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床幔里。
萧洛兰拔下白玉簪子将它和小陶哨放在枕头低下, 顺便拢了拢头发,脑子里还想着占城稻的事,她以前谋生学的手艺在这里完全没有用处, 还是女儿厉害,知道的多, 萧洛兰心底不知多为自己的女儿骄傲。
她的女儿漂亮活泼, 善良又聪明, 简直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孩子。
萧洛兰仔细想了想, 居然没有找出女儿的缺点, 虽然知道这大概是做母亲的滤镜,但萧洛兰还是自豪了一丢丢。
周绪从沉思中抬起头来,望着素衣墨发的夫人:“岭南那边一向是荒蛮之地,瘴气丛生, 不受管教的夷民众多, 真想不到那边会有如此宝物。””也不确定有, 但是我想试着找找看, 万一可以找到和占城稻相似的稻种,就可以引进过来,到时我们先试着小范围的种植一下,看结果怎么样。”萧洛兰也不能保证这个世界和他们那边一样,但万一有呢?
“如果真能成功的话,也能多些粮食。”少挨些饿了, 萧洛兰咽下最后一句, 她始终觉得有条路可以走, 哪怕困难些, 也比没有希望好。
“这都是女儿的功劳。”说到最后, 萧洛兰有些赧颜道。
周绪笑望着夫人, 他穿着单衣,伸手揽过夫人让夫人靠在自己胸膛上,这让他有种夫人在全心依靠自己的感觉。
“她是小英雄,你是大英雄。”
萧洛兰没过一会就感觉鬓角有点潮湿,她抬起头,拿起团扇扇了扇,冬季的周宗主是个暖炉,这马上要进夏了,就是火炉了,贴的紧,热的慌。
“如果要去岭南的话,只罗金虎是不成的。”周绪拿过夫人手里的团扇,让夫人趴在自己身上,自己则替夫人扇风。
夜色清朗,窗外微风徐徐,下雨之后,庐州凉快了一些。
“至少还需带上一队熟悉农桑的实吏,比如司农田官或是农学大家,随行的医者也不能少了,还要找几个在岭南道那边生活过的领路人。”周绪简略说了一下,岭南那边的情况他了解一些,夷民众多,朝廷派来的官员名称虽高,但也不过是个空架子,只留一个好听的名头。
岭南置有朝廷委派的节度使,也有岭南经略使,两者情况与淮右有一点相似。
周绪回忆了一下,岭南经略使好像就是岭南道那边偏僻地方出来的,算是岭南本土人氏。
所以岭南经略使虽没有持节,却有节度使专杀的实力。
“此事莫急,让我思量几天。”周绪最后说道。
“我也没急。”萧洛兰知道周宗主这么说,去岭南应是定了大半,她心里也踏实了些:“去岭南是要好好计划一下,毕竟那边挺远的,又很危险。”
岭南的瘴气也是急需解决的一个难题,毕竟那边地区气候湿热,环境恶劣,南岭山脉阻隔了和中原的交流,导致中原士族一直将岭南看做是异域。
萧洛兰回来的时候还特意找了一些关于岭南的古书阅读,约莫是与中原风俗迥异的缘故,上面的鄙夷轻视跃然纸上。
“明日我找李大夫问问瘴气有无办法可以防治。”萧洛兰道:“农学大家的话,我们可以让外祖父推荐一下,落脚的地方我们也好好选选,最好能获得一张岭南道的通行符牒,到时他们行事就会方便很多。”
萧洛兰努力回想了一下,记得罗金虎就有幽州的通行符牒,级别还挺高,有了那个符牒,他的商队在幽州畅通无阻,还无需交税。
周绪瞧着夫人恨不得把去岭南的事事包圆了,这么晚了还在操心这事,吻住了她唇,气息灼热。
萧洛兰猝不及防唔了一声。
春色满屋。
次日。
周绪在卢琮的带领下祭拜了卢老将军,萧洛兰也祭拜了一次,不管怎么说,卢琮小将军现在称呼她为叔母。
祭拜完毕之后,萧洛兰被韩氏邀请去浮云山游玩。
“前面就是大福寺,今天天气好,来寺庙上香的香客挺多的。”韩氏轿子在山脚停下,身后跟着众多女婢奴仆,其中一位女婢去大福寺通报了一声,她家娘子乃是大福寺的贵客,每次上香时,大福寺的主持都要亲自来接待。
寺庙巍峨建立在山林间,因有贵人前来,大福寺的方丈带着僧众前来迎接,暗中驱散了闲杂人等。
萧洛兰进入庙宇内,金色的佛像俯瞰着众生。
“叔母,这是大福寺的圆惠方丈。”韩氏笑着给两人引见:“方丈,这位是镇北王妃。”
身披金襕袈裟的方丈眼皮一颤,低头双手何什,道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圆惠见过王妃。”
“大福寺是庐州最灵验的寺庙,凡进庙所求者,只要心诚,大多会有一个好结果。”韩氏道:“叔母不若拜一拜。”
萧洛兰想到岭南占城稻一事,犹豫了一下,她抬头望着庄严宝像的佛像,想了想,还是低头合什拜了拜,希望岭南一行可以有个好结果。
韩氏自己虔诚的跪在蒲团上,闭眼默拜。
等拜完以后,韩氏在女婢的搀扶下起身,满面荣光:“叔母,大福寺中还有一道著名的诗台璧,璧上有许多文人墨客留下来的诗词歌赋,我们去瞧一瞧?”
萧洛兰笑道:“甚好,不知这里的诗台璧和寒山寺的龙台璧有何不同。”她以前在游记书上看过寒山寺有龙台璧,既然韩氏想和她交好,萧洛兰也找了个话题,和她聊起来。
两人很快熟络起来。
等到黄昏时,萧洛兰笑着和韩氏道别。
“阿娘,我来接你了。”萧晴雪骑着马,穿着圆领袍,头发别着一根玉簪子,身后跟着周十六众人,有周十六在的地方,总是浩荡成群。
萧洛兰坐在马车里,终于可以放松的喝了口茶,说实话,她实在不擅长交际,听到女儿的声音,萧洛兰撩开窗帘,望着女儿。
萧晴雪刚想说话,周十六就骑着老瘦驴从后面挤到了中间。
周十六头带金冠,春衫斑斓,面容俊秀的少年郎偏偏要骑一头老瘦驴,实在不搭,偏偏本人毫无所觉,还觉得自己有了名士之风。
“伯母,我给您带了好东西。”周十六献宝似的笑道。
萧洛兰暗自提高了警惕,倒不是怕周十六什么,而是十六这人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平日对她表现的颇敬重,完全没有无缘无故的就凑上前。
周十六骑的驴低矮,导致他不得不扒拉在马车窗户处,一脸笑容灿烂。
萧晴雪气乎乎的声音传来:“阿娘,你不知道今天堂哥干了什么事?”
萧洛兰叹了口气,让他们马车走的偏僻些。
“怎么了?”萧洛兰让十六先下去,看向女儿,感觉自己好像在处理小孩过家家。
“我买了两盆花送给伯母您。”周十六道,让萧清河上前,萧清河一脸无奈,怀抱着两花盆。
萧洛兰本就爱花,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牡丹。
其中一盆为两色夹杂,乍看下璎珞满身,娇艳奇异。
另外一盆似白雪满身,花瓣层叠高起,夺人眼球。
“伯母,这是洛阳锦,这是白雪塔。”周十六笑道:“好看着呢。”
好看自然是好看的,萧洛兰见过牡丹,但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白色的和两色夹杂的牡丹花。
“送给伯母。”周十六道。
这么名贵罕见的牡丹花送给她?萧洛兰看向献殷勤的周十六,问道:“为何突然送我花了?”
“哈哈。”周十六干笑两声。
萧晴雪跑到阿娘面前告状:“阿娘,十六堂哥脑子坏了,就这两盆花,花了两千两。”
“晴雪堂妹你不懂,这可是洛阳牡丹名品。”周十六解释道:“下月洛阳还有牡丹花会,好的牡丹千金难求。”
这么贵?萧洛兰知道这花不便宜,但还是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我看牡丹花好看送给伯母不行啊。”周十六道。
“你就是听别人说洛阳热闹好玩,想去洛阳玩。”萧晴雪毫不客气的拆穿道,她哼了一声,什么送花给阿娘,周十六就是想让阿娘在阿爹面前说说好话,让阿爹放他去洛阳。
“想去怎么了?洛阳牡丹甲天下,五六月份正是牡丹盛开的季节。”周十六振振有词:“谁不想去洛阳玩啊,难道你不想去?”
萧晴雪词穷,她当然也想去,可是也要顾全大局嘛。
萧洛兰看着外面那么多人,没好意思让周十六退了花:“时间不早了,你们也别出去玩了,先回去吧。”
萧洛兰回到小楼,她望着两盆开的正盛的牡丹,有些犯愁,这花要怎么办?难不成就养着吗?能养活吗?想到它的价格,萧洛兰还是觉得有些心痛,这也太贵了些。
牡丹花在夕阳余晖下,绚丽的如同浓彩挥就,萧洛兰看着看着入了迷。
“听说十六买了牡丹花?”周绪一回来就找夫人,已经从何进那得知了事情经过。
“是啊。”萧洛兰回神。
周绪低头一瞅,哪怕是不懂花之人,也觉得这两朵牡丹花挺好看的,他摘下花插在夫人发鬓处。
萧洛兰瞪大眼睛,阻止不及,完全没想到周宗主说摘就摘了。
白色的牡丹花莹白似雪,盛如琼玉,绽放在夫人发鬓处,似满城花色动春波。
“好看。”
周绪眯眼笑道。
第202章
萧洛兰倒吸一口气, 不可置信的望着花盆,最大的一朵白雪塔已经被摘了,就还剩两朵半开半含的花苞遮掩在墨绿枝叶间, 如大捧积雪的白雪塔没了,这一千两一盆的盆栽在萧洛兰的眼中更不值了。
“你怎么把它摘了?”萧洛兰轻声埋怨道:“这花好多银钱, 十六花了一千两买的。”
太败家了, 萧洛兰是万万不会花这么多钱来买牡丹花的, 哪怕她再喜欢。
周绪仍然盯着夫人发鬓处的白雪塔, 伸手调整了一下花的位置, 这朵白雪塔开的还真不错,大片花瓣洁白似雪,夕阳照在上面,泛着柔光, 金蕊花粉, 花瓣层叠, 瓣末晕染着淡粉色, 既淡雅清丽又娇娇嫩嫩。
“还是买的太贵了,也不知道能不能退了。”萧洛兰觉得这花烫手,也为周十六的大手大脚感到浪费。
周绪坐在椅子处,欣赏着夫人:“你让十六退了这花还不如杀了他,十六少年心性重,好攀比, 万不肯在人前丢了脸面。”
“等回程的时候告诉二弟, 让他自个教训去, 我们不操这心。”
周绪拉过夫人的手, 让她直接坐在自己腿上, 轻笑道:“不过我觉得这千把银子花的还挺值, 这世间也只有牡丹才能衬出夫人容色。”
周绪越看越满意。
萧洛兰欲言又止:“十六先前在阆歌就说过想去洛阳玩,估计还想去,他这次送了这么贵的花给我,那他去洛阳这事…”
如果天下太平,萧洛兰其实也想带女儿到处逛逛的,可是江南这边有个和周宗主不对付的魏国公,萧洛兰不由的小心一些。
“他送你就收着,总归是小辈的一点心意,至于去洛阳。”周绪想了想,道:“洛阳山环水绕,八股,洛河,黄河,长伊交错,漕运极为便利,大山大河处的关口处都设置重兵把守,地形易守难攻,这地方被魏延山把持多年了。”
周绪摸着胡茬,冷笑道:“连自己的老家也不呆了,就住在洛阳,霸占着龙兴之地,江南钱粮尽输之,朝廷皆说我是反贼逆臣,却不见对魏延山喝骂讨伐,一个个当真是聋子瞎子哑巴。 ”
萧洛兰见周宗主说的冷笑连连,总觉得听出了一点不服的味道。
“那魏延山是什么样的人?”萧洛兰好奇问道。
“他为人狡诈多端,不可小觑。”周绪严肃道:“夫人万不可凭相貌取人,多的是外表翩翩公子,内里毒蛇心肠的。”
萧洛兰还是第一次听到周宗主在背后骂人,过了会点了点头。
“十六想去,你就说魏延山在洛阳,看他脑子还昏没昏?”周绪道。
“你这么一说,哪怕十六闹着去,我也不敢让他去了,魏延山感觉挺厉害的,十六哪是他的对手。”萧洛兰哪能让周十六涉险,万一他真昏头,她就让人送他回阆歌。
“你夫君也没差的。”周绪揽着夫人的腰,低头对着夫人说道。
萧洛兰怔了一下,瞧着周宗主认真的样子,弯眸笑道:“我知道。”
“魏家那小崽子死了些人在我手里,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我晚上和卢琮商量一下,看能不能让李勋带三万人马直接越过岱州,驻扎在庐州。”周绪搂紧夫人的腰,亲了亲夫人的雪白颈侧,低声道:“庐州地处江淮要地,要进江南也快的很。”
晚间。
周十六得知洛阳去不成了,失落的连饭也吃不香了,萧晴雪在一旁偷笑。
萧洛兰在饭后就去找了李大夫,问她对瘴气有无方子,李繁得知主母用意,道:“是有解热毒之法,不过岭南瘴气之毒并非一类,春曰瘴气,夏曰黄梅瘴,六、七月曰新瘴气,八、九月曰黄茅瘴,土人尤毒。”
李繁在案上写下药方:“这是解毒消瘴散,有解热毒,杀虫积的功效,但是如果瘴气厉害,恐怕药方效果会不太如意。”
萧洛兰拿起药方看着,对岭南一行有些忧心,岭南那边的瘴气应该与岭南那边气候潮热,动植物尸体高度腐烂容易滋生有毒气体有关,再加上大片蚊虫肆虐,蚊虫带着病毒,一但叮咬就会被感染,初去之人容易水土不服,体内没有抗体,也缺乏当地对应的经验。
“瘴气还可用燃烧雄黄,苍术来驱除,特别是雄黄,熏烧可以除瘴。”李繁道:“或是经常服用薏苡仁,也可辟瘴。”
“当地人会佩戴雄黄艾草香囊,或用葛布制作防蚊帐幔。”
“谢谢繁娘告知,这药方我就收下了。”萧洛兰对着李繁道谢,再次意识到岭南之行多艰。
回到自己住处书房,萧洛兰把药方放在桌上,一边缝制女儿的宫绦,手里有活时,好像思绪更能集中一些。
首先岭南那边的生水是万不能喝的,哪怕水看起来再干净清澈,不管有没有水土不服,去了那边一定要喝开水,岭南那边好像盛产橘子,橘子里富含维生素对人体好,应该也能多食用。
开水,橘子,柰果,蔬菜粥…
萧洛兰放下布料,在纸上写下这这几句,然后她努力回想了一下自己曾经有没有看过灭蚊的土方法,岭南诸郡多分散在河流处,水道密集,蚊虫不用说定是多的,而蚊子会在水里产下幼虫。
这里没有杀虫剂,生活中要用到的盐,醋糖之物太贵重了,萧洛兰先否定了上面这些东西,而后忽然想起自己曾经用鲜桃叶驱过蟑螂,桃叶好像也能杀蚊子幼虫。
不对,应该是桃叶汁水,萧洛兰仔细回忆了一遍,终于确定了,是桃叶汁水可倒入水中灭杀孑孓,至于烦人的蚊子,岭南那边有番荷可以驱蚊…
明天再找女儿商量看看,她有什么好办法没有,萧洛兰放下笔,又制作起淡粉宫绦。
春天季节,小娘子穿着桃红柳绿的颜色也很好看。
周绪带着淡淡酒气回来,眼神却没有丝毫醉意,在窗边散去酒意后,他看向烛火下的夫人,白雪塔经过一天仍然盛开绽放,不过被烛火染了一层晕黄,越发显得灯下妇人温婉清艳。
他走过去拿起夫人写的纸张看着,一边看一边想着卢琮,卢琮手里有一编制满员的水师,既然临近巢湖,手里有水师并不奇怪,幽州虽然也有水路,但大多数还是以骑兵步兵为主,毕竟突厥早年和他们打仗时可不会乘船来打。
当初选择帮他也是看中他的巢湖水师,李勋领军老道,到了庐州可以观摩一下水师作战方式,若是周边有水患也能练练手。
想起自己要让三万玄甲军驻扎庐州,卢琮脸上闪过的犹豫之色,周绪心思也转了转,有了巢湖,其实他也可以自练水师。
周绪低头闻了一下白雪塔,香气袭人。
“还说不急。”周绪把药方也拿起来看了一遍:“夫人你不仅把去岭南的药方找好了,还事无巨细的写了到岭南的注意事项,不知情的还以为你要亲自去岭南了。”
萧洛兰觉得周宗主误会了自己:“我没急。”
她用针挑了一下线头,声音带着一贯的轻柔舒缓:“你也说了岭南瘴气从生,很是危险,而去岭南探险是我提出来的,我当然要对他们负责。”
周绪坐下来,喝了口茶:“夫人有这心,他们当肝脑涂地以报之。”
“认真做事就行了。”萧洛兰想起岭南恶劣的环境,总觉得自己的准备工作还不够:“去岭南一路,最大的风险还是他们自己担的,我们提前准备好应对之法,他们到了岭南也能安全些。”
周绪望着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夫人,并没有说有时候他下达的话就是命令。
有些命令是要死不旋踵的,真有那占城稻,那群人死了也要带回来。
周绪沉醉在牡丹香气中,面上笑着附和道:“夫人说的是。”
第203章
“又下雨了啊。”
冬雪瞧见外面天色变化, 嘀咕了一句,把窗台上的两盆牡丹花抱进屋内,随后合上窗户, 不过几息,就传来了大风吹过的呜呜声, 大雨随之而来, 雨声噼里啪啦的打在窗外庭院里。
萧洛兰用针挑了一下烛火, 让房间里亮堂些, 今天天气不好, 昨日和韩氏说好的游湖只能作罢,不过萧洛兰还挺喜欢这种无人打扰的下雨天,听着雨声,心似乎也宁静了。
“阿娘, 你找我啊?”萧晴雪收起油纸伞进入屋内, 发现阿爹没在:“阿爹去哪了?”
“卢琮将军邀请他去做客了。”萧洛兰道, 招手让女儿过来:“你来看看我准备的要去岭南的东西, 有没有漏的?”
萧晴雪拿着阿娘写的岭南攻略,脸有点红:“阿娘,你准备的好充分啊,我没什么好补充的。”明明她也说过去岭南难,可她就是没有阿娘的行动力,今天早上还睡懒觉了, 萧晴雪在心里唾弃自己的拖延症。
她看了一遍, 印象中岭南瘴气多是因为开发不够的原因, 不过要开发又谈何容易, 依她看应该按照刘仁城主的方法, 大力推行文化教化, 办学堂,教育从娃娃抓起,这样才能慢慢和中原文化接轨,再兼大力发展农业,依靠海港口的便利进行海上通商,反正古代的岭南就是这么被慢慢盘活起来的。
不过最初的文化推行好像是因为一些官员被贬去岭南多了,在那里慢慢生根发芽后才起来的,萧晴雪揉了揉自己的小脑瓜,说完自己的想法,最后说道:“其实我觉得岭南光夷嚣张的真正原因还是因为大楚已经是王朝末年了,皇室衰微,无力控制这地,再加上群雄逐鹿,所有人都盯着中原,岭南又是出了名的偏僻瘴气之地,这才让光夷占据了岭南。”
“以后若能大同。”萧晴雪含糊了一句:“国力强横的时候,岭南问题迟早会解决的。”
“原来是这样。”萧洛兰夸奖道:“乖宝好聪明。”
“哪有。”萧晴雪喜滋滋的坐在阿娘身边,发现周十六送的白雪塔插在阿娘鬓处,居然没有一点花瓣消败的痕迹,不由惊奇,阿娘戴这牡丹花怪好看的。
“阿娘,我们在这庐州两三天了,还得住多久啊?”萧晴雪问道,顺便剥了一个枇杷,庐州枇杷还挺好吃的。
“再等几天吧,你爹想让李勋领军过来,驻扎在这边。”萧洛兰道。
“对了,阿娘,你写信给罗金虎了吗?”萧晴雪吃了个枇杷,又剥了一个给阿娘。
萧洛兰放下手里活计,手拍了拍自己额头:“哎呀,我都忘记了这事。”
她就说总感觉忘记了什么,原来是写信告诉一下远在太炀的罗金虎,如果到时罗金虎不想去,那她也好另找人,提前写信还是有必要的。
“阿娘,我去找十六了啊。”萧晴雪头探出门外:“顺便问问他上次送我的喷水蛇是从岭南哪个地方搞来的。”
“好,外面雨大,你自己注意点,不要摔跤了。”萧洛兰道,觉得这也是一个不错的突破口,那喷水蛇既然是舶来品,说不定岭南那边情况比自己想的要好上一些。
“知道啦。”萧晴雪回道。
萧洛兰写完信以后,看了下外面的雨,让冬雪准备油纸伞,以及一辆马车出了门。
萧洛兰找到鬼屠骑左副将易凡,队里有无信使。
“自是有的,主母可是想送信?要送哪?”易凡恭敬道。
“我有一封信想送去太炀郡南市的罗府。”萧洛兰收起油纸伞,两人站在廊下。
“太炀郡?”易凡拱手道:“今早主公就有公文下发至太炀郡,主母您这信可要加急?若急的话可将信交给传令使让他赶上前人一起交给太炀郡守。”
周宗主已经提前通知过了吗?萧洛兰还真没想到这茬,关键是周宗主也没和她说过。
萧洛兰收回信,道:“既然将军已经差遣信使送了,我这封就不必了。”
远在高霞山的周绪此刻正负手而立,登高眺远,卢琮位于他身后左半步,作陪世叔,金犇披坚执锐的站在主公右后方,不说话时的他,光凭外表就能给人压抑沉滞之感。
至少方余火是这样感觉的。
周绪看了会景色,笑道:“庐州之景不愧是天下一绝,从这远望巢湖,襟江而拥湖,百里巢湖,万里长江,一览无余,山地形势又宛若卧龙,龙头枕烟波,长尾掀碧浪,如此风水宝地,也难怪多少大诗人为它着迷。”
“连我也是流连忘返啊。”周绪手搭在亭台栏杆处,一脸赞赏。
卢琮心里隐跳,笑道:“世叔喜欢就在庐州多留几日,庐州除了巢湖还有许多山水名胜,必不会让世叔和叔母失望的。”
“你叔母她不爱在雨天出门,若是风清日丽,她今日就能欣赏到如斯美景了。”周绪回到亭内,在四角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给卢琮倒了一杯。
“贤侄坐。”
卢琮面露惊色,连忙道:“不敢劳烦世叔,小侄自己来就好。”
素有玉面将军之称的卢琮望着周幽州泰然自若的神色,再联想周幽州刚才对于巢湖之景的称赞,心底还是略有踌躇,庐州是他大本营,自己好不容易抢过来的,三万人马也不小了,若直接让周幽州的兵入驻,万一他鸠占鹊巢,不还了怎么办?这才是卢琮最担心的。
从昨晚就在心中思量的卢琮开口道:“世叔,这边雨大,不如我们去湖心姥山岛那边去避避雨。”
“我刚才观姥山那边船只密集,人头攒动,时有呼声,不知在做什么?”周绪道。
卢琮笑道:“不过是日常水师训练,我们庐州的巢湖水师也是很有名的,方校尉便是巢湖水师统领,乃是赫赫有名的水上骁将。”卢琮着重介绍了一下方余火。
“不敢当此大誉,某从小就在水边长大,只不过略通水性,承蒙将军不弃,授以重任。”方余火拱手道。
“看不出方校尉如此年少有为,我可要见识一下了。”周绪笑道。
众人动身行至姥山岛。
周绪在水寨处望着巢湖水师,他在幽州也有楼船以及艋艟,但论及水战所需的船只种类还是差了些。
“那可是绞车弩?”周绪遥指楼船一物问道。
卢琮答道:“是,这也是我们楼船作战时最大利器,绞车弩一发可射七箭,射程若是顺风高达千米,所中城垒,无不摧陨,楼橹亦颠坠,不瞒世叔,此等利器,在海上也能纵行。”
周绪点点头,他也略微了解过水战,知道这玩意的重要,不过,卢琮的这队水师装备还是简陋了些,楼船外表有些破损,攻伐之物弓/弩,标枪也呈现出破旧,周绪还看到了先前从魏家小崽子那里收到的弓/弩,也在船上,足以证明卢琮说的勉强凑齐一整编之词。
不过,也不排除这些是卢琮故意显露出来的,周绪估摸了一下这个可能性。
面上还是带笑看着下方水师,方余火负责讲解巢湖水师的作战方式,金犇听得如痴如醉。
他趁机向方余火讨教了几句,方余火一一回答。
“水上火攻也是常见的,火船载满易燃之物冲向敌军…”
“…寻常拍杆不可,需制如大桅,上面放巨石,下作辘钻,绳贯其颠,施于大舰上,每有迎战敌船,以拍竿击之,当者立碎…”
“船上也可放投石机,火箭,和陆地上的攻城方式相似…”
周绪去楼船上转了一圈,发现金犇还在听着方余火的讲解,笑道:“方校尉辛苦了,我这员大将甚少出幽州,平日作战都是在陆地上,还没接触过水师。”
“王爷说笑,金将军神勇无人不知,我这点微末小计皆是因我生长于水边。”方余火道。
“方校尉不必如此谦虚。”金犇道:“与你交谈我受益匪浅。”
周绪沉吟片刻,对卢琮道:“我看贤侄船上攻伐之物已经不配方校尉胸中谋略了,既如此,当更换一新才是,李勋来时我让其多送些弓/弩赠与贤侄,你我既为叔侄,就莫要推辞了。”
卢琮心中一荡,观周幽州的作态语气,应不会将他一锅端,有了装备他就可以再拉出一队满员水师,庐州被程权海排挤日久,虽能守住也是捉襟见肘,如此更好!
