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我妈才是穿越主角 > 【正文完结】
    第341章

    揽秀宫。

    萧晴雪已经笑了好一会了, 她缓过惊吓后,越看越想笑,特别是诏书上的遗笔不知用什么墨写成, 几百年过去了仍然清晰可见,那些英文字母有些凌乱, 偏偏一个个都是浓墨色彩, 一笔一划, 特别是最后的大写感叹号, 简直要戳破了圣旨一般, 其中的激愤在诏书上喷薄而出。

    “有这么好笑吗?”萧洛兰见女儿笑得快直不起腰了,不是很懂女儿的笑点,虽然细想下来,是有点好笑的。

    “阿娘, 就是很好笑啊。”萧晴雪擦了擦眼泪, 又揉了揉自己笑得通红的脸颊, 将圣旨给阿娘:“我们那个老乡简直太逗了, 刚登上皇位一年吧,还没怎么做呢,刚准备大开科举,就被那些世家联合嘎了。”

    萧晴雪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我能理解他临死前肯定非常生气又憋屈,但是,但是我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会留下这样的遗诏, 噗, 笑死我了。”

    萧洛兰被女儿说的也笑起来, 但是想想历史上的仁宗去世也不过才十九岁, 不管是言行举止都像一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 未成帝时就有史官记载宁王甚轻佻, 也就是不稳重的意思,

    “我以前怎么就没想起看大楚史记呢,这里面的老乡也太好玩了。”萧晴雪翻开大楚史记,哗啦啦的翻到仁宗那篇,继续看着,又发现了新大陆。

    “嗯?”萧晴雪摸着下巴:“这有点猫腻啊?”

    萧洛兰看过来,史记有点难懂,大意说宁王小时不得宠,生母只是一个宫女,也无母家势力,很少说话,像个小透明似的,史记只用一笔帝幼时寡言少泄,带过了。

    等稍微长大一些,便被踢到了偏远的贫苦封地,身体更不好了,连续几年缠绵病榻,眼看要去了,突然有一天,他也不抑郁了,身体也好了,等得知自己几个兄长争皇位争的互相残杀,他下面的弟弟有的还在襁褓里,皇位便落到自己头上时,更是吃啥啥香,身体倍棒!

    萧洛兰眼神忽然凝住,仁宗上位以后,产生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如何与群臣交流,大概这事太离奇,史记用了一些笔墨,猜测仁宗可能在偏远的地方呆久了,不熟悉中原口音了。

    仁宗上位以后表示自己听不懂那些大臣说的话,觉得那些大臣口音怪异,让他们好好改改,又说自己的语言是高大上的雅言。

    此言一出,引得当时士族纷纷呵呵一笑,大臣们顿时觉得这是一个山沟沟出来的,没见过世面的皇帝,心下甚鄙夷,本就瞧不起了,皇帝老婆更不可能从大世族里面选了,就随便选了一个普通的。

    至于君臣相处那怎么办,就半拉不拉的相处着呗,互相瞧不起,仁宗堪称大楚皇帝里的奇葩,上位没多久就下令把重臣们的小儿子小孙子时不时的都召来自己身边,让他们和他玩耍,一时有昏君之相。

    不出两三月,大臣们就发现自己儿孙口音咋变了,仔细一打听,仁宗要求身边人和那些和他玩的人一律用雅言。

    大臣们算是捏着鼻子认了仁宗的乡下雅言。

    毕竟他是一个皇帝,而他们总不能不和皇帝说话吧。

    后来就是召集匠人让他们尽量改良印刷术以及看重科举的一系列行为了,又下令轻徭役,结果自然是突然病重了,后面的皇帝也是世族一举推上去的,更为年幼,但是性情极为残暴不仁,这么一比较之下,仁宗顿时变成一个好皇帝了。

    再加上仁宗他实际颁了不少惠于天下的好处,英年早逝,渐渐的变成了白月光般的存在,很多人怀念他。

    他的那些乡下口音摇身一晃又变成了众人趋之如骛的雅言,京中追逐模仿者众多,被仁宗教导过的几个成名老者又推动了这一发展。

    京中雅言一直风靡至今。

    萧洛兰和女儿面面相觑,总算是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会有普通话了,史书上他的一生短暂又精彩。

    “我们这个老乡好倒霉啊。”萧晴雪心有戚戚,古代皇帝不好做啊,一不小心就噶了,气的老乡都飙脏话了。

    萧洛兰全部看完以后,疑惑道:“仁宗他不是我们那边的人吗?为什么他前面表现和后面相差这么大?”

    萧晴雪拍了拍额头,笑道:“他估计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是整个人都到了这里,而他不是。”

    萧洛兰更加迷糊了:“那他怎么到这里?”

    萧晴雪见阿娘不明白,便道:“我们是整个人都穿到这个古代了嘛,仁宗估计是魂穿吧。”

    “看这一段,原本的仁宗要死了,后来一个人的灵魂穿越过来,他活了下来,便是魂穿,后面的那个人才是我们那边的人。”

    一阵大风从敞开的窗扉吹进宫殿内,纱幔随风飘荡,萧洛兰足足愣神了好几息,忽然打了个寒颤。

    这世上真有灵魂吗?

    那她和女儿最终会去往何处呢?她心有恻然,可见女儿对仁宗换魂接受良好,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顿时觉得是不是自己太落后了。

    萧晴雪趴在史记上看着仁宗这一段,越看越觉得好笑,又觉得亲切,就是太倒霉了些,便想着有空召一个精通史书的小官给自己好好讲解讲解。

    萧洛兰见夜色已深,让女儿不要看太久,注意眼睛,想了想还是告诫了女儿不要将此事透露给他人,便披着保暖的大氅离开了揽秀宫,刚出门外,便见外面落雪满地,安静无息的跪了一地的人。

    萧洛兰心里一惊。

    一个黑暗的人影站在廊下不远处,雪色月色露白,那人的脸半隐半现,周遭的宫人竟无一人通报。

    萧洛兰忽的想起女儿先前所说的魂穿之说,周郎听到了吗?应该没有吧,距离这么远,她终究是生性谨慎,古代如何能容得这种骇人听闻的魂穿一说,堪比鬼神显灵。

    不知为何,萧洛兰手心有些发麻。

    “夫人为何不过来?”周绪站在台阶下,微举高手中的伞,似有疑惑:“雪下的愈发大了,我来接夫人回宫。”

    萧洛兰稍稍放下心,她下了台阶,柔声道:“你那边的事处理好了吗?”晚上时候,谢大人带着一帮朝廷老臣欲求见周郎,周郎便去处理公事了。

    周绪牵着夫人的手,伞倾斜向她那边,大雪下,他的声音低沉:“差不多已经好了。”谢家找他自然是催他择吉日登基,顺带着归顺的老臣表表忠心。

    萧洛兰原先有些冰冷的手被这人暖乎乎的掌心一包,热意源源不断的传来,好像一个自动暖手宝,她不觉握紧了些,有种无法言喻的心安踏实感,她侧头道:“仁宗诏书上的意思和女儿说的差不多,就是他的词语略显粗鲁了些,当时我不是不愿说,而是不知该如何启齿,并非有意瞒你。”

    她顿了顿,又轻声道:“你信我。”

    周绪见夫人解释的十分认真,深怕自己不信,捋了捋她鬓发上的薄雪,叹道:“我信的。”

    “他和夫人你来自同一个地方?”周绪道。

    萧洛兰点点头:“不过他早来很久。”她对周郎坦诚道:“诏书上的文字是另一种语言,我也略知晓一些,仁宗病重之际,觉得这个世界很不好,可能是因为朝堂上的一些人,又担心实言那封诏书会被毁掉,于是就用了另一种语言诉说他对这个世界的愤懑。”

    “其余的就没了。”萧洛兰道,她不想和周郎因为这些小事而起隔阂,周绪将伞放低,遮住两人,于黑暗中扣住夫人雪白的后颈,亲了亲她的唇。

    萧洛兰望着他,发现周郎的眼睛一片纯黑,亲吻的动作像要把她吞之入腹一般,带着饥/渴的贪/婪。

    萧洛兰隐隐约约闻到一股奇怪的香气,微涩的苦香,和酒香,细闻之下又没有了。

    一吻完毕之后,萧洛兰看四周没人,脸上滚烫的热度才下去一些,她脑袋有点热:“你觉得仁宗怎么样?”

    “心有热忱,涉世未深。”周绪低声道:“仁宗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人了,现在是我的世界,夫人如果觉得它不够好。”他握紧夫人的手:“我会让它好的。”

    “所以…”

    他眯眼笑道。

    “夫人和我永远在一起吧。”

    萧洛兰感觉脸上降下去的热度又升高了一些,她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周绪摸着夫人红霞晕染的玉容,吻了吻,腰间的香囊露出白茅的微绒,与雪色融为一体。

    漫天大雪中,白茅香味越浓。

    似引鬼神逐他而来。

    第342章

    荣升为群臣领头人的谢吉泽谢宰相早在半月前就代表群臣上书请求周幽州上位称帝, 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旧朝已覆,正是新朝当兴之际, 为天下万民计,为苍生社稷计, 将军登基乃众望所归也。

    新朝新气象, 江淮河洛一通无阻, 一夜之间, 人潮朝着长安接踵而来, 很快 ,世间最富贵的名利皆汇集在此。

    半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谢灵甫作为礼部尚书, 筹备新帝的登基大典责无旁贷, 可以说, 在长安城破时, 他就已经在暗中做好准备了,偶尔,谢灵甫也会想到自己部门下的一个好苗子,有遗憾,更多的是对新朝的振奋以及自己家族更进一步的激动。

    因此操办的更加认真,力求每一个步骤都竭尽完美, 挑不出一丝错误。

    然后, 往往拖后腿的就是当事人。

    就比如说周幽州应该三以天下让才对, 这才是符合规范的, 符合礼仪的, 他谢家已经做好了进谏三次的准备了, 万万没想到,周幽州如此实诚,第一次就应下了,谢灵甫作为一个朝堂老人,当时就无语凝噎,他环视四周,发现根本没有反对的声音,朝堂上多了许多武将,而那些武将都是周幽州的人,个个膀大腰圆,力大如牛,目如闪电,凶悍如斯,大有一言不合就拔刀的吓人气势。

    长安城内的兵马也被周幽州的人接管控制,效忠永兴帝的将领禁军皆被杀了,皇城内外肃清一空,皇室宗亲除却远在荆州养老的宝亲王无一幸免,皆下了牢狱,永兴帝子女不多不少,但也有十几个,皇子皇孙们被幽禁在鹞子巷,那是冷宫内小而窄的偏僻狭巷,估计永生不得出了。

    朝廷内的季相一死,保皇党们就彻底失去了最后的势力,有几个老臣要为国守节,上书辞官,周幽州对他们很是优待,不仅允了还送了好些厚礼,还有两三个选择留在了朝堂上,说辞是看着周幽州会如何对待前朝太子。

    现在的谢氏可以说是春风得意,借着周幽州的手铲除了段党政敌,新朝帝王和他们又有姻亲,以前所有的筹谋牺牲都获得了巨大的回报。

    谢氏再次复起。

    朝廷官位空缺,所有人都看中了天子身边的重要官职以及一些高官肥差,不过一切的一切都要等到新帝正式登基才能瓜分,说不得还要争抢一番,谢灵甫心道,以前在永兴帝身边当中书舍人兼翰林学士,萧公门下弟子陈情现在仍然老而弥坚的伫立在朝野之上,看起来荣幸不减,随时听候周幽州身边,听说已经暗中拟好了好几份荐官奏折,想也知道举荐的定是江南那边的萧氏门人。

    尤其是萧公现在还是洛阳令,还有…谢灵甫的眉头轻轻一跳,周幽州现在爱之入骨的夫人是萧氏女,不用猜想,萧氏要崛起了,谢灵甫有这个预感,并且这一天很快就会来到。

    其实王妃手下的人也不少,尤其是那个狡猾如狐的太炀郡守廉世清。

    还有即将到来的周氏本家人,以及忙不迭来长安贺喜的陆家,庐州卢氏,荆州贺氏…幽州少主现在仍然坚守在阆歌,没有一丝浮躁,久浸官场的礼部尚书谢灵甫稍微一想,朝堂上的几方势力就隐隐浮出水面,但是幽州少主不急,他们有点急啊。

    谢灵甫心中想着事情,口中有条不紊道:“钦天监已经选好了一个吉日,就是今年的亚岁日,南郊处的祭坛已经准备了,到时请将军上台,燔燎告天祭祖,顺天意,慰民心。”

    过场是要走的,还要走的隆大庄严盛重。

    郊天之后算是天子了,随后便是穿冕服坐御殿,接受百官朝拜行礼,期间还有鸣钟赐宴诸多繁琐礼节,最后就是颁发即位诏书,更改国号。

    一个崭新的帝国就此诞生。

    周绪点了点头,道“一切就按规程办吧。”

    周绪此刻穿着玄黑的蟒服,对谢灵甫道:“登基与封后大典同一天举行,王妃的规格排场一律最高,务必要办好了。”

    谢灵甫恭敬道:“是,宫内织造局已经在赶制王妃封后朝服,定会在大典前做好,郡主礼服近三日便会妥当。”他为难道:“就是世子礼服,因世子人未到场,不知怎么裁剪测量…”

    谢吉泽看了一眼自己二弟,暗自皱眉。

    在场一直充当没事人的陈情默默理了理自己官袍袖口,好像上面有朵花,金犇没什么反应,觉得有些无聊,他这几天看的尽是一些当官的老头子,杨东和林文桔将军现在负责皇宫治安,也就是禁军,他和胡大力拱卫长安城,这些天下来,就一个感想,太极宫的报晓鼓敲的时间会不会太早了些。

    天还没亮呢,报晓鼓就被敲响了,一敲就是几百下,扰民啊,金犇咽下哈欠,眼下有黑眼圈,发现大殿内的气氛好像有点怪怪的,因尚未正式登基,将军就暂时摄政,也就是在龙椅不远处还有一把摄政椅。

    将军就坐在摄政椅上。

    胡大力昏昏欲睡,他也困啊,进了长安城才知道,大官不是那么好当的,大冬天的,天黑蒙蒙的就要起床了,这些天熬下来,他都不明白这些上了年纪的老大爷怎么能忍住不困的。

    不同于刚上官场的愣头青,其余幸存的大楚旧臣立刻就意识到了谢家在干什么。

    两天前,朝上诸位官员热议新朝国号,年号之类的,大多数都是周幽州下面的武官谈论的唾沫横飞,殿上文臣知道那些武将是周幽州的人,故而沉默一团,任凭他们发表意见。

    旧朝的一些人已经随着新朝的崛起而毁灭掉了,比如李伯志的李家,段家,诸多王侯,或被削权,或诛杀。

    现在殿上的武将俱是新帝的心腹,他们也不会自讨没趣,虽然堂上大多数文官觉得这些武将恃宠而骄了,迟早会招祸,他们就多谈谈轻摇赋税,鼓励民间生产,与民生息。

    武将谈的热闹,自然谈到了封皇后一事,此提议大大取悦了新帝,立刻有人说起小郡主天资聪颖,冰雪聪明,届时也应有个好听吉祥的公主称号。

    帝大悦,于是饱读诗书的文官出马了,当场提议了好几个公主名号,个个都好,尚未定下来。

    既然公主名号已经差不多了,那太子呢?

    太子还在阆歌呢,听谢家的意思,应是想让周幽州正式封幽州少主为太子,毕竟皇后,公主名号都给了,也都提上议程了,不能厚此薄彼啊,更何况,现在全长安都知道谢家和太子的姻亲,谢家想帮幽州少主也就说的通了。

    幽州少主作为周幽州唯一一个成年的嫡长子,谢家借着皇后,公主名号的事请封太子无可厚非。

    但话又说回来了。

    父与子,父皇与太子,是截然不同的关系。

    现在新帝距离登基仅一步之遥,就提议太子,是不是时间过早了些,不少人心中这么想,继而又想起王妃的受宠程度,扪心自问,难怪谢家有危机感了。

    毕竟周幽州看起来身强体健。

    周绪看着底下人的一些心思,道:“等慎之到了做,不就好了。”

    谢灵甫见大将军说的自然平静,一时摸不透大将军真实想法,他顺水推舟的提出请封一事,大将军就自然而然的说等幽州少主来了做衣,一切都好像水到渠成?所以,其实,幽州少主在大将军心中份量还是挺重的。

    礼部尚书心怀多种猜想的下了朝。

    谢家三兄弟走在一起。

    谢吉泽道:“灵甫,你太急了,下次不要那么莽撞。”

    “这么好的机会,不为青妩争上一争,岂不可惜。”谢万钧争论道。

    “幽州少主无大错就是大局已定。”谢吉泽缓缓道:“这种多此一举的事,百害而无一利。”

    “以后你们都低调一些。”谢吉泽警告道。

    龙殿偏房。

    周绪再一次见了逍遥子的大师兄,也就是旧朝的国师,永兴帝给这个国师待遇不错,逍遥子仙风道骨,而国师红光满面,满身富态。

    “凌霄子见过大将军。”凌霄子笑容谄媚,发现大将军的腰间还挂着白茅香囊,里面的白茅是他亲自给大将军的,他的笑容小了些,白茅用处很多,最大的用处便是祭祀鬼神,周礼记载,白茅浸酒通灵,招神引鬼,如此旁人避之不及的鬼神之物,就这么大喇喇的挂在大将军的腰间。

    “给我说说你们道教的典籍,比如神鬼之说,咒术厌胜,接寿真经这种。”周绪坐下来,对着凌霄子道。

    凌霄子一听便知道大将军对道教不是全然无了解的那种,不知为何他心里有些淡淡的失望,哪怕新帝感兴趣的教派是道教而不是佛教,将军估计和很多皇帝一样,想求长生吧。

    凌霄子尽责讲解起来。

    “可有咒法将二人命格连在一起?”周绪听后,单刀直入道。

    “人人皆有命格,我辈之人修道又修命,在修道之人看来,命格不是一成不变的,就如将军命格现在变得贵重至极。”凌霄子说着好话,又道:“凡人若想连接命格,需要二人的生辰八字用密咒刻写在我道教的三清无上灵尊上,然后二人须修德行善,功德圆满之时,就可命格相连。”

    凌霄子说完以后,心被吓得砰砰跳,面上却极力让大将军相信他。

    好像成功了。

    “命格相连之人,是不是生生世世皆在一起?”周绪又问道。

    “是。”凌霄子硬着头皮道。

    周绪笼袖望着外面的天气。

    细雪菲菲,他不问苍生问鬼神,心生贪欲。

    第343章

    萧洛兰看着呈上来的一摞摞公主封号, 看的头晕眼花,文官真的很厉害啊,公主封号都是引经据典的, 柔懿,安宁, 乐嘉, 还有想以封地作为封号的, 清河公主, 这么多封号感觉每个都很好听, 萧洛兰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意,她低头挨个看了个遍。

    冬雪在外间拢起珠帘,萧晴雪解下沾满落雪的斗篷,夏荷接过来, 然后和冬雪在外面站定, 小娘子和王妃说话的时候, 不喜欢有人伺候, 经常赶人出去,导致这诺大的宫殿里的伺候的宫女们起初很惶恐,纷纷跪在地上请罪,到了现在这种情况也没好转,到哪都是一群人。

    外面大雪初霁,但只有远眺才能窥见远处屋脊上的一点薄雪, 宫殿内外积雪被扫的干干净净, 夏荷又看了一眼外殿里的那些宫女们, 宫规森严, 她们就像是永恒固定的剪影, 凝固在了这华丽庄严的宫殿里。

    夏荷微微抱紧金红色的斗篷, 其实她和小娘子一样,也觉得有些烦哩,自从跟着小娘子住到了皇宫里,她的一举一动都要被人说,就比如那些教导礼仪的宫嬷嬷们,虽然她们也不会明着说,但是绵里挑刺的提醒几句也挺让夏荷难受的。

    哎,还不如在阆歌那自由,夏荷叹了口气,小脸皱了起来:“冬雪,我想春花和秋月了,想回阆歌了。”

    奥,对了,她的名字也被挑刺过不好听。

    夏荷撇撇嘴,这些下人之间发生的小事,她不想告诉小娘子和王妃,总觉得说了自己好像变弱了,但认真算算,自己也没受过多大委屈,相反,巴结她的人还是挺多的。

    她们就是酸,夏荷知道。

    冬雪面容一直是冰冷的,她气质总如冰雪般,她望着一眼面容灵动,表情丰富的夏荷,道:“你不喜欢这里?”

