁。
蔡蠹随着这位小郎君的视线看向门外大榕树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周氏小少主已经看了好一会了,就连他身后的几个雷氏部曲也用目光打量探查起来,皆无所获。
蔡蠹缓了缓发麻的虎口手腕,拿起身边的刀,喝道:“哪家鼠辈,胆敢偷窥?”
一声浑厚厉喝如炸雷一般响起,吓了萧洛兰一跳,又被屋中紧盯着她的少年看的寒毛乍起,一时忘记了这是自己梦境,萧洛兰连忙走到大榕树后面躲着他们。
想起自己刚才明明就站在榕树下,屋内中年汉子却好像看不见她似的,只有少年目光随着她转动,萧洛兰回忆这一幕,心底毛毛的,不想再做这种梦了,偏偏无法醒来,不论睁眼闭眼还是在这里,萧洛兰心底微急。
女儿最近要上幼儿园了,她这几天忙着在家附近选一个好的幼儿园,根本没有时间看古装电视剧,怎么也没想到会梦到这种诡异的场景。
“小郎君再看什么?”见周氏大郎仍然望着榕树下,蔡蠹不禁问道。
他耳力过人,根本就没听见任何人接近他的屋子,门外也是空无一人,雷氏部曲分出去二人,巡视一圈也未察觉到有人,那这位周小郎君究竟在看什么。
姓周名绪的微黑少年慢慢转过头来,浓眉下,一双眼睛定定盯着他,似在确定什么,正在抽条的少年郎脸颊,眉骨渐渐成型,五官逐露峥嵘。
他的目光让蔡蠹有些不适,好像有一把利剑游走在全身。
好似过了一瞬,就听到少年郎散漫的敷衍声音。
“没什么。”周绪说道,同时拿起了放在桌上的刀,刀很大,很沉,少年用起来却如使指臂,一举一动都轻若无物,走路带风。
周绪一言不发的告辞。
蔡蠹看着他们离去,随后走到榕树下查了一圈,没有发现人。
许是他多心了吧,也许周大郎刚才只是发呆。
走出小村后,周绪将包裹扔给雷氏部曲,同时吩咐道:“你们将阿禄陀的头颅带回去好好保存,我有大用。”
话毕,策马离去。
借着月光,萧洛兰沿着村里小路走到一处浅溪旁,溪流从前方涌出,萧洛兰听着潺潺水声,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往前走,走了没几步,就听到了一声破锣嗓子的嘶哑声音。
“喂!”
萧洛兰很清楚这种声音,邻居家的男孩进入变声期了,声音总是会特别一些,但她现在听到并不觉得欣喜,反而有种难言的惶惑感。
梦中的人有自主思想行动,还能和她交谈?
萧洛兰转过身,看到了骑在马上的少年郎,他穿着黑色的圆领袍,高高瘦瘦,因背着月光,萧洛兰看不清楚他的脸。
“你是神仙吗?”周绪也看向穿着一身白裙的女郎,她很耀眼,连裙子都在发光,面容笼罩在一层光辉中,感觉很温柔,所有人都看不到她,只有他能看到,似仙人又似话本里的鬼怪。
萧洛兰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周绪轻囔了一句:“…原来是长安来的。”战火流离之下 ,连长安的女郎也不能幸免灾祸吗?少年郎想起了那些被突厥掳掠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贵族平民都有,突厥铁蹄之下,男人尚且无法自保,何况女郎?少年郎握紧了刀,他这一年声音变化很大,如无必要,他甚少开口说话,但面对着疑似仙鬼的陌生白裙女郎,他的话却不由多了起来。
“你是神仙吗?”周绪这次用长安语问道。
萧洛兰愣了下,随后摇头道:“不是。”
周绪下马直接淌水而来,靴子袍角湿了也不在意,他走到这位女郎身边,闻到了好闻的香气,他抬头看向这位女郎,发现怎么也看不清,她的面容始终笼罩在光辉中。
“那你是什么?”
