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小巷子灰蒙蒙的,白琯走得很快,没多会儿便到了大路上。
她特意绕过了将军府门口,免得被府中下人认出来,给自己添麻烦。
不过就算天还没亮,大街上也已经热闹起来。
最热闹的便是早点摊,一眼看去,热气蒸腾,与晨雾结合缭绕,叫卖声呼喊声还有谈话声夹杂其中,烟火气十足。
白琯一边吃着烤栗子,一边抽鼻头。
馄饨、油饼、肉包子、八宝粥、豆浆、烧饼、羊肉粉……好香!
她舔了舔嘴巴,慢条斯理吃着她的烤栗子,在心里默默地道,等她的话本子卖出去,挣了钱,一定要把这些好吃的全都吃个遍!
天都还没亮,书铺子自然不可能这么早开门,白琯便在大街小巷四处溜达,顺便留意下都是哪些早点摊的东西人最多最好吃,等有钱了她就直奔来买。
她还去几家成衣铺子瞧了瞧,也不知道是京城地界的物价贵,还是怎地,她觉得稍微像样的成衣都挺贵。
从成衣铺出来,看到街对面有家药堂,她想了想,还是进去问了问金创药的价。
问完,白琯眉头都皱了起来,比衣服还贵呢!
她皱着一张小脸从药堂出来,走了好远,才轻轻叹了口气,没钱可真难,但愿她今日能把话本子卖出去,能挣到钱罢,多少,让她买几个肉包子回去也是好的啊。
药堂和书铺子隔了两条街,中间要穿过一条热闹的集市。
大多是城外的农户,也有城里的普通百姓来这里摆摊卖自家东西,又热闹又杂噪,卖什么的都有,是满京城烟火气最浓的地方。
白琯倒是不觉得吵,反而很认真地一路走一路看——看看有什么东西是自己能做的,到时候也做了拿出来换点钱。
看了一路,白琯觉得她还是寄希望于写话本子比较实在。
走到街头,她捡了几根旁边卖鸡鸭鹅的挑货郎走过时散落的鹅毛。
鹅毛摸着还是热的,显然是刚被啄下来的。
她拿着看了看,然后收好,朝书铺子去了。
这个时辰,街上的铺子大都已经开门迎客,不过她到的时候,书铺子却还没开门。
白琯走得也有些累了,便在书铺子门口的台阶上坐着翻来覆去看她刚刚捡的几根鹅毛。
这可是好东西。
坐了有半个时辰,那日的小二才吃着油饼过来开门。
“哪里来的要饭的,还不快……”
白琯听到声音抬头。
小二没骂完的话,再认出白琯时,又咽了回去。
“是你……?”小二疾走了几步过来,弯腰打量白琯:“你这小丫头,怎么不讲诚信!”
白琯冲他笑笑:“家里管太严了,我出不来,今日好容易找到机会出来的。”
小二上上下下打量她。
这样的穿着,定是贫苦人家,能管多严?
他并不太信她的话,依然觉得她这几日是去了别家询价,但市面上也确实没有出她那日说的故事,又觉得她估摸着是没去。
不过也随便罢,反正他们铺子也不是很在意,收不收得到新故事,掌柜的也不是很上心。
“先进来罢,”小二把油饼叼在嘴里,开了门:“掌柜的今日不一定来不来,你先进来等着罢。”
白琯抽了抽鼻子,油饼可真香。
她视线不自觉在他手里的油饼上扫过,而后又若无其事收回。
“谢谢你。”白琯笑着冲他道谢。
小二冲她摆了摆手,三两口吃完手里的油饼,然后擦干净手,开始整理书架。
白琯看了片刻,主动道:“我帮你罢。”
书铺子的活不算多,也就每日早晨开门关门时整理下,外加打扫,大多数时候,只要在铺子里看着就行。
小二正拿着抹布擦书架上的灰,听到这话,低头看了她一眼:“不用了。”
面上有些警惕。
这小丫头,不会是想顶替他的罢?
那可不成。
他的防备实在太明显,白琯瞧得分明,也就没坚持,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继续看她的鹅毛。
小二很快就把书架都整理好了,该搬出来摆放的书籍册子也都一一摆好,做完这些,一抬头就看到白琯还在那儿玩那几根鹅毛。
几根鹅毛而已,有什么好玩的?
“你叫什么啊?”小二打了水来擦地,一边擦一边问她。
“小九。”白琯自然不可能告诉他真名,京城姓白的人家可不多,她就是在将军府再不受待见,白琯这个名字,还是有不少人知道的,为了避免可能的麻烦,干脆便胡诌了一个称呼。
反正写话本子也要署名的,就用这个当她的笔名好了。
小二听了只点了点头:“你手里拿的什么?”