    “宫里规矩太多了,我不习惯。”夏荷走到冬雪那,和她说悄悄话。

    “过段时间就好了。”冬雪轻轻的将珠帘放下,遮挡内室:“不管是小娘子还是王妃,对你都是宠爱颇多,你也该学学规矩了。”

    夏荷听了蔫蔫的。

    内殿里的萧晴雪也有点蔫蔫的,等看见阿娘心情才好一些,她褪下鞋子就坐在了塌上,搂着阿娘胳膊。

    “这是什么了?”萧洛兰放下那些文书,柔声笑问道,顺便摸了摸女儿的小脸。

    萧晴雪皱着眉,撅着嘴巴,一脸不开心:“自从进了宫里,阿木就再也没来找我玩了,宫里的禁军统领现在是杨校尉他们,问他们阿木去哪了,他们也不知道。”

    “也许阿木有事呢,总不能天天陪着你玩。”萧洛兰安慰道,转移女儿的注意力:“你阿爹早上送来了许多有关于你的封号,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萧晴雪翻看起来,没过一会就纠结道:“这些封号感觉都挺好听的,阿娘你帮我选一个呗。”

    萧洛兰道:“你觉得无忧怎么样?”

    “好听。”萧晴雪肯定道,顺便露出一个笑容:“那就这个吧。”她眼睛转了一下:“阿娘,下午我出宫去找阿木,行不行?”

    “那你多带些人,现在长安城里人很多,事情也多,太阳下山前记得回来。”萧洛兰叮嘱道。

    “知道啦。”萧晴雪道,得了阿娘的准话,她喜滋滋的带人走了,萧洛兰想了想,准备去找周郎问问阿木的情况,她感觉女儿对阿木有点上心的意思,听周郎说阿木这次攻城时功劳不小,是第一个登上长安城头的。

    这般想着,萧洛兰整理好文书后也随之离开,刚出门就碰到了疾步而来的婉娘。

    冬雪给夫人披上雪白的狐狸毛大氅,并细心的撑起了伞,因为外面雪又下大了。

    “这么冷的天,你还出来做甚,有什么事差遣人找我,我去找你就是。”萧洛兰将手里的暖炉递给她,果不其然摸到了一手冰冷。

    金荷婉一直住在宫中,兰娘对她很不错,她住的宫殿里有很多人伺候,每天还有医女进出照顾她的身体,不过金荷婉觉得自己没有那么脆弱,这次跟着儿子南上是无意间染了风寒,早就已经好了,反倒是兰娘因着这事对她愧疚。

    婉娘收下暖炉,身体很快热起来,她看着兰娘身边只有冬雪一个女婢,其他宫女隔着一段距离跟着她,轻声道:“我从太液殿那边过来时听到了舞乐声,似乎有前朝宫妃戏舞,现在国基未定,如此轻浮之举若传出去实在不妥,兰娘应严厉惩处才是。”

    萧洛兰回忆了一下:“前朝妃嫔不是都在温室殿吗?”温室殿是后宫一所住处,永兴帝的妃嫔实在是太多了,萧洛兰简直不理解最后的几个月,永兴帝竟然还在让各地献佳丽进宫,简直害人害己。

    一般皇帝的妃子根本不被允许出皇宫,死了之后会被葬在妃陵,但现在前朝都灭亡了,永兴帝自己都没能葬到自己修了十几年的陵墓里,上千的宫妃,该去往何处也是一个问题。

    “大多数是的,但难保有一些心思不正的人想着继续爬高枝登天呢。”金荷婉抚了抚头上的簪子,冷笑道。

    萧洛兰似乎明白了,她看向太液殿的方向,那里以前是熹皇贵妃住的地方,后来政变,熹皇贵妃和其他宫妃一样去了温室殿。

    “先去看看情况吧。”萧洛兰沉默了一会,道,她口中呼出的气在略寒的空气中如轻渺的雾气,朦朦胧胧,她的眼眸也似山中的幽兰般,静谧清冷。

    金荷婉还想说什么,又故作不知的点了点头:“好。”她将暖炉还给兰娘,发现她的手也冷。

    萧洛兰让那些人不用跟着她了,到太液殿时,不出意外的看见了周郎身边的禁军,温室殿想到太液殿,若没有人同意,一个女子怎么穿过重重看守到太液殿。

    殿内舞乐声,听来有些刺耳,萧洛兰先是看了会雪景才进到太液殿,太液殿温暖如春,一个美人正在跳舞。

    前方大殿主位上纱幔飘荡,有个人影在隔着纱幔欣赏。

    萧洛兰看着熹皇贵妃的舞蹈,她穿的十分清凉,舞姿勾人,眼神魅惑,一举一动都牵着人的心弦,见她望来,红唇愈发勾起。

    萧洛兰站在一旁,雪白的狐狸毛簇拥着她的脸,她的脸被映衬的十分雪白,乌发斜插金簪,步摇轻轻响动,她的长睫有瞬间的轻颤,遮住了她眸内所有潮湿的情绪,不知为何,忽然想起最近周郎这几天的反常,对她的话少了些,经常在她面前出神,其实都是一些小事,萧洛兰有时想毕竟要登基了,周郎很忙是应该的…

    萧洛兰越过跳舞的熹皇贵妃,走上玉阶,素手轻撩纱幔,等看见主位上坐的是何人时,眼眸瞬间瞪大,堂下郑喜儿的表情也从得意变成了震惊!

    “怎么是你?!”她的声音非常尖利。

    周十六把翘起来的长腿拿下来,葡萄咽下去,在伯母面前,他得规规矩矩的坐好了,不过嘴上可不饶人:“怎么就不能是我了,你让人通知伯父说你手里有永兴帝重要的东西,伯父自然要去你房间找了,哪里有空看你搔首弄姿的。”

    “不过你既然要跳,就跳呗,反正看看又不要钱。”周十六理直气壮。

    郑喜儿又气又怒又羞,一把扯过旁边人的衣服遮住自己,脸色涨的通红:“你,你…”她羞愤欲绝,没有勾引到大将军,反而被耍了一通!

    萧洛兰回过神,难得卡词:“你,那周郎他…”

    “那女人说她自己有永兴帝私藏的东西要献给伯父,献就献呗,她还非得要跳舞才献,伯父不耐烦她,就自己带人去找了。”周十六三两句说完,又委屈道:“是她自己要跳七纱八重舞的,我们可没逼她。”

    “你闭嘴!”郑喜儿大怒道,她的颜面,她的野心这次被摔成稀碎,她如何忍受得了。

    萧洛兰根本不懂她的恶意从何而来。

    就在此时,房门大开,周绪阴沉着一张脸进来,手上拿着一个卷轴,他径直走到郑喜儿面前,脸色极其骇人,周十六顿时连话也不敢讲了。

    “这就是你说的永兴帝私藏的重要东西?”周绪捏着画卷的手咯吱响,他的脸色着实骇人,他一把攥着这个女人的长发,将其提拎到自己近前来。

    郑喜儿明显浮现出畏惧之色,她害怕的不行,但想到眼前这人的权势,又可怜的靠近,娇声道:“是,是的。”

    “将军天威,妾不敢瞒。”郑喜儿低泣道,言词之间意思模糊:“如今将军即登宝座,妾觉得废帝和您夫人之间似有什么丝连,我不想将军受此蒙骗,故而…”

    郑喜儿话还未说完,整个人就被大力惯到了地上,她不禁惨叫一声。

    周绪低头看着她,眼眸中尽是择人欲噬的杀意:“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挑拨我和夫人之间的感情。”

    郑喜儿惊怕道:“妾不敢胡说,您手上的那幅画,画中人就是您的夫人。”

    周十六头皮发麻,被这劲爆的消息吓得连气都不敢喘了,他摸了摸脖子,担心伯父会杀人灭口。

    萧洛兰一怔,十分稀里糊涂。

    周绪冷冷一笑:“然后呢?代表什么。”

    郑喜儿张口欲言,就被打断了。

    “代表废帝是一厢情愿,而我和夫人是天作之合。”

    郑喜儿满头大汗,终于想起来求饶。

    周绪扔掉那张画卷,心中戾气横生,拍了拍脑袋:“这么多天我忙于正事,倒是忘记收拾你们了。”

    “是我的错。”他装模作样道。

    “将军饶命啊,”郑喜儿跪地求饶:“妾以后再也不敢了,将军仁慈,您已杀了废帝,就饶我这前朝可怜人一命吧。”

    “没事,杀你们郑家不过是顺手的事。”周绪狞笑一声。

    周绪将她扔出了温暖如春的太液殿,一抬眼竟看见了默不作声的夫人。

    萧洛兰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场闹剧,又看了看余怒未消的周郎,他莫不是在吃醋…?

    第344章

    太液殿, 周十六见情况不妙,早就跑了。

    萧洛兰看着地上的画卷,不知为何有点尴尬, 等瞧见周郎的黑脸时,又有一点好笑, 她抿了抿唇, 还是没忍住弯了弯唇, 刚才憋藏在心里的伤心一驱而散。

    周绪原先恼怒的很, 待发现夫人站在主殿上方, 轻轻柔柔的对他掩唇而笑,清雅温柔落了满身,他的戾气没由来的消失了一小半,他走上前, 因还有余怒, 胸膛发出的嗡鸣声震震的, 下意识压低了嗓音:“夫人怎么来了?”

    “我…”萧洛兰没发现婉娘的身影, 口中话转了个弯:“我有事找你,看见章友恭在外面,还以为你也在这。”

    周绪揽着夫人的肩膀,两人一起坐在大殿上的玉石矮塌上,面前还有周十六吃了一半的葡萄果盘,以及冬季难得见到的鲜果。

    “夫人找我什么事?”周绪看向夫人, 率先问道。

    “晴雪出宫去找阿木玩了。”萧洛兰道:“我也好几天没有见到阿木人了, 便想问问周郎你把阿木弄哪个职位上去了。”

    周绪捏着夫人的手腕, 发现雪色的狐裘好似不怎么保暖, 夫人的手温凉温凉的, 想必还是那次落水的时候伤到身子根骨了, 没有痊愈,他一边想着,一边回道:“再怎么说阿木也大了,哪能成天住在宫里,他作战一向奋勇当先,屡立大功,又是第一个登上城头的,我登基以后打算封他一个建业侯,就住在长安城里,若是他和晴雪两人事成了,再封他一个国公兼龙骧将军一职。”

    萧洛兰吃惊不小,她可是知道周郎之前也不过得了一个国公之位。

    “这…是不是荣宠太过了?”萧洛兰犹豫道。

    周绪笑道:“我的女儿必要一等一好的,假如以后两人有孩子了,是女郎就封郡主,是男的就封世子。”

    “两人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就想到孩子了。”萧洛兰觉得周郎想的有点远。

    周绪却是忽然叹了口气。

    “怎么忽然叹气了?”萧洛兰忍不住抬手抚触上周郎的眉心,那里皱痕深深,自从到了长安,周郎一直就很忙,除却一开始的开怀兴奋,剩下的就是忙碌操劳,做皇帝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周绪握着夫人的手亲了亲,他的目光深沉悠远又夹杂着一些遗憾,语气寂寥道:“不瞒夫人说,我有时候会想着如果我们有一个亲生孩子,他是何等模样性情,是像我多一些还是像夫人多一些,若随我的性子,假若是个女郎定是要无法无天,像个混世魔王的。”

    周绪笑起来:“儿子如若随了夫人的性子也很好,君子端方,坚强自主,不管是女郎还是小子,定是极好极好的。”

    萧洛兰怔了下,刚想开口。

    “我知道,慎之和晴雪都是好孩子。”周绪眼尾笑眯出皱痕:“我也很爱他们,就如同你爱他们一样。”

    “只是人难免俗,我也是一个凡人,所以会偶尔这样想想。”周绪摸着夫人玉容,讲开以后豁达道:“不过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晴雪,慎之都大了,无需我们操心了,况且我与夫人情比金坚,有没有孩子其实也无甚紧要。”

    萧洛兰听了,慢慢依偎在这人怀中,这次反而是周绪愣了一下,他缓缓收紧手臂,将夫人搂紧了一些,其实心底还有一丝愧疚。

    大概爱一个人就是感觉给她的不够多,时感亏欠。

    “其实…刚才我进来时是很伤心的。”萧洛兰声音很轻,太液殿很安静,大殿外溯风回雪,卷进殿内,飞舞千重华纱,将她的话也吹散在华丽的太液殿内,愈发轻不可闻,好似幻梦中的耳语一般,周绪搂着夫人细腰的手一紧,他低着头,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什么?”

    大约是夫人的话来的太过突兀,周绪一向敏捷的思维迟钝了一瞬,亦或许,是他有些不可置信,夫人羞怯内敛的性格有多难撬开心扉,再没有人比周绪更清楚了,谁能真正走进她心中得知她所想呢,除了女儿外,令周绪感到嫉妒的居然是早已作古百年之久的大楚仁宗,只因他们来自同一个地方。

    周绪想象不到一个诺大的帝国不需要皇帝,它们该如何维持运转,时常觉得夫人那边的世界应是书本里荒诞离奇的神仙之所。

    周绪听到夫人的话,回过神来,稍微一联想夫人前面说的话就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砰砰跳,他像是毛头小子一般追问个不停:“夫人刚才在说什么,再说一遍?”

    萧洛兰耳尖脸颊通红一片,根本没有勇气看周郎,只盯着他衣领处的绣纹看,嘴唇翕动,想再说一遍却没了刚才涌上心头的莫大勇气,她眼睫扇动不停,轻抿着唇,难为情的臊红了脸。

    “好夫人,再说一遍。”周绪哪里肯放过夫人,他禁锢住夫人腰肢,直接用另一只手抬起夫人雪白的下巴,让她看向他,眼神偏执的追着她的视线,也顾不得夫人此刻满脸通红,见夫人还要躲,自己将头蹭了过去,让她挤在自己怀中,耳鬓厮磨间,滚烫的呼吸洒在萧洛兰的脸上,萧洛兰怀疑自己的脸都要烧起来了。

    她被逼的没办法,只得小声的又说了一遍,因为羞赧,她说的声音不大,可等注意到周郎渐渐灼热的眼神时,她似乎又不那么紧张了。

    于是,她慢慢看向他的眼睛。

    周郎的眼睛是黑色的,硬朗端正的脸上随处可见风霜沧桑,浓眉压眼,眼型又狭长,面孔严厉又威严,这就导致他稍微一冷下脸,就有种不好惹的肃杀之气,可他现在睁大了眼睛,有微簇的火苗在他的眼底炸开,尤其是她说完以后,他在笑着,以至于完全软化了他表面的坚毅冷酷。

    萧洛兰总是能被这人的坦诚触动到心灵,真算起来,反倒是周郎敞亮心怀的多。

    周绪抚摸上夫人的脸颊,云霞氤氲着她的脸,他控住不住的笑起来,难以形容的兴奋和高兴充斥着他的胸膛,微利的犬齿也从唇间刺了出来,野兽般拱着夫人的脖颈处,像是挖掘到最珍贵的宝藏,犹不满足,得寸进尺的紧紧追问“夫人是以为我在太液殿这里看那什么贵妃跳舞,才伤心的吗?”

    他把问题说的明明白白,完全没有给夫人糊弄过去的机会。

    萧洛兰瞧着这人明知故问,自己的腰都要被他掐疼了,于是拍了拍周郎的大手,她微垂着头,微凉的指尖被这人紧紧的抓在手中,萧洛兰点了点头,直看着周郎,眼睛明亮柔和:“是啊。她停顿了一下,说出自己的真实感受:“怎么能不伤心呢。”

    习惯是可怕的东西,他对她这般好,如果有天改变了,她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自然会感到伤心失落,她和他一样,都有喜怒哀乐,都是血肉做得,这么久下来,她又怎会无动无衷?虽然她慢热了一些。

    萧洛兰的脸被周郎捧住,嘴唇被亲了一下。

    “不要伤心。”周绪轻轻的吻了一下夫人,亲耳听见夫人会伤心的话,激动之后,他的心反而疼了起来,他实在太爱她了,就连让她伤心的话和事,他也无法忍受。

    “我只夫人一个。”周绪笑眯起眼睛,他畅快的不行,抱住夫人就转了起来,萧洛兰吓了一跳,连忙搂住周郎的脖子:“别转,别转。”她恐高又恐晕。

    周绪额头抵着夫人额头,两人鼻尖对着鼻尖,眸里满是深情和快溢出来的激动和欢喜,萧洛兰也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她轻碰上周郎发鬓,难得揶揄道:“我俩这次扯平了,你也不要对一张画苦大仇深了。”

    周绪轻咳了一声。

    此刻殿门大开,被摔掷在织金绣云地毯上的画卷被风吹开,连带着分散在两边的十八重冰绡纱也被风轻轻吹起,周绪将夫人放下来,重新将那张画拿起,饶是得到了夫人的宽慰开解,可心头小火苗还是一点一点的似火燎原。

    萧洛兰好奇的拿过那张画,发现自己对画中的自己没什么印象,又是谁画的?

    “李家人画的。”周绪仍不忿,哪怕他已经将李伯志一家灭了:“是刚进太炀郡时,夫人乘坐马车,初遇李家三郎瀚章的时候。”

    萧洛兰经过周郎的提醒才回想起那么遥远的事情,她不禁道:“周郎,你的记性未免太好了些。”

    “和夫人有关的,我当然记得清楚。”周绪自得道,他看了看那张画,将它放在高烛上烧掉了,迎着夫人讶异的眼神,周绪笑道:“待我寻宫廷画师给夫人画一副更好的。”

    “随你吧。”萧洛兰弯唇道。

    “上午,谢家和朝堂上的一些大臣找我商量用什么国号。”周绪准备参谋参谋夫人的意见:“夫人觉得大周如何?”

    萧洛兰不假思索道:“当然是极好的。”

    周绪笑道:“我亦如此想的。”

    “年号呢,年号定下来了吗?”萧洛兰道。

    “国号大周,年号中想有个武字,夫人有何建议?”周绪笑眯眯的。

    萧洛兰惊讶的看着周郎:“要我提议吗?”

    “说说看,反正还没定下来。”周绪道。

    萧洛兰瞬间压力山大,有种正在参与历史的感觉,她定了定心神,努力思考起来,周绪就这么看着夫人。

    过了好长时间,萧洛兰道:“乾武如何?”

    周绪眼睛一亮,重重肯定:“好!”

