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啦?”◎
赫连笙自认自己的狠话放得很到位。
说完这句话, 他就收回了目光,准备抱着猫气势汹汹地离开,但是他伸手扒拉了几下小猫崽, 却发现扒拉不动。
赫连笙:“……”
他低下头, 发现捡回来的猫崽子正缩在他的狠话对象怀里睡得昏天暗地人事不省, 爪子还钩着人家的衣服。
顾渊开了口。
“是竹十一捡回来的那只小猫吗。”他轻轻道,“它叫什么?”
“……小七。”赫连笙道。
这句话说完,他才发觉顾渊刚刚话里的信息量。
拿竹十一作幌子之后, 他就不常见到面前的人,想来是对方刻意避了嫌。
但是他却知道这是竹十一带回来的猫。
然后,他又想起了什么。
……要命。
他怎么直接把猫的名字说了出来,那可是他的小名!
赫连笙这辈子的脸仿佛都在顾渊面前丢完了,他深吸了一口气, 觉得自己实在是跟面前的人八字不合, 抬起眼就打算丢了崽子走,却被顾渊轻轻地拉住了袖子。
顾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自从赫连笙进门开始,他的心情就开始大起大落,赫连笙刚刚放狠话的那个刹那, 他几乎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然后,他的心就软得一塌糊涂。
赫连笙自己不知道, 即便是在放狠话的时候,他的脸上也带着些不自在,几乎暴露出了他所有的心情, 就像是一只不小心露出了肚皮的小刺猬。
……很可爱。
放狠话的时候可爱, 放完狠话想要抱猫却抱不动的时候可爱, 有些懵地乖乖回答他问题的时候更可爱。
顾渊被可爱得心跳加快了好几分, 凭本能就拉住了人。
赫连笙回过头看他, 眼神里写着不耐烦,耳根却红了。
顾渊脑中一片空白,半天才拣了句话说:
“我不会的。”
“不会再骗你。”他轻声道,“也会……努力的。”
努力什么?
赫连笙愣了一瞬,意识到对方是在回答他的狠话。
顾渊会努力哄他。
直到他开心了为止。
赫连笙猛地甩开了面前人的手,耳根彻底烧了起来。
“你知道就好。”
他凶巴巴地撂下这句话,然后再也忍不住,径直出了军帐。
乌岑跟他撞了个正着。
他有些诧异:“隋钰殿下?”
赫连笙抬起头,看到是他,想起对方是顾渊的亲舅舅,耳根更红了。
他匆匆地跟人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帐前。
乌岑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但是他终究与这位小殿下深交不多,因而没有多想,大步跨进了军帐,走到了自家外甥身边。
“怎么样?”他在床沿坐下,看了眼空了的药碗,关心地问道,“今日可感觉好些?”
顾渊收回的目光,冲他笑了一笑:“相较于前几日,好很多了。”
乌岑松了一口气。
“消息大约是传回了京城。”他道,“今日,我便收到含#哥#兒#整#理#了你母亲的来信,这一回,你可着实让她担心了。”
顾渊垂了眼眸:“是我不孝。”
“哎,别这么说。”乌岑拍了拍他的肩,“不过……”
他顿了顿,“我还真的不明白,你当初为什么一定要去替下五殿下。”
“行舟啊,能跟舅舅说说么?”