白琯:“鹅毛啊。”
说着,她冲小二挥了挥,让他看清楚:“还是翅膀上的呢。”
小二嘴角抽了抽,有点无语:“我知道是鹅毛,我是说,你一直拿着鹅毛干什么?”
白琯眨了眨:“有用。”
神神叨叨的,小二在心里嘀咕了句,便没再管白琯了。
白琯这一等,便等到了中午。
只不过掌柜的也还没有来。
小二送走又两位嫌弃他们铺子话本子都是看过的没新故事的姑娘,侧头对白琯道:“掌柜的今日怕是不会来了,你家里不是管的严么,要不你回去罢,改天再过来。”
白琯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手边摆放的一堆册子。
“你们是不是很久没有出过新故事了?”
小二张口便道:“新出的故事都卖得快,印刷又慢,还没补上货呢。”
白琯一脸了然地点头,没有揭穿小二的谎话。
一上午虽然没几个客人,但她坐了这么久,也看出了点什么。
这铺子掌柜的都不时常来店里,偌大个铺子,就留一个小二看店,要么是个不靠谱的,要么是个不差钱的。
白琯抿了抿嘴角,她选这家店,不会选错了罢?
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别家看看情况,一位面容清丽的姑娘从外面进来。
白琯以为又是哪家的小姐来寻话本子解闷的,看了一眼,并没太在意,还在思量现在去别家的可行性……还没思量出个头绪,就看到一双好看的绣花鞋停在自己面前。
“你就是前几日说好了要写故事的姑娘罢?”
白琯抬头,对上她温柔恬淡的笑,面上带着几分疑惑。
小二在一旁道:“这是我家掌柜的。”
白琯眼睛瞪圆了点。
掌柜的竟然是个姑娘!
还这么温柔漂亮的姑娘!
白琯登时对这家店好感大增。
她忙点头,站起来道:“嗯,是我!”
话落,她又忙解释那日爽约:“我是真的出不来,并不是有意要爽约的,实在是抱歉,给掌柜的添麻烦了……”
“不打紧,”掌柜的笑笑,对她道:“完整故事带来了么,我先看看。”
白琯话音一窒。
看她这个反应,掌柜的眨了眨眼:“没带?”
白琯舔了舔嘴巴,不好意思道:“带了。”
掌柜的伸手:“我看看。”
白琯:“……”
掌柜的瞬间了然一笑:“要先议价是罢?”
“不是的,”白琯十分不好意思:“是还没写。”
小二先听不下去了:“那你刚说带了!”这不耍他们掌柜的么!
“在这里,”白琯忙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都在这里了,只是实在困难,没有纸笔。”
小二被她这个理由惊得都语塞了。
掌柜的倒是没太大反应,她笑笑:“这样的话,那就现在写罢。”
说着便吩咐小二去准备笔墨纸砚。
小二有点不太信任白琯了。
小小年纪,莫不是在寻他们开心罢?
不过掌柜的都开了口,他还是去准备了笔墨纸砚。
见白琯铺好了纸,也不拿笔,而是用她刚刚玩了一上午的鹅毛去沾墨,小二忍不住又开了口:“哎……写字用笔的啊,你别不是不会写字罢?”
白琯看了他一眼,笑着道:“那个不好用,我就用这个,这个写得快。”她毛笔字跟鸡爪子挠的一样,没法见人。
小二心道,我才不信呢,你八成就是个骗子,心里正嘀咕着等会儿要揭穿她,千万不能让掌柜的再当了冤大头,就看到白琯姿势奇怪地‘捏’着鹅毛,在纸上写了第一个字。
他怀疑的目光,慢慢变成了讶异。
那几根毛,竟然真的能写字?