    萧洛兰眉眼舒展,她在心里默念一遍,大周开国皇帝,乾武大帝,乾也意味天,也可称为天武大帝。

    乾武大帝,天武大帝,萧洛兰翘起嘴角,好像是挺不错的。

    第345章

    一个新生的帝国就此诞生, 对所有人来说,一切都意味着新的开始,旧朝已废, 新朝当立,万众瞩目之际, 周绪在文武百官的朝拜下, 正式登基为帝, 颁布诏书大赦天下的同时确认了新朝的国号以及年号。

    国号大周, 建元乾武。

    新的一年, 新的开始。

    萧洛兰一天下来精神都紧紧绷着,因为场面实在太宏伟肃穆了,她深怕出错,为此将那些礼仪步骤都默背了下来, 幸好封后大典完美结束, 现在她终于松了口气, 冬雪在给娘子, 现在应该是皇后娘娘了,她用象牙梳给皇后娘娘梳头,为了迎接新的主人,前朝宫殿在半月前又重新修葺了一遍,多多少少和前朝不一样。

    特别是中宫,几乎全部翻新了一遍, 空中弥漫着淡淡的椒香和沉水百合香, 娘子喜欢自然淡雅的花香, 宫中调香的女官立刻就制作了多种花香, 于是冬雪身上袖口也浸着香气, 她见娘子劳累好几天了, 现在臻首微垂,于是梳发的动作更慢了下来,她控制着梳子,借着巧劲按摩娘子头上的穴位。

    很快便见到娘子眼睫垂了下来,神色昏昏欲睡,冬雪现在是皇后身边的女官之首,身上也有了官职,协助娘子管理后宫一应事宜,但说实话,娘子的后宫着实没有什么可管的。

    这诺大的皇宫内庭,诸多宫殿,一没有太上皇,皇太后什么的,她家娘子是真切的中宫之主,二没有妃嫔,导致后宫中的东西十二宫处的宫殿出现了处处可见的空殿,至于皇子皇孙,宫里现在也就无忧公主一个。

    少主居住的东宫早已被娘子吩咐宫人清扫装修妥当了,就差来住了,所以,宫内真正的主人其实少的很,这也就导致了冬雪这个女官之首其实颇有空闲。

    烛火噼啪了一下,惊醒了萧洛兰,萧洛兰打了个哈欠,看了看天色,已经很晚了:“冬雪,你下去休息吧,我这里没有什么可忙的。”她转过头,又看向满室的宫女,轻声道:“你们也下去吧。”

    宫女们鱼贯退出,萧洛兰看着她们,永兴帝荒淫无道,一度招了许多民女入宫做宫女,宫里还有那么多的太监,纵使她想借着大赦送他们归家也是行不通的,外面世道艰难,保不齐还没有在宫里有一口吃的喝的,萧洛兰揉了揉额头,等以后年景好了,她再给他们打算一下,不过也有好的消息,比如正在完善的废除贱籍的制度,可以赎身为民的诸多条律,这一切都在起步阶段。

    冬雪刚刚退下,就看见了陛下大步而来。

    她连忙退至一旁,躬身跪请圣安。

    “不用跪了。”周绪随意摆手,对冬雪还是挺满意的:“夫人睡了没有?”

    “娘娘暂时还未歇下。”冬雪回道。

    周绪心情更高兴了,他刚从前殿那边拿了一个东西,一个圆脸太监满脸笑容恭维道:“看来皇后娘娘是专门在等陛下呢。”

    冬雪看了这人一眼,宫里从不缺太监,皇上身边更不缺了,以前不少太监都被处死了,但也有新的太监冒出头来。

    不过陛下身边的太监待遇和永兴帝时期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永兴帝时,太监可监军出征,代圣上行事,行天子之权,现在宫里的太监们正在使劲浑身解数讨好着新帝。

    这个太监冬雪没什么印象,毕竟她主要职责范围都在后宫,不太了解前朝的内侍,但想必能近帝前必有过人之处。

    周绪总算是把夫人的封后大典给办圆满了,心里颇有点意气风发,不然夫人的称号一直像是一个疙瘩存在他心里,现在好了。

    周绪也不需要通报,摆手让他们退下后就进了皇后的寝宫,要他说皇宫也有一些他不理解的地方,就比如皇帝有皇帝睡觉的地方,皇后有皇后睡觉的地方,还分了两个宫殿,这不是多此一举吗?他定是要和夫人睡觉的,周绪走进中宫,怀里似有什么鼓囊囊的东西。

    “夫人。”

    萧洛兰听见周郎的声音,迷糊醒来,她再次打了一个哈欠,皇后的凤冠在妆台上闪烁着光彩夺目,她不由揉了揉自己的后颈肩膀,这个凤冠超级重,她戴了一天了。

    “周郎你回来了。”萧洛兰转身,她早已洗漱过了,本来两人都要睡觉了,周郎又悄摸摸的出去了,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神神秘秘的。

    “回了。”周绪脱下外袍,让自己身上的寒气散去以后才坐到夫人身边。

    “怀里什么东西?”萧洛兰好奇问道。

    周绪嘿嘿笑了两声,看着十分得意,随后从怀里掏出一个金黄色的正方形龙纹盒子,然后打开,将玉玺拿了出来,萧洛兰惊讶的看着他:“周郎,你拿玉玺做什么?”

    周绪再次从怀里拿出两张空白的圣旨,展平铺开,随后用玉玺在空白的圣旨上盖了一个章,挨个做完后,他在妆台上找了一圈,没找到笔墨,便又赤脚去了隔壁的小书房,找了笔墨来。

    萧洛兰现在困意已经完全没了,她跟着他,穿梭在宫殿中,眼看他取回笔墨,笔尖沾了浓墨就要书写,她趁空细细的闻了一下周郎,没有闻到酒味。

    周绪坐好后,表情有片刻沉思,随后亲自书写,萧洛兰看着圣旨上面的奉天皇帝制曰六字,便见周郎停下了笔墨,他拿起两张写好的制式圣旨吹了吹,对夫人道:“这两张圣旨就留给夫人了,空白处可以填写,虽比不上诏书,但是我亲自撰写的制书,也相差不大了。”

    萧洛兰手里被放了两个沉甸甸的圣旨,略有迷茫,诏书里的诏是上所以告下也的意思,所以诏书具有强烈的官方意味的命令式,由内阁宰相们奏定,翰林们撰拟,皇帝批准,然后再广发天下,咸使闻之,像周郎就已经拟好了立皇太子的诏书,只等慎之一来,那封诏书就会广发天下。

    而制书则是皇帝亲手书写,重要性不逊于诏书,不过一个是官方性质,一个则代表着皇帝的私人意思。

    “为何给我这个呢?”萧洛兰将圣旨放在妆台上,她看向周郎。

    周绪笑了笑,他靠近夫人,鬓角处的白发分外刺眼,萧洛兰只看了一眼就不再看,她忽然抓着周郎的手,感受到他身上暖洋洋的热意,才心定下来,她依偎在他身边。

    周绪道:“我比夫人年岁大些,万一…”

    萧洛兰用手捂住周郎的嘴巴,她的眼未语先红,鼻音细细:“好端端的日子里,你非说些不吉利的话做甚?”无端的惹她伤心难过。

    周绪拉下夫人的手,眼角皱纹眯起:“我身边的那些太监都一个劲的奉承我说些吉利话,说什么万岁,我还能当真不成,再过一两年,我就五十了,人说五十知天命,我总得为夫人早做打算。”

    他打了一辈子的仗,手上沾了无数人的鲜血,最终能活到几时,他也不确定。

    “那也太早了。”萧洛兰一腔酸楚,心尖像被人掐了一把,泛着密密的疼意:“到时你老了,我自然也老了,要这些又有什么用?”

    周绪低头看着夫人,眼里满是柔情,粗糙的指腹擦去夫人眼角的泪:“提前做些打算总归是好的,夫人收下就是。”

    萧洛兰眼圈一红,还是觉得伤心至极。

    “莫哭,莫哭。”周绪怜惜道,他心疼着呢。

    一直到了临睡前,也未哄好夫人,周绪拥着夫人,心里胀胀酸酸的又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高兴:“夫人不要伤心,你我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的,这一世是帝后之缘,下一世说不定就是青梅竹马了,到时就是日日相随了。”

    萧洛兰眼睫潮湿,面颊上都是泪痕,她是真的伤心,原本背对着周郎,又被他扳着肩膀面对向他,此刻,听着周郎神叨叨,又极度笃定的话,鼻音更加闷:“你怎么知道还有下一世?”

    周绪笑而不语,他早已将他和夫人的生辰八字刻在了神位上,长明灯长燃,与漫天诸道神佛日夜接受香火祭拜,他的命格和夫人的命格相连在一起,生生世世,密不可分。

    “我说有就有。”周绪捋了捋夫人的长发,吻了吻夫人的脸颊。

    萧洛兰慌无着落的心慢慢定下来,哪怕她觉得周郎的自信毫无道理,说的话也不现实,这可真奇怪,萧洛兰觉得自己的心理更奇怪,居然还信了。

    感觉她老了以后会是被诈骗的那种人,萧洛兰不免联想到了这个,可她的手仍搭在周郎的腰侧,周绪搂紧夫人。

    “等国家富强,孩子们都成家立业后,我就和夫人一起去云游四海。”周绪畅想未来:“大漠黄沙,东海南疆,夫人喜欢哪处就去哪处。”

    萧洛兰道“我记得鱼心就住在南疆苗寨那里。”

    周绪笑道:“以后可以让鱼心带我们一起去看看。”

    周绪又说起了天山飞雪和塞外孤烟,萧洛兰不知不觉的闭上了眼睛。

    梦里,他们有无数个春天,遍览千山。

    周绪等夫人睡着后,心满意足的亲了亲她的脸,金黄色的帷幔绣着龙凤纹,他听着夫人浅浅的呼吸声,吹在他的耳畔。

    他要和夫人做的事有很多很多。

    在此之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杀魏延山。

    周绪想起朝廷上一个劲的上书让他与民生息,不可再妄动干戈的朝臣们,可魏延山不死,天下怎么太平呢。

    他还有最后一场仗要打。

    第346章 (团聚)

    乾武元年

    帝国正如喷薄的朝阳般冉冉升起, 一晃就已是二月底,临近三月初,朝廷这个巨大的齿轮有序快速的转动起来, 长安城内的居民再次熟悉了以前的清晨鼓声,伴随着他们日出日暮, 不过两三月, 没有战乱之忧的长安城竟隐现百年前的喧闹繁华。

    大量的人群涌入长安, 给这个古老庞大的城市注入了鲜活的血液, 它重新屹立起来, 大街小巷内人潮人海,声闻数里,一切都是崭新井然的,新出的王侯权贵们迅速扎根在这里, 很快和幸存下来的老一代长安世家混了个熟, 长安谢氏依旧是长安潮流的指向标, 炙手程度比以前更甚许多。

    在拜贴如云的情况下, 谢氏主宅反而并没有宾客盈门,反而常常闭门清修谢客,愈发低调,与之相对的则是长乐小郡王的高调,整日窜街绕道,呼朋引伴, 不过短短月余, 身边就多了一大群以他为首的长安新贵之子, 引的周十六好不得意逍遥, 玩的流连忘返, 就谢吉泽所知道的, 已经有御史准备弹劾长乐小郡王这种行为了。

    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圣上对他的侄子十六郎很是不错,一上来就封了一个长乐郡王,就连皇后也时不时的喊这位小郡王入宫陪伴,备受帝后宠爱的无忧公主和长乐小郡王更是要好,两人常常伪装一番出入长安各个地方,要谢吉泽说,弹劾结果估计也会不了了之。

    谢吉泽和谢灵甫站在大堂下,身边是他们已经成年的儿女,今天是个重要日子,谢家天没亮就打开了大门,宅内里里外外已经打扫了遍,家里的妇人也都打扮妥当了,谢青妩走过来,旁边跟着母亲,谢家主母手里牵着的便是唐家的幼儿,谢家主母心疼他们,就让他们在她膝下长大,进宫的时候,她也带着他们,皇后娘娘也很喜欢他们。

    如此,也算一家都到齐了。

    “万钧呢?”谢吉泽道。

    家仆道:“三爷去灞桥那边看看太子殿下他们到了没有。”

    谢吉泽捋着胡须,看了看蒙蒙亮的天色。

    “太子殿下前天到洛阳,一路皆有驿站更换马匹,南崤道又平缓,估计等中午时分也就到了,万钧早去又见不到太子殿下…”

    谢家主母对一心扑在朝堂上的夫君无语了:“你是不是忘记我们的德庸了?他早早来信说要回长安,这次和太子殿下一起回来,他三叔早点去接,这不挺好”

    一家人见家主被呛,个个暗笑,谢吉泽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德庸要回来了,是好事。”

    谢青妩也笑了笑,她的眼眸流转,顾盼生辉,心里隐隐激动又带着几分羞涩。

    “走,那我们去接德庸。”谢吉泽道。

    谢灵甫觉得大哥找的这个借口实在拙劣,想去见见太子殿下有何不对,很多人都去了,他们和太子殿下关系更亲密,反而要矜持着后退,着实不应该,虽知道大哥平日耳提面命的道他们家要安分守己,低调一些,但这是太子殿下第一次入京,他们怎么也该隆重些。

    日头逐渐升高,旌旗招展,鼓乐齐鸣,众人翘首以盼,谢吉泽正式穿着官服,朝阳蹦出云层后,洒下万道金光。

    “今天是个吉日啊。”谢吉泽道,他的家眷和其他官员家眷都安顿在了一个视野较好的城内高楼上,太子殿下现在过了弱冠之年,如果不出意外,他会进入朝堂执政,东宫也会有一系列属于他的班子,谢吉泽想到家族里成器的几个儿子,又想起自己一向吊儿郎当的最小儿子,谢德庸。

    两相权衡后,决定暂时还是让德庸继续跟在太子殿下身边,他家德庸去幽州那地也好几年了,和太子殿下相处的不错,贸然换人不妥。

    朝中文武来了大半,属于太子的仪架早已铺了一路,谢吉泽眼睛一跳,听见了远处官道上奔腾如雷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声音由高变低,很快,他的视线尽头就出现了一队千人展旗的人马,朱雀大纛和赤焰大纛在风中猎猎作响。

    为首的青年眉毛浓黑,眼神坚毅,气宇轩昂,身着精良的盔甲,谢吉泽和其他官员一样拜见太子殿下。

    周慎之望着长安城,压下心中激动,兴奋,思念诸多情绪,模样沉稳的进了长安城,他之所以这么晚来是因为太原那边的魏国公仍贼心不死,在阿爹在长安登基的时候,屡次进攻幽州,又放了好些谣言,周慎之担心底下的人人心不稳,就坐镇幽州,等处理好了才赶到长安。

    阿爹和阿娘一路催他快来,如今近了,时隔这么久,周慎之在这陌生的长安反而有了一丝近乡先怯的情绪,不过他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更多的则是即将见到家人的喜悦。

    就在周慎之骑马入皇城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了一股视线,他抬头看去,高楼处,一个女郎正半侧身体于窗前,也正望着他。

    谢青妩见被发现了,连忙后退一步,心中砰砰跳。

    周慎之收回视线,继续向前。

    “那是我阿妹,等会我就要去见阿娘他们了。”谢德庸找了个机会上前,对着好友小声道:“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周慎之看着谢德庸像小偷做贼般的模样,抽了抽嘴角,他慢慢道:“有空再见。”

    “就这个?”谢德庸苦着一张脸,不死心问道:“还有吗,还有吗?”

    第五长风在后面小声微笑道:“谢郎君,还请注意仪态,以免打扰了殿下。”

    谢德庸脸黑着去见了家人,他这边团聚了,周慎之半路刚好和跑出宫的阿妹和十六相遇了。

    萧晴雪看到阿兄一蹦三尺高,高兴的要和阿兄一起回宫。

    萧洛兰得知慎之要来,早早就等着了,要不是宫里规矩太严,她现在的身份不适宜出去迎接,她都想带着晴雪一起去接一下慎之了,好久不见慎之,萧洛兰觉得这孩子似乎又长高了,壮的跟一头牛似的,萧晴雪高兴道:“阿兄,你来的正好,刚好要吃饭了。”两人一起见过阿爹后便往阿娘那边赶。

    周十六去看自己的爹娘了,周慎之这次来,也不是一个人来,还带了一些周家人。

    “这一路累不累?”萧洛兰亲切问道:“我听你爹说,幽州那边有点不太平,担心了好久,来,来,慎之快坐下。”

    “是前段时间的事了 ”周慎之坐下来,旁边的阿娘和阿妹笑意吟吟的看着他,气氛仍然轻松自然,冲淡了刚进皇宫时所带来的紧张压抑感,周慎之忽然就找到了以前的那种感觉,后面的话自然而然的就说了出来:“阿娘勿忧。”

    萧洛兰笑意更浓,声音温柔道:“那就好,你的屋子我已经叫人弄好了,等一会你去看看喜不喜欢,若有不合心意的和我说一声,你爹估计等会就来了,他最近忙着要征讨太原。”

    周慎之心里暖暖的,桌上饭菜丰富,都是他喜欢吃的。

    “对了。”萧洛兰弯眸道:“慎之你的葡萄酒呢?这次来带没带?”她从十六那里听说了慎之把那葡萄酒看得像宝贝似的,想必定是带了。

    周慎之应道:“带了。”他想起那个约定,道:“我一口没喝。”就等着全家一起喝。

    这傻孩子,萧洛兰有点感动,忍不住笑道:“那我们先喝看看。”

    周慎之让人上了葡萄酒,他保存的十分仔细,酿造也是百忙之中亲力亲为的。

    “我要喝一点。”萧晴雪抢着道。

    周慎之给妹妹倒了小杯,他第一次酿酒,酿好以后自己也未尝过,还不知道滋味,见阿妹眼巴巴的一口饮下,不由问道:“怎样?好喝吗?”

    萧晴雪喉咙咕咚一声咽下,上扬的嘴角刚被酸的下撇就硬生生的提了起来,笑容很大,嗓音甜甜道:“不,不错,好喝!”她说的铿将有力,很容易让人信服:“阿兄,你多喝点。”

    周慎之便给自己倒了一杯,也喝了一口,眉头一动后,淡然道:“是挺好喝的,我留给阿爹喝。”

    “那我也喝一点。”萧洛兰见两个孩子都说好喝,也心动了,她尝了一口后,看着两个孩子一脸好喝的表情,优雅的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的确很好喝,应该给你们阿爹尝尝。”

    “什么东西这么好喝?”周绪昂首阔步,脸上还带着笑意,待看见桌上的葡萄酒时,笑意深了些。

    “慎之亲自酿的葡萄酒。”萧洛兰给周郎倒了满满一杯:“你喝看看。”

    “很甜,阿爹快喝。”萧晴雪道。

    周慎之依旧沉稳:“我们都喝了,阿娘也很喜欢。”

    周绪欣然在夫人旁边坐下,想也不想的举杯牛饮,少顷,他的脸色古怪的龇牙咧嘴了一瞬,酸的眉毛都皱在了一起。

    “哈哈哈哈哈哈。”萧晴雪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萧洛兰看着周郎被酸的表情也笑了起来,周慎之连忙给父亲倒了其他酒。

    周绪等到舌根酸意退去后看着众人表现,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他佯怒的举手在儿子头上拍了一下:“小兔崽子,故意的是不是?”