“谢谢世叔。”卢琮拜道。
周绪转身望着雨中的大好山河景色,回去时带了些巢湖银鱼。
五日后,天终于放晴,艳阳高照,夏季的炎热已经初初显露。
萧洛兰在太阳下做宫绦最后的收尾工作,身上被太阳照的暖融融的。
“阿娘。”萧晴雪拎着裙摆小跑过来,手往后藏了什么东西。
“明明怕热你还跑。”萧洛兰拿起团扇给女儿扇了扇,笑道:“藏了什么东西?”
萧晴雪把食盒放到桌上,打开。
萧洛兰一看,是冰镇的新鲜荔枝。
“罗金虎来了?”萧洛兰猜测问道,也不知周宗主在信上和罗金虎说明白没有,去岭南采买荔枝只是一道幌子,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岭南经略使的通行符牒。
“不是他送的咧。”萧晴雪身体往左边一移,露出了几乎半年未见的廉世清。
萧洛兰这下是真惊讶了。
“下官拜见王妃。”廉世清躬身拜道,仪态卓越。
“廉大人,你怎么来了?”萧洛兰让廉世清入座。
“得知王妃要吃荔枝,下官当然是马不停蹄的送来了。”廉世清笑道。
“罗金虎来了吗?”萧洛兰可不指望廉世清这么一个大官会跑岭南。
“他自然来了,不过没带荔枝。”廉世清道。
“王爷让你来的?”萧洛兰道,她心底觉得廉世清是没有胆子擅自离开幽州的。
“是极,这荔枝是下官敬奉给王妃的一点心意,还请王妃笑纳。”廉世清道。
萧洛兰见廉世清说一句就提一次荔枝,都提了三次,她都已经记住了,好笑之余无奈道:“我知道了,你送了荔枝。”
廉世清细长的眼笑成狐狸般。
第204章
萧晴雪坐在阿娘身边, 把荔枝拿出来,发现还有两层,一共三层, 一盘一层,碎冰铺满了碟面, 八颗外皮坚硬, 裂红带褐纹的大荔枝散发着荔枝独有的浓香。
“廉大人, 你送了好多荔枝呀。”萧晴雪数了一下, 一盘八颗, 三碟二十四颗。
“小娘子喜欢就多吃些。”廉世清笑道。
萧洛兰把两碟推到女儿那边:“可以和清河和十六他们一起吃。”
“那我拿走了。”萧晴雪把两碟重新装到食盒里,高兴的拎着食盒去找表弟,现在天气酷热,吃个荔枝好解暑。
“王爷让你来是有什么事吗?”萧洛兰问道, 觉得周宗主应该不会无缘无故的让一名郡守到别处。
“不知王妃听过一句话没有。”廉世清从袖中拿出一方块大小的暗红缠枝纹嵌钿漆盒, 一边说一边打开盒子:“东珠不如西珠, 西珠不如南珠。”
这和珍珠有什么关系?萧洛兰望着锦盒里的珍珠。
盒子一大开, 露出了里面晶莹剔透,圆润透亮的珍珠,在阳光下闪烁着夺目的光彩,隐约看去,珍珠的光晕色泽竟带着绚丽的七彩色。
“这种珍珠叫七灵宝珠,是南海那边一种名叫珍珠贝的海底贝类所产, 被誉为南珠之冠, 一向是皇室贡品。”廉世清介绍笑道:“像这种硕大无暇, 远超一般七灵宝珠也是极为罕见的, 我当初为了找这种七灵宝珠, 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金钱, 足足在那不毛之地呆了四五年,才凑齐了十八颗。”
“又托关系将其送到了熹贵妃手中,博得欢心后,才从远在海角的珠崖郡一步步的调回了朝廷中心。”
廉世清说的洒脱至极,一点也没避讳自己投巧向上的野心,甚至最后还有一点神采奕奕。
萧洛兰只注意到他话语中的,南海,不毛之地,珠崖郡这几个词。
“廉大人曾在岭南当过官。”萧洛兰好似明白了什么,对他口中所说的尊贵珍珠品种不在意,让她感到惊喜的是廉大人在岭南的履历。
廉世清谦虚道:“只是在珠崖郡做过一个小小的县令。”
“王妃想在岭南找什么宝物,尽可告知于我,下官必定竭尽所能。”廉世清笑道:“岭南那边虽蛮瘴,但还是有可取之处的,香料,珠贝,玳瑁,犀角,稀罕物也不少。”
“你是太炀郡守,怎好随意去岭南?”萧洛兰隐约猜到了周宗主让廉大人来的目地,笑道。
“我去岭南时带了些家仆,他们随我在岭南也住过几年,对岭南一带还是了解的,我之家仆也可受王妃驱使。”廉世清恭敬道。
萧洛兰听了,弯眸道:“既然你听我的,那我让你的那些家仆听罗金虎商队一行人,可不可行?”
廉世清见王妃并没有把要事交给他负责的想法,暗叹了一声,转而笑道:“罗金虎可以为王妃办事,是他的造化,既然王妃如此欣赏他,他若真有本事能为您分忧,下官当然全力协助。”
这话说的真是漂亮,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萧洛兰对岭南那边很是好奇,便道:“廉大人去过岭南,可否跟我讲讲如何去的。”
小楼庭院中,树荫下,光影斜斜,高大的树冠挡住刺眼的阳光,也挡住了炎热,冬雪悄步上前,为主子奉上茶水,随后退下。
“我去岭南时,家里人是呼天抢地,高堂双亲哭的好似我已经当场去世,兄长就有散尽大半家产贿赂朝廷重臣,以求改旨的想法,我的妻妾儿女呢,也是哭哭啼啼,耳边终日不得安宁,一大家子闹腾得像市井小贩,你争我吵,来来往往不罢休。”明明是一件悲惨的事,廉世清娓娓叙来时,竟有一丝幽默的诙谐。
萧洛兰忍不住笑了出来:“后来呢。”
“后来没法子,家里给了五百部曲上路了,如果还包含我自己要带的人,有七/八百之数。”廉世清道:“后续家里人也陆陆续续的送了些人来,到了珠崖郡以后,我就携重金去光夷州拜访了岭南经略使黄有真,花费一段时间与其交好后才寻南珠。”
“那位黄大人好财吗?”萧洛兰关心的是这个,如果喜欢钱财的话,他们岭南一行可以投其所好。
“说好也好,但是真爱财如命不见得。”廉世清喝了口茶:“因为黄有真自己就富有一方,出入时有僧人鸣钟鼓磐,侍女笳箫鼓吹,车马满道。”
“在当时,岭南大多数官员都是黄有真随意任命的,朝廷派来的那些人经常被驱赶或是杀害,我被贬为小小县令说不定还因祸得福了。”
萧洛兰听到这句话,不由沉重起来。
廉世清望着王妃凝重的神色,笑道:“眼看重金没多少效果后,我又想到一法。”
“黄有真虽然出身岭南,但他少时博学多才,曾经还游学过洛阳等地,精通《春秋公羊》,对公羊学说很是推崇,于是我让家中人寻找公羊氏的后人,以及花重金请了几位俱有春秋遗风的大儒们到珠崖郡开一场有关诸子百家的清议。”
“清议结束后,我把那位公羊氏的后人留了下来,与黄有真做伴,时日渐久,我自然与黄有真亲近起来。”
“王妃派罗金虎去岭南,若有需要可以找公羊氏的后人,公羊彦。”
萧洛兰将荔枝推给廉世清,真诚笑道:“廉大人此番话就帮了我不少忙。”至少到岭南不是两眼一抹黑了,有人接应,安全性就提高了不少。
“王妃无需客气。”廉世清也笑道,他瞧着王妃派人到岭南定是有重要事,就是可惜此事竟让一个小商人办去了。
“不过下官还有一事想提醒一下王妃。”廉世清道。
“廉大人请说。”萧洛兰正色道。
“因黄有真推崇公羊学说的缘故,岭南那地上下皆十分认同大复仇的说法,故而光夷民性偏激狭隘,冲动易怒,一般情况下,不与之交恶最好。”廉世清缓缓道。
“我会提醒罗金虎的。”萧洛兰认道回道:“让他们注意这个问题,多些廉大人告知。”
“其实黄有真推崇儒家更好。”廉世清喝了口茶,看了会庭院里的花草,道:“儒家有教无类的思想才应该在岭南发展。”
“的确。”萧洛兰想了一下,认同了廉大人的观点。
廉世清笑容也大了些:“王妃也这般觉得?”
“我略了解公羊学说。”萧洛兰为了了解这个古代,几乎日日都在看书,不敢有丝毫放松,她理了理思绪,道:“黄有真作为一个岭南经略使,地处偏僻,极少受外敌入侵,却推崇大一统,大复仇的公羊学说,很难没有瓜田李下的嫌疑。”
“再往下一点,就是民众们受他大复仇的理念治理,很容易造成视律法如无物,治下混乱动荡的后果。”萧洛兰蹙起眉头,说出自己的想法。
廉世清起身拜道:“王妃高见,廉某拜服之。”
“我听说王爷在幽州筑了黄金台?”
萧洛兰有些跟不上廉世清的话题跳跃度:“还在筑中,廉大人可有人才推荐?”
廉世清笑道:“依某看,王妃就是天下难有的大才,有您在,黄金台才名不虚传。”
“廉大人别取笑我了。”萧洛兰对廉世清口中的夸奖之词已经免疫了,更何况她清楚自己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廉世清正欲再说,王妃就已经给他重新续上了茶水。
“喝茶,廉大人。”
春光日好,天空出现了三只纸鸢,隔墙传来了少女薄怒的声音。
“周十六,你的纸鸢离我远一点!”
“你放的太高了,不好受控制,怪我?”
“清河,你去十六那边。”
“哎!哎!别过来!”
没过一会就传来了少年少女嬉笑打闹的声音。
萧洛兰听着这些动静,笑了起来。
廉世清拂袖起身,笑道:“王妃,既无其他事,那下官告退了。”
“冬雪,你送送廉大人。”萧洛兰也站了起来,发现七灵宝珠被廉世清带走了,心里顿时舒了口气,浑身一轻。
碟子里的冰已经化成了冰沙,萧洛兰将它放到了屋内阴凉处,不让外面太阳晒着它,到时等周宗主回来,就和周宗主,女儿他们一起吃。
刚回到庭院没多久,就听到回来的冬雪禀告。
“太炀罗氏的罗金虎求见。”
楼外。
廉世清坐在豪华马车里,笑着和罗金虎点了点头,罗金虎连忙下马,对新任太炀郡守弯腰拱手,礼送他的马车远去,这次新郡守和他一同到庐州,他的心就一直提着,廉大人只告诉他,王爷来信,王妃想吃荔枝,让他准备些人去岭南采买。
廉世清放下车帘,将七宝灵珠放在小几上。
兽首香炉升起袅袅青烟。
廉世清望着满车室的荣华富贵,想起自己的数十年过往,曾经也是满腹经纶人物,忽的自语道。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话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
“等我老鬓繁霜,估计也是一样不沾。”
廉世清把七灵宝珠拿过来放在掌中。
“既然当不了圣人,当个王妃身边的小人也行。”
第205章
“草民罗金虎拜见王妃。”
罗金虎深深垂首拜道, 很是激动。
“罗郎君不必多礼。”萧洛兰这次进了待客的大厅,因为日头升高,庭院里已经热了起来, 她笑着看向比刚见时胖了些许的罗金虎,道:“年前就听窦夫人说你家中要添丁了, 恭喜罗郎君。”
罗金虎坐在下首, 笑的合不拢嘴, 听到王妃居然还记得这点小事, 一时间又是感动又是高兴:“劳王妃挂念, 孩子已经出生了,是个女娃,叫罗芷蘅,小名叫圆圆, 刚两月大。”
“女儿就很不错。”萧洛兰弯眉道:“你家的大名小名都好听。”
“哈哈, 名字都是我夫人取的, 她是个贤惠人, 多亏了她我才能在外安心跑生意。”罗金虎嘴上不停:“自从得知王妃要吃荔枝,我家夫人当天就收拾行囊,让我赶紧清点人手赶赴庐州,可不能让王妃您久等。”
萧洛兰见罗金虎话里粗中有细,道:“岭南路途遥远,到时会有些人和你一同前去, 到了岭南, 罗郎君采买一些就好, 若是有难处, 廉郡守的人到时也在队伍中, 他们会帮助你的。”
罗金虎一听便知道了, 去岭南队伍中,负责人应是其他人,自己只要听令行事就好,不过对于王妃口中的随便采买,自己是万万不能当真的。
“草民遵命。”罗金虎回道。
“现在还没确定什么时候去,罗郎君,你暂时就带着人和我们在一起,等人手齐了,再一同去。”萧洛兰说完,觉得自己有点啰嗦,可还是想叮嘱几句:“岭南不好走,你的人可以提前请教一下廉郡守给的人,他们以前就在岭南生活过,我还写了一些注意事项,你自己看着些,消瘴散我已经提前备好了,等会让冬雪带你去李繁李大夫那里去领就好。”
“总之凡事一定要注意安全。”萧洛兰温声道,还是藏着一丝担忧。
罗金虎听着王妃关切到心窝的话语,双目微红,他少时就带着两三家仆闯荡了,因是个婢生子,他人冷言冷语不知听过多少,身份本就卑贱,干的还是行商买卖,不说世家了,哪怕是寻常官人,他见了无一不是低头哈腰,小心翼翼的畏惧讨好着,商者贱类啊,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唯有王妃这般以诚待他。
他低下头,起身磕头道:“王妃一片苦心,草民必不负使命。”
萧洛兰连忙扶人起来:“好端端的,行这大礼做什么。”
罗金虎笑道:“就是想给您磕个头。”
“此次岭南之行,您放心,草民必定给您办的漂漂亮亮的!”
等冬雪带着罗金虎告退以后,萧洛兰仔细想了一圈自己有无遗漏之处的,发现好像应该是没有了,剩下的精通农事的司农们周宗主应该会找,或者等到了清河也可请萧公举荐一下农事大家。
做完了事,萧洛兰心里就轻松了些,她瞧着外面阳光充足,日头正好,带着女儿和十六,清河他们出了门散心。
五六天没出门,萧洛兰发现庐州城忙了起来,街道上多了士兵,等一打听,道是今年水患多,庐州城下县有一处淹了,河堤处派了不少人防汛。
萧洛兰想起今年春就几乎连绵的小雨。
萧晴雪闷闷道:“这雨下的还真烦人。”
“很正常嘛,江南这边本就河道密布,雨水一多,就容易形成水患,伯母你们也别太操心了,江南官员对于水患治理还是有一套的,开仓赈灾,减免租税,安置灾民这些,卢琮和他的下属会安排好的。”周十六翘起一个二郎腿,整个人窝在小榻上啃着梨,没个正行:“现在还没到五月,属于小打小闹的,等六月一直到八月都是涨水月,希望后两月是晴天吧。”
“十六郎君说的是。”萧清河不管在哪里都是背脊挺直,端坐模样,小小少年郎唇红齿白,眉眼出众,风姿极好:“一但出现汛情,沿河州府会派人悬旗,敲打锣鼓,或是挂灯提醒治下民众避难,每六月时,官府里的水官,都水监们须提前轮流值守江边,进行巡查。”
“原来是这样。”萧洛兰又学到了不少知识。
萧晴雪撩开车帘:“阿娘,我们去高霞岛找阿爹吧。”
这次的十六居然没反对,萧洛兰看了下一脸跃跃欲试的周十六,又看向一向乖巧好学的清河也是一脸兴奋,点头道:“也行。”
何进和郑鱼心在前头给主母赶路,路过一家铺子停了下来。
萧晴雪兴冲冲的跑去铺内,拿走自己定制好的面具,下一刻就带在了脸上,等回到车内,就问道:“阿娘,好不好看?”
打薄的银白半面狐狸面具透着灵动狡黠,尤其是里面笑的弯弯似月牙的眼睛,可爱的让萧洛兰笑了起来:“好看。”
萧晴雪解下后脑勺处的绳子,玩着自己新得的面具,周十六吃完了梨觉得还是热,便趴在车窗外吹风。
等到了高霞山,萧洛兰发现鬼屠军都已经驻扎好了,广袤连绵的高霞山绿意浓重,山风吹来,带来丝丝凉意。
在一处岸边,找到了周宗主。
湖面上,一艘楼船停靠在岸边。
“阿爹!”萧晴雪拎着裙角站在岸边一块大石头上挥手,等她转头,赫然发现周十六连长袍都脱了,三下五除二,仅穿一条裤子就下了水,动作像鱼似的。
眨眼之间就出现在了不远处的水里。
萧洛兰恍然,怪不得这次十六会愿意跟来,原来是想玩水。
萧清河举手搀着表姐从石头上下来,脸色微红,不去看畅游的十六郎君,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做不成这事,尤其是表姐,姑母面前。
“我也会游泳。”萧晴雪走到阿娘身边,不服气道,见不得周十六神气洋洋的在她面前显摆。
“等回去就可以泡澡了。”萧洛兰安慰道。
周绪一身常服从楼船上下来,衣服上有些污渍,在河边洗了洗手,才走向夫人。
“夫人怎么来了?”
“晴雪说想来看看你。”萧洛兰见周宗主衣衫都汗湿了,便一起去了岸边处的草棚内,倒了杯凉茶给他:“这么热的天,你在楼船里做什么?”
周绪喝完茶,犹不解渴,拎起茶壶就灌了一肚,道:“我想看看南方水战的攻伐利器内部到底是什么样的。”
水面上忽然传来周十六的大叫一声。
萧洛兰回头一看,周十六见鬼似的狗刨着游向岸,他的身后,水波轻荡,楼船底部钻出一个头,正是带着恶鬼面具的金犇露出水面,慢慢的游在周十六后面,和周十六一样,只穿着裤子。
周十六看清人,因丢了面子,又惊又气:“你没事藏船下面干什么?吓我一跳!”
金犇淡定的回道:“主公让我多练习水性,水下憋气也是练水性的一种方式。”
周十六一噎,说不出话了。
金犇穿好衣服进入草棚里,约莫夏季的缘故,他穿的也颇凉爽,常服敞开,踩着草鞋就进来了。
“这座楼船底部的铜皮都快没了,水密舱也坏了一个,方校尉说这船不怎么好,我还以为他是在说笑,没想到是真的。”
金犇坐在草席上,说道,他跟着主公这些年,所用的皆是上乘器械,还是第一次看到破窘的友军,这楼船缝缝补补的居然也击退了淮北经略使的水师,除了地利外,恐怕也和方余火指挥得当,精通水战有关。
周绪笑道:“破是破了点,我看了下大体结构还是没问题的,等李勋他来了,我们自己在这边造一些船,到时多让人和方校尉请教一下。”
面具后的金犇听着主公的话,露出一个笑容,主公这才是真正的谦虚吧,幽州出现自己的楼船时,金犇就肯定主公暗地里就已做了大量准备,一艘战船要造好,就要提前选用大量的好木材,而不是说造船却什么准备也没有,造一艘船,从图纸到开工再至做好,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萧晴雪坐在阿娘身边,草棚虽然简陋,只用四根木柱搭起来,棚子内铺了地板和草席,里置矮桌一张,茶具一列,但因为临近水边,分外凉爽。
萧清河从上游重新灌了一壶泉水,放在小炉上烧开。
萧洛兰轻轻扇着团扇,凉风扑面,顺便给身边的女儿也扇了几下。
“夫人,晚上就在这吃如何?”周绪坐到夫人身边,指了指水面:“湖里鱼虾颇多,我让人下去抓几条。”
“好。”萧洛兰点头道,她不挑的。
萧晴雪拉着表弟跑到岸边和郑鱼心一起打起了水漂,金犇休息一会便离开了。
“廉大人和罗郎君已经到了庐州,我刚送走他们。”萧洛兰捏袖提勺,往开水里添了些茶叶:“给你留了一碟荔枝,廉大人还送了一些在岭南生活过的人过来。”
“廉世清以前是朝廷的南珠使,在岭南那地有人是应当的。”周绪握住夫人的手,心里舒坦:“下次不用给我留了,夫人自己吃就好,等罗金虎到了岭南,荔枝这物就多了起来,夫人到时想吃就吃,弄成荔枝酒喝喝也不错。”
“另外,我打算让李繁让罗金虎一起去岭南,已经和她说过了。”周绪道。
萧洛兰有点在意料之中,怪不得这两天李大夫忙的不见人影。
“也好。”萧洛兰倒了两杯茶:“李大夫医术精湛,有她在,岭南一行也能有保障,那你给黄有真通信了吗?”