萧洛兰在想,在梦中其他人看来她算人吗?可别人又看不到她,萧洛兰纠结了一下,道:“我也不知道,你就当我是人吧。”
周绪伸手不着痕迹的碰了一下白衣女郎被风吹起来的裙边,他的手掌直接穿了过去,他不动声色的收回手。
萧洛兰继续往前走。
少年郎跟着她。
萧洛兰无奈转身:“你跟着我做什么?”
“你是从哪里来的?”周绪问道。
“很远的地方。”萧洛兰和这位好奇心旺盛的少年交谈了两句,便道:“这么晚了,你快回家吧。”
“那你呢?”周绪又问道。
“我等会也回去了。”萧洛兰道。
周绪想到一则故事,已故之人如果没人点破则还认为自己存活在这世间,他们留恋人间烟火,以为自己还活着。
既然不是神仙,还坚定认为自己是人,那就只能是鬼魂了,周绪发现自己居然生不出一丝害怕之意,继续跟着白裙女郎,也许他被这鬼魂迷惑了,才想一直跟着她,周绪想到这,步履不变。
萧洛兰沿着溪流走了一会,那少年还跟着她,只能停下脚步坐在一块石头上休息。
“你叫什么名字?”周绪问道,想着回去给这位女郎去寺庙点一个长明灯,也好过四处飘荡,如今战乱纷多,想必鬼界也乱。
萧洛兰听着少年时不时的问话,发现自己走了好一会仍没有醒来的迹象,压下失望,随后温声道:“你出来这么久,家里人就不担心吗?”
周绪解下自己的刀递到女郎面前,言简意赅道:“我有刀。”又道:“我很强。”
萧洛兰望着刀鞘上的墨黑花纹,以及刀柄处缠绕的布条,和少年握刀的手,他反手握刀,刀刃方向朝向他那边,似乎想让她信服他的话。
“好吧。”萧洛兰拍了拍石头:“你要不要坐上来休息一会。”
周绪盘腿而坐,膝上放着一把大刀。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萧洛兰见他追问,便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谁想话音发不出去,试了几次都这样,她只好慌称道:“我忘记了。”
等她一觉睡醒,估计也会把这个梦境忘记吧。
周绪摸着刀鞘上的花纹,少年郎的掌心都是练武磨出的茧子,听到这一回答,有些遗憾。
“你叫什么名字?”萧洛兰道。
十三岁的少年郎露出一个笑容,普通的眉眼瞬间分外张扬,他对着女郎道:“周绪,我叫周绪。”
萧洛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先前你站在榕树下是想做什么?”周绪继续问自己的问题。
“我睁眼就听到了你说话声音,便想看看你们在做什么?”萧洛兰觉得这个叫周绪的少年不像一个普通的孩子,乌黑的眼珠盯人时,怪瘆人的。
周绪笑道:“蔡蠹没有我厉害,北地第一游侠的名号该是我的才对。”
“等过两年我就要参军上战场了,有这个名头在可以让我在军中升的高一点。”周绪望着混沌不知的鬼魂女郎,道。
萧洛兰惊了一下,这少年还没成年吧,就要去参军了?她见少年郎说的认真,想了想,祝福道:“那就祝你可以当上将军。”
周绪跳下石头,站在白裙女郎对面,环臂抱刀,眯眼笑道:“我当将军,自然要当天下第一的大将军。”
“是,是,大将军。”萧洛兰逗趣道。
“所以你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也不要紧,记得我的名字就行。”周绪扬起下巴,对着温柔坐在岩石上的女鬼道。
“迟早有一天,我周绪会名动天下。”
“若你哪天受欺负了,就来找我。”
萧洛兰觉得这个少年郎有一点可爱了,弯唇而笑。
醒来时,萧洛兰使劲回忆了一下梦境内容,却一无所获。
想着女儿战车比赛要开始了,连忙出门。
第240章
来时金银盈车, 去时两手空空的柳璞不耐烦的掏了掏耳朵,他与阿妹共骑一马,后面跟着骑马的郭家父子, 两人面色憔悴,从大牢里出来又被周贼像撵丧家之犬一般撵出了广陵, 更重要的是自家祖产被收没一空, 父子二人悲从心起, 不约而同的隐泣起来。
柳璞听得心烦, 不停摸着身上穿的好布料衣袍, 让自己忽略身后的哭声。