    萧洛兰笑跌在周郎肩头,眼泪都笑出来了。

    周慎之被阿爹许久没有过的亲昵动作弄的怔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竟然点了点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们都喝了,阿爹自然也有份。”

    周绪笑道:“我看是独苦苦不如众苦苦,这件事,你们都有份,一个也逃不掉。”

    满堂欢声笑语。

    到了最后,萧洛兰便让慎之早点去休息,晴雪则和慎之一起去了太子的东宫,萧洛兰晃了晃见底的酒瓶,发现葡萄酒已经喝完了。

    她弯了弯唇。

    “酿的这么酸,也不怕把他老子的牙给酸掉了。”周绪嘀咕了一句,言语有些粗鲁。

    “这酒再酸也甜。”萧洛兰坐到周郎身边:“剩下一点全让你喝了。”

    周绪笑眯眯的,估砸了一下,有点醉意:“等明年再让他重新酿一坛。”

    “还想喝呐?”萧洛兰点了一下周郎的鼻尖,就知道这人刀子嘴,豆腐心。

    周绪抓住夫人手腕,亲了一口,还和以前一样唤夫人,叫梓童他觉得没有叫夫人来的亲密好听。

    “酿好后,我们还和今天一样,全家人一起喝。”

    萧洛兰心里骤然涌起一股沉甸甸的踏实满足感:“好。”

    她想,她会永远怀念这一天。

    第347章

    册立皇太子的那天正好是个大晴天, 太阳照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萧洛兰也装扮的十分隆重,等慎之到中宫朝谢皇后时, 萧洛兰看着一脸成熟稳重的慎之,自己也郑重相待。

    据萧洛兰知道的, 后面慎之还要拜谒宗庙, 敬告祖宗, 周家以前在阆歌的各个先祖牌子早已完善新制过, 萧洛兰当初皇后的那个时候, 她也去祭拜过,她记得沿途还有很多人。

    慎之这次的拜谒祭礼时也会有很多人,毕竟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百姓夹道相迎, 场面必定壮观, 说实话, 萧洛兰也想去凑凑热闹, 但这个念头想想就作罢了,今天是慎之极为重要的一天,万不能出一点差错。

    “阿娘,我出去了啊,等回来的时候给你说说外面的热闹。”萧晴雪穿着颜色鲜艳的红色圆领袍,神采飞扬的走进来。

    “多带些人, 注意安全。”萧洛兰放下手中的书, 招手让女儿上前, 捏了捏她圆润的白皙脸蛋:“我已经听到朝堂上一些御史风声了, 你是女郎, 总不好天天和十六混迹街巷的, 稍微收敛一点,想玩的话可以举办一个宴会,邀请长安里的其他女郎们一起玩。”

    “好了,我知道了。”萧晴雪脸颊微红:“但是我不会琴棋书画的,和她们没有共同话题怎么办?”

    萧洛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不会就学好了,只是娱乐之作,又不是竞选大家,能赏音听乐看棋就行了,再则也不是非要玩这些,骑马蹴鞠,投壶射箭都可以玩。”

    “等以后再说,我也有事情要忙呢。”萧晴雪坐在榻上,看了看冬雪,冬雪带着殿内诸多宫女下去。

    “我听听,是什么正事。”萧洛兰做侧耳倾听状。

    萧晴雪难掩得意和心中畅快:“阿爹不是要攻打太原吗,我作为他的女儿也应该出份力,金陵那边的火炮我可是时时关注的,说不定,还能给阿爹帮个大忙呢,辛苦了这么久,总该拿出来露露世面才是。”

    萧洛兰面上显露忧色:“会不会很危险?”俄而反应过来:“你想和你爹一起去太原?”

    被戳破了,萧晴雪也就坦诚了:“为什么不能去呢,我有军队有武器还有阿爹在身边,我也想立个大功。”

    萧晴雪在心里暗中算了一下,觉得自己有的还挺多的,她还有马场,封地,属于自己的食邑,阿爹对她非常非常好,她的封地范围从清河一直到广陵,囊括了江淮那边的富庶地带。

    她这个无忧公主,如若按照封地算的话,应该是清河公主,或是广陵公主。

    “过几天我就和阿木回金陵再调试一下,我总得先自己测试一下。”

    话说的有道理,女儿自己心有追求的萧洛兰也很支持,可是,可是,那可是战场啊…萧洛兰心思不宁,想也不想道:“火炮那么危险,我和你一起去。”

    “哎呀,我的好阿娘,你现在可是皇后,哪能跟着我乱跑,这不得出乱子。”萧晴雪摇头道:“阿娘你就放心好了,火炮这个只是起步阶段,还没达到现代那种成熟地步,万一顺利就很好,假若不成再努力钻研,新的时代,总要抛弃一些旧的东西,我们可以是开头者嘛。”萧晴雪也没想一口气吃成胖子。

    她高高昂起头:“说不定以后我们就是新时代的开拓者或者是奠基者。”萧晴雪眼神熠熠,声音放低道:“阿娘,我不是说要推翻封建制度,想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往前再走走,推进一下,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她亲昵的抱着阿娘的胳膊,狡黠道:“阿娘你最近也不是在召人询问岭南稻种的事吗?”

    萧洛兰张口欲言,被女儿一大段话堵的哑口无言,她和女儿一样,当然希望这个世道能变得更好,这一切的前提就是吃饱饭,她当成了头等大事,让岭南那边一有消息就快马送来,等待的日子总是焦急的。

    旧朝留下的底子很薄,国库空虚,前几年天灾频发,周郎看奏折时从不避讳自己,他们两人经常在帐内看着奏折,萧洛兰耳濡目染之下,协助周郎一起处理,也知道新朝起步基础不好,她本就是多忧感性的性格,常常将那些事记挂在心里,心忧如焚,哀民生之艰,碾转难眠。

    萧洛兰点了一下女儿的额头:“就你话多。”她仍然不能展眉:“我暗中劝过你阿爹几次,太原一战动辄又要劳民伤财,可他固执的很,不行,就是要打。”

    这不赶紧把所有事情给弄好了,皇后,公主,太子,宗正,朝堂,该封的封,该杀的杀,新律新元年,力求让所有事情以最快的速度稳定下来,重归正轨,新朝建立,还有许多事情没处理,萧洛兰有时候暗恼周郎的固执。

    “打就打呗,阿爹肯定会赢的。”萧晴雪不担心,在她心里,阿爹真的非常厉害,她忽然撅起了嘴巴:“阿娘,前段时间我出宫玩的时候,遇到了陆家人,他们家现在好气派,连牌匾上的字都是阿爹提的,阿爹还给陆家老太爷封了忠勇侯,府里几个郡主呢。”

    萧洛兰听着女儿提起陆家,又看了看不高兴的女儿,温声道:“陆家是慎之的外家,慎之有什么好的都想着你一份,这次到长安还给你带了一车礼物,下次不要这样说了,万事以和为贵。”

    “你要是想要你爹的字,那不简单,等晚上回来我让他写上十几个给你,你挑个最喜欢的让匠人裱好天天看。”

    萧晴雪知道自己小气了些,她笑弯眼睛,其实她知道陆家的那些侯爷大多数是荣誉性质的,她就是使使小性子,想要偏爱罢了。

    萧洛兰捏了捏女儿鼻子:“好了,人家现在没招没惹的,你也大气些。”

    萧晴雪奥了一声,捂着嘴角:“阿娘做皇后挺好的,没有传召,他们想见阿娘都见不到。”说完就一溜烟跑了。

    荣升为吏部侍郎的廉世清从太炀郡调到了长安,并顺利上任,他现在不管是资历还是年纪都不足以更近一步,但他等得起,而且他相信自己等得到,廉世清一入长安便回到了朝廷上的中枢位置,接手吏部工作。

    吏部这块大肥差被他得了,廉世清日日勤勉工作,小道消息称,有人给他送礼被他拒了,也不知是没看上还是改性了,朝中人时常古怪的看着他,不少人认定他总有一天会露出马脚。

    一朝升跃天子重臣,不知多少人暗中羡慕恨嫉,廉世清对那些刺人的目光感受良好,好的不能再好了,他生来就享受万人瞩目之感,只想永居高处,朝堂他的党派已经初现峥嵘,据他所知,此次负责科举的礼部中已经开始有了萧氏门生的影子。

    廉世清瞬间就想到了一直温吞不争的谢党,元气大伤后,礼部尚书谢宰相对这一现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暂时的退让,还是待机潜伏一击。

    亦或是急流之时勇退,廉世清笑了笑,谢家是太子妃娘家,这一步棋,谢家当年走的实在是妙。

    “微臣拜见皇后娘娘。”

    萧洛兰见到故人,笑道:“廉大人请坐。”

    “岭南那边可有消息?”

    廉世清拱手惭愧道:“暂时还无,但圣上已派人去岭南,让岭南经略使黄大人务必全力配合罗郎君和各位农学大家找寻,想必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现在已经是三月了,五六月再找不到又过了一轮栽种的好时机,萧洛兰心里轻轻的叹了口气,她收敛好情绪,道:“我知道了,”她道:“晴雪过几日要回广陵那边,到时廉大人让你哥哥不要太大张旗鼓了,平常相待就好。”

    廉世清笑道:“公主体恤封地民众,不欲劳民,实乃广陵之福。”

    这么长时间没见了,廉大人还是如此能言善辩,萧洛兰失笑,她是担心朝中御史对她女儿有微词,不过此事到廉大人口中一转,这事立刻就变成另一件事了。

    “我听说吏部准备重新校正制定前朝遗留下来的官员考察制度。”萧洛兰有些慢慢说道。

    “是的,还需不少时间,不过对于那些家世清白,踏实肯干的京官来说,其实改制对他们来说反而是好事。”廉世清微笑,比如一直住在长安的齐家,齐南话虽身死,但现在看来,齐家仕途远远没有到头,甚至可以说是刚刚开始,而他也仔细让人试探过了,齐家平日也不是作恶之家,反而平时多有积善,家中子弟又上进,日后只要不出错,在长安当个京官就能富贵安稳一生。

    当然,最主要的是,皇后娘娘念着齐家,虽然并不明显。

    萧洛兰喝了一口茶,朝外面湖面上看了看,她总感觉自己刚才提出的话题明显了些,可她又没有好口才让它变得委婉些,她也是提前让冬雪看过了,齐家没有什么大恶之人,所以实在有些难以心安,总想做些什么。

    廉世清见没有其他事情了,便起身拱手告别。

    太阳下,离去的路光明坦荡。

    比很久很久以前,他设想的身死族灭,遗臭万年的结局好上万倍。

    第348章

    太子东宫。

    周慎之望着寝殿, 他已经醒了,等会就要穿戴整齐去给阿爹阿娘请安,和在阆歌时没什么区别, 不过就是比以前路程遥远了些,规矩又多了些, 毕竟是皇宫, 礼仪制度皆要规范, 现在距离正式被册封那天已经过了半月有余, 他入住东宫后已经慢慢习惯了随处可见的宫人, 侍卫。

    他没有赖床的习惯,时间一到自动起身,无需身边伺候的太监宫女喊叫,穿戴整齐后, 呼吸了一口外面微凉的空气, 周慎之头发愈发清明, 和第五长风一同去中宫。

    第五长风现为东宫从属, 官职为太子左庶子,这个位置有名的便是那位前朝的宋大将军了,第五长风曾经有空查了一下宋将军的生平事迹,最后暗叹一声。

    当今朝野上,圣上手下的将军们封侯者不在少数,而那位宋将军曾与圣上是袍泽, 最后却是那样一个惨烈的下场, 为前朝尽忠到了殉国的地步, 可悲可叹, 估计圣上也心有隐触, 登基不久, 便封了宋将军一个忠义侯,还将他的一家老小好好安顿了,至此,国内还有一些冥顽不灵的前朝余孽,感其圣上恩德,心悦诚服。

    而如今,他作为太子左庶子也时随太子身边,职责掌侍从赞相,驳正启奏,同时汇报给圣上,他年岁不大,根基不稳,却能坐上这个位置,一是因为太子对他本人的看重提拔,二则说来就有些啼笑皆非了。

    “阿妹她活泼善良,等会给她讲解史书的时候,长风不用太过紧张。”周慎之道:“她喜欢新奇的故事,要是能加上一两则民间轶事就再好不过了。”

    “是,臣晓得。”第五长风应道。

    上次,公主来找太子殿下玩,正好看见他在看史书,于是就问了问他几个前朝史书中记载的一些旧事,尤其对大楚仁宗很感兴趣,而第五长风本人对经史颇有研究,言辞幽默风趣,引得公主大悦,无忧公主一高兴之下,竟是要让他经常给她讲解,太子殿下次日举荐给他的官职,没过多久就被批准了,难说是不是有无忧公主的作用。

    突然来了一个殊荣,第五长风在太子殿下的授意下,诚惶诚恐的接下。

    他是知道太子殿下这位公主妹妹的,可以说是当今圣上和皇后娘娘的心肝子,眼珠子也不为过,这不,太子殿下连请安的时候也带上他了,皇宫规矩甚多,太子,公主也是要给圣人请安的,作天下人的表率,万不能懈怠。

    进入中宫后,周慎之给阿爹阿娘请安,萧晴雪过了一会也来了,她掩着口鼻小小的打了一个哈欠,困的不行,当皇帝真是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一家人吃早饭。

    周绪看着女儿困的模样,笑道:“不用日日来请安,隔了三五天来次就行了。”

    萧晴雪睁着眼睛:“不行,不行,早饭要一家人一起吃,就是以后上朝时候能改一下就好了,早上巳时初,大家都睡得精神饱满,还都能在家吃完早饭过来,中午休息完毕后,下午酉时再下朝,我觉得这样安排才符合工作时间。”

    周慎之忍不住道:“这样不就是懈政吗?不妥不妥。”

    “那距离皇宫远一些的官员凌晨五更天就得起来了,长久下去身体哪受得了,起的太早了也不好。”萧晴雪又打了个哈欠。

    “他们食君之禄,自当分君之忧。”周慎之道。

    萧晴雪看着一脸认真严肃的阿兄,心想,他要在现代,估计得被打工人的怨念包围起来。

    萧洛兰温声道:“现在政务繁忙,上朝时间拖不得的。”

    周绪也笑道:“要是以后大周富强,说不定真能改一下。”

    “阿爹英明。”萧晴雪立刻夸道。

    周慎之心里也升起一股强烈的希冀愿望。

    吃完饭后,周慎之和阿爹准备去上朝,周绪沉吟了一下,问道:“你也不小了,可有成家的想法?”

    周慎之拱手道:“全凭父亲做主。”

    看起来是不抗拒了?周绪看了一眼儿子,和谢家的亲事他没打算反悔,儿子的亲家也是要一等一的人家,谢家女郎的才情样貌家世尚可。

    “喜欢谢家女郎吗?”周绪还是多问了一句。

    周慎之想起骑马时遇到的那个容貌秀丽,气质脱俗的女郎,又想起和她不多的往来,诚实回道:“不讨厌。”

    周绪拍了拍慎之的肩膀:“那就好。”

    “等你成亲之后,我再去讨伐太原。”

    “我听说阿妹也去。”周慎之担心道:“战场刀剑无眼,她去是不是太危险了。”

    “放心,到时我只把她安排在远处,距离战场远着呢。”周绪笑道:“你阿娘也是担心的没睡好,我哪真能让她上战场,到时让她和阿木在远处看看就得了。”

    周慎之这才彻底放心。

    “以后打仗说不定还真没有刀剑了。”周绪喟叹了一句,心情其实很复杂,他是马背皇帝,可他有一种预感,也许很多年很多年以后,刀剑战马可能真的没有多大用处了,女儿做的事自然是好的,他也和夫人一样全力支持,可他难免惆怅。

    周慎之不明,等阿爹走后,他追上阿爹一起上朝,下朝以后,第五长风跟随在他的身边,得知太子好事将近,便恭喜了一番。

    周慎之起初没觉得,后来被身边人含笑祝贺的时候,还是脸红了一下,幸好他脸黑,旁人看不出什么。

    待到晚间休息时,周慎之有点睡不着,以后会是什么样子,他能当好太子吗?如果上朝时间真能按照阿妹所说,大周得富饶成什么样子,官员在家吃完饭才慢悠悠的往宫中走参加早朝,下午晚霞漫天结伴退朝,而不是三五更天,鸡鸣未叫便摸黑上路。

    要做到这样,非得国内海清河晏,百姓安居乐业才行,刚从一个乱世出来,周慎之感到自己的这个目标实在太大了,他颇有压力又有一丝亢奋,等想到阿爹说的话便再也睡不着。

    “没有刀剑的战争吗?”周慎之喃喃道。

    他当然知道阿爹给阿妹的那些东西,金陵,广陵,清河,良田沃野千里,富饶无比,部曲强悍,尤其是阿爹还给了阿妹她的兵器制作权利,廉家大郎更是盐铁转运使,囊括一个成王的所有条件。

    阿妹其实是广陵王才对。

    周慎之摸了摸自己的心,强劲有力的心跳透过汩汩热血流便全身,他年轻强盛,且还在成长中,与阿妹相比,他也更年长些。

    周慎之慢慢闭上眼睛。

    若说没有羡慕是假的,阿爹对阿妹的偏爱他有时也会觉得酸,但周慎之很快又释然了。

    他就这么一个妹妹,不包容她包容谁?况且阿妹从没有坏心,阿娘待他更如亲子般,他早已将她们看做了亲人。

    如若将来他有个女儿,也定是极宠极宠的,当然,是儿子更好,他可以手把手的教他认字习武,将小时候未能和父亲完成的遗憾补全,他相信自己会是一个好父亲。

    周慎之坚信,没了睡意,他索性召第五长风过来谈心。

    第五长风来的很快,他装束整齐,眼神清明,毕恭毕敬的行礼。

    周慎之笑了:“你也没睡?”

    第五长风道:“小臣正在整理有关前朝仁帝的各种史书轶事。”

    “不用臣啊臣的,我们私底下就你我相称。”周慎之起身坐在桌旁,给自己倒了杯水润喉。

    “礼数不可废,殿下如今是太子,小臣更应谨慎行事。”第五长风坚持道。

    “算了,随你吧。”周慎之也不勉强了:“长风,我打算婚礼办的简朴些,你有空替我问问谢家那边怎么想的。”

    “殿下仁德,是天下之福。”第五长风道,现在帝国初立,接连大操大办,对于财政来说很有压力。

    第二日。

    谢德庸就急吼吼的进宫了,周慎之正在东宫处理政事,阿爹对他格外信重,已经着手让他处理一些小事,周慎之并没有因为是小事就草率处之。

    “你来了。”周慎之头也没抬,就听见了谢德庸的脚步声。

    “咳…”谢德庸嬉皮笑脸的进来:“殿下,我是不是要换称呼叫你了?”

    周慎之低头忙着事情:“随你的便。”

    这样一说,谢德庸反而不敢胡咧咧了,他总觉得慎之当上太子之后好威严,他委屈道:“那还是太子殿下吧。”他本来还想叫一声妹夫的。

    周慎之放下笔,瞥了一样莫名拘谨的谢德庸:“找我什么事?”