“写过了,等我们这边人手准备好应该就能让他们出发去岭南。”周绪看着不知百里宽阔的水域,心里想着水师一事,自己这边还是要抓紧时间训练,或者也可以先和方余火的巢湖水军对练几场增加经验。
“若是黄有真那人不好相处,拒绝罗金虎他们入境行商怎么办?”萧洛兰控住不住的多想。
周绪喝茶的手顿了一下,望着一向多思心敏的夫人,微笑道:“那也没事,以后总有机会去的。”
萧洛兰心定了一些,好像是她太急了,其实这事也急不得,在一处陌生地寻找一样东西哪是那么简单的。
过了一会,周绪带着夫人乘坐小船泛舟垂钓。
萧洛兰望着湖光山色,心情美好。
斜阳垂西时,两人带着鱼篓满载而归。
七日后。
李勋带着三万人马驻扎在高霞山,随行而来的辎重让卢琮看的眼睛都瞪大了,都是建船的好木材,桐油,石灰,铜皮接踵而来,显然是预谋已久,工匠热火朝天的开工时,李勋对着前来观摩的卢琮等人拱手道:“卢将军,方校尉,以后多多指教。”
卢琮心神一凛,也拱手回礼道:“指教谈不上,敢问李将军,这么多材料,可要建多少艘?”
李勋笑道:“八百之数。”
卢琮咋舌,他才三百,不过两者一相加,千艘战船说出去谁敢小觑?
第206章
马车离开庐州四天, 萧洛兰就感觉到了盛夏的热度,天气实在是太热了,薰热难当, 而这仅仅才到六月,也不知七月是个什么光景。
萧晴雪也不想动弹, 紧邻着冰盆不想动, 冬雪和夏荷一人一手持着团扇给主母和小娘子扇风
封闭的马车内, 窗牗禁闭, 车帘拉上。
凉意随着冰块的消失渐渐扩散开来, 萧晴雪舒服的在榻上打了个滚,夏天到了,美人榻上也换了一层散热的凉席:“罗金虎好厉害,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搞到的冰。”
她望着马车顶部, 对空调想念的不得了, 还有西瓜, 冰激凌, 冰粉,凉皮凉面…
“好想吃啊。”萧晴雪默默咽了咽口水。
萧洛兰送了一颗杨梅到女儿嘴里:“过几天到清河就好了。”
“家里有一处柳水居,是专门避暑的好去处,姑母,表姐,到时你们就住在柳水居内, 必不受酷热之恼。”萧清河接话道, 手上也拿着蒲扇轻扇着。
“那什么时候到啊?”萧晴雪有气无力, 他们在庐州多住了一段时间, 如果按照原计划, 他们此刻应该就在清河避暑了。
“两三天吧, 等过了广陵就是清河了,很快的。”萧清河估摸了一下时间,道。毕竟骑兵速度还是很快的,尤其是幽骑,萧清河怀疑如果真的全速前进,一天半就会到。
“那还是不赶了吧,让大家们都乘凉走,也好等等阿爹他们。”萧晴雪嚼着杨梅,此刻分外佩服外面的鬼屠骑们,不过想起幽州夏天好像也挺热的,估计他们都习惯了。
“王,王,王妃。”
窗外传来一道结巴声,分外有特点,萧洛兰这两天都记住了这个声音的主人,是鬼屠骑里的牙将,和易凡副将走的挺近的,经常看到两人商讨事情。
“我在,有什么事吗?”萧洛兰打开窗户,热浪扑面而来,晒的黢黑的牙将就已端上了一盆洗干净的瓜果,许是因为紧张,更结巴了:“易,易,易副将让,让俺,俺来送,送吃的。”
“我知道了。”萧洛兰全部听完以后接过一大盆瓜果,沉甸甸的,对着牙将笑道:“替我谢谢易凡副将,还有摘送瓜果的各位将士。”
牙将挺着将军肚,憨憨笑着不说话。
萧洛兰用匕首切了梨子,柰果放在小桌上供众人分食,担心夏荷和冬雪不好意思拿,单独给她们各分了一小碟。
后又分出一大碟递到窗外:“十六,吃水果了。”
周十六骑着马颠颠跑过来,自觉完成了一圈巡视工作,确保了队伍的安全,接过伯母手上的碟子就邀功道:“伯母,我已经检查过了周围十分安全,我们可以放心走了。”
萧晴雪简直无语了,明明是队伍里的易凡副将的功劳好吧,但想想外面那么热,周十六满头大汗骑马瞎转悠,说是伯父暂时不在他就有责任保护她们,萧晴雪罕见的没呛声,夸奖道:“那你好厉害。”
“那当然!”周十六神采飞扬,接过伯母给的水果碟子,压低声音道:“话不多说了,我还要继续巡视,这个队伍啊,没了我不行!”
说罢,昂头挺胸的离开了。
“哎,也不知道阿爹和金犇他们水师练的怎么样了?”萧晴雪吃了一个梨,阿爹不在,还怪想念的。
萧洛兰倒是知道一点内幕,其实练水师的是李勋将军,她想到周宗主说要保密一点,最多七天之内就会追上他们,也不知是真是假的。
周宗主想要寿州很久了,还是不死心的准备试试看能不能出其不意的夺取下来,上次是因为令狐茂提前戒备,这次他打算来个出其不意,老实说,萧洛兰也没想到周宗主还贼心不死,居然还打了个回马枪。
驻扎在卢琮高霞山的三万玄甲军还兼麻痹寿州的作用,戴成功带领的两万人马埋伏在后,有了岱州掩护,这两万人居然没露一点风声。
萧洛兰只听周宗主大略提了一句,庐州有他的军队驻扎,令狐茂肯定会传报给程权海,果不其然,他们队伍还没走的时候,情报就开始了,周宗主也没让人拦截,寿州军报畅通无阻的发了出去。
一直到出发前一天。
周宗主才告诉她要带着金犇去汇合戴成功的后方人马,正好趁着水患突袭,萧洛兰也不懂周宗主的真正计划是什么样的,因为当天夜里他就走了。
反正,他们正常上路,一路上被易凡副将安排的好好的。
现在距离周宗主说的七天还有三天,也不知他们顺不顺利。
傍晚时分。
众人在一河滩处暂作休息,白日太热,赶路时间少,就趁着晚凉时候走一段。
萧洛兰望着夕阳下的粼粼河水,明日差不多就能到广陵了,广陵下面就是清河郡。
广陵郡守是清河四杰之一,也是萧公门生,所以他们明日的驻扎点应该就是广陵郡治下。
众人吃完饭后继续赶路,萧洛兰睡得并不太安稳,虽然周宗主把一切事交给了易凡副将,自己好像是不用太操心的,但萧洛兰就是忍不住会多想。
尤其是她现在名义上是这五千鬼屠骑的最高领导者,这让萧洛兰感到压力山大,要知道她完全不懂如何行军打仗。
而广陵郡守是萧公的得意门生,如若相邀,她单独去的话,就会暴露周宗主不在军队里的事情,如果不去,好像不近人情了些,也显得奇怪,毕竟她现在是萧氏女。
萧洛兰听着外面虫鸣声,还是睡不着,召易副将前来,让他暂时不要提前告知广陵郡守,她想压一压周宗主不在队伍里的事,以免影响到寿州作战,毕竟周宗主他们是偷袭,暗自决定如果广陵郡守相邀,她就借口刚到贵地,有些忙,先拖两天,等着周宗主和金犇到。
第二天,萧清河顶着一双黑眼圈出现在众人眼前,周十六率先笑起来,贱贱的问他昨夜是否去做贼了。
“近乡情怯。”萧清河只回了四个字,他向往的看着远方,广陵就在眼前,他与师兄们感情很好,四位师兄们虽大他良多,但是平日里照顾他也是最多的。
“我大师兄武同捷是广陵郡守,他若知道我们到了,肯定会派人迎接的。”萧清河道。
看了一会古代地图,萧洛兰发现自己看不懂,又召易副将军前来,询问了下他们军队下次的驻扎地点在哪里。
因周宗主临走前说过要如常行驶,萧洛兰就打算行军速度和以前一样,不慢但也不快,骑兵状态颇有游山玩水的样子,她是不懂打仗的,现在行军在外,听周宗主的应该是没错的。
萧洛兰心底忐忑,面上却不显。
易凡听到王妃问话,连忙答道:“末将准备驻扎在神农镇,距离广陵城百里之距。”
好像挺远的,萧洛兰想着,又仔细问道:“借道公文可发了?”
“昨夜已发至神农镇的镇遏使高重盈。”
“你告诉那位镇遏使不要声张了吗?”萧洛兰忽然想到一点。
易凡犹豫了一下,似乎担心王妃不愉:“末将并未提及。”
萧洛兰望着易副将,疑惑道:“是有什么原因吗?”易副将应该了解她不想在周宗主还没到时,便声张的想法才是。
见王妃没有生气,反而一如既往的温声询问,易凡不得不说彻底松了口气,朗声回禀道:“启禀王妃,末将认为若告知高重盈让他不要声张,反而会引起他的警惕戒备,我们这次本就是借道而过,和以前一样最好。”
“况且,神农距广陵百里,鬼屠骑休息一天再出发也是合情合理的。”
萧洛兰想了想,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易副将想的真周到,是我草率了。”
如果遮遮掩掩的让高重盈不声张,他肯定会多想,鬼屠骑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易凡拱手道:“王妃言重,是末将处事不周,让王妃受这等小事伤神,末将惭愧。”
萧洛兰才惭愧,她对打仗就是个一窍不通的,下次若有不懂的,应该多想想。
易副将走后,萧洛兰翻看着周宗主留下的兵书,越看越觉得枯燥难懂,还是看了下去。
果不其然,当天入夜时分,他们顺利在神农镇驻扎了下来。
神农镇遏使高重盈亲自带兵来接,萧洛兰让易副将出面应对,没想到周十六也过去了。
周十六面对外人还是一副眼高于顶,目下无人的高傲模样,大手一挥就让高重盈好吃好喝的慰劳他们。
萧洛兰一开始提心吊胆,后来发现周十六越不客气,对面的镇遏使居然越客气。
“伯父忙的很,暂时没空见你。”周十六华服金带,下巴抬得高高的。
高重盈看了下黑透了的天色,其实对幽州节度使亲面接见自己本来就没抱希望,但这尊大佛既然到这了,他就不得不来,被拒了之后,他笑容满面的告辞,一点也没有不满。
后面又听亲兵报告,周幽州的侄子能折腾的很,不是要这就是要那,一群人追着伺候他,兄弟们让他使唤的团团转。
高重盈不以为意,纨绔子弟不就这样,可谁让人家有个好伯父呢。
晚上。
“伯母,安心了吧。”周十六把折扇插进腰带里,趴在窗户前,笑容灿烂。
萧洛兰带着女儿一起睡,现在还没休息,两人一齐看向窗边的周十六。
萧洛兰笑容柔和,走到窗前将周十六头顶上的乱叶子捡掉:“安心了,此次多谢你。”
萧晴雪稍微对周十六改观了一下:“你怎么不进来?”
周十六对这小丫头片子无语了,这么晚了,他怎么可能进姑母和她的房间,他还要命的好吧。
“伯母,堂妹你们安心睡觉,我巡逻去也。”周十六受了夸奖,准备等伯父回来说给伯父听,到时奖励肯定多多的,说不定自己还能打造一副金的驴蹄子给他的爱驴带。
哼着堂妹教他的毛驴歌,周十六背手走远。
“我有一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
“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它去赶集。”
……
听着周十六跑调的歌声,萧洛兰忍不住笑了起来,心情轻松了许多。
第207章
深夜, 萧洛兰还在睡梦中就被冬雪轻轻唤醒了。
刚一睁眼,萧洛兰眼眸里的惺忪之意很快散去:“外面可是有事?”不然的话,冬雪不会无缘无故叫醒她。
话说完, 萧洛兰就披衣起身。
“易副将求见。”冬雪轻声回道。
萧洛兰心里一凛,稍微整理好衣容就去了大厅, 灯火通明的厅堂内, 易凡一身盔甲, 见到王妃就拜道:“末将拜见王妃。”他语言精简道:“一个时辰前, 高重盈接见了另一支深夜疾驰的军队, 依末将看,人数不少,约莫是上千人的骑兵部队。”
萧洛兰稳住心神:“可探明了那支军队身份?”
“疑似海陵镇遏使田建的海云都。”易凡拿出一张地图,摊开来给王妃看, 点到海陵的位置。
萧洛兰一看, 海陵在神农距离的不是很远, 不过为何会有军队深夜到神农镇这边?萧洛兰想不明白, 她看向易副将,问道:“依易副将之见,我们该怎么办?”
“先按兵不动,继续探查。”易凡恭敬道:“明日可探探高重盈的口风。”
萧洛兰想了下,易副将所说和自己的想法差不多,她也是觉得以稳为主, 便道:“那就依易副将所言。”
易副将走后, 萧洛兰也没了睡意。
她坐在椅上望着远处黑蒙蒙的天迹, 想到己方人数比对方多了四千, 心里稍安。
而另一边的高重盈望着不请自来的海陵镇遏使, 惊吓交加, 还带着一股怒意:“田建,你深夜带骑兵来做甚?若不是看你带队,我可要派兵打出去了!”
“别吵吵。”田建不过二十八,偏因生了一张吓人的凶恶黑脸,看起来足有三十四五,对这位同为镇遏使的同僚,他坐下就道:“此次来我就一事。”
“什么事?”高重盈余怒未消,但他听过这猛人的战绩,因此发怒语气有些力不从心。
“你把你的兵借我一用!”田建道。
高重盈再次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你说什么?”
“实话跟你说吧,高重盈,前两天我从一亲信处得知广陵郡守被下了牢狱,我这条命就是武大人救的,如今我想救武大人,这兵你借还是不借!”田建怒目圆睁,道。
高重盈直接被这则消息震惊傻了,见田建真没有开玩笑,霍然起身,急问道:“谁下的令,以何种罪名逮捕武郡守的?”
“淮南节度使,兼东南面招讨使时傅南。”田建站起身,烛火下,高重盈才发现他的盔甲隐带血迹,心里直接一沉,看来田建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说是在武大人家中搜查出了巫蛊小人,上面有圣人的生辰八字,意欲以巫蛊之术加害圣上。”田建道。
高重盈头皮发麻,这个罪名不可不大,尤其是淮南节度使时傅南是淮南一带官员的顶头上司,他才是广陵名正言顺的最高统领者。
“你究竟借不借?”田建杀气腾腾。
“我…”高重盈不想借,但他又打不过勇武好斗,极能打仗的田建,他忽的想起,田建是如何绕过天水镇的,要知道天水镇的镇遏使陶常春一向与他不对付。
“你把陶常春怎么样了?”高重盈问道。
“杀了。”田建笑容狰狞:“我的部下已经占领了天长。”
高重盈额头冷汗直冒,眼看田建愈发逼近,他大喊道:“田建,你先别急,有一人或许,不,肯定可以救武郡守。”
天一亮。
萧洛兰坐在帘后,虽然不用探查,高重盈就全部托盘,但她的心情越听越沉重,听着高重盈讲述昨夜的经过,脸色微变,完全想不到武郡守居然被下了大牢,再细想下远在长安的陈情估计也要受到此事牵连了,毕竟陈情常年陪伴皇帝左右,身为翰林学士兼中书舍人,他备受皇帝信任。
武郡守和陈情是师兄弟,皇帝肯定第一个怀疑他。
萧清河站在姑母身后,脸色苍白。
萧晴雪皱起眉头,周十六看了一眼伯母,挠了挠头,走到姑母那小声说道:“他说的应该是真的,我和易副将在远处看到了海云都的军旗,田建我也见过了,姑母,此人面恶,恐不会轻易离去,等会要不要让我出面喝退他?”
“不,先等等。”萧洛兰让十六先不要那么冲动,如果田建说的是真的,就是站在武郡守那边的帮手。
就是这个帮手太过冲动了些,杀了同僚,占地举兵,万一淮南节度使时傅南反应过来,他肯定讨不了好。
“王妃,田建就候在府外,他欲拉我解救武郡守,非我不愿,实在是无上级调令,擅自起兵就是杀头的大罪。”高重盈起身道:“因武郡守是萧公门人,所以我先向您汇报一下,不知现在,能否让我见节度大人一面?”
萧洛兰拿出说辞,道:“夫君他一早去营中了,等他回来我自会将这事告诉他。”
高重盈犹豫了一会,又坐回椅子上:“那我在此等节度大人。”
如果周幽州同意进广陵救武郡守,那他到时就跟在大部队后面,佯装被胁迫之态,如果不同意,那他就当没这回事,田建有理到时尽可向周幽州说去。
高重盈在心里思量着,越想越觉得自己方法精妙。
萧洛兰捏紧手心,忽闻外面吵闹声,原是田建等的不耐烦了,直接带人闯了进来,一边闯一边大声嚷嚷,声音隔老远都能听见。
“周幽州,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武郡守被下大牢和您有很大的关系。”
周十六嘿然冷笑,这是什么道理,伯父都没在这边,这也能怪到他身上,他径直从偏房走出去,对门口的牙将道:“你去会会他,把他绑来,让我姑母听听是怎么个理?”
易凡看向王妃。
萧洛兰隔着珠帘,望着坐在椅子上的神农镇遏使高重盈,轻声道:“不绑也行,让其不要大声喧哗就好。”
易凡得令。
牙将听到王妃的命令,黢黑的脸憨憨一笑,十指交错间,响起黄豆炸裂声响,引得一旁的何进和郑鱼心注目。
牙将挺着将军肚,走了出去。
一刻钟功夫,牙将压着田建进来了,田建被反捆双手,头倔的老高,进了大堂也不行礼下跪,只嚷嚷道:“周幽州,我虽然没读过多少书,可也知道做人不能忘恩负义啊,我知道武郡守被下大牢的真正原因。”
周十六撇撇嘴,回到伯母身边。
“武郡守举办了一场学子宴,宴上所言边境安定有周幽州您的功劳,南方也享其果,诸位高谈大义时,又为何对那些来南方求学的北地学子多加嘲讽欺凌,我辈读书人,读的是书,做的是人,如果人做不好,书读的再多也没用。”田建显然已经把这些话背下来了,因此说的毫无阻碍,一口气说完了。
“武郡守说完没几天就遭受奸人所害,他是为了维护你们北地学子才落得如此地步的。”
田建奋力站起来:“你们幽州不是在建黄金台吗?周幽州,只要你救武郡守,广陵寒士都会感激您的。”
田建还想再说,高重盈轻咳了一声,提醒道:“周幽州暂时不在,帘后是他夫人,镇北王妃。”
田建愣了一下。
萧洛兰听完田建所说的话,心有些乱,她怕田建干的事被发现,引发淮南节度使对他们的围剿,又担心万一真打了,自己这方暂时只有易副将,打输了怎么办?
可田建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萧洛兰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原来是王妃!”田建却是一喜:“那可真是太好了,王妃,萧公门下的武郡守就是您的师兄啊,您不救他谁救啊。”
“王妃!王妃!您的师兄…”
牙将合上田建的嘴巴:“太吵了。”
“两位勿急,等王爷回来我与其商量一下,你们先退下吧。”萧洛兰先稳住他们,尤其是田建。
高重盈只得走了,毕竟主人已经明确下了逐客令,田建看着他的背影,让自己的亲兵盯紧他,不要让他往外传递信息。
同一时间。
萧洛兰也让牙将也盯紧了这两人,一是为了防田建在情急之下做出不理智的事,二是担心高重盈墙头草。
做完这些之后,萧洛兰看向被留下来的易副将,认真问道:“王爷在江南名声如何?”
易凡没想到王妃会问这个问题,他为难的支吾道:“也,也还好吧,江南这边大约,或许是不太常接触将军,对将军他有一些误解,将军他并不是如传闻中的那样可止小儿夜哭…”
易凡罕见的说的混乱:“江南这边,以讹传讹的故事太多了。”
萧洛兰觉得易副将误解了,又详细问道:“很多人怕他是吗?江南将领也听过他的名声是不是?”
“这是当然!”易凡听见江南将领这四个字,立刻受到了刺激:“将军可是万人屠,世人无不畏惧之。”
萧洛兰轻轻呼出一口气,做出了决定:“易副将,你把大纛拿出来。”
易凡立刻知晓了王妃用意:“末将遵命。”随后离去。
萧洛兰心情紧张又忐忑。
有田建两镇人马再加上神农本镇以及鬼屠骑,手上凑凑一万五应该是有的,利用幽骑大纛狐假虎威,伪装周宗主坐镇的假象,短时日内,应该没有人会攻打他们吧。
假如周宗主的名头够好使,说不定武郡守那边短时间内也能活,这是萧洛兰想出的最优解的办法了。
作者有话说:
洛兰想象中的己方:弱小可怜无助
第208章
幽字大纛在营寨上方飘扬时, 萧洛兰不由自主的就心安了几分。
易凡站在王妃半步左右,陪立一侧,回禀道:“末将已让部下严加巡逻, 并派出百骑斥候探查周围,暗哨警戒已置好, 请王妃放心。”
萧洛兰对易副将笑道:“有易副将在, 我很放心。”
萧洛兰说的是实话, 至少易副将是个打过胜仗的将军, 而且周宗主把他留在这边, 他的实力肯定不俗。
“王妃缪赞。”易凡拱手道:“末将其实还有几句话想说,有关于田建的。”
“易副将请讲。”萧洛兰道。
易凡道:“牙将章友恭刚才告诉我,那田建似乎是有意被他抓到的,他与田建交手时, 田建表面虽然反抗, 实则颇为顺从, 章友恭不善言辞, 觉得此子心思深重,故而他派人伪装成苦力脚夫去广陵探查田建所言真假。”
萧洛兰认真听易副将说下去。
“如果是真的,武郡守已经被下了牢狱,那么坐镇广陵的肯定另有其人,时傅南是淮南节度使,据末将所知, 时傅南最近一直在处理流乱到两浙处的葛神仙等乱军, 他常驻扎在临安一带, 似乎并不会因为武郡守就亲自到广陵来。”
易凡知道王妃对军事不了解, 便说的详细了些。
“葛神仙是江淮地带民间乱军的头领, 据说本人有通天本事, 擅长蛊惑民心为他所用,打仗本事不怎么样,逃亡本事倒不小。”
“为了抓住人群中的葛神仙,时傅南还屠了几个藏匿他的村镇。”易凡说了一则有关时谦南的笑料:“可惜最后还是让葛神仙跑了。”
对于一个掌握重兵,闻名天下的淮南节度使而言,时傅南在这件事上栽了跟头,足以让人嘲笑他许久。
萧洛兰听到最后两句,微微瞪大眼睛,面容苍白了一瞬。
指尖有些发麻,萧洛兰尽量让自己恢复正常:“那,依易副将所言,时傅南很可能不在广陵城是吗?”
“只是末将的一点拙见。”易凡道:“一切还需等探子回来才能确定。”
“的确。”萧洛兰慢慢道。
她望着猎风飘扬的大纛,有些出神。
“阿娘!”