柳雅皱眉,只觉得耳边有烦人的两只苍蝇在嗡嗡直叫,她勒住缰绳,冷面道:“哭, 哭, 哭, 就知道哭。”
柳璞不理身后戛然而止的哭声, 道:“阿妹,我和你追查数月眼看就要抓到葛神仙了,可惜被他逃窜到广陵地界,如今定是周幽州的座上宾了,可惜来迟一步。”
“如今晚矣。”柳璞叹了口气,又摸了摸阿妹的头发:“不过你放心, 我一定会找机会将其抓来千刀万剐的。”
盲眼女郎恨声道:“能收纳葛神仙这种人的也不会是什么好货色, 周蛮子与其合流同污, 只会自取灭亡, 到最后肯定是国公的手下败将, 哥哥也不用太心急了, 反正我俩这么多年也等过来了。”
兄妹两人慢慢走着,他们不得在广陵城逗留,护送或者说监视他们的高重盈就在一旁不远处盯着他们。
柳璞心里有点无奈,他想找到潜伏在广陵的荀郎君,只能慢慢骑马走着,随机应变。
柳璞发现广陵城虽然被占据了,但城中并无兵荒马乱之感,繁荣依旧,只不过街面上巡逻的兵卫已经换了。
出广陵城,必过广陵大道,这条以城为名的大道一向是通内外城的主干道,柳璞的马车从来时就经过了那条大道,回去亦然,只见大道上极为热闹,不少人呼朋引伴的向着外城而去,路边叫卖的摊子也多了起来,柳璞花几文钱买了些小吃递给阿妹,随着人流一同出去。
待到了大雁矶附近,柳璞看了一会热闹对着阿妹说道:“前面有战车比赛。”两方人马已经准备好了,作为一个游侠,柳璞对这种对战场面很感兴趣,更别提他还遇到了熟人,江南游侠不多,一是陈负,二有他,陈负比他年长,出名也更早,他的大兄在长安做大官,哪里是他这种游侠可比的,也就投了国公门下,他才被人稍看两眼。
柳璞露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容,下马以后直接抱着阿妹也下来了,花了些钱选了个高处看着,他望着以陈负为首的战车车队,居然在队伍里找到了荀言,荀言的样貌他已通过画像了解到了,柳璞笑容渐渐加深,看的出来,这人在广陵交游的还不错,和陈负他们组成了一队。
也许有一天,如荀言,如他这般的小人物也能干出一件大事,柳璞想着。
“怎么还不走?”高重盈见他们逗留,走过来不满道。
“王爷只说我们不许留宿,又没说让我们即刻出城,阿妹喜热闹,我便让她多感受一下。”柳璞道。
就在这时,郭弼道:“我儿是卢公学生,临走前想去拜别卢公,不知可行?”
高重盈讽刺道:“在江都宫的时候,您老为何不说这句话?”
郭弼气的脸一红,郭奎拉住父亲,拱手道:“别的事尚且好说,只有一事还请高大人告知我们父子俩,我们必感激不尽。”
经过一场牢狱之灾,郭家父子对人客气了许多。
“我不知道,别问我。”高重盈却是直接摆手,一脸拒绝,连让郭奎说出话的机会都没有。
“前面是不是周幽州和王妃?”柳璞指着大雁矶前方高台上的人影道:“不成想今日如此热闹,连他们也出来看战车比赛了。”
郭弼顺着柳璞指的方向一看,暗中咬牙,在高台上的就是周蛮子那厮。
“听说这次战车比赛有王爷爱女参加。”柳璞先前也从人流中耳听了一些消息,笑道:“对面的是萧公门下陈负等人,也不知哪方能赢。”
高重盈冷眼看着他们,不多说,直接推搡着柳璞走路,柳璞被人推的欸欸了两声,也不见他如何动作,拉着阿妹如鱼入水般钻进了人群中,对着高重盈拱手:“高大人,小子我对战车心喜难耐,就让我看完一场如何。”
高重盈走向两侧士兵,正要派人捉拿他们,柳璞只得无奈的拉着阿妹出来了。
高重盈押着人上路,郭氏父子也继续上路。
“看来新王妃还真受宠啊。”柳璞听着身后的热闹声,感叹了一句:“哪怕是周幽州这样的英雄也难过美人关。”
柳雅反驳道:“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世人短视愚昧,竟让他与国公齐名,依我看才是辱没了国公。”
柳雅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泛红。
柳璞一看阿妹这状态,心里叹了口气,自家阿妹仰慕国公他是知道的,可他说句不好听的,人家魏国公连公主都看不上,能看上自小出身乡野的阿妹?