    谢德庸看了看房间,发现没人之后,道:“我家已经知道你的意思了,阿爹他们都觉得你说的不错,就按照你说的办。”

    周慎之语气缓和道:“放心,该有的礼数流程不会少的。”

    谢德庸见好友笑了,一时得意忘形,大着胆子道:“那妹夫,我走了。”

    说完就溜之大吉。

    留下微怔愣的周慎之,末了,周慎之喝茶掩盖自己微红的脸,在家族一辈中,他成亲已经算是晚的了,幽州多的是少年郎十八九就成家的,而他如今都二十有二了,谢家小娘子早已及笄,他们互等也有很多年了。

    周慎之有些耳热,不期然的想到骑马相遇那一日,谢家小娘子羞涩的脸。

    五月初八,太子大婚。

    第349章

    萧洛兰望着窗外的庭院, 万紫千红,美不胜收,皇宫景色自然是天下难得的美景, 可再好看的风景看了两三月也看够了。

    乾武元年的夏季来的很快,秋月和冬雪正执着扇子给娘子去暑, 圣上带着大批人马去太原了, 太子殿下监国, 各位周氏亲王在一旁辅佐, 朝中对圣上亲征一事有人反对, 有人赞同,但最终结果还是圣上说了算,公主也跟着戎装出行一事被圣上压下去了,为了名正言顺, 圣上还给公主封了一个将军封号。

    朝中御史为了这事已经上奏好几回了, 发现太子殿下的态度和圣上完全一样, 都是在和稀泥, 便渐渐偃旗息鼓。

    人都已经走了,将军号也封了,他们再怎么闹也改变不了事实,开国好几件荒唐事都是皇家事,让朝堂里的御史可谓憋屈至极,无忧公主算是开了史无前例的先河了。

    封地食邑之大超过历代王朝所有公主, 掌有广陵盐糖之利, 还兼造铁之权, 另私有军队, 这种公主待遇往前千年数数, 大部分的皇子待遇都远不及她, 随着圣上远离,朝堂人的目光自然放在了太子身上。

    数日观察下来,太子殿下处事风格成熟老练,喜欢谋定而后动,朝中的谢党全力支持太子的任何决定,而圣上对太子委以监国重任这一举动,直接让朝中的人的心都定了下来。

    开国功勋之家大多是跟随圣上出生入死的武将,也有不少文人,比如文善侯赵青山,荣国公崔什子极尽荣耀,赐为内阁宰相外加太子太师,那位带着流民,丢官弃印的吴老县令也被封了侯,此人运道极好,从未出过力,却甚得龙心,就连皇后娘娘也时常召见这位无量侯。

    御花园。

    “老臣多谢皇后娘娘挂念,现在身体已经好多了。”现在是无量侯的吴老县令对着皇后娘娘躬身谢道,他年纪大了,此前又受到了一些流言攻讦,心气大不如前,竟在炎炎夏日染上风寒了,身体愈发日下,不曾想这点小事竟惊动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听说以后特意派遣御医深夜为他诊治,这让吴老县令老泪纵横,身体好一点了,就连忙进宫谢恩。

    萧洛兰看着吴老侯爷,勉励道:“现在天气就如孩儿脸,阴晴不定,吴大人注意身体,我已下了口喻,下次吴大人身体不适,可让家人随时去请太医。”

    吴老县令心中一热,感激涕零道:“老臣多谢皇后娘娘。”

    见吴老县令精神不济,萧洛兰没有多留他,让人把他送回去了,日头一高,萧洛兰就回到了自己的宫殿,女儿一心要和周郎去太原,她对两人哪能不担忧,现在就希望那边尽快结束,也不知女儿造的火/炮能不能用,到宫里没一会,太子妃就来了。

    “儿臣给母后请安。”谢青妩每日都来母后这里,和她一起用餐,尽人子之孝。

    “不用多礼了,快起来吧。”萧洛兰道,她现在多了一层新的身份,感受还蛮新奇的,谢家小娘子性格挺好点,她们两人相处起来融洽愉快,早上她会和慎之一起来请安,一日不落,中午还陪她吃饭,晚上慎之下朝回来,三人就小聚一下。

    谢青妩笑着起来,动作谦敛,一举一动皆有风范,母后这边的饭菜很好吃,清炒时蔬,鲜果酸甜都是她爱吃的,经常一不小心就吃撑了。

    有人陪着吃饭,吃饭的人还很有胃口,萧洛兰自己也开心:“多吃点,今天的炸萝卜圆子很酥脆,喜欢尝看看。”

    谢青妩先是用玉著给母后夹了一个萝卜圆子才给自己夹了一个,她吃了一个,吃完笑道:“好吃,里面似乎还放了瘦肉和香菇碎末?”

    “青妩鼻子好灵,什么味都瞒不过你。”萧洛兰弯眸道。

    谢青妩又吃了一个,太子殿下每日忙碌,她作为他的妻子自当要代他替母后尽孝,再则,母后她性格宽容柔和,不是磋磨人的性格,谢青妩嫁进来之后,每天都感谢上苍。

    乳白的鱼汤飘来阵阵香气,谢青妩身后的宫女似有紧张,正欲小步上前。

    “怎么了?”萧洛兰将鱼汤放远了些,看着拿着手帕的青妩。

    谢青妩脸色微红,起身垂首道:“不瞒母后,儿臣,儿臣前几日经常感觉胸口不畅,闻到鲜味更觉得胸闷气短。”

    “那还不召太医过来看看?”萧洛兰惊讶了一下,瞬间就联想到了什么,而后就是喜悦,青妩和慎之两人都是健康的年轻人,成亲已有二月有余,有孩子是正常的。

    让冬雪去请太医后,萧洛兰让桌上饭菜都撤了下去,反正也吃的差不多了,屋里熏香也撤了,只添些瓜果,窗户大开,谢青妩连忙谢恩。

    等太医仔细诊断之后,萧洛兰就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她立刻让人告诉慎之,谢青妩同样高兴,其实她是确定好了之后再告诉母后的,以免让母后和太子殿下白高兴一场。

    周慎之来的很快,第一时间就向母后行礼请安,脸上也难掩喜色,萧洛兰让他自己进去,自己就不打扰小夫妻两之间了。

    随后,她就写信给周郎和女儿,这么大的喜事,自然要告诉他们,因青妩有了身孕,萧洛兰再三明确表示不用再给她请安了,早上多睡一会养好身体比什么都强,周慎之谢过阿娘,心情激动难言,温言一番后便要将好消息告诉下去。

    萧洛兰准备了好些东西,让冬雪送去东宫,慎之已经成亲了,在宫外也有自己的府邸,但他想着阿爹和阿妹都不在皇宫,担心阿娘在深宫寂寞,于是还和以前一样仍然住在东宫,这样两人走动也方便一些。

    慎之走后,萧洛兰进到屋内,发现青妩坐在床上,正抚着肚子,脸上洋溢着笑容。

    “母后。”谢青妩起身,正欲参见。

    “不用起来了。”萧洛兰看着她,笑道:“既有身孕,安心歇着就好。”说了一些体己话,萧洛兰让她平日不要太操劳了,注意保重身体,因有喜事,她发了些喜钱给宫人,整个皇宫喜气洋洋。

    下午,婉娘入宫,金犇现在是上柱国大将军,此次仍和周郎一起出征,萧洛兰便时常让婉娘进宫一叙,金荷婉听说了太子妃的事,便道喜了一句,的确是一件喜事,太子有子,国家更稳定了一些。

    “前方战事有消息吗?”金荷婉道。

    “小胜了一场。”萧洛兰知道婉娘同样关心战事,将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她安慰道:“圣上带了那么多人马,相信很快就会结束的。”

    金荷婉道:“希望吧。”说完,她冰冷的脸难得有了笑意,握住兰娘的手:“长安书坊里有了我的书,兰娘,我从不知,你还把我以前写的戏文杂书记在心里,还让我出书。”

    她和兰娘从初次因说书相遇,到如今也好几年了,金荷婉是万万没有想到兰娘还记得她在阆歌因怨恨不平之下写的那些杂书话本。

    “又没有律法规定女性不可以出书,你既写了,我觉得很好,自然希望有更多的人喜欢它。”萧洛兰从很早以前,心里就有一个模糊的想法了,现在她可以做到,她就这么做了。

    在她看来,婉娘的话本写的很好,她希望有更多的人喜欢上它们。

    金荷婉眼睛悄然一红,她经历的多,已经看过不知多少受到伤害的女子,她在书中给那些可怜人赋予了一个新的结局,伤害她们的恶人给予最浓烈的诅咒,永世不得超生,不少人将她的书当做鬼书看,畏之如虎。

    可金荷婉却很高兴,高兴的几欲落泪。

    萧洛兰哭笑不得,她还是第一次见冷面的婉娘如此情绪丰富:“别哭啊。”

    金荷婉撇过头,过了一会眼底只留点点红色:“娘娘喜欢,以后我会多写点的。”

    “你这样喊,岂不是和我生分了。”萧洛兰怨道。

    金荷婉笑道:“我是在敬重你呢。”

    “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就好。”萧洛兰对着好友道。

    “当然不行。”金荷婉道,她环顾四周,又悄悄道:“等左右无人的时候我再喊,有人的时候,我俩感情再好,我也得遵守规矩。”

    “无规矩,不成方圆。”她着重道,就是因为她是兰娘的好友才更要注重言行。

    “对了,我听说你最近还召见了一个前朝的落魄诗人,怎么,是想给他封个诗待诏吗?”金荷婉感兴趣问道,现在长安城内圣上公主不在,备受关注的就是太子和皇后娘娘了,高官家眷,世族千金都在暗中关注皇后娘娘。

    除却封侯,太子成亲等重大日子,诰命夫人们才有时机得见皇后娘娘,其他时候,没有传召,都无法得见皇后娘娘天颜。

    翰林院已经有了棋待诏,书待诏,画待诏等九品翰林小官,官职很小,属于文学词章方面的侍从,没有实际职务,相当于是皇帝身边的文学编外顾问人员,有人善棋,就有人善画,实权当然比不上翰林里的陈情陈大人,但也是一份难得的荣耀了。

    “那人是女儿离长安时给我推荐的。”萧洛兰道,说来有些赧颜,自从她对女儿说了可以和其他小娘子谈谈琴棋书画,一起玩玩,女儿就找到了周郎,想要全国最好的棋手画师琴师,周郎便让翰林里的棋待诏,画待诏时常与女儿教习。

    翰林里的那些待诏反而是女儿召见的多,毕竟周郎不喜诗词,也不好鼓乐琴音。

    她离开长安的时候,感叹一个诗人的才华,便举荐给了她,随后便匆忙忙的和周郎一起出发了,因是女儿推荐的,她便上心了。

    “他是前朝诗人,叫万载雪,诗词辞藻华丽,风格哀诞诡谲,与众不同。”萧洛兰温声道:“不过他心结难消,不想当新朝的官,人各有志,我也没勉强。”

    金荷婉对这万先生立刻厌恶了起来,她冷哼一声:“娘娘你心善,不知这世上沽名钓誉的人很多的。”

    “我看万先生不是那样的人,我读过万先生许多诗,诗里忧国忧民,可惜在前朝报国无门,心灰意冷后寄情尘世,孤身一人游走世间。”萧洛兰道:“他时常办学讲课,所听者有市井小贩,蒙稚儿童,寡妇乐户,来者不拒,是个心怀苍生的人,婉娘你见了他,必定会对他改观的。”

    金荷婉脸色稍缓:“娘娘你这么一说,我明日就去万先生那拜访拜访,带着我写的那些书,看看他有什么见解。”

    萧洛兰弯唇道:“不用明日,我现在让人请他过来,如何?”

    “不必。”金荷婉摇头:“在娘娘你这,很多人会伪装的,明天我装扮成普通妇女去试他一试。”

    “试完以后,说给娘娘听。”金荷婉道。

    “那你明日早些来。”萧洛兰道。

    等婉娘走后,萧洛兰和慎之他们夫妻两吃完饭便回到了自己的宫殿,诺大的殿内,萧洛兰想念起了周郎和女儿两人,也不知他们在太原如何了。

    于此同时,同一片星空下。

    太原城正在遭受猛烈的攻击,最黑暗的天被石破天惊的响声炸亮,如雷神狂舞,碎石飞溅,惊骇世人。

    周绪望着那些怪模怪样的火炮,又看了看对面哀嚎遍野的太原城,这个战役,女儿拿出的东西让他神色凝重,他很快就意识到没有刀剑的战争指的是什么,以及这种火器后期发展将会造成什么样的冲击。

    轰隆隆的巨响下,胡大力简直喜得发狂,不停的摸着红色大怪物,哪怕手臂被震的发麻也不离去,他调整位置,再次给炮膛填充一颗火炮,黑夜中,他的眼睛在嗜血的发光。

    “龙威小将军真乃神人啊!”

    好不容易上了前线观摩的萧晴雪挺直胸膛,继承了阿爹以前的将军称号后,她总有种莫名的骄傲感,是的,阿爹给她的将军封号就是龙威将军。

    “还需要继续改进呢。”萧晴雪谦虚道,可她的骄傲谁都能看见。

    金犇摘下恶鬼面具,他的眼神略有放空,而后抓了一把自己血腥脏污的头发,太原主城很坚固,纵使被小娘子的神器吓坏了,还有许多人执迷不悟的负隅顽抗,他们和太原兵作战状态已经到达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金犇望着古怪的火炮,这一刻怀疑,萧小娘子和皇后娘娘莫不是真是神仙人?军营里看待这个东西已经当成神器了。

    火光照亮了太原城。

    攻破是迟早的事情,外面大局已定,只留下太原这波刺头不肯服输,有此利器相助,天命就在新朝。

    周绪看向远方。

    阿爹不许她在前线多呆,萧晴雪转了一圈后才回到后方军帐中,她摊开纸张,准备给阿娘写信,和阿爹出征,她没受什么苦,身边还有阿木,就更感觉不到有什么不方便了。

    至于对战争的不适,萧晴雪是能不看就不看,她不是圣人。

    也许,她的心肠硬了很多,萧晴雪胡乱想了一阵,相信此次战役后,她会得到更多的敬意,她的封地很大很好,以后阿娘在宫里住烦了,可以到她的封地来,她会把她的封地打理的富饶繁荣。

    畅想着未来,萧晴雪写完了信,刚印上火漆,帘子就被掀开了,一股血腥味也窜了进来。

    “阿木,你来了。”萧晴雪高兴道:“前线怎么样了?”

    拓跋木身着盔甲,抱着头盔,深邃的五官上还有血迹,他看着萧小娘子,道“太原城内几乎都是魏国公的亲兵,抵抗十分顽强,哪怕日夜攻城,估摸着还要几日。”

    萧晴雪招手:“阿木,你过来。”

    拓跋坐过去,隔着一张案几,萧晴雪用手帕擦了擦阿木脸上的血迹。

    拓跋木的脸腾的就红了起来。

    萧晴雪觉得好有趣,故意多擦了几下,不出意料看见阿木耳朵也红了,再不复刚才镇定姿态。

    “那你小心点,别受伤了。”萧晴雪关心道。

    拓跋木垂下长长的睫毛,他的深蓝色眼眸就像是静谧的大海,永恒的灯塔就是萧小娘子注视他的视线,手心滚烫,拓跋木道:“火炮很好用。”他露出一个笑容,只为她喜悦:“晴雪,你很厉害。”

    萧晴雪很少听到阿木喊她晴雪,她扬起下巴:“呆子,我当然厉害了。”

    见阿木深信不疑,萧晴雪反而不好意思了。

    拓跋木抿了抿唇,外面厮杀声震天,这一刻离他好远:“我…”

    萧晴雪看向他,帐内没人,她忽的紧张了起来,嗓子痒痒的。

    拓跋阿木握紧刀柄,朝萧小娘子那近了近,萧晴雪眼睛看见了阿木浓密卷翘的睫毛,和一汪蓝碧,随着越靠越近,萧晴雪的脸也红了起来。

    “我…”拓跋木鼓足勇气,语调缓慢:“金陵那天晚上,你问我。”他握紧刀柄,脸色通红:“我是不是喜欢你?”

    萧晴雪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眼神漂移了一瞬,而后又继续看向阿木,发现他比自己要紧张的多了,额头都是细汗,舌头发音模糊不清,好像在咬着舌头让自己说的更清楚些。

    “我。”拓跋木的心狂跳不止,因为他发现萧小娘子离他好近好近,近到他可以清晰看见她的瞳孔,感受到了她的呼吸。

    “我喜欢你。”拓跋木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大,实际上,他的声音只有萧晴雪一个人能听见。

    可帐内只有两人,萧晴雪也不需要其他人听见阿木的话。

    萧晴雪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故作平静的奥了一声。

    “我知道了。”

    她早就知道了咧,萧晴雪狡猾想着,阿木的眼睛不会骗人,每次看她的时候,仿佛要把她溺在那片深海里,萧晴雪心中雀跃,矜持道:“既然这样,你就追我吧。”

    拓跋木低下头,他的舌头被他咬的生疼,胸腔震动如山崩,晴雪的回答过了几息才传到他的耳朵里,而他有点不明白。

    追?

    现在要跑着吗?拓跋木时常为自己的笨拙自恼,眼看萧小娘子怡怡然出去,拓跋木想也不想的追她。

    坚硬的手臂横亘在萧晴雪的腰间,萧晴雪猝不及防下,眼看就要被撞上,手就被阿木牵住了,止住了身形。

    “我追上来了。”拓跋木道。

    萧晴雪愣了一下,而后捂住额头,阿木这个榆木脑袋不会以为她让他追她,是动词的那个追吧。

    阿木不敢逾越礼节,渐渐松开手,发现萧小娘子忽然笑了起来。

    萧晴雪揉了揉发酸的脸颊,面前的阿木一脸疑惑无措,又笑出了声,一本正经道。

    “嗯。”

    “追上了。”

    这个呆子,傻的怪可爱的。

    七日后,太原城破。

    周绪去见他的老对手。

    魏延山坐在高山一颗松树下,正在独自斟酒。

    周绪大马金刀的坐在他的对面。

    “酒是毒酒,就不请你喝了。”魏延山拂袖,气度从容,只是面有金纸之色,唇角渐渐溢出一缕鲜血,他擦去后,山风忽起,两鬓飘摇,回头看着人群,萧晴雪对这个人恨之入骨,仇恨的看着魏国公。

    “听说火炮是龙威小将军所制?”魏延山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龙威小将军,他转过了头,看向周绪。

    “她特意为攻打你准备的,最后一击如何?”周绪道。

    魏延山擦掉唇角鲜血,雪白的衣袖已经被血染红,他道:“比你强多了。”

    周绪反而笑了起来。

    魏延山饮下最后一杯毒酒,长袖盈风,巍然不动,他轻扯嘴角,自知大势已去,无力回天。

    “稚子抱金,行于闹市,自招祸难。”

    周绪将刀横放膝上,他看了一眼远处的女儿,知道魏延山说的是什么意思,火炮这样的利器掌握在一个人的手中,很有隐患,魏延山眼光毒辣无比,口中之话更是如黄尾针般,一举刺中要害。

    周绪摩挲着泛旧的香囊:“那要看她是谁的稚子。”

    “皇权之下,谁都是蝼蚁。”魏延山轻咳一声,死到临头了,他的眼中却满是讽刺和看好戏的挑拨。

    周绪双手笼袖,他笑眯起眼睛:“她就是皇权。”

    魏延山冷笑:“人心难测,后患无穷。”

    周绪笑道:“人生不过百年,我的谋划足够我的夫人和女儿百年无忧就行,后面的事谁也不知道,说不定,以后的以后,连皇帝都没了。”

    魏延山皱起眉头:“你失心疯了不成。”一个国怎么可能会没有皇帝,心肺剧痛下,魏延山眼前一阵发黑。

    “没有疯。”周绪心情很好,道:“这是我夫人曾经说的。”

    魏延山习惯性的想冷笑,却没了力气。

    他这一生善玩弄人心,攻于权谋,话里诡异多端,魏延山闭上眼睛,可没人知道,当年他对幽州王妃说的愿以皇后之位以待是真的。

    现在再说,就是自取其辱了,魏延山不可察的自嘲笑笑,慢慢低下了头颅,彻底没了声息。

    周绪看着哪怕死也是华服正冠的魏延山,背手而立。

    良久,他才嘀咕一句。

    “忘记和你说,夫人现在是我的皇后了。”

    周绪语气遗憾,面色却不加掩饰,快意至极,哪怕魏延山死了,他也能在他坟头唠嗑几句。

    “不用觉得自相惭愧,毕竟,你本就比不过我。”

    山风寂寥,帝王的私语无人听见。

    第350章

    “报!太原大捷!太原大捷!”