萧晴雪端着一碗做好的鸡汤面过来时就看到望着大纛的阿娘,喊了一声。
从冬雪那得知阿娘昨晚就开始忙了,也没睡好,早上高重盈那些人走后,萧晴雪连忙让后厨准备些鸡汤面,里面放了阿娘爱吃的鲜蘑菇,自己全程盯着,才有了这么一碗面。
“阿娘肚子饿了没,快点吃饭。”萧晴雪放下鸡汤面,烫红的手摸了摸自己耳朵,凑到阿娘面前,笑道。
“你吃过了吗?”萧洛兰坐下来,拉过女儿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吃了一口。
“吃过了。”萧晴雪答道:“我让罗郎君他们这几天都呆在房间里,不要乱走。”
萧洛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你做的很好。”
萧晴雪趴在桌子上,望着阿娘眼底淡淡的青色,十分心疼,可她又帮不上什么忙。
“你这几天乖乖的,也不要乱逛了。”萧洛兰叮嘱道。
“我知道了。”萧晴雪应道。
一天时间过去,萧洛兰看着黑夜袭来,今天平安过去,看来周宗主的名声还是很好用的,就是田建估计起疑了,因为下午她寻了个由头并没有让田建见到周宗主。
灯火下,萧洛兰蹙眉,现在她担心的反而是高重盈,他的立场一直很摇摆,如果平时,萧洛兰很能理解,毕竟鬼屠骑是外来势力驻扎在这里的…
要不,先把高重盈控制起来?萧洛兰脑海里的念头忽然一闪,继而又想到这样似乎更打草惊蛇,反而落实了高重盈和田建的疑心…
萧洛兰想了一通,最后揉了揉发疼的额角,还没想出一个较好的办法,正欲休息时,易副将求见。
萧洛兰连忙让冬雪请他到大堂。
易凡见到王妃。
“易副将不用多礼,探子可有消息了?”萧洛兰心里还记挂着这事。
“回禀王妃,据探子回报,现住在广陵城太守府的是楚陵王魏无忌,另广陵城军事现已被淮南节度副使刘頵全盘接手,武郡守的亲属亲信已被他全部下了牢狱,但有不服者,皆斩之。”易凡道。
居然是魏无忌!萧洛兰瞬间想起了他惨败在周宗主手中的事,还有被周宗主杀死的韦叔。
这人依照先前行事看起来颇为冲动自负。
他会再冲动一次吗?
萧洛兰换位思考了一下,觉得应该不会,但也不可不防,便让易副将今晚多上些心,以防被偷袭。
正在萧洛兰数着日子的时候。
广陵城内,魏无忌坐在太守府邸,左手便是淮南节度副使刘頵,将领刘守亮,以及仪征镇遏使王晟。
天长镇遏使陶常春是王晟的女婿,两镇交情不错,现在他的脸色难掩悲痛,并对突然暴起杀人的田建恨之入骨。
孙岩笑着给小王爷斟酒,见他脸色不虞,道:“海陵镇遏使田建突发作乱,深夜偷袭了天长,此等卑鄙小人居然是武同捷提拔上来的,看来武同捷早有谋反之意。”
“依我看,应尽快召集诸镇军士诛杀田建。”
“你没看周幽州的大纛已经在神农镇上竖起来了吗?”刘頵喝了口酒,对眼皮子浅的孙岩很看不上,冷冷道:“田建那厮现在占据两镇却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有了归附的想法。”
“神农镇的高重盈一向敬仰淮南军,应做不出背叛这事,定是周蛮子胁迫他,我们可以暗中遣人和他沟通,来个里应外合。”王晟道。
刘守亮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此举在大堂内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任谁都听出了他笑声中的嘲讽之意。
“王遏使说的好,到时希望您能身先士卒,给大家伙们做个榜样,率头打个先锋。”
王晟脸色涨红,怒气勃发。
刘頵瞪了眼儿子,让他安分一点,道:“不管高重盈依附周幽州没有,他是不能再信了,至于武同捷,此人暂时不要动。”
“这些人中数他最可恨,暗中为幽州黄金台造势,更为周蛮子收拢江南士子的人心,简直是吃里扒外的混账!”魏无忌冷声道:“不杀他,何以震慑有不轨之心的那些人。”
刘頵语气缓了缓:“武同捷在广陵已久,贸然杀之恐会引起民怨和广陵学子的反抗,先关押,等圣上旨意一到就送京,至于路上出意外发生,也是武同捷的运气不好。”
孙岩看小王爷脸色好一些了,捧场道:“此法甚妙。”
魏无忌想到死去的韦书,内心还是不甘:“刘副使,阿父还没回来吗?”
刘頵道:“我并未收到魏公从岐州返程的消息,想必魏公还在凤翔节度使那,小王爷勿急,虽说周幽州强势入驻神农镇,但我观察神农镇并没有兵力调动的迹象,倒像似以守为主,这也是我奇怪的一点。”
“等我再派兵侦查侦查,如若没有动静,可能真的只是路过,现在正是魏公谋大事的时候,还不到与幽州正式反目,小王爷暂且忍耐。”
“须知,小不忍则乱大谋啊。”刘頵劝道。
“不管周蛮子如何,田建必须死。”魏无忌道:“广陵留不下这等目无上官,背主投敌的将领。”
刘頵捋了捋胡须,道:“既然武同捷对田建有提拔之恩,等武同捷上京之时,我们就把这消息告知于他,田建带人来救,我们提前埋伏好,一举拿下他。”
魏无忌内心燃烧着熊熊的复仇烈火,他面无表情的坐在首位,回忆起了琼华州城下的一幕。
周蛮子抬头眯眼看他。
似乎在看一个废物!
隔着那么远,魏无忌都能感受到周蛮子对他的蔑视,笑容带着漫不经心,仿佛自己不值一提。
自出生起就是万众瞩目的魏无忌第一次受到如此侮辱。
“周幽州筑黄金台,他的目标已经很明显了,显然是要招揽天下之士为他所用。”刘守亮说道:“他的王妃是萧氏女,清河县的萧公必会帮助他,想必此行,周幽州的目标在于萧公。”
“问题在于,如果萧公执意要周幽州救武同捷,我们这时就需提前做好准备。”
刘頵赞赏的看了一眼自己儿子。
“不错。”刘頵望着小王爷:“我准备派兵通知潞,楚两州太守让他们暗中做好准备,周幽州一有异动,广陵,潞州,楚州,三州一同发兵围剿。”
魏无忌道:“就这么办。”
就在广陵城众人摩拳擦掌的时候,一则消息震惊了江淮所有人,连两浙也为之哗然!
道是掌控了淮,汝,颖水道的寿州已被幽州节度使攻破,寿州郡守战亡,其子举城投降了幽州节度使周绪。
因消息封锁的好,还是光州一小将无意中发现的,冒死将消息传了出来。
高重盈听到这个小道消息时,摇摇欲坠,不顾天色刚亮,第一时间就跑出府外,望着那显眼招摇的幽字大纛。
大纛旗帜还在飘着呢。
那在寿州的是谁?!
或者说。
营寨里真的有幽州节度使吗?
第209章
“田建, 你干什么?”
高重盈一回头被持刀的田建吓得寒毛直立,想也不想的后退几步,并大声喊道:“我乃神农镇遏使, 街上有人持刀作乱,快来人!”
神农镇巡逻的士兵立刻朝这边街道涌了过来, 将高重盈团团围住, 高重盈抽出一把刀做防范, 道:“田建, 你拿刀做什么?”
田建眼睛里有血丝, 黑脸杀气腾腾,身后也带着几十个海陵兵,两方人马僵持在街道上。
“那你天刚亮,就鬼鬼祟祟的去往鬼屠骑营寨的路上是想干什么?”田建持刀, 喝问道。
高重盈被气的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这是我的地, 我出个门都成鬼鬼祟祟的了?
田建对他就是心有偏见, 高重盈怒目而视,内心既有被欺骗后的恼怒也有察觉到真相的恐惧,他让鬼屠骑驻扎到神农镇,间接构成了周幽州住在神农的假象。
镇北王妃一直在忽悠他,就是为了掩盖幽州节度使突袭寿州的事!
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还能逃的了?
不说时谦南了, 连小王爷也留他不得!如今看来只有一个法子了。
田建逼近他:“镇北王很快就会到神农镇, 高重盈, 你不要做无谓的反抗!速速对我们投诚才是!”只要把三镇牢牢的掌控在一起, 田建相信, 肯定可以支持到周幽州的到来, 如果高重盈再不识好歹,就不用怪他心狠手辣了!
高重盈心乱如麻,眼看田建就要暴起杀人,连忙呼喊道:“我要先见王妃。”
“我要见王妃!我知道你们在监视我!”
声音在街上传出去好远,高重盈此刻也顾不得装傻了。
一直在暗中观看的萧洛兰被高重盈这句话惊了一下,自从有周宗主的消息传来,易副将第一时间就看住了高重盈,萧洛兰那时还下不定主意,到底要将高重盈怎么办?
高重盈一出门,萧洛兰这边就得到了消息。
她带着人看着高重盈,一路上都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如果高重盈想带人外逃,那她,她就…萧洛兰呼吸紧张,捏紧手指,她是绝对不能让高重盈出镇投奔广陵的。
因为他已经知道了鬼屠骑的营寨位置,就连人数估计也知道,萧洛兰从来不敢小看这里的任何一个有名有姓的人。
被他逃出去,他们就危险了。
周十六站在伯母身后,手里的幽州刀寒光凛凛,他沉着脸,对着远处的高重盈目露杀意,欲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说不定此刻广陵城已经秣兵历马,要朝他们下手了。
萧清河将表姐护在身侧,萧晴雪只关心的看着阿娘,神农镇本就是军镇,隶属于高重盈的兵并不少,此刻不兵变是最好的。
萧洛兰在牙将的跟随下走到高重盈前方不远处,还没说话,高重盈就已高声喊道:“我可以带军归顺,但是王妃你要保证我的生命安全,哪怕日后撤离江淮地区,也需带上我的数百族人。”
“最重要的一点,我归顺以后,我的神农兵也只能是我亲自管理,任何人不得插手。”
高重盈一连提了三个要求,最后一个要求可谓有些无理,但他没办法,乱世之中,手里有兵才是最真的,其他的他都不信!
萧洛兰认真想了想,道:“可以,但出现战事时,你必须听令赴战,不得有误。”
高重盈抹了一把头上冷汗,低头拜道:“末将听令。”
萧洛兰彻底松了口气。
众人回到营寨大堂商讨对策。
萧洛兰首先看向易凡,在这些将领中,她最信任他。
“易副将,广陵城那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恐怕已经推测到王爷不在军中,依你之见,我们应当怎么做?”
“敌人暂不知我军人数。”易凡道:“我们可以遍立旗帜虚张声势,随后由牙将章友恭带旗领兵在田遏使处的天长,海陵处,大张旗鼓的跑来跑去,营造出我军军力充沛,还可支援邻镇假相。”
萧洛兰听了,其实心里也没底,也不知道这个计谋好坏,但看易副将不卑不亢,稳重干练,极能稳定众人的心,好像也觉得不错。
“届时,可让田镇遏一起与章友恭一道回去,一来稳两镇人心,二来调遣兵卒也可方便些。”
田建细细思索后,大赞道:“易副将高明。”
“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出发。”
等田建与牙将章友恭离开后,高重盈缓缓说道:“易副将,此计终究是缓兵之策,一但刘頵反应过来,旁边的潞,楚两州得到消息不出三日就可顺江支援,依靠天长,海陵两镇挡不住的。”
易凡笑道:“那高遏使有何高见?。”
高重盈看了一眼王妃,道:“依末将之见,应派一支精兵向王爷求援才是。”
“王爷他会到的。”萧洛兰声音轻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坚定:“高遏使只管配合易副将。”
“是。”高重盈拱手低头,随即派了一队熟悉地形的精兵向外侦查并检测广陵军事调动。
因时间紧迫,这场小会很快散去。
“原来阿爹是去打寿州了。”萧晴雪嘀咕了一句,怪不得这么多天没见人影,当时还骗他们说练水师,还真是狡猾。
萧清河担忧师兄,但也知道现在不是救师兄的时候,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剑,若真有危险,他的剑也是曾杀过人的。
周十六走到伯母身边,拍着胸膛保证:“伯母放心,有我在,没人能伤得了你。”
他握着幽州刀,一脸的兴奋难以抑制,他以前的读书路数就是错的!读什么书,男人就应该披甲杀敌,马革裹尸!
从明天开始,他要勤加练武。
萧洛兰看着十六,道:“你保护好自己就行了,凡事不要急着往前冲。”
周十六觉得伯母不相信自己,他有些丧气的走到门外,外面天色灰沉,大风吹起幽字大纛,猎猎作响。
山雨欲来风满楼。
周十六蓦地豪情万丈,他转身问道:“伯母,你觉得我们会赢吗?”
萧洛兰理了理被风吹散的鬓角,过一会,轻声道:“会的。”
这两天发生的这么多事,让萧洛兰一直镇定的原因就是周宗主肯定会来。
他们并不是走投无路。
萧洛兰始终相信他们的后援一直都在。
第210章
广陵。
江南最繁荣的城市之一, 据说富庶甲天下,武同捷在此兴修水利多年,注重农桑, 时至今日,江上船舮相接, 衣冠荟萃, 家户殷实。
而为其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贡献的他突然被下了牢狱, 下城民众自发为其发冤者不在少数。
可惜这些人一早就被府衙内的差役赶走了, 民弱官大, 无可奈何之,不少粗布补丁的民众向城外走去。
等衙门口清净时,太守府内的气氛却如乌云低垂,孙岩这下也不敢乱说话了, 天知道昨晚得到寿州被攻陷的消息时, 他还以为自己在做一个恶梦。
他是傻子也知道了淮河沿线现在已经破了一个大口, 再想想与幽州交好的卢琮, 寿,庐两州俱是军事重地,易守难攻,这下可真是出大事了!
刘頵眉头紧锁,看着下方宣宁军的使者,就是他带来了寿州被攻陷的消息。
使者是淮右经略使程权海手下的一名牙将, 语气急速道:“得知幽州河西军来袭, 我家大帅已亲率五万大军向寿州出发, 现已至舞旸谷, 大帅听闻周幽州新妇就在广陵辖内。”
“我家大帅希望小王爷以及刘副使抓住周幽州的眷属亲卫, 擒拿其麾下大将, 将其反绑送入宣宁军内,以作震慑之用。”
魏无忌竭力忍住怒意,还是没有忍住:“寿州城究竟是怎么被破的!程将军为何就没发现?”
牙将跪地道:“幽州节度使等人一入江淮地区,大帅就已提高了警惕,让沿途各州郡每日汇报情况,寿州也是如此,令狐茂一时大意轻敌,那几天一直大雨滂沱,天色昏暗,河西军竟藏身桥底,趁着城门大开,一举攻城。”
“外城被破以后,令狐茂的儿子令狐宏乃是个无能鼠辈,举城投降。”
“幽州节度使让令狐宏伪造其父书信,和平时无异,大帅这才中了计。”
魏无忌脸色铁青,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无能二字。
他闭上眼睛,平息了一下怒火:“你去回禀程将军,让他尽快把寿州夺回来,无论用什么方法,至于他的要求我和刘副使会尽快做到。”
刘頵皱紧了眉头,鬼屠骑哪是那么容易好对付的,他派出的斥候侦查到三镇已然起了防范之心,镇内皆有鬼屠骑的旗帜飘动,显然人数不少,尤其神农还是粮仓之地,他们定不缺粮草。
仪征镇遏使王晟道:“既然如此,我马上联合隔壁的六合镇开始对天长发起进攻。”
“先等等。”刘頵看向程权海麾下的牙将,严肃问道:“你先告诉我,周绪人现在在哪里?”
“自然是在寿州。”牙将连忙回禀道。
“可是亲眼所见?”刘頵再三确认,没有周幽州坐镇的鬼屠骑,刘頵觉得自己可以一试。
“亲眼所见,周绪本人在城上饮酒,大帅一直在关注他。”牙将道。
刘頵暗自思索,魏无忌和王晟却是等不及了,时间紧迫,晚则生变,尤其是这么好的机会。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刘副使,我准备调广陵军与你部下的淮南军速攻神农。”魏无忌站起身道,已经有了决断。
孙岩跟着道:“小王爷说的对,听说周幽州对他的新妇甚爱重之,如果可以俘虏,必能破其心,攻其城。”
“如果鬼屠骑没有周幽州坐镇。”刘守亮想了想也道:“父亲或可一试。”
“早点把寿州夺回来,阿父回来的时候可能还不怎么发怒。”魏无忌此刻是真的有点急了。
刘頵终于下定了决心。
兵发三万,仪征,六合两镇共助攻神农!即刻出发!为了此次万无一失的出征,刘頵带走了广陵内大部分的兵卒,以及他带着的淮南军。
城门外,大军分两路,王晟一路,刘頵一路。
小王爷以及刘守亮镇守广陵。
马蹄声起,城外的一农夫望着大军远离,又看了看兵力空虚的广陵城,立刻回到偏僻处,解开缰绳,骑马飞奔而去,一匹上好的北地良驹被他奋力鞭打着,争分夺秒的赛跑。
寿州去广陵的小道并不好走,为了防止消息泄露,金犇把看到他们过路的人都当做俘虏捆了起来,后来杀了几个吵闹的不听话的,最后还是不放心的把他们都打晕了,队伍里果真安静了许多。
金犇带着面具,听着斥候禀告,默默计算着时间,他要在淮南副使带军走的够远,无法回援的时候再出兵攻打广陵。
金犇望着身后埋伏在山林里的五千河西兵,又看了看今天天色,黑云压城城欲摧,路上晦暗少行人。
寿州已被他们占领,毫无疑问,此刻危险的就是主母他们了。
金犇得知这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带兵救援。
等了一会却只听到主公下达的另两个命令。
“先强攻广陵!鼓阵四起,刘頵一定以为你带了数万人马,他肯定会回援,寿州已经丢了,广陵不可再丢,到时可解神农镇之危。”
“易凡听到幽州的军鼓声,就会知道援军已到,定会反攻回去,最后你与他前后夹击刘頵的淮南军,务必除敌。”
以逸待牢,让敌军疲乏奔波,再围点打援,化被动为主动,金犇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摸着队伍里携带的大鼓,眸光冰冷。
刚到午后。
萧洛兰就听到了易副将急匆匆的脚步声,她立刻站了起来,与易副将在一起的还有高重盈。
“斥候侦测到刘頵率大军前来,看样子刘頵那边是一刻也不想等了,大战在即,王妃,您且移步去营寨中军帐中避一避,有什么军情我会派兵通知您。”
萧洛兰不可抑制的紧张起来:“易副将,我…”
“伯母,你就听易副将的,你安全了,我们才能安心打仗。”周十六也穿了一身盔甲,他握着幽州刀,笑的一脸恣意:“伯母放心,此战我必斩几个敌人头颅回来。”
萧晴雪也有些紧张,毕竟是真实的战争,她握住阿娘有些微凉的手,皱了皱鼻子:“你就会吹牛。”
周十六提刀吓唬堂妹:“不信的话,等我胜利归来给你看看。”
萧清河腰间别剑,一直护持着姑母。
“好了,伯母你进去吧,有我和易副将在,一切无事。”周十六催促道。
“那你们一定要多加小心。”
萧洛兰一步三回头的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内心沉甸甸的,沉重的让她喘不过气来。
大约一时辰之后,远在中军帐的萧洛兰听到了震天的厮杀声,茶杯里的茶水涟漪不断,乱了萧洛兰的心。
萧晴雪惧怕的听着,脸色苍白。
萧洛兰轻轻的拍了拍女儿的背,似乎在安慰她,又好像在鼓励自己:“不怕,我们肯定会赢的。”
时间仿佛过的很漫长,萧洛兰已经闻到了随风而来的血腥味,她整理着伤药包,只要想到日夜相处的这些骑兵们上了人数被他们多数倍的战场,她的手就轻轻的颤抖。
就在这时。
中军帐突然被撩开,易副将的盔甲都是血水,罕见的闯了进来:“王妃,刘頵退兵了!”
“打的好好的突然退兵,退的还是广陵方向,一定是广陵出事了。”高重盈跟着说道。
周十六一直在后面杀残兵,听到这话,十分高兴:“肯定是伯父来了。”
“末将也是这样想的,我先追上去查看一番。”
萧洛兰既惊喜又担心,等他们离开后,自己便和李大夫照顾起了伤员,萧晴雪在一旁忙着给阿娘打下手。
易凡远远缀在刘頵军队,就见他们退的越来越急,隐约间,易凡霍然起身,他听到了幽州军鼓声。
浑厚激昂的从远处传来,似乎到处都是。
易凡立刻调马回神农镇,命令高重盈带兵与鬼屠骑一起追上刘頵军队。
易凡听着越来越清晰的鼓声,率军直下。
于此同时。
河西兵与鬼屠骑团团围住刘頵军队,两军的较量正式开始。
魏无忌望着城下不远处激烈的战场,手骨发白,这股突然窜出来的军队一开始就不要命似的强攻广陵,直到他看见人群中的恶鬼面具。
鬼屠骑大将。
周蛮子麾下猛将之一。
也是周蛮子下江淮时带着的将领,他的头脑一下子就懵了,程将军不是说周蛮子一直在被他看着吗?为何他的大将会在此!
城下两军交战已然进入最激烈的时候,双方互不相让,广陵军率先死伤无数,随后就是刘頵带领的淮南军与鬼屠骑,河西军的对决。
双方挥刀互砍,挺槊直戳,广陵城下血流成河。
直到金犇一刀斩下刘頵头颅。
魏无忌看到身边的刘守亮跪地痛哭。
随着主将死亡,淮南军兵败如山倒。
河西,鬼屠大破淮南军。
魏无忌眼睛都在滴血,刘守亮忍着巨大的悲痛起身,钳住小王爷就下了城楼,广陵保不住了,他必须保证小王爷的安全,只有小王爷安全了,淮南军副使的位置才有可能是他坐。
金犇望着慌乱的城头。
恶鬼面具下的脸笑了笑。
今晚就迎主母入城吧,与广陵相比,神农那地还是贫瘠了些。
刚好今晚主公也要来。
第211章
萧洛兰看见金犇的时候说实话真有些懵。
下午还在担心神农镇会不会被攻破了, 晚上就看到金犇了,长长的骑兵举着火把如火龙一般照亮了神农镇,火光驱散了即将到来的黑暗, 也照亮了金犇恶鬼面具上的干涸血迹。
他翻身下马,抱拳道:“金犇拜见王妃, 广陵已被攻破, 请王妃进城。”
河西将领徐怀册也翻身下马, 火光摇晃中, 他不敢多看王妃容貌, 只挺直了腰杆,代表身后河西士兵们,抱拳高声道:“末将河西军右骑将徐怀册,在此恭迎王妃进城!”
兴许是受了战争胜利后的喜悦感染, 每个骑军脸上俱是激动之色, 甲胄哗啦声骤响, 他们同时下马, 半跪在地,拱手抱拳,声音震耳欲聋。
“恭迎王妃进城!”
萧洛兰望着跪地的乌压压一片人,连忙道:“诸位将士快快请起。”
随着靠前的将士起身,很快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萧洛兰望着金犇,易凡, 徐怀册他们, 以及他们身后风尘仆仆的兵马, 心受感动, 对着他们福了个万福, 道:“此次危机皆有赖各位将军带兵及时赶到, 才解决了神农围困之危,请受我一拜。”
金犇连忙避开主母的行礼,带头道:“王妃言重,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徐怀册难掩激动,这是他们河西军第一次在王妃面前露脸,恭敬道:“金将军说得对,我等已备好马车,下榻行宫也已准备好,就在广陵蜀山处的江都宫,只等王妃驾临。”
易凡吹着晚风,为自家在外不善言辞的鬼屠大将军感到默哀,瞧瞧戴成功手下的人,口灿莲花,第一次见面就道出了所属军以及官职人名,在主母面前挂了个号,第二次顺着将军的话往下说,也不显得突兀,还卖了好。
易凡站出来道:“王妃,您带人先行一步,我还需善后处理一些事情。”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萧洛兰对易副将很是信任:“可要多留些人手给你。”又想起一事:“营寨里伤亡重的士兵不宜移动,我想着让他们在神农镇这边先修养几日,这样方便吗?”
