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一袭红衣从茫茫大雪中走来。

    她只让人把闻景送出了宫,自己则留在宫里,因为她还想再见杭雪一面,再见一见那个一眼就让她心动的少年。

    弓箭手已经停下,宴九寒黑衣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看着阿图兰向杭雪而去。

    蒹葭跪坐在地上,伸出素白的手把少年的头捧到了自己的腿上,她轻轻替他拂去脸上的雪花,看着这张魂牵梦绕的脸,蒹葭轻轻地笑了。

    她今日穿了最喜欢的红衣来见她最爱的少年。

    她的手轻轻的梳着他的头发,看着他寸寸成雪的发丝,胸口突然一阵钝痛。

    她强忍着心中的疼痛,在他耳边轻轻说着话。

    “阿雪,你看你,这么冷的天竟然还躺在雪地里睡觉,我不在你身边你就这么作贱自己的身体吗?”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看着他,心中有无数的回忆闪过。

    那天她和汗弟比赛猎马,却不想路过荒漠的时候发现了深受重伤晕倒在地的杭雪,她翻身下马,想查看一下那人是活是死。

    走近了才发现躺在地上的是个中原少年,还身着铠甲,只不过铠甲上都是血迹,她当时想的是要不要再补两刀?因为那时中原和西域并没有交好。

    可是还不等她拔出腰间的弯刀,躺在地上的人却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好亮,她一瞬间愣在了原地,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就在她以为他要开口说话时,他竟然又晕了过去。

    她把他拖到了一颗大树底下,隔着衣服检查了一下他身上的伤口,还好没有伤到要害。

    西域天气炎热,她带的水已经喝完了,看着昏迷不醒的人,她想了想,然后把他厚重的铠甲给脱掉了,用自己的马儿驮着他赶往附近的驿站。

    反正他已经身受重伤,对自己构不成威胁。

    她把他带到了驿站里,叫店小二帮他换了一身衣服,还请了一位郎中过来。

    郎中留下了好几瓶金创药,她蹲在床边看着他,想不到他洗干净了血污和黄沙竟然长的这么好看,她不自觉的用手划过了他的眉眼鼻梁,等快到嘴唇的时候,他眼睛动了动。

    吓得她赶紧收了手,同时摸上了腰间的弯刀。

    杭雪悠悠转醒,看着她,眼里闪过一丝迷茫。

    她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回过神,捂着脑袋坐了起来,却不想牵扯到了伤口,他“嘶”了一声。

    她在旁边看着,没有任何要帮他的举动。

    “姑娘,你是?”开口便是一把润朗的好嗓音。

    “你先回答我,你是谁?”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他是谁?杭雪脑袋一阵剧痛,他赶紧用手捶了捶,他是谁?

    “唉,你干嘛啊?”她过去阻止了他,再敲下去人都傻了。

    “我不知道我是谁。”他抬起头,眼里有着害怕。

    失忆了?真的假的?

    “你真的不记得你自己是谁了?”她问道。

    他点头。

    她坐了下来:“其实,你是我捡来的,我也不知道你是谁,那你愿不愿意跟着我?”

    他又点头。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行,那你以后跟着我吧,我先给你找一个住的地方。”人是不能带进宫里去的,父汗要是发现了中原人,定是不会轻易饶了他。

    后来,她时常溜出宫来找他玩,她发现他什么都不会,生个火能把自己烧着,骑个马能把自己摔倒……

    她寻思着不应该呀,第一次见到他,他身上可是穿着铠甲的,按道理说是会武功和骑马,难不成失忆了人也傻了?

    看着他又一次从马上摔了下来,她忍不住走了过去:“你怎么这么笨?”

    他垂下眼眸,有些委屈。

    看着他这个样子,她也不再忍心说他,而是自己翻身上马,转过头对他说:“上来。”

    他慢慢的爬上马,坐在她的后面,他有些局促。

    “抱着我的腰。”

    他听话的抱了上去,比他想象的还要纤细一些,他脸红了。

    她用马鞭指着远处的太阳:“我带你追太阳去。”

    还不等他反应,她迎着落日的余晖骑马跑了出去,吓得他赶紧抓紧了她的腰。

    燥热的风从他们耳边飞过,带着一些少年悸动的心绪。

    马儿停下来之后,她和他坐在漫天黄沙中。

    “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猎马,你呢,你喜欢什么?”她带着微微汗湿的脸庞看向他。

    “我不知道。”他低了低头。

    她在心里叹息一声,枉费人长的这么好看,怕不真是个傻子,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知道。

    “没事儿,以后你要学什么我教你。”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后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教会了他骑马射箭。

    两个人经常骑着马儿并肩而行。

    现在想想,以前那么平常的时光竟然是她一生中最难忘的记忆。

    后来,宫里的紫瑶花开了,她想让他也见一见,便偷偷将他带入了宫。

    她把他打扮成宫里下人的模样,悄悄来到了种植紫瑶的后院。

    紫瑶这种花只有他们西域有,且每年都不一定会开花,想不到今年居然开了。

    看着院中的几棵紫瑶树,每一棵树上的紫瑶花都有很多种颜色,它从外表上看和普通的花并没有多大区别,但是一棵树上有这么多种颜色就会让人觉得很新奇。

    “一棵树上的花为什么可以有这么多种颜色?”杭雪转过头来问她。

    她托着腮:“你不觉得很神奇吗?”