高重盈现在已经归顺在周幽州那边,易将军来了也未夺掉他手中权利,闻得此言,心下不悦,道:“女郎口无遮拦这个毛病应该要尽快改掉才是,万一哪天舌头被人割了,到时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柳雅脸色一变,想起周幽州去年割了天使舌头一事。
柳璞也是面色一滞,但也知道是阿妹无礼在先,一行人不再说话,离开了广陵城。
城内。
萧洛兰望着高台下的战车比赛,一眼就看到了女儿,穿着鲜亮的绯红圆领袍,头发被高高束起,不知和十六在说什么,脸颊红红的,莫晚霞在两人中间,三人过了没一会就走到了战车上的位置,女儿是御手,还是第一次驾驭这种多匹战马。
萧洛兰心不禁提了提。
周十六和那些兵卒吆喝了几句,明显可以感觉到士气大振。
陈负对着荀言道:“此次比赛友谊为主,我们尽力而可。”
“好。”荀言笑道,他刚才看见了魏公的使者,可惜无缘一见。
战车比赛正式开始,三局两胜。
萧洛兰在上面紧张的看着,周绪喝了口茶也看向下方,身边还有作陪的廉家人以及萧公,一众人等俱在高台上看着,曹黑龙在末尾位置,他稍微挺直身体,他是在中午时分被周幽州邀请来的。
自己现在是周幽州手下可用的水军将领,但曹黑龙总觉得还是不怎么得重用。
于是等第一场战车比赛,是周幽州爱女萧小娘子赢了的时候,曹黑龙立刻站了起来,拍手鼓掌道:“好!果然是虎父无犬女,萧小娘子拔得头筹,可喜可贺。”
萧洛兰乍然听见高声叫好声,朝着曹黑龙的方向看了过去。
周绪笑道:“现在夸还早,不过晴雪在比赛中表现得的确很不错。”
廉大郎和萧公也跟着称赞了一些,曹黑龙心想,就凭萧小娘子是周幽州的女儿,怎么也不可能会输啊。
后面不出他猜测 最终结果还是周幽州女儿那队获胜了。
三场比赛完毕,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萧晴雪擦了擦头上的汗,脸颊红扑扑的跑到阿娘面前,咕噜咕噜喝起了凉茶,才觉得凉快一些,热,太热了,大夏天的这种战车比赛活动刚开始觉得兴奋好玩,后面就是热了,周十六笑容满面,拉着莫晚霞的手就大声称赞道:“看不出来你瘦瘦的,身上还有一把子力气,不错不错,没拖我的后腿。”
莫晚霞俊脸一抽,回到了廉大郎那边。
战车比赛结束,萧洛兰便准备回家了,萧晴雪抱着比赛奖品,一辆仿造的黄金战车喜的不行,周十六也很喜欢,要了一次,毕竟他是甲首,这次比赛也出了很大力的。
萧晴雪想了想,把奖杯递给十六:“一人一天,明天还我。”
萧洛兰忍不住笑了起来,女儿什么心思她不用想就猜到了,今天快过了,所以给十六,明天换过来,奖杯一整天的时间都是她的。
周十六无语:“小气鬼。”
萧晴雪对他做了一个鬼脸,周十六嫌弃的转过头抱着黄金战车乐呵。
“喜欢这个啊。”周绪笑望着这一幕,对女儿道:“明天阿爹让匠人打造一套给你。”
“不要,我就要十六手里的那个就行了。”萧晴雪连忙拒绝。
萧洛兰乘车回家,车上,女儿讲述起战车比赛经过,虽说她看了全场,但也不妨碍她此刻听得认真。
等回到江都宫时,萧洛兰发现曹黑龙也跟来了。
“我有些事想问他,便让他来了,夫人想听也可到书房。”周绪让小辈们都回去,和夫人往书房走:“是有关葛神仙的,曹黑龙是江淮本地人,说不得会知晓一些葛神仙的事。”
萧洛兰明了,想着也没事,便准备旁听。
周绪让人把葛神仙带来,葛神仙嘴巴里塞着破布,被绳子反绑双手带到了书房。
到了书房,曹黑龙看到葛神仙,脚步微微一顿,随后恭敬的行礼。
周绪道:“昨日我门前来了一位自称葛神仙的人,你可识得?”