“当然可以。”易凡看了一眼高重盈。
一直憋气沉默的高重盈道:“王妃敬请放心,在我的军镇,他们想修养多久就多久。”
萧洛兰又细想了一下,没有遗漏掉什么,才招呼女儿,十六,清河他们一起坐上马车去广陵,后面跟着罗金虎的商队,以及廉世清留下的人,经过这场战争,这些人听话的围在罗金虎的商队中。
何进牵着十六郎君给的老瘦驴,缀在后面慢慢走着,郑鱼心倒骑在驴上,轻轻哼着歌谣。
随着王妃的马车渐渐走远。
易凡看着高重盈,高重盈被他看的心里发毛:“易副将有事请讲。”
亲眼见过鬼屠骑的凶残,高重盈这次是一点小心思都没了。
“等会我与你带兵一起回援章牙将与田建,天亮之时,我希望仪征两镇已经在我们的控制之下。”
高重盈浑身一凛,最终还是点头:“一切听易副将吩咐。”
“很好。”易凡舒展筋骨,血气未散。
马车内,萧清河心不在焉,神情恍惚,终是忍不住说道:“姑母,今晚我想就住在我师兄家,师兄的府邸就在太守府衙后街上,他的宅邸花草葱郁,我以前去过几次,对那里很熟悉,不需要人带也可以去。”
萧洛兰想起被下大牢的武郡守:“清河你先别急,等到广陵,我便让金将军把武郡守解救出来。”
萧清河端正的坐在青席上,眼睛微红:“谢谢姑母。”
萧洛兰失笑,有些爱怜的摸了摸萧清河的头:“不用谢,对姑母说谢谢岂不是生疏了。”
周十六趴在窗户上,眼尖的发现郑鱼心在坐自己的毛驴,顿时整个人火冒三丈,又吵又闹的下去算账了。
萧晴雪看着这一幕,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咯咯直笑。
萧洛兰撩开帘子,对金犇问道:“金将军,你们都来了,广陵城里谁在主持?”
金犇道:“是戴将军。”他又补充了一句:“这次突袭,戴将军也出了不少力。”
戴成功是主公特意叫过来的,精选了河西精锐让河西主将亲自带队领兵,再加上他自己,务必万无一失。
主公被程权海盯得很紧,在几天前无法脱身,毕竟寿州城现在是重中之重。
“说不定武郡守此刻已经恢复自由身了。”金犇说道,毕竟武同捷是萧公门下的人,戴成功只要接手广陵就会想到这么个人,既然都是自家人,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萧清河眼睛一亮。
车马疾驰,终于在夜色黑透时进入了广陵城下,到广陵时,战场的血腥味还没散。
进入城内。
戴成功让金犇接手广陵城,随后自己带一队亲兵疾驰而去,换他再去镇守寿州。
主公对他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守城,任凭程权海在外面如何叫唤,都不要理会,而庐州的方余火方校尉现在也在寿州城中,与他一道守城。
金犇带着主母去了太守府衙,让徐怀册继续戴成功之前的事,徐怀册带着武郡守的公文行走在广陵城内,对家家户户紧闭门窗的广陵民众们告知广陵城现在已易主,城内降兵不杀,幽州军不屠城不扰民,一切如旧。
太守府衙。
萧清河看到囚衣上血迹斑斑的大师兄,再也忍不住,跑到他身前:“师兄,你怎么样了?”
“没死就是大福。”武同捷两鬓发白,他气度从容,对着堂内为首的妇人就是深深一拜:“下官多谢王妃搭救之恩。”
萧洛兰让夏荷,冬雪奉茶:“武郡守请坐。”
她望着这位老人,斟酌着用词:“武郡守,您的家人亲眷,戴将军已经放回去了,但是您的小儿子以及您以前教导过的一些门生被楚陵王处死了,您老还请节哀。”
武同捷其实早有所料,然真正听到时,他还是佝偻了一瞬背,良久才喃喃道:“我知道了。”老人脸上沟壑纵横,但是无泪,也唯有拿茶的手不稳了一瞬,才察觉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萧洛兰不忍看。
萧清河难掩悲愤,低头哽咽。
因天色已晚,萧洛兰不欲再打扰武郡守,便让兵送他回家,清河也跟着他的师兄去了。
等到江都宫,萧洛兰已经疲累不堪,这两天过的实在是心惊胆战,心情大起大落下,洗漱完毕后倒床就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窗外一道闪电撕裂夜空,瓢泼大雨随之而来,轰隆隆的雷声响彻天际,夏季雷雨哗啦,窗棂被风刮的晃动。
萧洛兰被闷雷炸醒之后,便再也睡不着,总觉得在风雨交加的雷声,她听到了阵阵马蹄声。
萧洛兰望着床帐,醒的迷迷糊糊,怀疑自己是不是这两天紧张过了头,连睡梦里都是马蹄声。
外面风雨正大,萧洛兰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暂且没了睡意后,萧洛兰披衣起身,端起烛台,想去女儿那边看一看,白日里,女儿被吓得不轻。
门刚一大开,风雨吹了满身,烛火也被吹灭了,萧洛兰回到宫寝,想找找雨具,结果发现诺大的宫室,一把油纸伞也没有。
眼看风雨越烈,即将入室。
萧洛兰只得返身关上房门,忽的看见瓢泼大雨中,有人穿着盔甲,大步而来。
萧洛兰的心猛地一跳,眼睛微微睁大,还未来得及出声,周绪就已经跨步踏上台阶,长廊灯笼摇曳,浓重的阴影将萧洛兰整个人包裹住。
房门发出吱呀声响。
萧洛兰被重重抵在门处,周宗主的手都是雨水,淋湿了她束腰处的衣料,偏偏又多亏了它做格挡之用,才没被撞上门扉。
周绪呼吸有些不稳,一半是因为深夜疾驰,一半是因为太久没见到夫人的缘故。
他抬起夫人下巴,又凶又重的吻了上去,盔甲上的雨水冰冷,萧洛兰眼睫一颤,耳尖晕红,隐藏在发丝中。
周绪搂紧夫人腰肢,抱住她进入室内。
顺便踢关了房门。
周绪抱着夫人,无声笑着。
萧洛兰浑身衣物被他盔甲上的雨水弄的湿答答的,她望着好几日未见的周宗主,发现他胡茬粗糙,眼底隐有血丝,潦草的像是几天没睡好似的。
“夫人没事就好。”周绪搂着夫人的腰,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亲眼见到夫人安全无恙,他的这颗心才彻底的放下来。
“我能有什么事,易副将他们很厉害,把刘頵他们都打跑了。”萧洛兰看着风尘仆仆的周宗主,也不想他太过担心。
周绪亲了一口夫人,心里软的不行:“夫人也很厉害,我听易凡说了,夫人临危不乱,颇有大将之风。”
萧洛兰脸红,真不知道周宗主怎么夸的出来的,打仗计谋她没出一个,兵书也只是看个一知半解。
周绪凝视着夫人,细细吻着她,亲着她脖颈处的雨水,说起来夫人也许不信,得知寿州一事被泄露后,那一刻,周绪感觉自己头脑竟空白了一下。
萧洛兰雪白的手指搭在黑沉冷硬的盔甲处,略微蜷缩起来。
雨水有点冷。
周宗主却是热的过分了。
第212章
萧洛兰听着外面淅沥的雨声, 在夏天的夜里热的鼻尖出汗,她抬头看了一眼环住她腰的周宗主,发现这人还在睡。
便稍微侧了侧身, 单手支头,拿出枕下的团扇轻轻扇着, 带来丝丝凉意, 夏季夜里燥热, 她已养成了随身携带一把团扇的习惯。
团扇的花纹精致华丽, 她手上的这把, 绘着艳丽的牡丹花,扇柄是玉竹形制,握起来沁凉,是女儿在庐州的时候送给她的, 当时萧洛兰就喜欢上了。
就一直用到了现在。
夏季天亮的早, 窗外鸟鸣声不绝, 啾啾喳喳, 还怪好听的,萧洛兰唇角带笑,后来想想又觉得也有危机解除,战争胜利的缘故,至少昨天她是没有心情关注早上鸟叫声。
心头暂时无事,又偷了个懒, 萧洛兰顿觉惬意。
周绪一醒来就看到夫人为他执扇扇风, 顿时咧嘴笑了起来, 透过薄薄的丝织扇面, 妇人眉眼在牡丹花下若隐若现, 未施粉黛也动人心, 颊边碎发几缕,带着慵懒的成熟清丽。
周绪使劲闻了一下夫人身上的香气,他是真的喜欢夫人这种宁静的气质,比寺庙的佛香更抚人心。
每每靠近夫人,他就觉得自己在拥观音入怀,让他无法自抑。
“是不是吵到你了?”萧洛兰发现周宗主默不作声的看着自己,有些歉意道,她昨天提前睡了一觉,因而早上醒的有些早,但周宗主回来的时候都已经深夜过大半了,想必还没睡够。
“没有。”周绪笑道,埋首在夫人肩膀处亲了亲,大掌熟练的按压夫人的腰,为她缓解不适……
“等会要起来了。”萧洛兰脸颊微红,后腰其实有些酸软,但被周宗主按过之后又觉得好了一些。
“我知道。”周绪低声道,重重亲了一口夫人雪酥,犹不满足的又亲香了几口。
萧洛兰脸色这下是爆红了,她轻瞪了一眼不知羞的周宗主,决定等会穿交领的衣服。
周绪盘腿坐在床上,欣赏着夫人穿衣。
萧洛兰挑了一件靛青色交领衫裙穿着,清雅简约。
周绪环视了一下华丽的宫殿,走下床:“等会我让人送些料子来,夏天到了,你和晴雪多做些新衣。”
萧洛兰此时正在对镜绾发,她将白玉簪子斜插在发髻上,铜镜中的妇人眸如春水,轻轻的戴上珍珠耳环。
“我从阆歌带了好几箱衣物,有的还没穿,若做的话给晴雪和你做几身好了。”
周绪笑着不说话,夫人说她说的,他则做他做的。
周绪随意披了一件长袍推开窗户,入目就是依山傍水的美景,他看了一会,转头看着夫人:“听说广陵有一奇观广陵潮,书上讲其朔望辄有大涛,声势骇壮,至江北,激赤岸,尤为迅猛。”
“等吃完早饭我们就去看看如何?”周绪问道。
萧洛兰珍珠耳环闪耀着浅浅的一道光弧,难得见周宗主一定要去某个地方赏景,便点头应道“好。”
一切准备妥当后,两人一起出门。
“阿爹!你回来了!”萧晴雪看到阿爹,高兴的跑向他,周十六看见伯父也十分意外,但他同样很兴奋。
周绪笑着摸了摸乖女儿的头发:“嗯,回来了,不怪阿爹瞒你就好。”
萧晴雪摇了摇头:“不怪,不怪,阿爹回来就好。”
周十六眼巴巴的望着伯父。
“十六这次做的不错。”周绪又对周十六说道。
得到了伯父夸奖,周十六笑容灿烂无比,大白牙在阳光下闪光:“伯父,我这次可是立了大功了,敌人被我杀了好几个,难道我就没有什么奖励吗?”
“你想要什么奖励?”周绪问道。
周十六使劲想了想,觉得要把这个机会留在以后使用,最好问过阿爹大哥他们再做决定,于是说道:“我想以后再讨要这个奖励,伯父,您一定要给我留着啊。”
周绪不置可否:“等你想好再向我要吧。”
周十六高兴的忍不住哎哟叫唤了一声,萧晴雪瞅着他龇着大牙傻乐呵的模样:“我也想要奖励。”
周绪笑了:“好,好,都有奖励,乖女儿想要什么?”
萧晴雪一时半会居然也犯难了,因为她好像什么也不缺,于是学着周十六,说道:“等我想好了再告诉阿爹。”
萧洛兰见女儿精神状态不错,看来昨天打仗应该没吓到她,心里松了口气:“我和你阿爹准备吃过饭之后去观广陵潮,你和十六想不想去?”
萧晴雪眼睛亮晶晶的:“我也要去。”
“我也去。”周十六连忙表态。
“那你去武郡守家里问一下清河,看他要不要一起去。”萧洛兰对十六说道。
周十六刚答应就跑的没影了。
等他回来带来了清河暂时不去的消息。
萧洛兰想到武郡守,有些伤感。
“阿娘,不如我们先去武郡守家吊唁。”萧晴雪说道:“刚好见见清河表弟。”
“也好,不过我们先换身衣服。”萧洛兰觉得自己这身在葬礼上还是显眼了些。
“那就一起先去武郡守家吧。”周绪本想看完广陵潮再去的,既然夫人想先去那就先去吧。
萧洛兰换了更素净点的白衣。
众人到达武府时,萧洛兰就已听到了哭声,听得让人心酸。
武同捷听到下人禀告镇北王以及镇北王妃来了,整理了一下仪容带着家人和小师兄出门迎接。
灵堂肃穆,白色灵幡更显悲戚,武府众人皆哭泣声哀哀。
萧洛兰吊唁完毕后,轻轻叹了口气,这世间的悲事之一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周绪见夫人心情不佳,宽慰了几句。
广陵潮最著名观潮处,乃是一处建于江边礁石处的观景点,不夜楼。
以往都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人群摩肩擦踵。
今日却是门口罗雀,往日的达官贵人,广陵豪商们好似一夜之间安静了下来,就连一向爱吟诗作对的文人士子们也都不见了踪影。
远处。
甲胄鲜明的百人轻骑佩刀负弩,朝着不夜楼这边策马而来。
金犇带着鬼屠骑亲卫在前面给主公他们开路,其实也不要开,因为这条大名鼎鼎的广陵大堤上根本没有人。
他带着恶鬼面具,记得途中吓哭了几个娃娃,还怪有趣的。
周十六等到了目的地,把小木梯架好了。
“伯母,我搀您下来。”
萧洛兰觉得今天的周十六分外殷勤,借着他的手下了马车,还未说话就看到周十六已经把女儿搀扶下来了。
“你今天怎么这么好?”萧晴雪狐疑。
“哪有,我一直都好,是你没发现而已。”周十六振振有词,利索的骑上了他的老瘦驴,清脆的嗒嗒声让萧洛兰不由自主的把目光放在毛驴上。
太阳光下,周十六的毛驴赫然镶了黄金驴蹄。
怪不得这一路,马车后面的嗒嗒声有点大。
萧洛兰有时候觉得周十六真是一个人才,总能干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周绪自然也看到了,不过这次他没有说什么。
周十六欢快的哼着毛驴歌,觉得自己此刻犹如一位清谈名士,吟诵道:“古有神仙倒骑驴,今有仙人倒观广陵潮。”
萧晴雪骑着马,在大堤旁边的道路上慢慢欣赏,听着周十六狗屁不通的诗句,毫不客气的大笑起来。
萧洛兰望着广陵潮,江边如一条白线,远处大堤眺望时仿佛两者已经相连,风卷惊涛拍岩岸,发出水浪轰鸣声。
周绪负手而立,站在夫人身侧,看了一会道:“其实八月才是观潮的最好时机,那时风浪大,潮涌更壮观些。”
萧洛兰笑道:“现在已经挺好了,浪再大些,我站的这地估计要湿掉了。”
周绪见夫人心情好了些,也笑道:“我们去不夜楼上看,那里有个观景台。”
到了不夜楼,楼里还有十几个观潮的游人,看到来人俱大气也不敢喘,周绪带着夫人上了最顶层的观景台。
金犇护卫在不远处,顶层已经被他们包了。
站的远,广陵潮看起来真好似连绵不绝的长江般,萧洛兰极目远眺,山风吹来,衣袂翩跹。
金犇忽的上前一步,禀告道:“主公,易凡回来了。”
“让他上来。”周绪坐在椅上,也望着广陵潮。
易凡带着高重盈上了顶楼,高重盈手里还拿着一个方盒。
周绪望着两人,金犇接过方盒,就明白里面是什么东西了,味道,重量他很熟悉,如若猜的不错,应该是敌首。
“回禀大帅,广陵治下仪征,六合军镇已破,仪征,六合两镇镇遏使身亡,斩敌万余,现两镇正在牙将章友恭手中,天长海陵,神农三镇均已归顺。”
易凡血腥气未散,显然经过了一夜战斗。
萧洛兰回过神,望着汇报战情的易副将。
“易副将勇武可佳。”周绪对立功的人从不吝啬,他笑道:“即日起,封你为五镇安抚使,统领五镇事务。”
易凡深呼吸一口气,重重抱拳道:“谢大帅。”
易副将升官了?萧洛兰由衷的为其高兴。
高重盈心中叫苦不迭,这位易副将的手段他是见识过的,恐怕上任没多久就会把他架空,高重盈心焦无比。
门外又传来一道声音。
“淮西徐怀册求见大帅。”
金犇将其领上来。
徐怀册跪地禀告道:“启禀大帅,现城内还有一队冥顽不灵的广陵军,头领是广陵军的军容使,现正挟持了百名民众要求放其离去。”
周绪笑了。
“你回去告诉他,他可以先杀了那些人,然后再自杀或者是被你们杀死。”
徐怀册领命离去。
很快又回来复命,道是广陵军容使主动提出解散剩下的广陵军以及放还民众,只想见大帅一面,周绪现在无事,便让徐怀册带上来,广陵军容使狼狈的被反捆住双手,徐怀册压他跪地。
“算了,不跪就不跪吧。”周绪挥手,对这些小礼节并不看重,毕竟是要死之人。
周绪和颜悦色,徐怀册还是将其压在地上。
哪知对面的军容使并不买账,脸红脖子粗,梗着脖子狠狠讥讽道:“闻名天下的幽州节度使也不过是一个虚伪小人罢了,公文写的倒是比唱的好听,不杀降,我解散之后广陵军立刻被你们杀了几个,不扰民,广陵民众死在你面前都无动于衷,做出一副爱民如子的姿态,端的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内里还是无礼无义的北方蛮人!”
除却李伯志,萧洛兰到这里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敢这么当面骂周宗主。
萧洛兰既感到错愕又感到一丝若有似无的惊慌,这人好大的胆子。
“末将之所以杀那些降兵是因为…”徐怀册连忙拱手说道。
周绪轻挥了挥手,徐怀册立刻噤声。
周绪笑眯眯的望着这位广陵军容使:“听你说话应该是个文化人。”
“某乃天宝年间进士。”广陵军容使不无鄙夷道。
“原来是进士啊,失敬失敬。”周绪依旧笑容满面:“既然是文化人,不知你听说过佛教典籍《宝积经》里揭钵救子的故事没有?”
萧洛兰听到这话,回忆了一下自己有没有看过这则故事,终于想了起来,这是一个听起来有些惊悚的佛教故事,至少在萧洛兰看来很恐怖。
相传鬼子母暴虐成性,生子一万,杀人子女为食。如来佛祖遂将其幼子镇于琉璃钵中,鬼子母率众袄魔百十余揭钵救子未果。佛趺坐莲台,庄严自如,鬼子母最终发誓永不杀人,归入佛门。
“当然知道。”广陵军容使冷眼望着幽州节度使。
“那我问问你这位大进士。”周绪弯腰道:“你觉得鬼子母为什么可以成佛?”
“自是因为佛祖点化了鬼子母,她有万子,只失其一子就已痛彻心扉,而人只有一子,悲痛岂不是她百倍万倍,鬼子母以心比心,最终及时悔悟,回头是岸,昄依佛门。”广陵军容使对佛家典籍了若指掌,早已知晓了这则故事。
周绪站起身,低头看着他,阴影下,他笑容显得有些可怕。
“你错了。”
“何错有之?!”军容使奋力挣扎,怒目圆睁。
“鬼子母之所以能立地成佛,是因为她本身就有食尽城中小儿的实力。”周绪淡淡道。
“就好比,我心情高兴时,你们这些残兵败将就不用死,我心情不高兴,整个广陵城就在我的刀下。”周绪望着呆若木鹅的广陵军容使,对徐怀册说道:“拖下去砍了。”
徐怀册领命而去。
上来找伯父的周十六吓得脸色一白。
萧洛兰也被吓得不轻。
第213章
回程的时候。
萧洛兰望着岸堤处的杨柳依依, 江水倒映着落日余晖,广陵江上一片金光粼粼,岸边涛声依旧, 似乎千年也不曾改变。
“喜欢的话明天我们再来看。”周绪见夫人留恋,有心讨她欢喜:“不夜楼那边的观景台只给夫人留着, 我看那地就不错。”
周绪实地考察过了, 不夜楼的观景台不愧是观广陵潮的最佳点, 在那看尽收江水浩瀚。
萧洛兰望着周宗主, 见他和以前一样语气随和带笑, 想了想说道:“我刚才还以为你生气了。”
周绪挑眉:“我能生什么气?”他握住夫人的手,笑眯起眼睛,和刚刚冷酷的模样判若两人。
“那位军容使干的事还有说的话,都不太好。”萧洛兰如实说道, 先是挟持民众要求逃离, 后又辱骂周宗主, 这两件事, 没一件是对的。
豪华马车四面大敞,金钩束幔,微风扬起轻纱,周绪笑望着夫人:“那种人还不值得我生气,只不过是个蠢人做了件蠢事,而我刚好不喜欢有人威胁我罢了。”
萧洛兰轻舒了口气, 柔声道:“他一个人又不能代表整个广陵, 既然他已伏诛, 那此事就算过了吧。”
此事当然还没过, 周绪心里一清二楚的很, 在他采取安抚政策时, 广陵军容使居然还想负隅顽抗,非要逃离,足以证明在大多数的广陵官员中,根本不想他这个外来的北人来掌控广陵。
现在他们的蛰伏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广陵城下五军镇都已在自己掌控之下,明眼人都知道逃不出去,或者说逃出去的风险很大,不如干脆报团在一起,或暗中憋坏,或静待时机。
武同捷虽然是广陵郡守,但看他无一丝兵权,说下了大牢就被下了,自家宅邸清贫,周绪就知道在广陵治下,武同捷或许在民众,寒门士子间得些人心,但真正掌控广陵的却是那些久居广陵的世家门阀,高官巨商。
而周绪肯定,武同捷和这些人必定是相抗的状态,若不然,武同捷落难时,怎无一个有地位够份量的人为其求情说话。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属于武同捷的派系并不够与那些人抗衡。
而若不能把那些人收拾的服服帖帖,周绪就知道自己还无法完全掌控广陵。
军容使只是一个开始,周绪在心里冷笑。
“听夫人的,那些受人挑唆的广陵军我就不追究了。”周绪很是大度的说道。
萧洛兰露出一个笑容,底层兵卒他们能做的也只是听上层的命令,现在周宗主能放过他们,自然更不会迁怒无辜的百姓。
马车后面。
周十六安静的像鹌鹑一样,连堂妹到了身边也没注意到。
“堂哥你想啥呢?”萧晴雪游玩了一圈,从后面骑马赶上周十六,发现他目光发愣。
周十六揉了揉自己的脸:“没什么,就是觉得自己好善良。”
萧晴雪莫名其妙。
“广陵有很多好玩的,明儿我带你好好逛逛。”周十六听见在他面前从不服输的萧晴雪喊他堂哥,蓦地有种做哥哥的感觉。
“难道我不会自己玩啊。”萧晴雪扭过头,过一会她又小声说道:“不过我发现路上的人好像都在躲我们,我们也没干什么啊。”
周十六哼了一声,双手抱着后脑勺,在老瘦驴上摇头晃脑。
“江南这边老觉得我们北地过的是茹毛饮血的日子,看不起又害怕呗,还能是什么原因。”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周十六猖狂大笑:“有伯父在,谁敢小瞧我俩。”
“在这广陵地,要是遇到冒犯你的家伙,直接打死算我的!”
