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镇。


    月落星沉,不少百姓都于这时醒来,就为了做上些吃食拿到街上去卖,赚几个钱糊口。


    他们不担心卖不出去,只担心糊口钱像煮熟的鸭子一样——飞了,毕竟要说他们这些百姓每天最担心的事情,那就是这小镇上有江湖人来。


    这群江湖人打斗时候牵连到他们这些小摊贩的,有几个会出钱赔偿呢?多数时候怕是连人都找不见!


    江湖势力恒河沙数,也因此乱象丛生,就连京城这天子脚下的地方,明面上都有六扇门、神侯府两个分庭礼抗,暗里还有以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为首的江湖势力盘踞。有人的地方便存在纷争,他们互不相让已是常态。


    京城如此,全朝领土范围内的江湖势力便更不用说了,到处都有地头蛇。


    ——察觉不到有多少江湖势力?


    ——他们人多到你丢一块石头,都怕是大隐隐于市的某某宗门高手。


    但有一种人,江湖中绝大部分势力都不会去招惹。


    那就是大夫,并且是医术高明,还有自保能力的大夫。


    茶楼中。醒木一出,全场皆静。


    那是一个老人,一个须发皆白、拿着烟杆的老人。


    穿着朴实长褂的老人手撑着台子,吐了个烟圈出来:“近几月,忽而出现一人,来历成谜,这人外号‘医仙’,其医术之高超,斗南一人,在座的各位可知此人?”


    原来他是个说书人。


    不等各位说些什么,老人旁边梳着两条大辫子的姑娘便脆生生道:“自然知晓!医仙本名晏亭!”她笑容明朗,目光明亮,带着几分欢快。


    老人点头:“晏亭此人,可起死人而肉白骨,至多半炷香尔,因而又号‘半炷香’。”


    姑娘又笑:“什么病都行吗?”


    “什么病都行。”老人答,他抽了口烟,不讲话了。


    在座的哪里还不懂?掏/出几个钱,叫嚷着让他继续说下去。


    ——原因无他,医仙晏亭行踪不定,纵使装扮十分好认,但他轻功卓绝,绝大部分人听风声到后,他早已离开不知几何了。


    所以有谁不想多听几句有关他的消息呢?


    老人拿到钱,立刻张开了刚刚还像是蚌一样紧紧闭着的嘴:“这‘半炷香’的名号由来,还有一说法。”


    两条辫子的姑娘已然站过去了:“什么说法?”


    众人这才知道,她也是说书人之一。


    “不论是重伤还是中/毒、甚至连别人无法治疗的恶疾,他都能在半炷香内令人痊愈,更别说他曾道‘与阎王抢人,半炷香足矣’,也因此他被人叫做‘半炷香’,谁也不敢得罪他……谁能保证日后求不到他头上呢?”


    ……


    “爷爷,他来这边了?”酒馆、茶楼里的说书多是在下午,像他们这样天蒙蒙亮就赶来说书的,委实少见,说书结束后,两条辫子的孙小红忍不住咬唇问道。


    她脚步轻灵,俨然是会武功的。


    原来这老人就是她的爷爷,也就是传说中武功高强的天机老人!


    天机老人敲敲烟杆,内息悠长:“他当然要来。”


    “为什么?”


    “因为有人邀请了他。”


    孙小红:“谁?”


    “江南首富。”


    “江南首富?”


    “没错。”,老人又吐了口烟出来,“好了,这里可不需要我们了。”要去下一个地方说书了。


    *


    小镇的这条街上,不仅有各种各样的小摊,还有一座小楼。


    一座充斥着花香,以‘永远不会关门’出名的小楼。


    因为它的主人愿意为每一个上楼的人提供帮助,他就是这样好心的人。


    而今日在这栋楼不远处,多出一个小小的摊,那是卖糖画的,客人现点,摊主现画。


    只是这摊主不仅毫无干劲地坐在带扶手的木椅上,甚至还拄着胳膊打了个哈欠。没有人打扰他,周围的摊主见他模样,还小心地挪远了些。


    不说那木椅上有极其精美的雕刻,就说摊主这青年一身的毛领白衣,里面是金色压的边,外衫是红色压边,手腕处还有薄如蝉翼的黑色护腕,光看这打扮就不是个好惹的。


    他身上的穿着又有谁没看见?又有谁看不出他不好惹?他是否也是那什么江湖中人?会带来麻烦的吧……


    大家都这样想着,就自以为不显眼的小心避开。


    衣着自然不是唯一的原因,另一显著原因在于他的头发。


    有些老人是鹤发童颜,但他不一样,半脸黑色狐狸面具下没覆盖住的脸显然皮肤白皙没有褶皱,俨然是弱冠年纪,可看他一头银白色的,还并非是老人头发的银白,就足以令人退避三舍了。


    说句实话,没有当街叫‘妖怪’已经是小镇民风淳朴了。


    可枯骨生/肉的医仙晏亭也正是因为这头如同绸缎般的银白长发才被猜测为不出世的仙人——归隐山林多年出山的那种——难不成练武功走火入魔能有这样美丽的头发吗?