曹黑龙看了一眼葛神仙,点头道:“此人就是葛神仙。”
“他与时傅南有过节吗?”周绪道。
“有是有的。”曹黑龙是个五短身材的中年大汉,他道:“听说葛神仙骗了时傅南很多金子,所以时傅南这些年一直在追杀他。”
这样说来,他先前的猜测没错,周绪心道。
葛神仙神色激动,一个劲的往曹黑龙腿上撞,嘴巴里支支吾吾,似想大声叫唤。
“你们两以前认识?”周绪心思顿时活络了起来,葛神仙藏的金子,曹黑龙可有分赃过。
曹黑龙犹豫了一下,道:“认识。”
周绪让甲士把葛神仙口中粗布拔下,葛神仙一得自由,就想哀求:“曹大,你可得救救我啊,以前我还在你困难的时候帮了你好多忙,那些娃子…”
“失心疯的老道胡言什么?!”曹黑龙一脚踹了过去,对上位的周幽州道:“王爷容禀,葛神仙此人无恶不作,起先是一个乞丐头子,手下有不少乞丐,我曹大从他手里买了一些健全的孤儿,当做水军苗子训练,我与他的交情就是这个。”
“后来葛神仙不知怎么做了道士,还骗了时傅南,这才闯下滔天大罪。”
葛神仙气急败坏:“好你个曹大,当初要我帮忙时可不是这般态度!”
“葛神仙之恶不仅在于此,他手下的乞儿无一不是被他弄瞎双眼,折断双腿乞讨。”曹黑龙继续道:“听说柳璞之妹的眼睛就是被此人弄瞎的。”
萧洛兰这才明白葛神仙为何在宴会上极力要求诛杀柳璞兄妹,这样的人,当真可恶。
萧洛兰皱紧眉头。
“他趁着战乱四处搜罗孩子,那些孩子或是被父母遗弃路上捡的,或是被他诱拐来的,还有一些是卖给他的。”曹黑龙显然是要把葛神仙做的恶事全部抖落出来了:“他手下的那些乞丐又分不同,又兼…”
“我知道了。”周绪打断曹黑龙的话。
萧洛兰现只觉葛神仙面目可憎。
“将此人拖下去斩首示众,以告天下。”周绪对甲士道。
葛神仙大急:“我有金子啊,王爷,我还有金子,被我藏了起来,只要不杀我,我愿把金子呈上。”
被甲士拖下去时,葛神仙仍在大叫:“杀了我对王爷有什么好处,王爷,岂不闻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你这样的人再多又有什么用呢?”萧洛兰起身怒道:“难道杀了你,我们就赢不了了吗?”
“妇道人家懂什么?”葛神仙叫嚣道:“我有金子,我会炼金,我有鬼神之能,可通天地。”
周绪眼睛微眯。
“今日纵使你是神仙,也难逃一死。”萧洛兰眉眼笼罩着一层寒霜。
“拖下去凌迟处死,以告天下。”周绪对甲士道,两字之差,谓天差地别。
曹黑龙抖了一下。
甲士将其拖走,一路留下葛神仙的饶命惨叫。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