周十六嚣张的话,让马车里的萧洛兰侧目,自然也听到了先前女儿他们的话,毕竟她现在乘坐的马车更类似车與,四周无遮挡物,唯有薄薄的轻纱帷幔。
速度慢,但是透气,兼之视野好。
周绪笑了一声,招手让周十六过去。
周十六气焰顿时扑灭了,慢慢的走到伯父那边,心有戚戚。
“说的没错!”周绪突的哈哈大笑。
周十六顿时神气了起来。
萧晴雪发现阿爹比十六更嚣张哎,受此气氛感染,萧晴雪扬起下巴,大声道:“不用阿爹和堂哥出手,我这拳头可不是摆设。”
她扬起拳头吹了吹。
萧洛兰望着仿佛在发光的女儿,到了这边,她好像就没见过女儿文静的气质了。
众人回到江都宫。
夏荷,东雪负责宫内一切事宜,将宫内打理的井然有序,以前住在江都宫的是楚陵小王爷,后来城破之时,被广陵盐铁转运使汪治献给了幽州节度使。
此宫短时间内易两主,前任小王爷所留下的喜好还停留在宫内,处处皆见奢华。
除却一些寝具之物,其他的周绪并没有让其改变,甚至还让夏荷她们添上一些,对广陵盐铁转远使汪治上贡的宝物皆坦然受用。
宝物堆满了书房,织物料子,绫罗绸缎,宝石器具,甚至是一箱一箱的黄金,还有那在烛火下白如新雪的几箱子淮盐,萧洛兰望着那些盐和黄金,忍不住问道:“汪治送这么重的礼,想让你干什么呢?”
周绪看着一人等高的广陵铜镜,镜面光滑如水,两侧刻有盘龙,背面鎏金锁银,铜镜可以清晰照映出夫人面容身段。
听到夫人的话,周绪转身抓起一把盐,细雪纷纷而下:“这礼对他来说不过是沧海一粟。”
“广陵富甲天下,盐转转运使的汪治更是富中巨富,有人笑言,他家金作梁,玉作马,出门常常豪掷万金,家财之富无可比拟。”周绪坐回椅上,让夫人坐在自己腿上,对面就是广陵铜镜。
周绪心思转了转,找了个理由:“淮盐通江流向五湖四海,今天停了一天,汪治损失的钱比这还多,估计他这是试探我能不能开江吧。”
萧洛兰望着那白花花的盐,问道:“那你准备开江吗?”
周绪低头埋在夫人雪颈处,闻着她的幽香,声音略低沉:“再等几天吧,等我的鬼屠骑全部到齐了,城关河流的隘口关卡都是自己的人再开江不迟。”
萧洛兰数了一下,这次他们出来带了五千鬼屠骑,庐州那边有李勋的三万玄甲军守着,寿州的两万河西军由戴成功率领,广陵这边这么重要,应该不下于万人吧。
“此次下江南,意外之喜颇多,多亏了夫人。”周绪毫不客气的将功劳算在夫人身上,寿州军事重镇,广陵钱粮富足,商业发达,民间都能造船,铸钱,军器业更是气候已成,供养他的鬼屠骑绰绰有余,还能大量召兵。
现在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周绪都不会把这两座城吐出来!
“章友恭那边已经给我传信说是萧公带着陈负他们一起来救武郡守了,他们的消息着实有些落后了些,过两天夫人就能看到萧公了。”周绪又说起另一则消息。
“那我们派人去接萧公吧。”萧洛兰道。
“行,就让清河去如何?”周绪提议道。
“这法子不错。”萧洛兰欣喜道。
见夫人开怀,周绪心里也高兴,他盯着夫人玉容,慢慢低头吻了下去。
盛夏的夜,书房四角都放有冰盆,屋内温度沁凉舒适。
萧洛兰伏在周宗主的肩膀处轻轻呼吸,下唇被她咬出一点殷红色,发髻上的白玉簪子早已不知所踪,眼尾含情怯怯,水雾朦胧。
周绪最受不住夫人这样的神情,白衣清冷,夫人艳色无双的软在他怀中,如春水桃花。
“夫人亲我一下。”周绪在夫人耳边说道。
萧洛兰过了一会才听清周宗主的话,她望着因蓄须看起来越发威严冷肃的周宗主,搭在玄色常服上的手指泛红,萧洛兰闭上眼睛,羞赧的轻轻吻了一下。
窗外的梨花也比不上妇人的雪肤,莹莹耀耀,丰润流脂,如一朵花绽放出最美的风景。
这样的夫人,天下间,除了他谁还能拥有?
这世间,也唯有他最配夫人。
周绪望着铜镜中的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掌放在夫人腰肢处,微微收紧。
周绪低声笑起来:“明镜如水,新盐胜雪,素衣不堪瘦,花容脂色浓。谁人道杨柳细腰,红酥玉手,未语羞留郎。”
萧洛兰伸手捂住周宗主的嘴巴,耳尖红的滴血,这种诗就好像是闺阁调情之作,听起来怪羞人的。
周绪亲了亲夫人手心,引得怀中人蓦地收回了手,羞嗔了他一眼。
周绪不由心神一荡。
窗外梨花雪落了一地。
次日,萧洛兰还在梳洗中就听到了一个消息。
消息能传到她耳中,说明外面已经沸沸扬扬了,至少也是全城知晓。
周宗主已经抓到了一批怂恿楚陵王处死武郡守小儿子以及书生的幕后黑手了。
被抓的人数还不少,即日处死!
此事一出,立刻震动了广陵。
萧洛兰忽的想起昨夜周宗主深夜不睡觉,召唤盐铁转远使汪治前来询问城中哪几个大家或是官员与魏国公牵连甚密的事情。
好巧不巧,指认那些人谋害武郡守小儿子的,正好是这位广陵盐铁转远使汪治。
第214章
“娘子, 汪大人来访,您要见他吗?”
夏荷轻轻的用檀木梳理着王妃的头发,檀木梳上有淡淡的茉莉花香油, 王妃的头发浓密顺滑,不管绾什么发型都好看的很, 自从清河小郎君住到武郡守家里后, 夏荷就回到了王妃身边伺候, 说不高兴是假的, 她准备给主母好好的弄个花鬓。
艳丽的花朵代替了繁重华丽的发簪, 插花向宝鬓,额点莲花纹花钿,腰环琅玉紫罗裙。
神仙妃子不外如是。
铜镜中的美妇人却是微垂着眼眸,似在思量什么, 夏荷声音更轻了:“小娘子一早就和十六郎君去玩了, 她让我告诉您一声, 午饭不用等她了。”
萧洛兰回过神, 想起一向不对付的两人现在关系居然好了起来,还真是奇妙,她看向夏荷,说道:“汪治那边就替我婉拒了吧。”
“是。”夏荷有些惊讶,很快应声道,江都宫里有许多宝物都是这位汪大人送来的, 昨深夜他还出入了江都宫一次, 夏荷以为这位汪大人应与自家交好, 还是自己猜错了?
毕竟是主上的事, 夏荷想了一圈就不再关注这个问题, 她走出门外, 穿过庭院宫殿,最后对着在外殿等候的汪治敛袖一礼,笑容满面:“汪大人,今儿实在不巧,王妃身体不适,不宜接见大人,您请见谅。”
“老夫冒昧到访,王妃不怪就好。”汪治站起身,这个面容和蔼,花白头发被打理的一丝不苟的广陵巨富笑呵呵的道:“既如此,我就先告辞了。”
夏荷送他离开,礼节给做到位了。
萧洛兰坐在栏杆处吹着风,望着湖中万尾红鲤摆尾,波澜起伏,听到夏荷说汪治走了,她轻轻的扇着团扇,正想回屋的时候,听到罗金虎求见。
罗金虎一来就跪在地上,大夏天的,他额头上都是汗,不知是太热还是紧张的。
萧洛兰望着罗郎君堪称五体投地的大礼,再看看他身后的重礼,一箱黄金明显不是他从幽州带来的。
“草民有罪,罪该万死,一时糊涂收了汪治送的礼,请王妃降罪!”罗金虎此刻后悔莫及。
他作为王妃的人,虽然身份低了些,但仍然住进了江都宫,因做了亏心事,一直密切关注着汪治。
等发现王妃没接见他,再想想广陵现在的乱窝子,汪治也在其中,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对王妃全盘托出,心里后悔不迭,昨天他实在是脑子糊涂,才收了汪治的贿赂。
萧洛兰顿时就明白了,她掩下内心惊讶,没想到汪治居然给罗金虎送礼。
“除了黄金还有吗?”萧洛兰见罗郎君头都磕出血来了,一脸的战战兢兢,让夏荷扶他起来,心平气和的问道。
罗金虎哪敢隐瞒,连忙道:“昨天我在外面酒楼吃酒,汪治先是找到我,对我推心置腹,说了一些在商言商的话,许诺我有船就可分淮盐一杯羹,只要我有空在王妃面前替他美言几句。”
“草民吃多了酒,财迷心窍,没忍住答应了他,还请王妃责罚。”罗金虎此刻哭的一脸泪,细细述说起来,他是见宫里也收了汪治的礼才胆子大了起来,又见汪治那么大的官也要贿赂自己,更何况淮南利润之高让他红了眼,心下飘飘然,就做了错事。
财帛动人心,可有时也要人命呐,罗金虎现在后背都是冷汗。
萧洛兰听完全部过程,最后说道:“只此一次,罗郎君万勿再犯了。”
罗金虎连头上的血也顾不得擦,道:“多谢王妃宽宏,草民发誓,以后再也不干这等混账事了。”
等罗金虎一步三回头,仍忐忑不安的离开之后。
“娘子,这金子怎么处理?”夏荷问道。
“放到王爷那的金子库吧。”萧洛兰道,周宗主对汪治的礼来者不拒,连金子都收了好几箱,干脆都放他那里好了。
周绪从外面回来,得知多了一个金箱子,并无意外之情。
夫人手下的人如果不干净了,换了就是。
女儿和十六皆不在宫中,吃饭时的热闹就感觉少了些,萧洛兰不知道周宗主有没有这样的感觉,反正她是有的。
“总觉得清净了些。”萧洛兰发出感叹,夹了一块煎鱼段给周宗主,两人用食时,皆不喜有人在身边伺候,故而整个宫殿显得有些空荡。
“那下午唤些舞姬乐师来,还是想出门玩?”周绪问道。
“有戏曲和说书吗?”萧洛兰道。
“自然是有的,夫人想要什么都有。”周绪笑道:“我听夏荷说,汪治一早就找夫人了。”
“嗯。”萧洛兰道:“不过我让他回去了。”
“为何不见?”周绪给夫人盛了一碗莲子汤。
萧洛兰想了想说道:“盐铁转远使汪治是广陵巨富,据说他的钱十辈子也花不完,如此重要的官职,所谋之利又如此巨大,汪治的背后肯定有人。”
“除了魏国公,我想不出有谁可以在江淮一带掌控淮盐而不被觊觎。”
“所以,我觉得汪治应该是魏国公的人。”萧洛兰看向周宗主,说出自己的推测:“他指认的那些人其实有些并没有参与武郡守小儿一事,只是,你需要一个名头来抓他们,是不是?”
萧洛兰始终觉得太巧了些,不由怀疑这事是周宗主和汪治一起下套给那些亲近魏国公的广陵世家们。
周绪亲自给夫人倒酒,大笑道:“夫人,我心腹也。”
萧洛兰见自己猜中了,又有些疑惑:“周郎,你怎么就肯定汪治一定会转投于你?”
周绪把玩着酒杯:“因为他知道,我第一个想杀的人就是他。”
“可他不想死怎么办。”周绪喝了口酒,缓缓道:“那就只能死道友不死贫道了。”
萧洛兰忽的感觉光线一暗,原是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夏荷关上了窗户。
雨中的广陵城烟雾朦胧,行人纷纷躲雨,很快街道上空无一人,对南市口避之蛇蝎,生怕蜿蜒的血水流到自己脚下。
在不久前,这里人头滚滚。
汪治望着斩头台。
他的儿子举伞站在他身侧,手不自觉的颤抖着,他被周幽州邀请观看了一上午的行刑过程,也听了犯人一上午的谩骂羞辱:“父亲,周绪此人阴险残暴,冷血无情,您与其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现在广陵世家无不恨我们入骨,等魏公夺回广陵,恐怕…恐怕我们一家也会步黄家,李家后尘,举族全消啊!”
汪治抬头看着下雨的天,一时间分不清他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唯有冷静的近乎冷酷的声音从他口中传来。
“那你知不知道,我不做周绪手里的刀。”
“你和我的人头今天就要落地了。”
汪治不看他的儿子,只盯着行刑场:“到时他人望着我们的头颅,说着和你同样的话。”
“唯一的区别就是你是死人,他是活人。”
“你甘心吗?”
汪治转身离去。
大雨倾盆而下,冲刷了血迹。
第215章
金犇伸手接了一下雨水, 面具下的脸似乎也浸染了江南水乡的水汽,他有时候感觉自己整张脸都湿润了起来,异于中原的褐色卷长发半湿半干的高束起来, 雨水沿着盔甲滴落到长靴上,金犇踩着雨水翻身上马。
这是金犇第一次下江南, 说实话, 这里的景色他很喜欢, 但他不是很喜欢江南的一些人。
他的面具, 他的发色, 他的瞳孔颜色,他的装扮,无一不是窃窃私语的谈论点,关键是, 他的耳力还挺好, 那些鄙夷, 恐惧, 又厌恶的话语像只苍蝇一样嗡嗡在他耳边乱叫,烦人的很。
尤其是他带人抄家灭族的时候,那些骂声格外大些,不过金犇也稍微体谅了一下,毕竟人要死了,骂就骂吧。
就连他的主公也被骂了不少声, 比他的只多不少, 这样一想, 金犇就觉得自己那点骂名算什么。
单手勒着缰绳, 金犇带着甲胄鲜明, 挎刀背弩的骑兵慢慢走在江都城内, 此处是广陵内城,居住在这的非贵即富,豪门望族,世家清流,大富商贾云集。
除却外面渐渐恢复正常生活的商贩平民,一向繁华的内城却一片安静,甚至诡异的有些死寂。
广陵幸存下来的世家大族们几乎禁闭门户,不少人退居世族庄园自卫。
金犇一边骑马一边回想着天色蒙亮时,他带人抄过的广陵黄家,他家的庄园之大封山占湖,庄园内部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眬其上云霞蒸蔚也,林泉松柏,农部桑田百顷,大片果蔬粮食供以自足,庄园内的部曲家仆奴婢云集,是个美名远扬的名士聚集处之一。
在广陵,清谈会议中,黄氏庄园的黄庭经可以排上前三。
黄家的富裕着实惊了一下金犇,他的主公自然也有庄园别墅,可主公是什么身份,幽州节度使兼上柱国大将军镇北王,一统北方财政军权,而这个黄家不过是广陵汪治举报的五家之一。
听说他家与汪治交情还不错,结果转手就被人卖了,金犇不得不佩服汪治,此人的心狠手辣着实让他多看了几眼。
汪治坐在马车里,宽阔的道路上,只有他们并行,他捋须对着鬼屠将军微笑致意,两人好似碰巧相逢。
替父赶车的汪瑙带着一斗笠,任由雨水滴滴答答沿着斗笠边缘流下,如珠玉崩碎,跟在马车后面的是全部武装的汪家部曲。
“马上就要下大雨了,不知金将军欲去往何处?”汪治问道。
“替王爷请一广陵大家至江都宫做客。”金犇望着前方。
“敢问是哪一大家?老朽在广陵已久,或可为将军引荐。”汪治笑道。
金犇转头看着这老人,他觉得,若不是汪治现在貌似归顺在主公旗下,广陵那些同仇敌忾的世家们估计能把他生吞活撕了,至少也是恨之入骨。
“听说千离先生的广陵散天下一绝,王爷想听,便派我等去请他。”
汪治笑容不变:“原来是要请千离先生,不过金将军走的这条路可错了。”
金犇勒住缰绳:“千离先生不是住在竹坊林舍吗?”
他来之前可是问了一下徐怀册,他告诉他广陵有名的竹坊林舍就是千离先生的住处。
不过两天时间,徐怀册就把广陵的条条道道给摸清了,依照主公吩咐收拢了广陵城的剩余残兵,以及近期准备招募新兵,工作如火如荼的展开,认真勤劳的态度和他的易凡副将有的一拼。
戴成功手下还真有几颗好苗子。
“千离先生是广陵名士,名为张玄祎,乃广陵张氏家主嫡幼子,极好音律,竹坊林舍那不过是千离先生偶尔落脚的暂居地,他现在估计在自己家中。”汪治指了指右边那条大道:“金将军走错了,右转沿着说蝉街道一直走半盏茶的功夫才能到千离先生的家。”
“至于千离先生在不在家,就不知道了。”汪治笑呵呵的。
金犇道:“既然汪大人如此熟悉广陵,不如还是由汪大人带路,以免找错了人。”
“能为王爷做事,下官不胜荣幸。”汪治走出马车,让家仆牵马上前,自己撑伞骑马和这位恶名远扬的鬼屠骑大将走在一起。
两人之间其实并没有多话,但在暗自探查这队杀神动向的探子眼里,则是交情不错。
说蝉街道处的张家,高门大户。
张昆仑听着家仆的禀告,手中的茶水哐当掉地,家中妻妾顿时哭作一团,早上刑场上刚宰过人,这是要轮到他们家了?!
何况又是汪治带路的,张昆仑恨得咬牙切齿又恐惧无比,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黄家家主是广陵郡都尉官,自从军容使被砍头之后,黄家立刻步了军容使的后尘,长官死了,城内所有兵都被周蛮子的人接手了!
周蛮子这是要把他们赶尽杀绝吗?张昆仑心里后悔万分,如果知道广陵城这么容易被破,他早该带着家人们一起去乡下堡寨避难!更可恨的是楚陵王竟是直接把他们丢弃了!
眼看家里乱做一团,张昆仑撑着身体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腿脚发软,早上他看过斩头过程之后,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家主,鬼屠将军和汪大人他们想进来怎么办?”管家也是六神无主:“他们已经在门前等候了。”
“不,不见。”张昆仑连忙道:“你快让他们离去。”
“父亲。”一直紧皱眉头的张玄祎上前道:“这次鬼屠骑并没有像闯黄氏那般强硬,反而候门询问,万一拒绝太过,恐会惹恼他们。”
张昆仑惊醒:“吾儿说得对。”他猛地想到一法,急匆匆道:“快拿花椒来,多拿一些,快!快!”
等花椒拿来,张昆仑一把捧起珍贵的花椒就塞到了嘴巴里吃起来,他的脸顿时被麻的涕泗横流。
汪治好脾气的等候着,金犇却是有些不耐烦了,主公让他办这事,虽说没有规定时间,但张家这么磨蹭时间,岂不是让主公,主母等他。
金犇正欲踹门,忽然朱门被打开了,嗬,好大一张肿脸,口歪眼斜,似是病人。
汪治也被惊了一下 ,经过端详才发现是张昆仑:“这,昆仑老弟,你这是怎么了?”
张昆仑心中暗喜,张玄祎搀扶着父亲,道:“汪大人,将军阁下,我家老父身体不好,近日大厥后再也说不出话,家中已差遣仆人告诉长安的大兄,大兄不日既归,因家有病人,无法招待两位,还请两位大人见谅。”
汪治笑道:“原来昆仑老弟生病了。”
金犇道:“张昆仑既然病了就在家休息。”
张昆仑大喜。
金犇又道:“王爷想听你儿子的广陵散,张玄祎你准备一下跟我走。”
张昆仑脑袋一蒙,张玄祎更是脸色煞白。
“快点!”金犇耐心要到头了。
等他抱琴离去时,家中老父老母泪水涟涟,张玄祎内心屈辱更甚,如今他的举动与卖艺的伶人有什么区别,周蛮子欺人太甚,竟如此羞辱他们世家。
金犇面具下的眉头皱的死紧,这张玄祎脸一阵红一阵白的,该不会有什么病吧。
这一拖拉又费了不少时间,金犇暗自心烦。
回到江都宫。
周绪看到张玄祎:“你会弹广陵散?”
张玄祎紧紧掐着掌心,不去看幽州节度使,孤身一人入殿:“略有小成罢了。”
“那你弹吧。”周绪随意挥手,拥着夫人坐在大殿宝座上,他先前陪夫人听了戏曲,便想起了广陵的广陵散,此等名曲,应与夫人好好欣赏。
萧洛兰望着请过来的广陵名士,见他端坐席间,挑弄琴弦,黄衣青鞋,很有气质。
琴弦初弄,余音清亮,颇有绕梁之感。
萧洛兰静静听着。
广陵散从这位名士的琴中飘出,琴音开始变得激昂慷慨起来,音速多变,气势磅礴,弹琴的张玄祎脸色逐渐变得红润起来,受到他的感染,琴声中的愤慨不屈几乎冲破他的心房。
这一刻,他悟了。
他以琴载道,苦练十载,琴声中缺少的就是心中杀意啊,周蛮子近在眼前,古有练剑十年刺韩王,才得广陵止息绝唱,今日他虽不得已给一北蛮弹琴,亦绝不会如此屈服。
怨恨凄惨的琴音越来越激昂,咄咄逼人,隔着一殿距离,萧洛兰都能感受到杀伐之气。
周绪微微坐直身体,望着殿上弹琴的名士。
充斥在大殿内的琴音忽的戛然而止,萧洛兰心里一跳。
“请王爷恕罪,在下的琴弦断了。”张玄祎起身,五指有鲜血。
周绪望着此人眼底掩饰不住的不屑轻傲,笑了。
他握住夫人的手,轻轻的在夫人手背拍了拍,让夫人暂时不要讲话,夫人心善,看见此人受伤了肯定会让其下去养伤。
可读书人的心黑着呢,弯弯绕绕可多。
弹琴时琴弦断,意为知音难寻,这张玄祎名士是觉得他和夫人不配听广陵散吗?
不管这琴弦究竟是不是张玄祎故意弄断,周绪心里已经有了恶意的猜测。
“原来琴弦断了。”周绪微微眯眼:“夏荷,你去拿十把琴来。”
张玄祎一怔,不知为何,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广陵散还没弹完,既然你带的琴坏了,那就换一把接着弹。”
“什么时候把江都宫的琴都弹坏了,你才可以离开。”
张玄祎悚然一惊,望着周围的十余尾琴。
周绪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微笑:“现在,你可以弹了。”
一直到夜幕降临,大殿内的琴音断断续续,萧洛兰听着原本激昂的琴声逐渐变成了断断续续不成调的音节。
十把琴,张玄祎才弹坏了一把,他的十指几乎已经没有完好的了,每一次接触琴弦时,他的十指都会狠狠接触琴弦一次,直至血肉模糊,隐现指骨,鲜血流了一地,痛苦的呻/吟声已经盖过了琴声。
甲士一直按住他的手,让其弹琴。
惨嚎声响彻大殿。
萧洛兰听着那些刺耳的咒骂声,蛮夷贱者,世家屠夫,猪狗不如的老竖獠奴,再也忍不住走出殿外,来到院中,那些惨叫渐渐不可耳闻。
“张家小儿着实可恨。”周绪跟着夫人出来,见她避着自己,心里戾气横生:“我让人砍了他。”
萧洛兰连忙转身,发现周宗主就站在自己身后。
周绪低头望着夫人,伸手抹了抹夫人眉眼下方:“夫人哭了?”