写出来的字,竟然还挺好看。
小二不禁对白琯刮目相看。
是他误会她了,旁的不说,这一手字,足以证明她不是来耍他们的。
掌柜显然也很惊讶。
她显然也没料到白琯的字写得这样好,她看了看纸上一行行工整的字迹,又看了看一脸认真,专注书写的白琯,嘴角笑意又深了些。
这个故事,白琯早烂熟于心,写起来自然十分顺畅。
只不过,到底是一个有头有尾,有冲突有转折又跌宕起伏的爱情故事,字数不算少,一口气写下来,也到了下午晌。
掌柜的原本只对白琯小小年纪能练得这手字,觉得惊讶意外。
没想到,她竟然一坐就是两个时辰,不吃不喝也不曾分神,真真是一口气写下来这厚厚一沓稿子,这心性,这耐力,非寻常人可比,着实让人震惊。
她看白琯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白琯只想着赶紧把稿子写完,趁着掌柜的在,好在今天能拿到钱,这样她晚饭还能吃顿好的,所以一点儿都不敢歇着,写完后,手指都在发抖。
不过她也顾不上这个了,把稿子整理好后,便拿去给掌柜的。
“让掌柜的久等了,”白琯把厚厚一沓稿子递过去:“这是上次说的那个故事的完整稿子,掌柜的看看。”
掌柜的接过稿子,不禁又看了白琯一眼:“叫我敏姐就行,写了这么久也累了,喝点茶歇歇罢。”
白琯确实累了,听掌柜的这么说,道了声谢,便坐到一旁。
小二端了茶水和糕点过来。
白琯看了糕点一眼,并没有动,只捧着杯子喝水。
贺敏看了两页,见白琯只喝茶,便对她道:“那栗子糕是我从家里带的,你尝尝。”
正在喝茶的白琯,动作一顿,抬眼便对上贺敏温柔的笑颜。
贺敏下巴轻轻点了点下,示意她不用客气。
白琯冲她笑笑,这才拿了快栗子糕一边吃一边喝茶,一边等她把稿子看完。
写,白琯用了两个时辰,但看就快多了,不到两刻钟,贺敏就把稿子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看完,贺敏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小丫头瞧着不起眼,倒也是个有几分才学的。
见贺敏看完了稿子,白琯便把茶杯放下,朝她看过来。
“我看完了,”贺敏看了眼她只吃了几块的栗子糕,笑着道:“故事还可以,可是试着印刷一些卖卖看,你打算怎么出?”
白琯压住心底的激动:“敏姐这一般都怎么收啊?”
她也不了解行情,反正头一本她也没想过卖多少钱,先挣点钱应急,再积累点名气,她就满足了。
“一口价,故事卖我,我印刷装订我来卖,挣了赔了都算我的。”贺敏道:“或者,等卖了再分成,卖得多,你分得也多,当然若卖得不好,你拿的也少。”
白琯一听,这路子她熟。
这两种,自然是分成最有前途的,但她现在急用钱,分成要等着印刷装订再上市卖,少不得要几个月才能拿到钱,不适合现在的她。
“一口价罢,”白琯道:“实不相瞒,我现在急用钱。”
她这个样子,就是不说,旁人也都看得出来她贼缺钱。
贺敏被她的实诚逗笑:“你这是第一本,故事虽然尚可,但能卖成什么样也不确定,我就给你半吊钱罢。”
半吊就是五百文。
白琯飞快在心里算了笔账,这价钱算不上特别高,但她也就用了几日时间构思,也算得上是‘高薪’了,够她用一阵子的了。
“敏姐可以再给高一点点么?”白琯看着贺敏,认真道:“六百文罢,这个故事肯定卖得好,我过几日写了新故事,还过来找敏姐。”
贺敏没直接回应价格,而是笑着反问:“你还有故事啊?”
白琯指了指自己脑袋:“这里面都是,多得很。”
贺敏笑了笑,爽快道:“那好罢,六百文就六百文,”
两人很快写了个契约书按了手印,贺敏便把装了酬劳的钱袋一并给了她。
白琯掂了掂,沉甸甸的,要不是要注意着形象,她都想开心地蹦两下。
“时辰不早了,”白琯抱着钱袋子,嘴角抑制不住上扬:“我先走了,不打扰敏姐了。”
贺敏点了点头:“嗯,有新故事了就过来,敏姐不会亏待你的。”
白琯点头:“好。”
临走,小二偷偷尾随过来,扯了扯白琯的衣袖:“问你个事。”
白琯看着他。
“那个……你刚刚用来写字的鹅毛,”小二一脸好奇加疑惑:“真的是鹅身上的毛吗?”
“你说这个?”白琯掏出一根鹅毛。
小二点头:“对!”
“是的啊,”白琯道:“早上在交易街捡的,这根送你罢。”
小二欢天喜地接过鹅毛,并热情跟白琯道了别。
直到走出老远,白琯才开心地笑出了声。
她终于有钱了!
时辰已经不早了,她也没敢耽误太久,都说财不外露,她也没敢太高调。
先去成衣铺买了套秋装,然后去药房买了一瓶金创药,又美美吃了一碗羊肉粉,她这才揣了四个肉包子,回将军府。
到底是偷偷跑出来的,白琯还是有点担心的。
直到从狗洞爬进来,顺顺当当回到院子里,白琯这才松了一口气。
秋装和金创药都不便宜,今日挣的钱,花了一大半,还剩下一百多文,她也不敢随身带着,便在屋里挖了个洞,把钱埋进去放着,等用的时候再挖出来,比较安全。
等她把钱藏好,院子里传来脚步声。
白琯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
她偷偷跑出府被发现了?来找她麻烦了?
想到这里,她整个人都紧张起来,脸色也变了,确认钱藏好了,就赶紧朝门口走。
一推开门,就看到小可怜男主正踏着夜色朝她走来。
白琯砰砰狂跳的心脏,在对上他清冷的双眸时,蓦然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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