*
这件事乌岑困惑已久。
当初顾渊要去换赫连霄,他是反对的。
只是他跟顾渊的关系摆在那里,赫连霄是皇子,他们又是臣子,因此他并不好在明面上多说什么。
他不明白,顾渊为什么要去救赫连霄。
他记得,他们关系也只是泛泛之交。
顾渊顿了顿。
“没什么。”他道,“只是那个时候,突然想到了可以利用这件事,将计就计。所以便去了。”
他笑了笑,“也算是为了梁楚出了一份力,受点苦也没什么。”
乌岑默然。
顾渊这话说得挑不出错,倒让他多了几分惭愧。
浸润朝堂多年,身上背负的是家族荣耀,面对的是暗流汹涌的朝廷,他年轻时的纯粹初心早已尘封,更不用说是所谓家国天下的情怀。
“也是。”他道。
“不过这一回,你算是立了大功了。”他想了想,又感慨道,“想必圣上会给你极大的封赏,你可要做好准备。”
顾渊死在隋西是一回事,活着回来又是另一回事。
前者惠及的只能是顾家,而后者,虽然当时赫连瑾被逼得几乎生了恼意,但是只要顾渊能活着回去,他必然不会迁怒顾渊。
相反,因着以前顾渊和他的关系,和这次顾渊立的功,赫连瑾说不定会把他推到更高的位置上。
顾渊入内阁时已经年轻得前所未有,这一下,是真正的风光无限。
到了这一步,便是顾乌两家,也是与有荣焉的。
顾渊未置可否,只是淡淡地道:“那也是到时候的事了,更何况,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站得高,那必然会遭人嫉妒,就像是立在那儿的靶子。
乌岑想了想,也是。
这个话题稍有些沉重,顾渊还病着,乌岑也不想让他费心劳神,哈哈一笑,扯了个轻松些的话题:“这一回,为了和亲,圣上专门从旁支挑了个姑娘封了郡主,封号兰筠,据说这兰筠郡主生得国色天香,现如今,不必和亲了,说不定,圣上顺势将她指给你也说不定。”
顾渊敛了笑意。
乌岑乐呵呵地说着,察觉到他的脸色不对劲,想起了乌兰娴在信中曾跟他说过的话,语声不由得慢了下来。
“行舟啊。”他欲言又止,“你这个年纪,其实也早该娶亲了,你……”
“若是不喜欢那兰筠郡主。”他试探着道,“京城中的各家小姐,你若是想要,以你的身份和品貌,人家多半也是肯的。”
“我跟父亲和母亲说过了。”顾渊抬起眼,温和地笑了笑,“我不娶亲。”
乌岑被噎了一下。
半晌后,他道:“……你还是惦念着七殿下。”
顾渊默认了。
乌岑还要开口,却被他打断了。
“舅舅,他很好。”他慢慢地道,“您若是想要挑他的错,那便不必再说了,我不爱听这些。”
他顿了顿,“我这辈子,就认他一个。”
乌岑瞠目结舌,最终,还是闭上了嘴,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既有自己的主意。”他道,“我这个做舅舅的,也没办法。”
他站起身。
“不日就要返程了。”他道,“你好好休息。”
*
虽说是班师回朝,但终究不能把几十万兵马都带回京城。
赫连霄与荆池各带了几千人,剩下的,或是仍旧驻守在边关,或是遣返回原来的驻地,或是直接回了北殷。
对于这些人,朝廷自有犒赏,不日便会分发下来,包括他们的家人,也能获得赏赐。
照顾到顾渊的伤,返程之事拖了许久。
一直到顾渊的伤好了大半,整个队伍才动身。
这一日,大军在一弯泉边扎了营休息,赫连笙在泉边舀了点清水洗脸,一个小兵站在他边上,一边喝水,一边有些好奇地开了口:
“殿下。”
赫连笙仰起脸,吐出一口气,“嗯?”了一声。
“您为什么不回北殷啊。”小兵小声道,“这跋山涉水的,多麻烦。”
赫连笙没有官职在身,论封赏估计也封不到他,他又是北殷人,千里迢迢去京城一趟,小兵总觉得有些亏。
赫连笙看了他一眼。
小兵就是来时最先跟赫连笙搭话的,叫卢子阳,北殷人,今年不过十七,是个愣头青。
他性子活泼外向,在这场战争中有幸没缺胳膊少腿儿,经历过了生死,他稳重了一些,但看上去也只是一些。
至少这样的问题,换个人,根本不敢问出口。
赫连笙正要回答,一双手递了过来。
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托着的,是一方干净的锦帕。
他顿了顿。
“我要自己的。”他道。
语气很直接。
卢子阳张了张口,不知道他为什么刚刚还是一副漫不经心懒洋洋的样子,这会儿就突然变得胡搅蛮缠了起来。
他看了眼一旁的温雅俊秀的男人。
他认识。
梁楚的小白脸,虽然是小白脸,但是位高权重,而且在刚刚过去的战役里,还做了一件特男人的事儿。
听了赫连笙的话,他仿似并没有生气。
“是新的。”
他好脾气地解释了一句。