萧洛兰觉得自己这么大人了,还让周宗主看到自己失态的一面,着实不体面,让自己眼底不知什么时候有的水意散去:“没有。”
她只是不喜欢这个世界却无能改变。
南方世族这边恨不得周宗主死的恨意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死去的世族会把仇恨延续到活着的世族身上吗,那种浓烈的杀意恨意让萧洛兰觉得,这些人把周宗主他们当做突厥那般恨着,明明早年间,周宗主也保护过他们不受突厥侵害。
是因为周宗主是北地出身,行伍发家,所以身份在江南世族眼中永远低人一等吗?
萧洛兰不理解,甚至痛苦于自己脑子里的思想。
这个世界如一个桎梏好的条条框框,每个人都被枷链锁身。
她是,周宗主也是,所有人都是。
第216章
“好好的想听个曲, 张家小儿尽是作妖。”周绪瞧着夫人,心里怜惜,下次还是尽量不让夫人听那些嚎骂声, 免得她糟心郁郁。
“等会就放了他,夫人开怀些。”周绪安慰道。
“晚上还有歌舞, 广陵这边的绿腰舞挺有名气的, 到时女儿和十六回来, 我们一起赏赏看。”
萧洛兰瞧着这人心大的模样, 难受压抑的情绪稍微淡了些, 她暂时不想进那大殿 ,听着张玄祎的惨叫声以及咒骂声,想逃避一下:“那我去宫外看看晴雪他们回来没有。”
周绪望着夫人身影,让夏荷, 冬雪跟上。
自己则返回了大殿。
最后在瘫软如烂泥的身体旁站定, 居高临下的望着疼痛的面色扭曲的广陵名士。
张玄祎艰难睁开眼睛, 整个人如同从水中捞出来一般, 衣衫湿透,双手已然是废了,他用手肘撑着身,下一秒,整个人又重重摔回在大殿金砖上,头冒金星, 险些昏厥, 心中恨意更甚, 声音沙哑, 言辞激烈愤恨:“动辄抄家灭族, 暴比桀纣之徒, 也配学燕昭王礼贤下士,老贼不怕遭天下人耻笑乎。”
周绪将脚踩在张玄祎的手上,碾至手骨尽碎。
张玄祎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整个人哆嗦成虾米状,眼看去了半条命。
被金将军邀请进殿的汪治听着张玄祎的咒骂,脚步顿了一下,随后跪伏在地:“下官拜见王爷。”
周绪让金犇把死狗般的张玄祎拖出去斩了。
他心情不好时可不会惯着一坨狗屎。
“可惜了,广陵名士就此去了一位。”周绪话语中带着惋惜之意。
“张玄祎言辞无状,冒犯了王爷,合该有此下场。”汪治道。
“来人,给汪大人赐坐。”周绪对左右吩咐道。
宝座下方多了一把檀木高椅。
“汪大人年事已高,我一向是个尊老爱幼的,您老坐着说话就好。”周绪说道。
汪治神态清癯,行走间从容不迫,紫袍大袖白玉带,坐在下方椅子上:“多谢王爷赐坐,下官感激不尽。”
“汪公在魏延山那边有位置,在我这自然也有。”周绪笑道:“别的不说,您老能够将杀害武郡守儿子的幕后黑手指认出来,实不相瞒,我很欣慰。”
骤听魏公本名称呼,汪治眼皮一跳,说道:“老朽为官数十载,一向敬佩清廉有为的武郡守,他幼子被害,我亦是义愤填膺,但当时无人依附我话,只得看着楚陵小王爷将其处死,哀哉痛哉。”
“此事的确怪不了汪公。”周绪点头道:“您老听命于楚陵王,如今汪公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弃暗投明,魏延山想必也不会怪您。”
“魏公。”汪治苦笑,斟酌了一下用词,既显得诚恳又不至于让周幽州发怒,说道:“魏公待我不薄,老朽说不出任何诋毁之言,我知王爷与魏公势同水火,两不相容。”
“承蒙王爷看重,老朽得以留一命。”
“如今我在广陵孤木难支,最终所求也不过是想保住一家老小性命。”
“如果王爷能高抬贵手,老朽必效犬马之劳。”
周绪走下台阶,把住汪治的手臂:“汪公说的哪里话,我周绪得到您老相助,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做出混账事。”
“您把这颗心尽管放肚子里。”周绪笑呵呵的拍了拍汪治的胳膊,笑道:“汪公德高望重,当为广陵城世家表率,而我到广陵不过两天,一切还需汪公相助,我知城内不少公卿对我存在误解。”
汪治的冷汗下来了。
周绪想了想,觉得也不能逼迫广陵世家太紧。
淮南节度使时傅南已经到达了江南东道的宣州,显然是要聚集兵力攻打广陵,城内这些世族暂且安抚一下,以免后院起火,便说道:“为了化干帛为玉帛,我明日在不夜楼宴请汪公以及广陵诸位有识之士。”
“汪公可愿请他们一道?”周绪笑问道。
汪治拱手道:“王爷言重,老朽到时一定赴宴。”
“那就好。”周绪道:“一切有劳汪公了。”
萧洛兰进来时,发现周宗主和汪治相谈正欢,见他们商谈事情,便让女儿和十六去了偏殿。
汪治走后,她得知了明日不夜楼宴会一事。
“这两天你对他们杀戮太多,明日应该没有多少人会去。”萧洛兰觉得广陵世族这么恨周宗主,他的计划可能要落空了。
“这就要看汪公可以让多少人赴宴了。”
“我的大军也快到了,说不定过几天我还得会一会时傅南。”周绪想着打仗的事,对夫人感到歉意,他握着夫人的手,说道:“萧公所在的清河郡隶属眬州,就在广陵不远,等我进兵到那,夫人就可安心去清河游玩了。”
萧洛兰摇了摇头,却是没说什么。
晚间。
一家人一起用了餐,萧晴雪望着绿腰舞,时不时的发出惊叹声,周绪见女儿喜欢,便赏了舞姬银钱。
庭院深深春几许。
萧洛兰回到住处推开窗户,让晚风吹进来。
周绪提了一壶酒进来。
萧洛兰有些惊愕:“晚上不是才喝过?”
“晚上的不算。”周绪坐在桌边,倒上两小酒杯,笑道:“我与夫人喝的酒才算酒。”
无赖词,怎么就不算了,萧洛兰不想饮酒,便坐到桌前推了一下:“晚上喝酒早上容易起不来,周郎你自己喝。”
“夫人陪我喝一杯。”周绪又把酒杯推了过去。
萧洛兰无奈道:“只喝一杯。”
“就一杯。”周绪保证道,举起白玉酒杯和夫人碰了一下。
“咳咳。”萧洛兰刚喝一口就感觉十分呛鼻,口腔喉咙火辣辣的,等喝完一小盅,她忍不住呛咳起来,脸颊迅速泛红,有些晕:“怎么是烧刀子?”
“从阆歌带来的,就剩这一点了,我想着解解馋,让夫人也喝一点。”周绪抹掉夫人眼睫处的零星泪珠,见夫人喝了杯烈酒就有了醉意,可怜又可爱。
“太辣了。”萧洛兰揉了揉额角,感觉呼吸都是烧刀子的味道,肺腑火辣,实在不适。
“不喝了,不喝了。”周绪剥了个青橘给夫人:“烧刀子已经没有了。”
周绪有什么好东西总想着分给夫人,就比如烧刀子的最后一杯酒。
萧洛兰似乎醉了,又似乎没醉,她望着天上的月亮,什么也没想,发现偶尔喝次烈酒也不错,至少她可以暂时忘记很多事。
周绪也望着自己的月亮。
第217章
陈负背剑跟在老师身后, 夏日太阳炙热,晒的每个人都汗水浸衣,导致这百人队伍略有狼狈。
唯独他的老师广袖带风, 麻衣草鞋,似感觉不到热一般, 白发飘然, 他带着他的弟子们从广陵出发, 经过两天三夜, 在高重盈的带领下, 终于到达了广陵城。
萧公进城,观察着自己大弟子治下的城池,发现城内老百姓们的生活和自己以往所见大差不离,街上巡逻的兵士也大都是广陵卫, 少见鬼屠骑。
平头百姓拥挤在广陵大道上, 做小生意的人比比皆是, 人群虽有时候会压低声音谈论什么, 偶尔对着南市方向指点,但大抵是平和的,甚至连路边的糖水小摊,胭脂水粉,成衣铺子也没减少。
倒是繁华地段处的食肆酒楼,秦楼楚馆, 赌坊茶坊反而萧条了些, 甚至有些直接被贴了封条, 关门大吉, 类似这种的应是它们背后的主人落了难, 而这仅是展露出来的产业一角, 萧公望着原本属于那些各世家大族的产业,继续带领弟子们往前走。
广陵城大多数的财富都掌握在世家手里,良田山林,豪华地段的商铺,淮盐铁器,佛寺香塔,奴婢买卖,官位税收,哪一样不是暴利,哪家没有参与,繁华下的黑暗只会骇人听闻,只不过很少传出来。
因为底层百姓的命如路边稗草,低贱的谁都可以践踏。
他们是不会说话的牲畜,是河流深处的水草,是高山背阳的阴影。
占据了顶层阶级的世家们自诩风流,名士无双。
被他们压在底下的是万万千千,诉苦无门的贫困百姓,当上位者不做人时,底层的人根本没法和他们斗!
萧公一直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对周幽州破城后,没有让士兵对这些寻常百姓下手很是欣慰。
乱世之中,一些大将破城后会纵容手下公然劫掠,扰的民不聊生后,拍拍屁股就走了,若是两军对战,焚烧对方城下麦田更是不计其数,尤其是春季,可让对手青黄不接,饥饿食人,狠心的屠城也不罕见,并不是只有突厥才会屠城,帝国日暮西山时,争抢地盘,占山为王的节度使并不少见。
先帝早年封的节度使太多了,导致跋扈武将手里有权有兵有地,你攻我打,中原大地乱成了一锅粥,若不是周幽州异军突起,大败突厥,一统北方,大大小小的军阀还不知多少。
南方这边的魏公或收编,或打压,也把那些刺头军阀一个个都灭了,才得了近些年的太平。
可萧敬书知道,这些只是暂时的。
大战近在眼前。
乱世之中,唯有你死我活。
萧洛兰得知萧公来时,连忙带人出去迎接,老人依旧精神矍铄,鹤发松姿。
她下了台阶,对着萧公福了一个万福:“外孙女来迟,让您久等了。”
萧敬书见到许久未见的萧娘子,爽朗大笑,扶起她:“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
“您快请进。”萧洛兰露出一个微笑,招呼着萧公,发现他身后还跟了不少人,大多数是儒士文人,也有和陈负一样是游侠装扮,约莫百人。
清河竟是没在,萧洛兰想了一下,萧公应该是到了广陵就奔自己这来了。
“我得知同捷无恙后,不知多高兴,想着先见一见你和王爷再去同捷那,同捷他此次蒙冤落狱,还得多谢你和王爷的及时搭救。”萧敬书坐在一临水偏殿处的青席上。
萧洛兰让夏荷把萧公的弟子们给安排好了,才与陈负一起入内。
临水小榭,因有水车散热,南北通透,微风徐徐,夏季酷热顿时少了许多。
萧洛兰也坐在青席上,与萧公相对而坐,再次见到萧公,萧洛兰心里由衷欢喜,她将当时情况说了一遍,道:“田建帮了我们不少忙,我就是从他那得知武郡守落难的,幸而武郡守最后吉人自有天相。”
“王妃机智。”萧公赞道,越看萧娘子越觉得宽慰。
“武郡守那边有清河陪着,估计他们得到消息等会就来了,大夏天的,您好不容易来一趟,就在这边多住一会。”萧洛兰感觉萧公就好像一位博学的老朋友,温声道。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萧公笑道:“年前王爷送了我几车书籍,我这次要当面感谢他。”
“王爷他今日不在宫内,去了不夜楼宴请汪大人众人,等他回来再让他与您把酒言欢。”萧洛兰道。
萧公沉吟了一下,想知道详情,明知故问:“此宴会是王爷起头的?”
“是他起的,因宣州时傅南来势汹汹,王爷他不想打仗的时候,广陵内城会多生枝节,所以准备宴请以汪治带头的一帮世家吃吃饭。”萧洛兰知萧公见解不俗,便也明说了:“主要是想用一批投靠他的世家来牵制监视不安分的世家。”
萧公站起身,缓慢踱步。
萧洛兰疑惑道:“您觉得有不对之处?”
“广陵这边是江南腹地,文人气息浓厚,大楚数百宰相曾有一大半皆出江淮世族,细数下来这些江南世族其实一枝同条,他们虽说不上同进退,但报团排外却是通性,再加上魏国公对这些世族一向优厚,犹如手足之亲。”
“两相比较下,如果他们再得知时傅南已在宣州集兵攻打广陵。”萧敬书缓缓道:“他们的气焰只会愈发嚣张,有恃无恐。”
“王爷的示好苦心,恐怕会落空,反遭奚落。”他的言辞或有夸大,但这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在魏国公庇护下的江南世家们,早已忘记了屠刀是什么滋味。
人一但认不清自己的处境地位,灾祸自招。
萧敬书在心中谋划着,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将那些世族杀个干净,以绝后患,顺便为他的弟子们上位好腾位置,萧敬书垂下眼睛。
萧洛兰听完,其实昨天她就有这种感觉,汪治招的人可能不会很多,毕竟周宗主对待那些广陵世族们没留一点情面,而且至今为止,明面投靠的只有汪治一个,不过看周宗主自信满满,还是没说。
“王妃,我想去不夜楼看看,不知可行?”萧公道。
萧洛兰想了想:“我与萧公同去吧。”
也不知周宗主那边的宴会究竟怎么样了。
广陵江,不夜楼。
宴会奢华,美人奏弦。
周绪坐在首位,将底下众人神态尽收眼底。
底下是五十几位的世族家主,名士大儒,汪治昨夜花费了一番心思来说服他们,等他们都来时,心仍然提在半空处。
广陵的名士风流不是说说而已,而是真的做到了实际。
作为这批世家高门的领袖者,广陵名士的带头人,汪治极力拉拢的对象,郭弼哪怕在宴会上也狂放不羁。
郭弼美须好容态,崇尚老子学说,大夏天的因吃了五石散之故,衣衫敞开,自顾招女婢奉酒,巍然不惧:“今天周幽州请客不夜楼,大家应尽情享受才是。”
他率先举起酒杯,反客为主,一饮为尽:“酒不够,酒不够啊。”
在场众人立刻有人附和道:“郭公三日不饮酒,便觉神魂离体,来人,还不上酒?!”
汪治不悦,昨晚说的好好的,郭弼何故带头做态,明明他已经提点过周幽州此人最恶放浪形骸。
“周幽州,您该不会如此吝啬,薄酒都不给吧。”郭弼宽袍大袖,酒气熏熏问道。
周绪看着他,喝了口酒,没说话。
“堂堂幽州节度使还真是小气的很。”郭弼笑言道,转而看向汪治,扬手提着酒壶就灌,等喝完了,手一指道:“汪大人,我曾经学过一点面相之术,今天突然发现汪公面格有变化,大家仔细瞧瞧,汪公变了没有。”
堂上有人笑道:“可不是变了,从人变成鬼了。”
“倒似传说中的伥鬼。”
“汪公在仙人之侧时,可万没有这般面目可憎,究竟是何缘故,让汪公变化如此之大。”
嘲笑声接踵而来。
汪治沉下脸,望着不给面子的郭弼等人,终于明白自己被耍了一道,这些人是故意的要让他难堪,人要死,果真是谁也挡不住。
周绪看着堂上闹剧,对着舞姬乐手挥了挥手,他们退下以后,周绪站起身。
大堂瞬间安静了下来。
周绪笼袖站定,笑眯眯的望着堂上众人:“我原本是想留各位一条生路,但没想到各位敬酒不吃吃罚酒,如此也好。”
“大家不用担心,我这边的酒,哪怕到了九泉之下,也会让几位喝足。”
郭弼在众人簇拥下,笑道:“王爷,可别把话说的太满,时傅南已经在宣州了,即将大军攻城,王爷身处江南腹地,自身难保,还想着威胁我们,也不怕惹人笑话。”
“何况天下士族皆出我江南,王爷把我们杀了,天下间的读书人谁敢去北地,就凭萧公门下的歪瓜裂枣吗?他们有什么?芝麻眼界,蜗角汲营,百人一书,未有传世家藏,不堪大用。”
周绪望着楼外的江水涛涛。
微眯起眼睛,天气真好。
远处,从北地疾驰赶来的一万披甲鬼屠骑如黑潮涌现,幽字王旗猎猎作响。
拓跋阿木一骑领阵,遥看见节度使大人,翻身下跪,毕恭毕敬的喊道。
“参见大将军。”
与此同时,一万亲骑黑压压一片,同时跪下,喊声震天。
第218章
烈日悬空, 万物葳蕤,广陵江水浩荡。
若是往年,正是林下清谈, 王孙摇扇的好季节。
郭弼会和好友黄文懋,田翰, 汪治等三五好友披发散袍, 曲水流觞于黄家的黄庭经间, 金□□盅承寒食, 于飘然际, 或吹啸于老松下,或酩酊大醉卧于象牙细蕈,或挥毫掷墨青龙池。
风吹碧绫,桃笙细卷, 与好友麈尾清谈, 当时是多么惬意。
故而, 对害死了黄文懋的汪治, 郭弼是恨之入骨,当汪治昨晚找他,郭弼冷眼看着他劝说自己加入周幽州的阵营时,郭弼心生一计当即应允,并且在他走后联络了姻亲故友,打算好好的在不夜楼蔑视一下汪治以及周蛮子!
让他知道, 广陵并不是他一手遮天的地方。
他们这些人手里还有大量的部曲家奴, 只要联合起来, 未尝没有反抗之力。
不过一介北地军匹, 往前百年数数, 他周家还在土里刨食, 连踏进他家门槛的机会都没有,如今也配和他们平起平坐,甚至还对他们吆五喝六起来了,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郭弼率领众人冷眼望着周蛮子。
只是心中越发暗恨城破之时,刘守亮居然钳住楚陵小王爷仅带着亲兵就逃了,就连知会他们一声也无,若是提前通知,他们这些人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等魏公夺回广陵,郭弼已和其他人商量好了,一起去魏公那讨要个说法,不严惩楚陵小王爷不足以平众怒,汪治死后,他的广陵盐铁转运使的位置必须是他的,汪治名下的财富也要瓜分给他们。
这是郭弼的计划,计划的前一半段很成功,至少宴会上,周蛮子哑口无言,汪治老脸阴沉。
直到亲眼看到鬼屠骑大军。
不夜楼上,周绪望着自己的亲兵,鬼屠骑,手掌搭在高楼栏杆处,凭栏而立,论耍嘴皮子,他说不过这些善清谈的世族,毕竟这群是个开个辩论会,开到最后可以自问自答的人,一经万解,直到解无可解,视才思敏捷通透者。
讲究一个《老庄》的无为而治,崇尚自然,以无入道,阐释儒家思想,在这基础上又添了些佛经道法,说起经义来玄之又玄,这在周绪看来都是狗屁。
而他需要听一些狗屁话吗?
不需要。
周绪俯瞰楼下,他统御北方日久,从一小卒做起,起初带十人队,百人队,后来是千人,万人!上万人!十万人!万万人!在他的带领下,所有敌人都将在幽州铁骑下被碾为齑粉,突厥是,任何敌人都是!
郭弼捏紧拳头,望着下方的鬼屠骑,手心竟不自觉有了汗意,但他却没有退一步,须知此刻胆量一退,他身后的那些人也会犹疑退却甚至和那汪治一起做背弃小人。
广陵的观江大道修建的极为宽阔笔直,从高楼看去,鬼屠骑竟是黑色潮水一望无垠般,隔着这么远,郭弼仿佛都能听见幽字王旗被风刮起的嚯嚯作响声。
如战鼓之声,响彻耳膜心畔,令人遍体生寒。
当那个异族将领前进一步时,这股黑色浪潮似乎朝他们铺天盖地的翻涌而来,由远而近的呼声震的他们耳间轰鸣。
“参加大将军!”
汪治心惊肉跳,忍不住看了一眼权柄赫赫的幽州节度使,发现其面色平静如水,竟有渊渟岳峙的气度。
而郭弼身后联合起来的广陵世家们则面色一白,隐有惧意。
汪治低下头,心里暗叹,江南这些世家的部曲在魏公没来之前也许还有战力,毕竟那时世道极乱,这些世家也需自保之力,但魏公到了江南后,不过几年时间,江淮一片太平,依附在世家的部曲们开始变得少起来。
与之相反的是,魏公的实力逐渐增强扩大。
汪治很理解魏公的做法,如果世家们都拥有大量武装部曲,那魏公的位置就不稳了。
但于此时此刻,汪治唯有叹息,郭弼的胜算渺茫。
拓跋阿木登上高台,金黄色的卷曲长发束至脑后,淡蓝眼眸似有冰片,在草原历练了几乎半年之久的他,整个人如一把出鞘的利剑,锋锐,危险,冷酷。
“末将拓跋木拜见大将军。”拓跋阿木单膝跪地,低头拱手道。
“起来吧。”周绪说完就看向以郭弼为首的广陵世家们,足有五十几人不自觉的挤在郭弼身后,躲躲闪闪,也没了刚才豪迈之态。
周绪嗤笑一声。
不大的笑声回荡在高楼上,却刺激的郭弼众人面色涨红,耻怒交加,偏偏无一人敢言。
“诸公刚才在宴会上旁若无主,相谈正欢,怎如今倒成哑巴了。”周绪说道:“莫非是见到大军前来,故而软了骨头,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这样可不行。”周绪摇了摇头:“各位怎么说也是世家贵族,名门之后,必须铁骨铮铮才是。”
郭弼冷脸道:“王爷无需讽刺我等,现广陵落于你手,我等自认倒霉,但王爷若觉得可肆意羞辱我等,那王爷就错了,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泥人尚且还有三分火气,王爷做的太过,我等也不会束手就擒。”
郭弼身后有人欲言又止,略有慌意。
郭弼看向异于中原人的异族将领:“相反,我还有一句话要送给王爷。”
他微微加重语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王爷任用异族做大军将领,小心将来遭其反噬。”
拓跋阿木盯着这个一看就是世家贵族的中年男子,握刀的手动了动。
周绪看着至今还自视甚高,教训人的郭弼,眯起眼睛看了他一会,笑道:“不劳郭公费心了。”
“王爷既然一意孤行,那我等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告辞!”郭弼带人就走,却被拦住了。
“王爷这是什么意思?”郭弼转身问道。
“我让你们走了吗?”周绪坐在外面高椅处,望着郭弼一众人等,五十几位,广陵城有名有姓的估计都在这里了。
“周蛮子,你别欺人太甚!”人群中,张昆仑双眼通红,再也忍不住怒骂道:“我儿玄祎自从被你请去江都宫,回来时就已成了一具尸体,如此暴虐无道,竟还想与魏公争夺江淮,启用异族为将,屠杀世族泄愤,尔与突厥何异?”