    杭雪点点头,偶尔有几只蝴蝶落在上面,为这一副静景更添了几抹动态。

    就在他们回去之时,不小心碰到了她的哥哥拉达。

    看着妹妹鬼鬼祟祟的样子,拉达挡在了他们前面:“你又想做什么坏事?”

    她尴尬地笑了笑:“哥哥,你怎么每次都抓着我的小辫子不放呢?”

    拉达双手抱臂:“从小到大你闯祸的次数还少吗?得多看着你一些。”一说完目光就撇到了杭雪,他打量着杭雪,随即皱了皱眉。

    拉达把她拉倒一边:“告诉哥哥,他是谁?”

    “他是我捡来的。”她小声说着。

    拉达紧皱的眉头一刻都没有放松:“前一段时间听说中原的杭将军失踪了,昨日我看过画像,画像上的人和你身后的那个中原人有八分相似。”

    她听后一惊,转头看着杭雪:“应该不会吧?”

    “听说杭雪武功可厉害了,让哥哥来试试他。”

    “哥,别……”

    拉达已经挥拳向杭雪打去,杭雪愣愣的看着眼前的拳头。

    拉达这一拳用了力气,杭雪的头磕在了石头上,他瞬间晕了过去。

    她生气的推着拉达:“哥,你干嘛?”

    拉达放下拳头,他真的不会武功?

    她将他重新带到了宫外,守在他床边等着他醒过来。

    天色渐黑的时候,杭雪醒了。

    看见他醒了过来,她非常开心,想要上去抱抱他,可是却被他一把推开,他眼神里面有着疏离。

    她心里有些慌:“你怎么了?”

    杭雪立刻下了床,声音也染上了一丝冷气:“多谢姑娘这几月的照顾,告辞。”

    他依旧记得失忆时发生的事情,也知道面前的姑娘是西域公主。

    看着他往外走,她赶紧拉住了他:“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回边关。”

    她惊讶的看着他:“你是不是记起什么了?”

    杭雪没有回答她,而是直接走了出去,牵过马厩里的一匹马,踏着月光向城门口而去。

    她呆住了好久,随即骑马追去,她舍不得他走。

    边关的将士们看到将军回来了,一个个的喜出望外。

    杭雪走进帐篷,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堵得慌,他摇了摇头,随即吹灭了蜡烛。

    可是这时,帐篷里走进来了一个娇小的人影,杭雪立刻警觉了起来,他一个反手就擒住了黑暗中的人。

    “是我。”她出声。

    西域公主?

    他放开了她:“公主,你跟过来就不怕我杀了你?”

    “怕呀,但是我想跟着你。”她的表白炽烈而大胆。

    杭雪一时之间不知所措,她趁机抱上了他的腰,把脸贴在他胸口:“你能不能不要攻打西域了。”

    他叹了一口气:“皇命难违。”

    后来,大家经常能看到将军身边多了一个娇小的侍卫,这个小侍卫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长的白白净净的,颇像一个小娘们。

    一日,看见他在读书,她就趴到了桌上:“你读的是什么书呀?是兵书吗?”

    杭雪翻了一页:“诗|经。”

    “是讲什么的?”

    杭雪咳了两声:“没……没讲什么。”

    “这本书的名字还挺好听的,我都还没有中原名呢,要不你帮我取一个中原名?”她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杭雪看了她一会,喃喃而出:“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就蒹葭吧。”他的脸在烛火的映衬下持续发烫。

    “蒹葭。”她自己念了几遍:“好听,我喜欢,你可不可以教我怎么写?”

    小小的桌子上,少年教着姑娘一笔一画的写下了“蒹葭”二字。

    后来,她被父汗给骗了回去,大汗听说她喜欢上了一个中原人,而且那个中原人还是攻打他们西域的将军,他瞬间气就不打一处来。

    她被逼着嫁给了铁塔尔。

    随后,大汗找人模仿着她的笔迹,给杭雪写了一封绝情书,在边关的这些年,杭雪已经认识了西域字。

    书中的话句句断情。

    杭雪把纸烧掉,独自坐到天亮,他以为自己没有那么喜欢她,可是不知道这种喜欢已经入了骨融了髓,生死相刻。

    这一夜,他的发丝寸寸成雪,真就应了他的名。

    记得她最后问过他的一个问题是:“我听说中原会下雪,雪是什么样子的?我们这边从来没下过。”

    雪?是冰冷的。

    ……

    蒹葭慢慢触碰着身下之人的眉眼,这次碰到了他的嘴唇,她一直都是笑着的。

    “你看,今日下雪了。”

    随后她捡起地上的箭矢,毫不犹豫的插进了自己的胸口,她慢慢躺到了他的身边,眼角终于滑出了一滴泪,地上的雪可真冷啊。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他骑马向她而来,少年的笑骄傲又耀眼。

    “蒹葭,我们猎马去。”

    她笑了笑:“好。”

    宴九寒看着躺在地上的人,他心里五味杂陈,阿图兰竟然肯为他而死,如果自己死了的话,沈宁安也会这样做吗?

    “陛下,他们怎么处理?”

    宴九寒转过身,随口说道:“全部扔去城外的乱坟岗。”

    “是。”

    ……

    乱坟岗。

    这里都是一些没人认领的尸体,一堆堆的挤在一起,有的早已经腐烂。

    饥寒交迫的环境下,孤独的亡魂找不到自己的归宿。

    有一好看的公子打马路过,他眼神复杂的看着乱坟岗那一红一白相交的人影,随后把他们两个放到了马背上,自己拉着缰绳在风雪中越行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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