    随着太原攻陷的消息传来, 长安又陷入了沸腾,人人争相传送喜悦,也令朝内所有人精神大振, 周慎之拿到军报后就送给了阿娘,与军报一起到达的还有女儿的书信。

    萧洛兰一一展开, 眉眼舒展, 瞬间露出一个笑容:“慎之, 坐。”

    周慎之在阿娘旁边椅子上坐下, 他同样十分高兴, 阿爹带着大军得胜归来,周慎之与有荣焉,大周的心患已除,剩下的还需好好安抚一下太原, 将它收纳回来。

    “真好, 你阿爹和你妹妹就要回来了。”萧洛兰彻底安心了, 不然她老是念着这两人, 现在回来就好,她笑道:“说不定在路上就收到你和青妩的喜事了。”

    被阿娘打趣,周慎之黑脸一红:“青妩她中午本来想和母后一起用膳的,结果,最近几天不知怎么了,呕吐的十分厉害, 她担心在您面前出丑, 于是今天就没来。”

    萧洛兰一早就知道了这个事, 没想到慎之还要再解释一下, 她道:“来不来我这无碍的, 反倒是你, 要记得多关心青妩,孕吐之人一般喜欢吃些酸梅橘子,你让东宫里的厨子多做些清爽小菜和开胃点心。”

    “我记住了。”周慎之受教:“等今晚回去,我让太医再把把脉,青妩对这一胎看得太重了,食欲减少之后,时常心绪不宁,我会安慰她的,阿娘放心。”

    和阿娘说了一会话,周慎之才离开,萧洛兰想了想,下午的时候带着冬雪她们去了东宫,看了看青妩,也安慰了一番。

    万载雪被皇后娘娘召见的时候,已经临近黄昏时刻,他没官职,白身一个,恰逢散朝,中书舍人兼翰林学士的陈情看见他,对他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后带着一众翰林人员离去,陈情是萧氏门生,翰林院内诸多人员皆是南方文人,离得远了,还能听见几个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究其根本原因是他最近几月受到了皇后娘娘的召见。

    意味着他要青云直上了,难免有嫉妒之人。

    官场,从来都是尔虞我诈。

    万载雪从容不迫的走进皇宫,他从市井民间已经听说了太原大捷的事,这次皇后娘娘召他进宫难道是为了写贺词?

    等万载雪拜见皇后娘娘后,才发现她身边有一个眼熟的妇人。

    “金夫人?”万载雪惊讶道。

    “是我。”金荷婉承认了:“娘娘说你才情好,人品好,我装作普通妇人试探了几次,万先生,果真品性高洁。”

    金荷婉说到做到,第二天就去试探万载雪了,得知一个从未见过面的村妇来访,万载雪还是接待了,几番谈话下来,金荷婉发现万载雪性情颇对她胃口,对他的印象自然也就改观了。

    “万先生勿介意。”萧洛兰道,顺便让人给万先生看坐。

    万载雪摇头,表示自己不介意,金夫人来找他时,他只当她是想让他点评诗文的妇人,不得不说他是十分惊喜的,平民百姓识字的不多,妇人识字就更少了,更别提还能出书成册,后来得知她就是最近书坊里小有名气的杂书作者,观看书里内容,多是前朝战乱时发生的事,对金夫人的经历有了几分猜测,更加佩服,心里已经将其引为知己了。

    圣人曾言,有教无类,任何人都可以习圣人之言,晓圣人之理,男子可以,女子当然也可以,他的言论离经叛道,屡次被驱逐,万载雪已经习惯了。

    可在皇后娘娘和金夫人这边,他的这种想法理念却得到了她们极大的欣赏和支持。

    “草民自觉没什么特殊的,能让娘娘和金夫人另眼相看。”万载雪恭敬拱手,道:“若有用得着草民的地方,草民万死不辞。”

    萧洛兰对万载雪也同样很有好感,他是萧洛兰第一个遇到的愿意为寡妇乐户讲课的读书人,乐户在前朝是最低贱的籍贯,良贱不可通婚,违者是犯法的,万载雪和她以前遇到的读书人都不一样,萧公的学院,女郎若想进去,非身份惊人显赫才可,一般人根本进不去,远赴边塞的狄老夫人,萧洛兰同样敬佩,但万先生这种俯身弯腰,没有性别之分的做法更让萧洛兰心有感触。

    萧洛兰温声道:“只是想让先生在长安多留几年,若时机合适,以后在我们筹办女子校院时充当顾问,不过这事要花费很长时间,若先生志不在此,我也不勉强。”

    万载雪被娘娘的话震惊了一瞬,而后,他郑重俯首道:“草民愿为娘娘解忧。”

    他站起身时,充满了豪情:“草民听闻朝廷下令欲在各大州建造州府县学以及诸多贡院,此令是科举翻天之变,俗话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相信过不久多久,大周人才会如春雷之笋,纷纷冒土而出,足以媲美将相辈出的黄金台。”

    “娘娘的想法前所未有,届时可先在富裕繁华地界大力推行女子私学,最好多多益善,一般世家大族都有自己的私学,现在女郎私学多为闺训,在草民看来,可以逐渐添加圣人之书,知书明理,崇德向善,不仅可以让贵女受益,也可惠泽身边女婢奴仆。”

    “圣上,娘娘英明。”万载雪往外拱手一拜:“若有女婢攒足了银钱,脱了贱籍后,她的学识亦可传授给下一代,等私学林立后,娘娘再慢慢推行女子官学,循序渐进下,无论哪方的阻力都会小很多。”

    “此乃草民拙言,一切还需要圣上和娘娘的定夺。”万载雪深躬身道。

    萧洛兰听完,愈发觉得万先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人品好,才情高,又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她脑海里只有一个草稿,如何做还需要好好商量规划一下,想也知道这事要花很长很长的时间,可她和女儿既然都在这个世界了,总想留点痕迹下来,深宫无所事事,她更愿意把精力放在自己喜欢做的事上,无论成与不成,总要先试一试再说。

    “先生大才。”萧洛兰赞道,她会尽力而为的。

    万载雪离开皇宫的时候,难得的面带笑容,在路上遇到了廉大人的马车,他连忙避让,廉世清撩开车帘,望着最近几月风头很盛的前朝落魄诗人万载雪,皇后娘娘经常召见他,便笑着请他上车一叙,万载雪摆手拒绝 。

    廉世清摸了摸胡子,皇后娘娘已经很久没有召见自己了,他想了想让家仆去往广陵催催阿兄,岭南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不论什么消息都送过来一些。

    日子很快到了三军凯旋的那天。

    烈阳高照,锣鼓喧天。

    周慎之带领着文武百官在城郊迎接胜利归来的父亲,他的神色在日光下愈发庄重,直看到身穿黑色铠甲的父亲后,在一声声欢呼的浪潮中,周慎之露出一个笑容,而后很快收敛神色,严肃的迎接阿爹。

    萧晴雪骑在马上,听着周围的欢呼声,心里喜不自禁,她站在阿爹身后,隔着金犇,对着阿兄眨了一下眼睛。

    周慎之看到了,等到阿爹群臣接见完毕,往皇宫走的时候,他寻了个空走到阿妹那,还未说话,就听见了妹妹的道喜声。

    “阿兄,我是要当姑姑了吗?”

    周慎之轻咳一声:“嗯。”

    萧晴雪感觉蛮奇妙的,她还是第一次当姑姑:“嫂嫂喜欢什么,等会我去看她的时候,带些礼物过去。”

    “一些书画就好了。”周慎之笑道:“看见你来,她肯定非常高兴,阿娘和她已经在宫门那边了。”

    萧晴雪听了加快脚步,迫不及待想见到阿娘了,拓跋木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跟随在她左右,周慎之看了一会拓跋木的背影,发现妹妹时不时的就和他说笑,拓跋木低着头,眼神专注的看着阿妹。

    他没由来的叹了口气,其实长安里也有不少优秀的小郎君,但如果妹妹真的喜欢阿木,他也不会阻挠,就是,想到阿木迥异中原的发色瞳色,周慎之总觉得阿妹应该有更好的选择,也不知是不是最近要当父亲的原因,周慎之总会联想到以后自己的孩子是什么样子的。

    他乱想了一会,跟上阿爹。

    萧洛兰见到凯旋而归的周郎,面上泛起笑意,周绪看到夫人,立刻上前牵着她的手,两人一起回宫,宫里的庆功宴盛大隆重,萧洛兰坐在周郎身边,听着底下群臣的恭贺。

    盛宴一直持续到月中,才散开。

    太液池。

    周绪泡在温暖的水池里,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半眯着眼睛,水雾缭绕间,萧洛兰摸了摸周郎眼下疲惫的淡青色,有些心疼。

    “有点累了。”周绪握住夫人的手,亲了一下,顺势让夫人坐好,他身躯高大,微弯腰时,足以将夫人完全笼罩在他怀中,可他的头颅却低的很低,执意的往夫人怀中湊去,像一头猛兽拱着自己的窝,充满了放松和眷念,最后将头放在夫人的肩颈处,享受这难得的宁静。

    萧洛兰的心忽的就软的不成样子,她脸颊微红,撩起水波将热水淋洒在周郎的发间,一点一点梳理着他的头发,用指尖给他按了按。

    刚按没多久,手就被周郎拿下来了。

    周绪摸着夫人的手腕:“手酸不酸?”

    “这么点时间酸什么,冬雪经常帮我按摩。”萧洛兰的腰被他箍的紧紧的:“我给你多按按,这样可以缓解疲劳。”

    周绪放下手,闭上眼睛,闻着夫人身上的香味 ,收紧手臂,和夫人说话:“女儿这次立了很大的功,上战场临危不惧 ,有我当年风范。”

    萧洛兰笑了:“你别给她贴金了。”

    她现在也不是刚入这个时代的时候了,年轻时候的周郎哪怕没见过也从侧面了解了不少,万军丛中取人头是寻常事,女儿怎么样也和年轻的周郎搭不上边。

    周绪看着夫人,她如云的乌黑长发在水面上沉浮不定,玉容水汽朦胧,笑颊生晕,眼波流转,就这样满怀爱意温柔的看着他,周绪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立刻精神起来,吻了过去。

    一直到床上才歇下。

    萧洛兰脸红的不成样子,两人气息缠绵在一起,半干的长发凌乱,帷幔遮掩下,周绪爱怜的摸了摸夫人的脸颊,又亲了一口,萧洛兰连离开一步也不能,实在是太粘糊了,周郎不在时想念他,如今回来了,粘糊起来又没完没了,她拍了拍腰间的手臂,满是心安,和周郎说起了她近期做的事,夫妻俩话家常。

    等她说完,萧洛兰抬头一看,周郎竟是睡着了,屋内暖风香薰,这人睡得极沉,萧洛兰听见了周郎喉咙里发出的轻微呼噜声,她贴近周郎胸膛处,听见了厚重的心跳声。

    萧洛兰听了一会,渐渐也睡了过去。

    次日,萧洛兰起晚了些,周郎则早早就上朝了。

    “阿爹也太辛苦了,当皇帝也不容易。”萧晴雪道,她陪在阿娘身边,在吃冰乳酪,一边吃一边感叹,她现在万事不愁,一天天过的舒心极了,得知阿娘做的事后,竖起了大拇指。

    “阿娘厉害。”

    “现在只是一个想法,要等实施还得不少年呢。”萧洛兰道,又想起了岭南的事:“也不知罗郎君和李大夫他们寻找的怎么样了?”这几乎成了萧洛兰的心病,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烦恼忧心。

    “肯定在找着呢,阿娘你也不要太心急了。”萧晴雪道,喂了一口给阿娘吃:“冻好的奶酪里加了蜂蜜和水果,像不像在吃冰激凌。”

    “你和阿木怎么样了?”萧洛兰咽下去,她发现这次回来,阿木和晴雪之间似乎有变化了。

    萧晴雪眨巴着眼睛,支吾了一阵,假装镇定道:“没怎么样啊,他现在在追我呢。”

    萧洛兰见女儿耳朵有些红,了然了,她揉了揉女儿的头发:“你喜欢就好。”

    中午时分,周绪带着人大步而来,萧洛兰起身迎接,看见周郎身后的人时,愣住了,廉世清身边还有一个风尘仆仆,面容沧桑的中年人,赫然就是罗金虎。

    与去时相比,罗金虎老了很多,他跪趴在地,激动的流泪,大拜道:“草民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

    萧洛兰回过神,扶他起来:“罗郎君,快起,快起。”惊喜来的如此猝不及防。

    她看向周郎,发现周郎笑容满面。

    罗金虎迅速起来,没敢让皇后娘娘真扶,他这几年在岭南老了很多很多,但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终还是让他找到了。

    “可是找到了?”萧洛兰还想再确认一下,喜悦难以自抑。

    “草民不负所托,终于找到了圣上和娘娘所需的稻种。”罗金虎拱手道:“现在稻种正由岭南经略使黄大人护送回京,草民先行一步,好让圣上和娘娘知晓。”

    “天降良种,微臣为圣上贺,为娘娘贺,为天下万民贺,愿大周福祉绵长,万世永昌。”廉世清立刻恭贺道,顿时,殿上跪了一地的人,祝贺之语百人相和,传出去好远。

    “愿大周福祉绵长,万世永昌。”

    “福祉绵长,万世永昌。”

    远方。

    载满良种的马车正在朝着长安方向驶来。

    一个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煌煌盛世,正如历史巨大的车轮朝着大周呼啸而来!

    天武盛世就此正式拉开帷幕。

    第351章 (修)

    乾武三年春, 江南两浙地带草长莺飞,儿童不识愁滋味,趁着天气晴朗结伴放着纸鸢, 在农田忙活的青壮和老人们时不时的看看天时,正是农忙季节, 全村老少一起出动干活, 类似这样的村落在江淮举不胜举。

    刘老头是刘家村的老人, 德行高尚, 又到了耳顺之年, 故而担任里正一职,他的手上有一根朝堂赐予的鸠杖,到了县衙可以见官不拜了,不仅如此, 朝廷每年都会给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老人送些布帛衣食, 每次都是由县令和县丞大人一起送来的, 令村人羡慕不已。

    刘老头现在的身子骨大不如前, 农活只能由儿孙辈来做,他就坐在大树下监督着,他的几个儿女都很孝顺听话,老人家坐在田埂上,脸上的皱纹让他一笑起来如同深深的沟壑,日光洒在他苍老的脸上, 他笑望着那一颗颗插在田里的稻种, 如同在看自己最心爱的孩子, 和去年抵死不种的态度截然相反。

    去年和今年老天爷都开了眼, 去年下了一场令人酣畅淋漓的大雪, 今年开春就风调雨顺, 正是耕种的好时节,现在正是二月下旬,马上进入三月了,适宜播种,而他们现在种的则是从去年就大力推行的占城稻。

    这个稻种,刘老头以前听都没听过,去年年春官老爷们推行的时候,老人根本不敢种,也让家里的儿子们也不许种,见他不种,村里的人也犹豫了起来,想了想还是跟着种地一把好手的刘家一样还是种以前的。刘老头是里正,更是上了岁数的村里祥瑞,县令和县丞见他态度如此坚决,只能每日来给他讲道理,圣上圣旨上专门说了,不可强制,不可闹出人命,江淮地区的官员大多是文士出身,其中以萧氏门党最多,出身萧党的官员大多数都是品行端正的官员,一扫前朝的污浊气象。

    对于固执己见的刘老头,本地县令算是磨破了嘴皮子。

    但是哪怕那些当官的说的天花乱坠,刘老头也是心硬如铁,直让一众明府县丞那些个官老爷们揪着胡子嘀嘀咕咕他们已经落后幽州一步了,圣上是北地出生,而人家北地的不管是官员还是民众,对于圣上那叫一个听话,接到圣上旨意后,立刻就配合了起来,蜀地州郡也要了不少良种去,反倒是他们江南这边磨蹭了起来,这样下去,政绩不好看啊,又说起隔壁的村里就听话,种了圣上发的占城稻,以此暗示,但刘老头就是不为所动。

    土里刨食的人,经不起一点波澜变化,尤其是那些官老爷的话是真是假谁知道,虽然官府还发了怎么种的文书告示,还让府衙里擅长农事的小吏经常下来勘察,以免种法不对,但对求稳的刘老头来说,不种,不种,就是不种。

    以前的种子又不是没有,好端端的,为啥要换,万一那个稻种不好怎么办?如今天下太平,圣上轻徭役薄赋税,他们一家勤勤恳恳种地,怎么也不会饿死人,比种新的稻种可靠多了,至于官老爷们说的又耐干旱,还长的快,长的多,在老人看来,根本就是骗人的,他才不上这个当。

    气的当时的县令拿着一张官报,指着上面说道皇宫里的圣人和皇后娘娘都亲自开垦荒地种了,是前年已经种完了,实验了之后才推行的。

    刘老头对圣上自然很推崇,但他也不能拿一年收成来赌啊,反正不欢而散了,后来听说占城稻成熟的时候,刘老头就坐不住了,他半信半疑的想起县令大人说的这个稻种能早熟好几月,平常的稻种一般四五月成熟,这个占城稻仅仅三个月?

    刘老头带着一家老小和村里的人去了邻村田地里看了看,果然成熟了,比他们原来的稻种要提前二三月,不过,这占城稻长的古里古怪的,因为占城稻的个头比以前的稻小了很多,而且稻壳外边没有芒,这样的能高产?

    刘老头半信半疑,很快,眼前的事实让他意识到他大错特错了,新的占城稻的产量比他们种的要多的多,而且还熟的早,如此一换算下来,可以达到一年两熟,甚至三熟!