“他日青史之上,尔就是无君无父的篡国逆臣,其罪恶滔天,罄竹难书!”张昆仑怒骂着逆贼,他身边的人连忙捂住他的嘴巴,按住他的身体。
周围甲士皆怒目而视着这一圈人,拓跋阿木拇指抵开刀鞘,冷眼望着他们,杀心渐起。
郭弼心里一沉,但若是让他低头,他做不到。
“依公所言,我这天下第一恶人不当也不行了。”周绪看着郭弼等人,说道:“不过我记得当初魏国公也杀了不少江南世家,怎么就没见你们义愤填膺过?”
周绪手搭在扶手处,语气微冷道:“时傅南手下有一批纔州军,此军队在饥荒无粮时,军队以人为食,魏国公招之,他之恶比我之恶如何?”
听着周蛮子的连续发问,郭弼懵了一下,那是七八年前的事了,关魏公何事?想反驳又觉得这个站不住脚。
“魏国公入江淮时,听闻你们世家争相跪拜相迎,望尘而拜,恐落其后,那时你们的风骨又去哪了?”
张昆仑面色赤红,极力争辩:“那是当时有几位世家跋扈,魏公不得已除之。”
周绪很理解:“也就是说,我杀的世家还是太少了,多杀几个,你们也会屈膝逢迎,拜我为上将军,是也不是?”
“强词夺理!魏公乃太原魏氏之主,自可处置不听调令的那几家。”张昆仑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尔之身份,如何比魏公?”
“就凭你们在我手里。”周绪示意甲士将他们全部绑起来。
“你敢!周蛮子!”郭弼怒道,不敢相信周蛮子会真的杀了他们。
“你若杀了我们,天下世族不会放过你的!必会被群起而攻之。”
一时间怒骂声四起。
周绪听着那些骂声,手指敲打着扶手,眯眼望着这群不知死活,还要维持世家高傲态度的五十几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让甲士停手。
就当郭弼他们以为虚惊一场时,周绪说话了。
“我想了想,觉得就这么死太便宜你们了。”周绪说道。
“你想干什么?”郭弼强自镇定道。
周绪起身,望着广陵江水,又看了看这群世家们:“外面皆道我周绪是世家屠夫,其实他们错了,我还可以当一回世家贩子。”
“把他们的嘴巴给我堵上,不要让他们咬舌自尽。”周绪对甲士说道,提前做准备。
甲士应声,于是乎,五十几人被反缚双手于身后,嘴巴被塞了一团粗布,个个一脸惊恐,唔唔不能言。
随后这些人被带到了广陵江旁的荡雁矶。
“都是大好头颅啊。”周绪望着他们,喟叹道。
话一出,五十几人中竟有骚尿味传来,一时间又是一阵骚动。
周绪从一旁的托盘里,拿出一根茅草插在郭弼衣领后,五十几人,依法炮制。
拓跋阿木目瞪口呆的望着犹如犯人一般,被压在荡雁矶上的世家们,只见他们被反捆双手,嘴巴塞粗布,后衣领直立一根茅草,好似斩立决的标志。
周绪柱刀站立,很满意:“插标卖首,希望几位值钱点,让我可以卖个好价钱。”
“就看,待你们亲如手足的魏公会花多少银钱来赎你们了。”
“如果没人来赎,那就只能委屈各位投江喂鱼了。”
不用猜,周绪也能从那些愤怒的脸上感受到骂声有多大,还有几个不堪受辱的,被甲士拉了回来。
汪治目睹这一切,心有余悸。
他试探道:“王爷何至如此折辱他们,不如将他们杀了了事。”
士大夫被插标卖首,当做货物一般卖钱,等人来赎,这可真是杀人诛心了,最诛心的是,还不一定有人来赎,这些人最终的结果也是难逃一死!
周绪微笑道:“我蛮夷也。”
汪治一噎,说不出话了。
第219章
“王妃到!”
萧洛兰望着广陵观江大道上的鬼屠骑们, 没想到他们来的如此之快,军中右骑将为掌纛之人,在前方为王妃开路, 传念四方。
黑色洪流被分开,萧晴雪跟在阿娘身后望着跪下的黑压压精兵, 不禁感觉到一股压力, 就连一向跳脱的周十六也安分了许多, 老实的跟在萧公旁边, 眼角余光瞥见这位大儒腰间带剑, 走路步步生威,哪有一丝老人之态。
萧清河作为小辈,小脸正容严肃,也带着君子之剑, 和武师兄, 陈师兄跟随在祖父后面。
众人穿行至不夜楼就花了一段时间, 萧洛兰正想进去, 一队骑从远处忽至。
来人紧勒骏马,马头高高昂起,发出一声嘶鸣。
萧洛兰看去。
阳光下,金黄和浅蓝撞击跃入眼帘,印象中,阿木腼腆还带青涩的脸庞现在已经完全脱胎换骨成了深邃锐利之态, 身量好似也长高了。
拓跋阿木下马, 微垂着眼, 不去看魂牵梦绕的那个人, 然而盔甲下的剧烈心跳还是暴露了他。
思念无声, 却震耳欲聋, 只有望着地上砖纹,他才可以冷静一些,拱手道:“末将拓跋木拜见王妃,得知王妃前来,王爷已在大雁矶…”
最后等候两字没有说出口,萧小娘子美丽的脸庞已经凑到了他的面前,她的眼睛盛着明媚的阳光,悉数洒在他一人身上,望着他的眼神起初有些不可置信,随后就是见到故人的意外之喜。
“阿木,你怎么也到广陵来了?!”
萧晴雪此刻真是又惊又喜。
拓跋阿木设想过许多次和萧小娘子再次重逢的场面,甚至还练习了好久自己的微笑,可到真正面对的时候,拓跋阿木感觉到自己的嘴角有些僵硬,甚至是有些颤抖。
心上人惊喜他的出现,哪怕只把他当成阿兄,拓跋木发现自己还是没出息的欣喜若狂。
怎么会不高兴呢?
她是萧小娘子啊。
拓跋阿木笑容有些奇怪,似重逢的激动,又似这般场景重复千百遍一般:“少主听闻江南欲起兵戈,便派我来了。”
拓跋阿木与大兄原本是驻扎在回燚城的,不过回燚现在无战事,边境安定,他便和大兄说了一声回了阆歌,到阆歌没几天,他就从少主那得知主公早已发信让其做好准备,故而一得知寿州之事,他就主动请缨带着一万鬼屠骑众急赴广陵,增援主公。
原来是这样,萧晴雪笑道:“那我们去大雁矶找阿爹吧。“
阿爹这场鸿门宴,萧晴雪既想凑热闹又害怕血流成河的场面,不过她看这楼里静悄悄的好像也没事发生啊,难不成阿爹和那些眼高于顶的世家们握手言和了?
“王爷派我来就是为了迎接你们。”拓跋阿木侧身道:“王妃,您请。”
萧洛兰望着拓跋阿木,觉得这孩子在回燚那过了半年,瘦了不少,也不知是不是抽条长高的缘故。
“郭公他们也在吗?”萧洛兰问了一下。
拓跋阿木闻言,脸色有丝异样,不过一闪而逝:“在的。”
宴会都过这么长时间了,周宗主还和郭公他们去了大雁矶,难道谈判过程很顺利?萧洛兰暗自猜测了一下。
萧敬书自然也听到了,一时间心底遗憾居多。
众人乘车至大雁矶。
江边风很大,大雁矶,是广陵江的一处石滩,神奇的是,这处石滩上的石子圆润平整居多,岸边大岩石奇高,各有峥嵘之态,平日里不少爱钓之人端坐岩石钓鱼,江浪激涌时,鱼线隐于江雾中,风姿倜傥的矶钓者若神仙之人。
此时此刻。
大雁矶的一处空地处,跪满了养尊处优的世家大族人,每人身后都有一甲士,凡有撞石冲江自尽者,便牢牢的按住他们,不使他们动弹。
这些甲士力气极大,稍一出手便是骨折淤青,试了几次后,大多数人都老老实实的不再乱动,唯有一双双眼睛透着或哀求,焦急,惶恐,绝望抑或大怒之色。
江风中,他们后领处的茅草根被吹得东倒西歪,不少人的身体也是摇摇欲坠。
郭弼目眦欲裂,一双眼睛通红,怒视着前方在岸边盘腿而坐,抛竿钓鱼的背影。
萧洛兰到了大雁矶,微微愣了一下,这群本该在不夜楼做客的客人们此刻犹如秋斩的犯人一般。
萧公一目了然,心下大悦,身后的一众人等也觉快意不少。
岸边风景宜人,周绪得知夫人车架前来,就让人准备好遮阳伞盖,丝幔行障,坐几凭具,以及鲜果茶点。
冰盆刚送来不久,大块冰块散发着凉气,很快散于空旷的天地,也唯有近前凉气可散酷热,周绪抄了五个世家大族,此刻用起冰来一点也不心疼。
“夫人来了。”周绪收起鱼竿,鱼篓里只两条小鱼扑腾,他拎着鱼篓,走向夫人,自然也看到了萧公等人,笑道:“步障已备好,天气炎热,萧公快快入坐休息一会。”
“多谢王爷。”萧公笑道,率领众人入坐。
周绪牵着夫人的手一起坐在上首处,四周屏风遮挡了江风,地上铺了一层毯子,每座前各放有长几,上置瓜果。
萧晴雪坐在蒲团上,忽然感觉一道视线。
她抬起头,发现坐在阿爹右手下方的阿木和她对视一眼,然后快速的移开了视线。
周十六不满的望着沉默寡言的拓跋木,曾几何时,跟在他后面的小跟班摇身一晃变成了一个驰骋沙场的少年将军,现在官大了,脾气也大了,见面也不和他说话了。
周十六狠狠的哼了一声。
萧晴雪瞅着周十六莫名其妙就对阿木摆脸色,他旁边的阿木好似藏在了阴影当中,当即拳头就硬了!
臭十六,就知道欺负老实的阿木。
等结束了,她一定好好的给臭十六说说理。
萧晴雪瞪了周十六一眼。
周十六莫名其妙,也回瞪了回去,干啥啊。
萧晴雪气的将拳头放在桌面上,以作威胁。
周十六呵呵一笑,他才不怕咧,堂妹又不是伯父,况且就凭她那小身板,锤上几拳估计就好像挠痒痒似的。
拓跋阿木捏着手中的茶杯,暗中看着萧小娘子和周十六郎的互动,她的眼中此刻一点也没有他,周十六郎牵动着她鲜活的情绪,两人之间明明无声,却透着一股熟稔。
拓跋阿木说不清此刻什么感觉,哪怕知道萧小娘子和周十六是不可能的,可还是不妨碍他心里溢出的嫉妒。
她若多看我一眼多好。
萧洛兰望着底下小动作颇多的女儿,又看了看阴暗成小蘑菇的阿木,再看看得意洋洋的周十六,不知为何,突然想笑。
“王爷,不知郭公他们为何会在外面请罪。”萧公问道。
汪治在末尾案几处起身答道:“萧公有所不知,郭弼在不夜楼口出狂言,未战便已通敌,此乃杀头的死罪,但王爷念其皆广陵世族名士,故而留情几分,未伤他们性命。”
“只让郭弼等人插标卖首,以待魏公,或者时节度来赎。”
“现郭家信使已出发,就待对方回复。”
萧公面色如常,颔首道:“原来如此,通敌是大罪,郭弼等人死不足惜,王爷留他们一命已是仁善至极。”
萧洛兰借着喝茶的掩饰,微微惊大了眼睛,忽的想到万一魏国公那边不肯赎人怎么办?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喧哗声。
金犇进帐内,在主公耳边低语几句。
隔着屏风,萧洛兰看的不怎么清楚,只感觉外面似乎跪了乌压压一片人,哭嚎声不绝,男女老少声音夹杂在一起,其中有一青年泣拜声传来:“郭氏郭奎携一家老小拜见大将军,还请将军大发慈悲饶我父一命,郭家愿将家中所有财物皆献给将军,求将军成全!”
“张王氏跪拜王爷,求王爷放还夫君张昆仑,妾愿捐赠家中田产,求王爷大开恩德。”
“李氏李夏携全族求见王爷…”
外面哭声愈发凄惨,隐有孩童妇女尖利哭声一声接一声传来,帐内一静。
萧洛兰压住裙上细褶。
周绪让侍者移开屏风,挑起帷幔,看着带妻带儿闹事的一大堆人。
说也奇怪,外面那些人未见时还哭成一团,等真见了,反而安静了下来。
萧洛兰不禁抬眸看着那些人,还没仔细分清哪家是哪家,就见周宗主起身走到外面。
外面不过安静几息,又响起了哭声,声音还更大了。
“尔等在哭丧吗?”周绪拄刀问道。
在场众人无一人敢答,唯有郭奎大跪道:“求王爷饶我父一命吧。”
周绪叹了口气,脸色出乎萧洛兰意料的温和,还彬彬有礼的将人扶了起来。
“非我不救,而是郭公通敌之罪,罪无可恕。”周绪道:“这样吧,看在郭公是名士份上,我给你指条明路,你照着我的话做,兴许还能救你父一命。”
郭奎心底恨不得杀了此人,面上却不得不感激涕零:“将军请讲。”
“贤侄可再派人赶赴宣州,记住了,这次得披麻戴孝,孝服得用最粗的生麻布做成,这样方能显示情况之急,催促时傅南赎人,或写信给魏国公,言其郭公性命只在魏国公一念之间,请魏国公出钱赎人也可。”
“大家都可以这么做啊,不单单是郭家,尔等都可以做。”周绪宽宏大量道。
郭奎气的吐血,极力忍下怒火道:“魏公与时将军日理万机,恐来不及赎我父,我郭家欲此刻就赎人,倾百万之财,还望将军慈悲。”
周绪笑了:“你郭家哪来的百万之财,今在场所有世家之财全数充军。”
此言一出,现场沸反盈天,个个站起来怒骂不止。
周绪冷眼看着他们。
不止如此,广陵的三百世家,他准备一个都不放过。
想用他的钱赎人,问过他手里的刀没有!
第220章
一大群人嘈杂吵闹在帐外, 几百衣冠楚楚的贵人骂着前方的周绪,大雁矶后面还有躲躲藏藏看热闹的一群人,毕竟, 驻扎在此地的甲士并未圈地赶人,附近的人见有热闹, 三三两两的便来了, 其实早在大雁矶押了五十几世家人开始, 一直暗中观察事态发展的各家探子就已迅速融入了人群中, 互相传递消息。
人心慌慌之余, 徐怀册之前依照王爷吩咐,直接张贴告示,让广陵世家们看个明白,以郭弼以首的一干人犯了通敌之罪, 非严法不足以平民愤, 不日下狱。
告示一出, 哪怕是底层小民也知道广陵的天变了。
郭奎想以家财赎父没赎到, 反而得到周蛮子蛮横无理的抄家说法,眼前一黑,手哆嗦个不停,又怕又怒:“太过贪得无厌,将军小心什么也得不到!”
周绪看着外强中干的一众人等,想活命的方法他都告诉这群人了, 这群人不去找魏延山还磨蹭在这, 是觉得他好气性吗?
“贪婪暴虐的无耻之徒, 尔肆意栽赃陷害郭公张公等人, 难道以为天下人看不出来你的险恶用心吗?”
郭奎从心底就看不起这等北地兵蛮之辈, 不过是一介武夫, 一朝得势之后立显丑陋之态!
周绪拿着幽州刀,雪亮的刀锋反射到郭奎眼里。
郭奎毫不畏惧道:“一切公道自在人心,将军若一意孤行,换来的将是与天下为敌。”
周绪举刀。
郭奎紧只见雪色刺眼,大刀劈砍而下,势大力沉,隐有呼啸刀风袭来,眼看就要一刀剁头,生死关头之际,郭奎面色微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眼皮打颤。
却发现没有任何疼痛。
郭奎睁开眼睛,朝左边一看。
略显老旧的幽州刀,雪亮的刀锋轻贴他的颈侧,寒意逼人,长袍外的纱衣轻盈无物,广袖飘荡,肩膀处的纱料却已经被无形割开,郭奎心神剧震,后觉骇然,脸色惨白如纸。
吵嚷的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就在所有人以为周蛮子要大开杀戒的时候。
周绪把刀放在郭奎肩膀处,随后刀身各旋转了一番,不紧不慢的在金贵纱衣处擦拭一番,直擦的刀身越发雪亮,好似把一位名士当成了擦刀布。
周绪随意收刀后,看着这些人,微微一笑,声音刚好可以让他们听见:“你们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一群衣冠狗彘之辈,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副人面禽兽样,现如今处境为我刀下鱼肉,还敢叫嚣。”
“来人,将这些聚众闹事之徒打入大牢,家产全部充公,如有反抗者,格杀勿论!”周绪笑容一敛,冷声道,一群给脸不要脸的狗东西,还真把自己当成一根葱了。
“末将领命。”徐怀册拱手道。
有几人慌忙逃跑,结果被弓弩手一箭穿心,血溅当场。
郭奎一张脸从惨白变成了猪肝色,怒急攻心下,眼睛一翻,竟是晕厥了过去,徐怀册将人顺利压下去。
大雁矶清净了不少,就连暗中围观的人群也被吓得一哄而散。
唯有江风徐徐。
帐内。
“王爷卫疆有功,郭氏言辞的确狂妄了些。”萧公对归来的周幽州,道:“就是此举太过激进,老夫担心容易造成城内动荡,其他世家更不会站在王爷这边。”
周绪把玩着茶杯,看了眼萧公,说道:“我对那些人本以好礼相待,谁知他们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不能为我所用,我也不勉强,他们就去应该去的地方。”
如果魏延山那边赎人,他就放他们一命。
如果不赎,那就投江喂鱼。
“那就不怪王爷了。”萧公捋须道:“一切皆是他们咎由自取。”
“萧公难得来一趟,就在广陵多住几日。”周绪道。
“哈哈,王妃也是这么说的。”萧公笑道。
屏风重新挡住了外面,萧洛兰收回心神:“外祖可有喜欢的菜式,我提前准备一下。”
萧公笑道:“清淡些即可。”
一直没说话的武郡守道:“广陵的斋菜不错,等会我派金龙寺的厨子过去做几道素斋,届时,王爷王妃可以好好尝一下。”
“同捷说的没错,金龙寺的素斋的确是广陵一绝。”萧公赞同道。
“那就添份素斋。”萧洛兰记下了。
萧晴雪看了一出好戏,现在还处于热血澎湃中,不过对于阿爹,也多了些毛毛的畏惧,冷脸的阿爹还真吓人。
离去的时候,萧洛兰撩开车帘,感觉马车压到了什么东西,她低头一看,原来大雁矶处掉落了许多珠钗玉佩,金簪团钿。
马车压过那些染血的珠翠。
没过多久,就有大胆的行人偷摸着捡了回去,很快被人哄抢一空。
“我与夫人心有灵犀乎?”周绪握着夫人的手,问道。
萧洛兰看向他,知道周宗主说的是他俩一前一后请萧公多住江都宫的事,不过这种事两人想到一块很正常啊,萧洛兰如此觉得,轻声道:“有。”
周绪顿时笑了起来,想亲香一下,发现在外面,无奈作罢。
“周郎,你觉得魏国公会赎人吗?”萧洛兰问出藏在心底的疑惑。
周绪把一盘冰镇葡萄放在自己面前,递了一颗给夫人,说道:“魏延山的话应该会赎上那么一两个。”
“毕竟是他的儿子丢了广陵,如果一个不赎,难免有刻薄寡恩之嫌。”
“不过他现在人在凤翔,时傅南说不准赎不赎,也许会,也许不会。”周绪总觉得魏延山在凤翔憋着坏,所以对他的动向很关注,远在长安的齐南华该说不说还是有点用的,情报所述内容和谢家大差不离。
他远在长安的进奏官也月余没给他传递过消息了,周绪心底有淡淡的杀意,除了例行书面的劝告自己上交幽州税赋给长安,再不见其他,而上面说辞本来是表面之辞,结果连续几次都这样,很难不怀疑他已经被魏家在朝堂的爪牙收买了。
周绪回忆起自己的进奏官,记得自己也五年没见他了,虽有互相通信,但鞭长莫及时,人心易变。
萧洛兰捏起一颗葡萄,紫色的葡萄皮薄肉大,看起来很是水灵鲜甜,冰镇过有些凉,她剥了一个小缺口,含嘴将葡萄果肉吃了,只剩下一块完整的葡萄皮,最后将葡萄皮放至果碟。
“挺甜的,你要不要吃一颗?”萧洛兰又剥好了一颗葡萄。
周绪望着夫人,心思又转到了她这边,玉容清艳,笋白指尖染着淡淡紫红色,葡萄的味道甜的撩人。
“夫人此举和话本里的狐狸精一模一样。”周绪低声笑道。
萧洛兰:“……”周宗主脑子里在想什么。
于是她把葡萄吃了。
“刚好萧公来了,晚上我可以问问他门下弟子有无农事大家。”萧洛兰心里还惦记着占城稻一事。
“也好,我已经让郡内选了一批知农实吏到这边,到时让他们一起出发。”周绪也没忘记,不过大战在前,他的注意力更多在宣州方向,宣州离广陵,十几天就可到达,他要好好布置一番。
广陵这边有广陵水军,被他捡了个便宜,这两天周绪也在收服他们。
周绪正想着事,眼前出现了一个葡萄,葡萄半剥了一个小口,极易吐皮。
周绪望着夫人,笑眯眯的:“夫人对我真好。”
萧洛兰投喂了一颗葡萄,见周宗主心情极好,想了想说道:“周郎,我刚才听见你说那些人的钱财家产全部充作军资。”
周绪点头道:“这是自然。”
萧洛兰提出意见:“我听清河以前说过,那些世家侵占了许多田地,凌存百姓田宅,其于寇盗,田地弥望千里,不如我们留一些给武郡守让其重新规整放还。”
周绪看着夫人,没说话。
萧洛兰见周宗主不说话,但还是想争取一下:“神农是粮仓富足的军镇,广陵这边也是官粮满仓,如果于战事无碍的话,周郎,或许我们可以让利些于民。”
“你看这样可好?”
周绪还真没想到这事,他仔细想了想,觉得此举特别可行,广陵民心在他这边能少很多麻烦,这些年在魏延山的宣传下,他们北地名声不怎么好,既然无法拉拢到世家,那就收拢当地民心,这两样,周绪总要抓一条。
“夫人心善,为夫哪敢不从?”周绪笑道。
萧洛兰舒了口气:“那我去告诉武郡守。”
“不急。”周绪拉住夫人:“我倒想知道夫人怎么想出施惠于民这法子的。”
萧洛兰坐下来,想起自己刚到这个世界,去太炀办户籍的时候,听到的一些关于无地的可怕之处,因战乱没了土地后,自己的土地变回官田,最后只能被当地客庄招募佃种,无结余,无私产,如主人奴隶。
“那些被迫没了土地的农户,无异于无根浮萍,我就是觉得有了地之后,他们好歹有个生存的保障。”
土地一直是这个种族刻到骨子里的执着。
千年以来,从未改变。
萧洛兰没想着施惠,她就是觉得,如果一件事她可以做,而她也有理由,有能力做,那她就去做。
但求问心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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