    正因为这头白发,这青年摊主,也就是晏亭,面前没有一单生意,他金色的眼眸透过狐狸面具上留出的孔洞向外看去,看人生百态,心中却忍不住犯嘀咕。


    好无聊啊,他还没有起身吗?他自己做早点的吗?心理活动极为丰富的晏亭面无表情的想。


    他此行江南,自然不是闲逛的,而是收到了来自江南首富花家的邀请,他们愿意花重金请他出手医治。


    彼时他正在京城,听得一耳朵锦毛鼠白玉堂找御猫展昭要切磋的故事,方才摇了两下折扇,就被揪住了。


    他行踪不定,本也不应该如此容易被找到,可最有意思的是,花家寻他不到,无奈通过陆小凤寻到司空摘星后,向他下了个单:偷晏亭的扇子。


    晏亭出名的不只有他的头发、衣着、医术,还有他的扇子。


    那是一把摸不出什么材质的折扇,黑色扇面,上面隐约能看出是狐狸踏着祥云的纹路,下有红绳坠俩铃铛,于他手中之时,便无声响,但若是别人拿走了,还没有足够高深的武功,就能听得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


    但饶是偷王之王司空摘星早有准备,也还是被晏亭反手扣住了手腕,一推一搡之间,就把他制服,还顺便向正巧那日带领巡逻小队的展昭报了个案。


    于是司空摘星就被拎去帮公孙先生公孙策识别药材了——满一周才准走。


    司空摘星:qaq


    司空摘星能如何?他不敢跑,跑了是要被御猫亲自叼回来的!


    可好在,消息带到了。


    晏亭一听这要被治疗的是花家老七,向展昭问过花满楼是什么样的人之后,心中纵然有底,仍觉得百闻不如一见,便打算不提前送拜帖。


    他要看看平日里的花满楼是什么模样,才决定治不治——虽然他已打定主意要治了。


    这就是他在江南小镇卖糖画的缘由。


    他跑了半个晚上,才从京城到江南。


    是了,他是用轻功跑过来的。


    这里人都叫它轻功,实际上对晏亭来说不过是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浮空之术罢了,他甚至还能用扇子放于脚底:这便是御剑之术了。


    晏亭,具体年纪他已然记不太清楚了,因为他是一只狐狸,只不过不是普通的狐狸,是一只修仙的天狐。


    《玄中记·说狐》中有说过:“狐,五十岁,能变化谓妇人;百岁为美女,为神巫……,能知千里外事,善蛊魅,使人迷惑失智;千岁即与天通。”*


    他便是这种群中的一只,超过百岁又未到千岁,只不过他这一窝四只天狐,他是老幺,其他的都又会奶又会毒又会魅惑,还消息灵通,而他只点亮了奶这个天赋,毒学不会,魅惑又为零。


    也因此他经常被兄姐们捉弄,便练就了一副面无表情的冰块脸,三只天狐又怕他无自保之力,还摁着他揍,他便在拜了好师父后同他学会了在心里算卦躲避攻击。


    ——那折扇便是兄姐们为他锻造的,甚至能承受比他修为高一阶的修仙者一击。


    然后……然后晏亭便在这里卖起糖画了。


    他暂时被踹到了这个低维低武力的小世界——大哥晏合决定的,说让他多看看,机缘到了就来接他——他这个武力值一般的,到这边都可以横着走了,所以他真的在多走几个地方,躺平等着兄姐接他。


    可他是天生就爱美丽的狐狸,纵使魅惑上是没什么天赋,他也渴望着被人关注。


    但问题也正在这里,他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善交流,于是他把自己保卫起来,身周便像是入冬一般寒冷,配上抿得紧紧的嘴角,显得他愈发不好接近。


    不过高压之下还是有勇士的。


    有个身着劲装的少年站在他面前。少年意气风发,眼神有光,腰侧悬着一把剑,那是他家传的鱼肠剑。


    晏亭了然。


    这个人实在是很有辨识度,他自然认识:藏剑山庄少庄主,藏龙老人的儿子。


    “老板,来一个糖画!”少年武功不俗,却也只是相对于他这个年纪的不俗,只不过他似乎意识不到这一点,反倒是颇为自得,不过也不失为少年人的可爱。


    轻微社恐,自然是能少说话就少说话。


    晏亭直起身体,折扇被换到左手,右手悬于摊上:“三文。画什么?”


    他不喜与陌生人交流,自然浑身紧绷,就连脸色也比平日里更冷些,活像个冰山。


    游龙生却不在意,掏/出钱后倒是紧紧盯着他,眼神中有着深意,带着几分傲气朗声道:“画半炷香!”


    外号“半炷香”的晏亭便头也不抬地画了一个巴掌长的竖。


    游龙生紧紧盯着的对象换成了他手中这只裹着糖浆的竹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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