    刘老头悔不当初,不顾年迈的身体去找了县令和县丞大人,两人就等着他来呢,很快,刘家村也接受了占城稻。

    当第二年也就是乾武三年春,县令再次巡查辖地春耕情况时,看着干的热火朝阳的刘家村,满意的捏了捏胡须。

    去年,江淮占城稻大约占五成之数,今年一下跃到了七八成,可谓进步巨大啊,而且不仅百姓家里的存粮多了,官仓也富裕了起来。

    县令每次看到那些满满当当的粮仓,心气就舒坦了,他是从穷日子过来的,也是萧氏门生,远在洛阳的洛阳令萧公时不时的就要关注一下他们这些门生辖地的收成情况,以及百姓民生。

    “里正爷爷,县令大人又来找您啦。”一个孩童抓着纸鸢跑向村里的里正爷爷。

    “哎,哎,刘大爷无需起身,坐着就好。”县令正值壮年,快走两步,让刘老头坐好。

    “哈哈,县令大人好。”刘老头还是站了起来,想起县令大人求他种占城稻时,刘老头免不了尴尬。

    “不错,不错,你家的占城稻种的不错,今年又是百日就熟,相信又是一个丰收年啊。”县令大人笑道。

    “先前是小老儿不懂事,县令大人勿和小人见识。”刘老头认错道。

    “无妨,只要你们懂得圣上和皇后娘娘的苦心就好。”县令对着长安方向遥遥拱手:“当初我给你看的官报,圣上和皇后娘娘身着粗衣麻布,亲自下田栽种,一直到占城稻成熟,皆是圣上和皇后娘娘亲力亲为,这可做不得假的。”

    “是!是!圣上英明,皇后娘娘英明。”刘老头感动之下,激动的对着长安方向叩首。

    县令搀扶他起来:“刘里正,你是刘家村的里正,平时刘家村一应事情都由你来主持,村人也听你的,所以要相信圣上和皇后娘娘啊。”

    刘老头似有难言之隐:“圣上心系万民,是我们的福气,去年我之所以没有听朝廷号召,是因为…”他重重叹了口气,道:“您也知道,前朝那时候,水灾干旱的,老百姓都活不下去了,卖儿卖女遍地都是,我刘家村也卖了不少,给人家做奴做婢的。”

    说到这,刘老头眼泪就出来了。

    县令大人隐约明白了什么。

    “圣人和皇后娘娘是真的好啊,颁发了那个可以让贱籍赎身的条律,我们村近两年各家有些余粮了,就想着存些卖了,把那些孩子们都赎回来。”

    “万一那个占城稻不好,坏了半年收成,娃娃们赎回来的日子又晚了,所以,所以,不敢堵啊。”

    “可记得买家?”县令大人捻须道。

    “记得,记得,都记得呢。”刘老头紧紧握住县令大人的手,又笑道:“现在大家伙们攒的银钱都差不多了,准备求求他们,再把孩子们带回来,一家团圆。”

    “那你把买家告诉我,我去和他们说道说道。”县令道:“不过,那些买家能在大灾之年把你们娃娃买去,不管过的怎么样,命是保住了,凭这个,你们可不能仗着新出的律法,少了赎身钱。”

    “这是当然的!我们不会做那种事的,多谢县令大人在中间转圜,多谢。”刘老头连连道谢:“今儿中午,您就留在我家吃饭,别的不说,农家浊酒管够。”

    县令哈哈大笑,来到了里正家,板板正正的两进院子,收拾的利利索索,屋里还有一颗大树,此刻树荫正浓,微风摇晃。

    里正家杀了一只鸡招待贵客,没多久,里正就从小厨房就端来了一小碗炸年糕,炸的微黄的年糕上面洒了一层厚厚的白糖,算是村里最隆重的招待方法了。

    县令吃了小块:“看来刘里正过的的确不错,我就放心了。”

    “这一切都是圣人和皇后娘娘,以及公主殿下的功劳。”刘里正指了指白糖,唏嘘道:“要不这白糖哪轮到我们这些小民吃,连买都买不起。”

    “我听说那些海外来的番邦子要买白糖,比我们要贵多了,越到远的地方啊,越贵,这些白糖我们大周子民买,每斤四十五文,所以现在村里若有想吃的,紧紧裤腰带,也能尝一下,这放以前,想都不敢想啊。”

    “现在白糖和盐一样,都由官署定价。”县令大人道:“不过这白糖价格的确是公主殿下给你们定下的,所以您老感谢公主殿下是应该的。”

    “公主殿下的封地就在广陵,您啊,有空可以去广陵看看,那里才叫热闹繁华,那些番邦商人络绎不绝,一眼望去全是杂毛。”县令大人粗鲁了一下,咳嗽了一声:“那些商人,是海外国家来到我们大周做生意的,他们买的白糖贵,银钱自然是我们大周赚了,还有我们的茶叶瓷器丝绸,外面的小国趋之若鹜。”

    “仅仅一个广陵,就有万邦来朝的景象,到了长安就更了不得了。”说到最后,县令大人言语中满是骄傲,还没喝就飘飘然了。

    “是的,日子越来越好了。”刘老头豁着嘴巴笑。

    “我今儿来找您老呢,是上头又出了一个新东西,叫白叠子,是在珠崖郡发现的,那地方老远了,说了您也不知道。”县令道:“这个白叠子是当今的吏部尚书廉大人献给皇后娘娘的,本来是用作奇花观赏,后来啊,皇后娘娘发现白叠子可以保暖。”

    “比羊毛狗皮还暖!”县令大人信誓旦旦:“在冬天也不会冷!”

    刘老头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花朵能保暖?”

    “千真万确!”县令大人肯定道:“皇后娘娘已经将它改名叫棉花了。”

    “棉花最适合在四五月份种,九月份左右成熟,刚好我手里有一批棉花种子,您老要是想种,我可以分你们村里一点。”县令道:“天冷时,你们靠那棉花不管是自己用来做衣保暖还是卖给他人换取银钱都是好的。”

    “如今,就看你要不要了?”

    刘老头想想去年的占城稻,又想起了圣上和皇后娘娘,最后豁出去一般,道:“我要了那棉花,县令大人放心,伺候庄稼我一向是好手,必定让那棉花开的大大的!”

    他算是把信任都放在圣上和皇后娘娘身上了,至于一朵花为什么会保暖,刘老头想破天也想不明白,可是他相信圣上和皇后娘娘。

    “好!”县令大人喝了一口农家浊酒,最后,他打着酒嗝离开了里正家。

    田埂上,县令望了望天,又看了看地。

    “春风绕神州,迎来千倾绿”

    “人间谷满仓,神仙也不当。”

    说完这首打油诗,县令摇头晃脑的哈哈离去。

    第352章

    天武七年冬末, 大雪簌簌而下。

    洛阳银装素裹,街上却人流如织,特别是胡人坊, 码头上已经停满了船只,哪怕临近过年了, 这些船只仍然没有减少, 余大郎不得不向洛阳令申请多派些人手来维持秩序。

    洛阳卫来的很快, 在一众胡人商贩中极为醒目, 他们披甲带刀, 铁面无私,对于触犯大周海事条律的严惩不贷,因此别说是那些腰缠万贯的胡商,就连一些小国的贵人见了他们也有些发怵, 所以更多时候只是一种威慑。

    到年关了, 余大郎不想因那些商家争抢货物而出什么乱子。

    天蒙蒙亮, 余大郎望着码头上那些来自异邦的大型船只, 那些船只上装载着他们大周的货物。

    不管是细腻釉白的还是多彩斑斓的瓷器,在海外都是显赫贵族才有的,用以装饰自家门面,或以传家,还有被称为一金一两的名贵茶叶,泛着如霞光彩的云锦丝绸, 比雪更白, 比蜜更甜的高价白糖, 轻若无物却温暖如春的棉花, 以及一本本被无数小国追捧的大周书籍, 还有大周产的各种扇子, 文房四宝,甚至是女儿家用的胭脂水粉,只要是产自大周的东西,或是有哪样东西沾上大周名号,在外身价都会翻上一翻,许多人趋之若鹜。

    每年,都会有无数的人不惜冒着巨大的危险,满载着他们国家的黄金珠宝,香料药材,奴人异植,远渡重洋,大量的涌入进来,他们带着某种狂热的朝圣情绪,万里迢迢的踏上大周的土地,不愿离去。

    余大郎不止一次看过那些操着怪异口音的海外小国的人拿着大周的启蒙书籍,如获至宝般和同行的人互相提问回答,学习大周官话,若有哪个番邦人有一口流利的大周官方话,那这个番邦人不管在哪条船队上都能获得最好的待遇。

    还有一类人,比如哪个小国的贵族或是王子也能说得一口的大周话,余大郎去年就见过一个,此人是某个海外国的小王子,来大周朝贡后再不愿离去,于是就留在了长安专门为他们这些人建造的同文学院,他对于书上记载的洛阳牡丹很向往,于是,上奏天听,被恩准后,约着十几个留学生一起到了洛阳,专门来欣赏洛阳牡丹,今年好像还当了官。

    余大郎和他们交谈时,发现他们的口音比他还纯正,而且纯正的过了头,一字一词都刻刻板板的说出来,似照科宣书般,反而让他们的大周官话听着没有本地的舒服。

    但余大郎对这些人还是好生招待了一番,他现在掌管洛阳商贸的负责人,也算是…出人头地了吧,想到这,余大郎有些恍惚。

    身后的小官不敢打扰余大人,默默的站在他身后。

    余大郎回过神,每日巡查完毕后,他就带着下面的人回去了,一路上,随处可见那些番邦异人穿着大周的衣服,抖搂大袖,有和他交情不错的就像模像样的和他作揖行礼,和大周文人似的,余大郎也笑着和他们拱了拱手,听着他们提前说的新年贺词,互相聊几句。

    临近年关,讨个好兆头。

    遇到名叫贾巴尔的番邦胡商时,余大郎笑容大了些,贾巴尔和在岭南的公羊彦认识,现在公羊先生是岭南那边的第二掌权人,也是公主那的红人,贾巴尔在岭南广夷州的市舶司有很多船,每年从岭南官府那买的糖就是巨额银钱,然后借着大船远售海外,待到了海外,转手卖给贵族王室,又是一大笔天文数字,当然,贾巴尔也赚得富的流油,十指头上都是宝石,足以亮的闪瞎人眼。

    互相寒暄,等走出胡人坊,日头升高。

    街边上的小贩叫卖声不绝,热腾腾的胡饼,肉包,油端子,外番迥异的人种和文化差异也给洛阳带来了许多改变,其中就有吃食的变化,其中来自波斯的花饭很受洛阳人的喜爱,饭里夹杂着花瓣,杏仁,蜜枣,葡萄干,香料,刚出锅时,香气四溢,有种独特的风味。

    余大郎却觉得太甜了,他在一个羊肉汤饼摊前坐下,要了一碗羊肉汤饼,这家的羊肉汤十分正宗,受到很多人的喜欢,余大郎已经是老客人了。

    店主人对着余大人的汤碗里照例多添了些羊肉片,弄的满满的送给他,随后很快将做好的羊肉汤饼一骨碌倒进瓦罐里,盖好盖子,递给等待的唤食郎子,这类唤食郎子就会将瓦罐送到想吃他家羊肉汤饼的人家里。

    类似这样的唤食郎子在如今的洛阳日渐增多,洛阳是个大城,人数众多,有些惫懒的人家直接让这些唤食郎子把做好的食物送到他们家中,每次付个跑腿费,唤食郎子也乐意跑,不过想成为唤食郎子也不容易,必须是家里清白,知根知底的,一般人也不是随便做的,还得接受规矩才行。

    店主人擦了擦头上的汗,觉得一些热了,敞开了暖和和的棉衣,笑容怎么也止不住,他们的这位余大人是个好官啊。

    “余大人下次再来啊。”

    余大郎笑着走了。

    等余大人走后,他利索的收好钱,想着洛阳夜市的时候,他要不要雇一个小工在店里帮忙。

    余大郎回到府衙处理完公务后,便回家了,他如今也算是身兼要职了,家里有个大宅子,足以供小银子和小金子读书。

    如今的洛阳私学众多,起初都是大族开设的,学堂也只在大族别墅宅院内,随后就是几个同姓的小门小户一起出钱请个教书先生来,一同为自家的儿女讲课开蒙。

    小银子如今也十几岁了,即将及笄,有幸在萧公建造的一个私学上课,余大郎心里想着让她再多学几年,家里这几年不错,银钱足够她用,待大些弄个轻巧又体面的差事,比如私学里的女夫子,听说朝廷准备办女子官学,小银子若是能考进去就好了。

    对于此事,余大郎也有所耳闻。

    女子官学暂时只在大州大城办,朝廷出钱,教习她们的都是有名的才女和德行兼备的女夫子,听说还有宫里退下来的医官乐师,还有各派大家大儒来讲学,每月俸禄丰厚,在余大郎看来,学院里的夫子们也算是吃朝廷饭的了。

    余大郎心思动了起来,他还是比较希望小银子努力一点,可以考进朝廷办的女子官校,进去里面,学些傍身的手艺,将来不管是当女医,还是女夫子,对于一个女子来说,算是一个很好的保障了,再不济的话,能写会算的,自己开个店或是到其他大酒楼当个账房,这类差事也能找到,就是要抛头露面的。

    小金子的话,他要是读书有点出息了,就安排到他的府衙做事。

    余大郎想的事情很多,他的娘子就在一旁安睡,已经有身孕了,生产在即,家里已经叫好了稳婆,年底家里就会有一个小生命,他准备到慈悲寺去见见存真大师。

    次日一早。

    余大郎就到了慈悲寺,他现在和存真大师是好友。

    存真大师笑着开门迎接他,如今在洛阳,屹立不倒的也就八/九个寺庙,和前朝万庙林立完全不同,大量僧人不事生产被朝堂责令改俗了,一些野庙淫庙俱被拆除。

    “快请进。”存真道,引他到后院小院里坐下,还倒了杯茶给他。

    “哟,这不是我们的大忙人余大人吗?”薛四伸着懒腰,慢腾腾的从竹林旁走出来。

    余大郎翻了个白眼,他和存真大师算是有些缘分,和这薛四就是逆缘了,当年薛四就在洛阳城乱逛瞎走,因缘际会遇到了存真,存真得知薛四算是周幽州的半个门客,就收留了他,一来二去,余大郎和他也就熟悉了。

    不过薛四这人闲不住,经常出去游玩,等玩够了才回洛阳。

    薛四将手搭在存真大师肩膀上:“不是越到年底越忙吗,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我娘子估计要生了,稳婆说就在过年前后。”说起正事,余大郎看向存真大师,笑道:“陶景,我想请你给我儿取个名字。”

    “余大郎,你当了不少年官,后面也请一个大儒教了你不少文化知识,怎么取名还要陶景来?”薛四奇怪道。

    “我自己取得总不满意,陶景他是德高望重的佛门大师,取得自然比我好。”余大郎没好气道。

    “你对这孩子有什么希冀?”存真大师笑道。

    余大郎道:“这个孩子一出生过的可不是我那时候的日子,期望嘛,他健康就好了。”他喝了口茶:“最好名字顺耳些,不要像我这名就行了,我的名字太俗气了,余钱,听了就是铜臭味。”

    存真听了余大郎的话,笑道:“此言差矣,余钱,余钱,百姓多余钱,多好啊。”

    余大郎听了,缓缓笑起来,点头道:“还是你厉害,这样一想,我这名字取的真不错。”

    “你的孩子,就叫余福,如何?”存真道。

    “可!”余大郎快意道。

    薛四也点头道:“福有余裕,不错,不错。”

    他看了看天色,道:“过两天我要去长安了。”

    存真道:“假如你见着了皇后娘娘替我向她问安。”

    “一定,一定。”薛四道:“余大人可有什么话要我带,我和崔什子是好友,借着什子的光,说不定还能看见圣上和太子。”

    余大郎想了想,笑着摇了摇头:“不用,我做好自己的本分事就行了。”因阿爹阿娘的事,他没有面目去见有恩于他们家的皇后娘娘。

    薛四抬头望着碧色天际。

    有故人想见故人。

    第353章

    长安, 皇宫。

    “皇祖母,我带灵若来看您了。”

    皇后娘娘住的中宫一向是全皇宫最热闹的地方,两个穿着富贵锦绣, 相貌粉雕玉琢,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手牵着手走进皇后娘娘的宫殿, 已经七岁的皇太孙周玉珩带着自己两岁的妹妹周灵若来给祖母请安。

    小一点的女孩奶声奶气也跟着阿兄喊着皇祖母, 她探头进来, 屋内地衣温暖, 便脱去了鹿皮小靴子, 翻着门槛进来。

    身后跟着的宫女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可这位小祖宗一向是个有脾气的,坚决不要人抱,一抱就发脾气, 只能小心看顾着不让其摔跤。

    周玉珩见妹妹翻爬的艰难, 于是先走进去, 弯腰, 一手托着她的小屁股,一手搂着她,顺利把小胖墩般的妹妹给半抱了进来。

    门槛高大,他的妹妹还小,过的可不容易。

    做完了这事后,他让服侍他们的宫女太监都在外面等着, 不用进来了, 他继续牵着妹妹, 看见前方的女官时, 仰着头, 笑容甜甜, 带着期盼:“冬雪姑姑,皇祖母在里面吗?”

    冬雪俯身为他们掸去衣服上的薄雪,又摸了摸他们两人的手,小孩火力旺盛,两人的小手热的像小火炉似的,她道:“在呢,得知中午你们要来,娘娘特意让御厨做了你们喜欢吃的清蒸鲈鱼,今年冬天的鲈鱼养的可肥了,鱼肉细腻,雪白似玉,就等着你们呢。”

    “我要吃,我要吃。”堪堪两岁的周灵若举着胖乎乎的小手,说完就熟门熟路的冲往了后殿,那股横冲直撞的吃货劲让周玉珩脸皮微红,他记得他小时候,在皇祖母这里可没表现的这么馋。

    冬雪带着皇太孙过去。

    两个孩子经常来娘娘这里,娘娘也很喜欢他们。

    后殿。

    萧洛兰看见圆滚滚的小团子进来,露出一个笑容,小灵若扑到皇祖母的腿边,小脸红扑扑的,萧洛兰给她脱去身上的小斗篷,又拿帕子给她擦了擦汗,将她抱到了腿上,发觉这个孩子又重了一些,小胖脸上都是婴儿肥,眼睛乌黑水润,水灵灵大,长的越发可爱了,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脸蛋。

    “皇祖母,皇祖母。”周灵若朝着皇祖母怀里钻了钻,闻到了特别好闻的味道,她欢喜的抱着皇祖母的手臂,撒娇道:“鱼鱼,鱼鱼,我要吃鱼鱼。”

    萧洛兰自然应允:“好,等一会就吃。”

    周玉珩进来给皇祖母请安,做足了礼数,萧洛兰招手让他过来,给他也脱了小斗篷,周玉珩坐到皇祖母的身边,等发现了榻上小桌的小帽子时,眼睛一亮,努力压住上扬的嘴角,恭恭敬敬道:“皇祖母安。”

    见周玉珩只说了一句便不说了,萧洛兰揉了揉他的头发,这孩子的性格倒是和慎之一模一样,沉稳少言。

    萧洛兰从桌上小筐里拿出一个精致喜庆的虎头帽给他带上,柔声道:“你上次来还没做好,这次来的刚好,喜不喜欢?”

    “喜欢!”这下周玉珩笑得露出了两侧尖尖的小虎牙,一脸雀跃,他是真的喜欢,将头上的虎头帽拿下来,周玉珩爱不释手的摸着上面的绒绒毛和神气活现的小老虎造型:“谢谢祖母,我很喜欢。”

    “老虎帽帽!”“帽帽!”周灵若小胖爪飞快的想够那颜色鲜艳的虎头帽,急的嘴巴里直喊:“哥哥,哥哥,我要老虎!”

    周玉珩对着虎头帽心里喜欢的不得了,面对妹妹的请求犹豫了,他也很喜欢啊。

    但最后,周玉珩微抿着唇,有点委屈又有点舍不得的将虎头帽给了妹妹,难得念叨道:“妹妹,你小心点拿,不要把小老虎的眼睛弄掉了,还有它的耳朵。”

    萧洛兰笑看着这一幕,轻柔的将虎头帽还给周玉珩:“这是给你的帽子。”

    周玉珩高兴起来,抱着虎头帽不撒手,可等看到祖母怀里的妹妹伤心委屈的哭瘪着嘴,想了想,还是把虎头帽放到了妹妹手里:“妹妹哭了,先给妹妹玩一会。”

    萧洛兰变戏法一般从箩筐布下面又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虎头帽,只不过比之前的要小,她将小的给灵若,把大的虎头帽重新给玉珩。

    “啊,妹妹也有,太好了。”周玉珩惊喜道,拿着失而复得的帽子爱不释手,小灵若拿着自己的老虎帽子,咯咯笑。

    等周绪到夫人这里时,就看到了两个在温暖如春的宫殿里还带着虎头帽的两个小崽子,都热的满头大汗了,还不肯把帽子摘下,骑着小木马在殿里追着玩闹。

    周绪一手一个,把他们抱起,两个孩子趴在皇祖父的肩膀上,各自拿着虎头帽,望着自己的阿爹和姑母,周慎之对周玉珩一向比较严厉,故而,周玉珩平日有些怕他,此刻小脸也绷得十分严肃,像小大人似的,周灵若年纪尚小,咧出小白牙对着阿爹和姑母傻笑。

    萧晴雪手痒了,两只手对着两个小团子的脸轻轻一捏。

    “锅…锅牟。”小灵若口齿不清的喊着。

    萧晴雪忍笑不禁,放下手:“喊姑母什么事啊?”

    “姑母。”周灵若想到姑母那边去,身子扭来扭去的:“我好想你了。”

    “嘴巴这么甜。”萧晴雪又轻轻捏了捏小灵若的脸:“可姑母今天没带糖。”

    小灵若失望之下,泫然欲泣。

    周绪笑着把两小娃娃放下来,见小孙女眼泪啪嗒掉,道:“我这有,等吃完饭再吃。”

    周慎之不赞同道:“糖吃多了不好。”

    周绪虎着脸,萧洛兰给小灵若擦了擦眼泪,道:“慎之说得对,糖吃多了不好,灵若吃的糖比玉珩小时候吃的多多了,不能再纵容了。”

    周绪轻咳一声,当做无事发生:“那,我们就吃饭吧。”

    见屋里的人全部坚决的不给她糖吃,小灵若只好吃饭了。

    周绪坐在夫人身边,不管平日怎么忙,他都会和夫人一起用饭,孩子们有时会来,有时忙了就不来,吃完饭后,萧晴雪就想开溜,最近因为一个事情,阿爹,和阿兄最近都逮着她呢。

    前殿,周玉珩和妹妹在玩游戏,时不时传来小灵若的笑声。

    周绪坐在椅子上,这一刻他不像是个掌握生杀大权,高高在上的皇帝,反而是个愁着儿女婚事的普通人:“乖女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难道是不喜欢阿木了?”周绪猜测道,可又觉得不像啊,这几年,晴雪和阿木从没有矛盾,晴雪看起来也很喜欢阿木,要是不喜欢的话,周绪这里还有很多人选。

    萧晴雪摇头:“喜欢啊。”她当然喜欢阿木了。

    “既然喜欢,为什么不成亲呢?”周绪道,他还想着给晴雪办个最隆重的婚礼,也算了了心事。

    萧洛兰也有点好奇,每次说到这个话题,女儿就躲避,她也曾认真想过女儿和阿木是不是感情出问题了,可观察了大半年又调查了一下,发现完全没有这个问题,小情侣好着呢,前段时间还去广陵玩了一圈才回来。

    周慎之望着支吾的妹妹,道:“难道阿木官职有点低了,等你们成亲之后,阿爹会将阿木往上提拔的。”

    “不是,不是。”萧晴雪汗颜,这都哪跟哪。

    “那是什么原因?”周慎之也奇怪,眼看他的大儿子都七八岁了,妹妹这边和阿木情投意合就是没有成亲打算,无怪乎阿爹有点急了。

    萧晴雪看着关心她的家人,坐在阿娘身边,见躲不过去了,想了想反正迟早要说的,便道:“有件事,我和阿木说过了,阿木知道,他觉得没什么,我也觉得很好,反正我们都没问题。”

    众人一头雾水。

    “你和阿木说什么了?”萧洛兰问道。

    萧晴雪闭上眼睛,坚定道:“我和阿木是互相喜欢的,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但是我们决定成亲以后,不会要孩子,就我们两人就行了。”

    满室寂静。

    萧洛兰愣了一下,过了一会接受良好。

    周绪却是豁然起身,鬓发白霜的他,两眼有雷霆之怒,令人胆寒,他猛的一掌拍到茶桌上,茶水四溅,茶杯碎了一地:“是不是拓跋木他有隐疾,让你这么说的?”

    周慎之眼里涌出怒火。

    “哎呀,阿爹,真不是!”萧晴雪想过阿爹会责怪她任性什么的,万万没想到阿爹脑洞那么大,萧晴雪脸色通红,跺脚道:“您想哪里去了?”

    “是我自己这么想的。”萧晴雪坚定道。

    气氛沉闷,周绪紧紧皱着眉头,道:“我虽不提倡前几朝那种侍死如生的观念,可不要孩子,百年之后,到了地下,你没有后人香火供奉祭祀,怎么办?”

    萧晴雪对阿爹的神神叨叨无奈了:“百年之后,尘归尘,土归土,我只要一世自在就行了。”

    “好了,就是这样。”萧晴雪说了以后反而轻松了,等阿爹他们走后,萧晴雪舒了一口气,萧洛兰从靠枕那边拿出一个虎头帽给女儿。

    “我也有?”萧晴雪睁大眼睛,十分惊喜,她刚刚看见玉珩和灵若头上的虎头帽可是眼馋了好一会。

    萧洛兰笑眯眯的,柔声道:“我的宝贝女儿当然要有了。”

    不管多大,在萧洛兰眼里,她的宝贝女儿都是小孩子。

    萧晴雪抵住阿娘肩膀处:“阿娘,我是不是任性了?我就是觉得万一成亲了,阿爹过两三年又会过问孩子的事,可我根本没这个打算,索性就这么拖着。”

    再说天地广阔,她还想着去看看,现在就已经很好很好了,她什么都有了。过犹不及的道理她是知道的,她只要保证她和阿娘这辈子能安稳舒心到老就行了。

    “没。”萧洛兰摇头:“不想要就不要,而且宫里医疗也不好。”她凝视着她的女儿:“我只想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

    晚上。

    萧洛兰发现周郎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知道他是被女儿的话冲击到了。

    周绪已经不知道叹了多少气,先前他还说晴雪以后要是生个女儿,定和夫人像,现在这个念想没了,他预想的给乖女儿的孩子弄的那些封号赏赐也没了用武之处。

    萧洛兰浅浅的打了个哈欠。

    周绪忽然起身坐在床边,低头亲了亲夫人:“夫人你先睡,我去办一件事。”

    萧洛兰还没来得及叫他,这人就大步出去了,像是有急事的样子,等萧洛兰披好大氅,推门一看,外面白茫茫,大雪一片。

    冬雪将暖炉递给娘娘。

    萧洛兰仰头看着清辉雪夜,鹅毛大雪飘洒到她的脸上,她随后提着一盏宫灯去找周郎。

    最后。

    萧洛兰是在奉先殿里找到了他。

    这座庞大的建筑群是祖宗庙,以供后人供奉祭祀的,萧洛兰一一看过那些牌位,现在还没有他们,周绪给祖宗上了香,转头看着夫人,烛火摇晃,他轻声道。

    “你说我弄个空白小牌位给晴雪怎么样?就在我们牌位的中间,三个连在一起。”

    “让她也享受供奉,这样到了地下,她就不是孤身一人了,还能永享国祀。”

    萧洛兰望着烛火常燃,安静肃穆的奉先殿,感觉脸颊一凉。

    明明是迷信至极的话,周郎却说的一脸认真,萧洛兰不知不觉泪湿一片,生前死后,她和他在一起,若是女儿也能在一起就好了。

    “可以吗?”

    萧洛兰一眼望过去,没有公主入庙这样的先例。

    周绪走过去,握着夫人微凉的手,微微一笑:“我是皇帝啊。”

    他们两人坐在奉先殿的台阶上依偎在一起,周绪忽然想到了相濡以沫这个词,近几年,他经常感觉时间过得好快,一不留神,就快老了,可夫人还是让他如此心动。

    “等再过几年,我们就出宫游玩。”周绪带着愧疚保证道,他总是有很多事情要忙,夫人也为国家操劳了很多,这个大周盛世是他和夫人一起缔造的。

    萧洛兰弯眸一笑,眼眸里满是细碎的温柔和欢喜:“好啊。”

    细雪下,两人恩爱白头。

    第354章 《正文完结》

    “这就是沧海啊。”

    萧晴雪眺望远方, 心情激荡,他们现在在碣石山上,远处便是波澜壮阔, 一望无际的大海,现在正是夏季, 海风吹来, 碧海苍空, 水天一色, 风景正好, 令人心旷神怡,海浪拍打岩石,空气水润冰凉,驱散了酷暑。

    “阿木, 快点过来, 我们去下面玩玩。”萧晴雪招呼道, 拓跋木看了看树木茂盛的林间小道, 夏日草木疯长,小道绿荫浓浓,长长的一条土路歪歪扭扭的流向下方,这座碣石山看起来不大,山路却不怎么好走。

    “晴雪,上来吧。”

    拓跋木蹲下身, 扭头道, 灿烂的日光下, 拓跋木成熟俊美的脸多了几分温吞的笑意, 眉骨愈发深邃, 浓密的睫毛下, 眼睛好似一颗荡漾着水波的深蓝色宝石。

    萧晴雪被晃了一下,她忽然从大石头上蹦跳下来,刚刚好落在阿木宽阔的背上。

    拓跋木稳稳当当的轻松起身,上山时,就是他背着晴雪上来的,猝不及防,脸突然被掐了一下,拓跋木微疑惑的看着他的娘子,一脸无辜。

    萧晴雪贴着阿木耳边说道:“笑得那么好看,以后多笑笑。”

    拓跋木愣了一下,脸瞬间红了,他背着晴雪,一步一步下山,金色的卷发在太阳下金灿灿的,萧晴雪扑在上面,好似也感受到了阳光,阿木背上真舒服,萧晴雪成亲之后就带着阿木四处游玩度蜜月了,她的封地广陵那边有专人打理,廉大郎更是她封地里干活的一把好手,将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很少要她操心。

    “等会我们去沙滩上玩,找找贝壳,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珍珠?”萧晴雪搂着阿木脖子,和他说道。

    “珠崖郡那边的贝壳有珍珠,以后我们可以去珠崖郡。”拓跋木顿了顿,扬起一个少年气的灿烂笑容:“想去哪里都可以。”

    “行啊,正好看看光夷州那边怎么样了。”萧晴雪高兴道,朝廷分派了很多官员治理光夷,萧晴雪期待他们的成果,又想到一事:“玩一会之后我们就去昌黎县和阿娘他们汇合,到时你记得提醒我啊。”

    “好。”拓跋木笑着答应。

    皇后娘娘和陛下也一同和他们游玩。

    昌黎县,萧洛兰惊喜又惊讶的看着霜儿娘子,时隔很多年,萧洛兰起初没有认出她,她和周郎在昌黎县逛着玩,进入了一家颇有名气的书肆,听见了天籁般的琴音后,萧洛兰才将书店主人和霜儿娘子画上等号。

    严霜儿也是惊愕的瞪大了眼睛,险些叫出声,她看着眼前依旧美丽温柔,气质不俗的萧娘子,又看向她身边威严冷面的老爷,又是激动又是慌张,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自己的书肆琴坊里遇到圣上和皇后娘娘,急急忙忙的从琴边起身。

    “不必多礼了,我和夫人只想像普通人一样,出来游玩。 ”周绪坐下来,制止了严霜儿即将叫出的称呼。

    严霜儿还是拘谨的不得了,甚至是胆战心惊,她奉上茶水给圣上和娘娘,至今仍觉得不可置信。

    萧洛兰遇到很多年前的故人,也是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遇到她,她看了看清雅的书肆,温声道:“这是你自己开的书店吗?”

    严霜儿先行了个礼,慢慢的回道:“回娘娘的话,这间垂文书肆,我已经开两三年了,还兼卖一些我制作的乐谱。”

    “那很不错啊。”萧洛兰笑起来。

    严霜儿大着胆子看着皇后娘娘,接触她温暖真诚的笑容时,半生心酸让她眼角微红,前半生的那些奢望,她死也没想过可以实现,比如脱离贱籍,哪怕现在生活比以前相比清苦了好多,但严霜儿却尝到了以前从未有过的踏实,天下大赦时,她们那些人终于幸运了一回,不再是贱籍之人了,犹如挣脱了铁链枷锁,一朝自由,不复牢笼。

    严霜儿笑中带泪,真心感谢道:“奴能有今天皆仰赖圣上和娘娘的恩泽,永不敢忘。”

    “刚好今天我们没带钱,霜儿娘子请我们吃顿饭如何?”萧洛兰道。

    “求之不得,就去我家吧。”严霜儿立刻笑起来:“不过我手艺不好,恐坏了娘娘兴致,到时我去请县里有名的厨娘来家中做饭,娘娘喜欢吃什么,尽和我说。”

    萧洛兰望着热情大方的霜儿娘子,点头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于是等萧晴雪找来,就看到阿爹和阿娘在小户人家吃饭,房屋靠近衙门街道,家家户户都飘起了饭香。

    一顿饭完毕后,萧洛兰和霜儿娘子告辞,霜儿娘子脱离贱籍后,不想再留在洛阳,洛阳令萧公对她们这些可怜的女子也多有善待,给了路引等物,待到了昌黎县这边,她就和丑奴儿定居了下来,等办了女户后,严霜儿就开了一家书店养活自己,丑奴儿这些年一直跟在她身边,也识了些字,嫁了个好人家。

    这次游玩的意外之喜让萧洛兰在昌黎县多呆了半月,临走时,萧洛兰留下这些天花费的银钱,和周郎离开了。

    女儿和阿木去度蜜月了,她和周郎则向幽州方向出发,一路游山玩水,就是辛苦远在长安的慎之了。

    等到阆歌,萧洛兰顿时有种回到家的感觉,浑身都轻松自在了,在皇宫,她的确是想干什么干什么,但她总觉得不自由。

    “回来这么开心。”周绪正在钓鱼,他看着夫人,笑纹深深:“早知道我们先不去郑鱼心那了,直接回阆歌玩会再去。”

    “鱼心那里也很好玩啊,况且,何进还俗和鱼心喜结连理也算大事,我们去吃了一回喜宴,不亏,不亏。”萧洛兰就坐在周郎身边,日子久了,他们两人经常密不可分的在一起,他挨着她,她也挨着他,一高一低的肩头挨着肩头。

    他们在阆歌的北号山这边,北号山这里还有个俪水山庄,萧洛兰也是许久没来了。

    小潭幽绿森森,风一起,吹皱满池水,波光粼粼,不远处就是山洞,听周郎说,里面有发光的岩石。

    山间清幽,萧洛兰冷不丁的听见一声古怪的啼哭声从那山洞里传来,吓了一跳。

    周绪哈哈大笑,搂着夫人肩膀:“莫怕,莫怕,是大鲵之声。”

    萧洛兰拍了拍心口,想起陈年旧事,又是故地重游,讶异道:“该不会是那条大鲵吧?它居然还在?”

    “听着声音,好像是的。”周绪收起鱼竿,仔细一算,如果真是那条大鲵,至少活了十五年了。

    “走,我们过去看看。”周绪道。

    待到了洞口,阴风阵阵,寒气逼人,周绪将身上的长袍披到夫人身上,蹲身道:“山洞河底石子多滑,小心摔倒,夫人上来。”

    萧洛兰披着衣袍,站在干燥的一块石头上,看了看洞里,有微光透过来,她摇了摇头,拉着周郎的手,道:“既然有危险,不如先回去让山庄里的人过来,替我们看看。”

    她握着他的手,不让他进去。

    周绪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只是一点小水坑罢了,背夫人的力气我还是有的。”

    “万一滑倒了怎么办?”萧洛兰轻瞪了周郎一眼,她不想冒险,近几年,周郎身体也不是一如既往像以前那样好的。

    “真的能背。”周绪强调:“不会摔的,夫人信我。”

    萧洛兰摇头。

    周绪干脆坐在夫人站着的大石头上,不走了,他忽的声音低沉道:“夫人不信我了?”

    萧洛兰感到头大,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她这是为了他身体着想,万一摔了可怎办?又不是什么大事,完全可以让管家过来看看,他们用不着冒险。

    周绪叹了口气,浓浓的失落溢于言表。

    萧洛兰的心忽的一刺痛,再没了坚持。

    周绪刚想再说什么,夫人就轻轻的趴在了他背上。

    “行了,走吧,你要是摔了。”萧洛兰想撂狠话,可没舍得,最后只道:“就换我背你出来了。”

    周绪笑起来,胸膛震动,笑声回荡在山洞里,山洞顶端的钟乳石美轮美奂,水珠滴滴答答落在水面上,周绪一边走,一边笑:“一切皆有赖夫人了。”

    洞内磷石发出微弱的光芒,照亮了黑暗,萧洛兰只听见周郎走动在水流之间的声音,然后就感觉自己被放在了一处岩石凸起处,她刚坐好,就看见周郎弯腰,手从水里迅速的抓了一条黑乎乎的长条东西,竟像粗蛇一般!

    而后,娃娃鱼的声音就响了起来,类似儿童哭啼,叫的尤为凄厉……

    “居然这么大了。”周绪直起身,打量着手里的大鲵,啧啧称奇,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将这条大鲵凑近了看,钳着大鲵的手越来越紧,大鲵叫声愈发尖厉。

    周绪将这条大鲵带了出来。

    萧洛兰感觉周郎很高兴。

    周绪出去后,拧干下摆水分:“听说大鲵有长寿之效,不知是真是假?”

    萧洛兰看了看那条娃娃鱼,它的确很大,现在萎靡不振,正在嘤嘤叫着。

    “我与夫人一起吃。”周绪道。

    萧洛兰望着周郎鬓发处的白霜,最后点了点头,柔声道:“好。”

    周绪拎着大鲵坐在夫人身边,黄昏悠悠,倦鸟归巢,大鲵叫的愈发可怜,半条尾巴拖在水里,轻轻拍打,周绪低头看着这个小东西,水面倒影中,夫人依偎在他肩头,往事窜上心头,其实夫人不喜欢吃这个,而他年轻时,对大鲵的诸多传闻和长寿功效,也从未信过。

    如今…

    周绪松开手,将那条大鲵放了。

    萧洛兰一惊,伸手就要去抓。

    周绪握住夫人的手。

    萧洛兰看着他。

    周绪释然的笑了笑:“不用抓了,我想明白了,只是一条鱼,哪有那么神奇,它就是一条鱼。”他声音很轻,略有自嘲道:“英明了一辈子,老了,老了,倒让夫人看笑话了。”

    萧洛兰不敢再看周郎鬓发白霜,其实她感觉到了,常年打仗,国事操劳,哪样不需要耗费心血,以后他们相伴的日子就要一日少过一日了。

    她低头看着水面:“没有。”她从未嘲笑过周郎,她只是心疼的紧,泪珠掉落水面,溅起点点涟漪,大鲵游尾离去。

    周绪用手擦掉夫人脸颊上的眼泪,道:“莫哭,此生有夫人相伴,足以。”

    萧洛兰满脸泪水,喃喃道:“唯愿千年万岁,你我魂魄相依。”

    “唯愿千年万岁,你我魂魄相依。”周绪也轻声道。

    山川日月,天地见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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