“那也不要。”赫连笙道,“我就要自己的。”
赵春贵走后,赫连笙的顾忌就少了不少,这会儿,为了洗脸,他已经摘下了面具。
他的脸上还残留着一点水迹,水珠缀在睫毛上,要掉不掉,即便是如此,看着也不显狼狈,反而很好看。
卢子阳看得有些晃神,却发觉身旁的男人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说不上多凌厉,却让他无端地起了身汗毛。
就在他愣神的瞬间,男人已经收回了目光,温声道:
“那我去给你拿。”
说罢,他便快步离开了泉水边。
卢子阳嗓子眼发干,看着他回到不远处的帐篷处,不多时,便拿了一方锦帕回来,递给了赫连笙。
做这件事的时候,他的脸上一派平静,仿佛自己做的不是什么伺候人的活计,而是一件极为平常的事。
等到卢子阳神思恍惚地走开,顾渊才开了口:
“他喜欢你。”
赫连笙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了一声:“差不多得了。”
“谁都喜欢我。”他拿着锦帕擦干净脸,重新戴上了面具,“我是金子还是银子啊。”
顾渊没说话,笑了笑。
赫连笙被他笑得犹豫了一下,皱了皱眉,看了眼不远处的卢子阳。
刚好碰到了卢子阳又忍不住回头望的目光。
目光相接的刹那,卢子阳就红了耳根,迅速地转过了脸。
赫连笙:“……”
顾渊看着他,目光里有了些无奈,也有了些许晦暗。
赫连笙瞧见了,突然笑了。
“醋啦?”他问。
顾渊顿了顿,没有否认。
“嗯。”他道。
他这么坦荡,倒让赫连笙意外了一瞬,毕竟,眼前的人当初对于喜欢他这件事,算是把死不承认做到了极致。
赫连笙冷静下来,其实也想过顾渊为什么会选择那样的报复方式。
后来,还是顾渊告诉了他原因。
“那个时候……”他低声道,“误会了你,但是不想放你走。”
漫长时间的朝夕相对,他早已习惯了赫连笙一直跟在他身后。他也不知道,是哪一刻,心底的情愫就生根发芽。
但是偏偏出了那样的事。
他一面对赫连笙失望透顶,一面却陷入了极大的矛盾当中。那个时候,他还没意识到,他对赫连笙就是喜欢。
他只是想要报复赫连笙,却奇怪地并不想让他离开自己。
最终,他选择了一种自以为是针对的方式。
现在想来,不过是自欺欺人。
若赫连笙真的是那样的人,在日积月累的相处中,他又怎么可能对他心生好感。而他若真想报复赫连笙,有的是更为直接和果断的方式。
赫连笙回过了神。
他在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句顾渊傻子,然后,开了口:“知道了。”
“你不用着急。”他别开眼,别别扭扭地道,“我既然答应了你给你机会,就不会再去找别人。”
他又不是独孤泽。
左拥右抱的,他才应付不来。
顾渊怔了怔,眼中有了笑意。
“好。”他轻声道。
然后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是我不懂事,以后不会了。”
态度很诚恳。
赫连笙:“……”
他觉得这句话有点不太对,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半晌之后,他才丢了个“嗯”,跟着顾渊一起回了帐篷。
*
大军行了几日,便到了京城边上。
这几日,赫连霄来找了赫连笙一次,为的是他的身份问题。
“已经跟朝廷称了病,面圣你就不用去了。”赫连霄道,“只是,等荆将军要回去的时候,你打算怎么办?”
他其实感觉自己这话有些多此一举。
这些日子,旁人或许没发现,他跟赫连笙和顾渊都走得近。
这两人明显就已经快和好了,就差捅破一层窗户纸。
“住你那儿。”赫连笙道。
赫连霄一口茶喷了出去。
赫连笙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恍然。
“是不是不太方便。”他体贴地道,“嫂子在是吧?”
赫连霄的正妃他认识,是个温婉安静的姑娘,这些年赫连霄先是在外征战,又是被软禁,她都不离不弃地陪着。
赫连笙想了想,觉得自己确实不能打扰人家久别重逢的小夫妻生活。
“那我另外找地方住吧。”他道,“正好,住在城郊,赫连瑾也不太好找我麻烦。”
赫连霄沉默了一瞬。
“你不跟着顾大人回去住?”他问。
赫连笙冷笑了一声。
“他也配。”他道。
赫连霄不敢说话了,站起身咳嗽了一声:“那你就住我那儿罢,我让青懿收拾一间屋子出来,就说是她的远房表弟要过来住。”
赫连笙笑着谢过他,把他送出了门。
然后,他揉了揉有些发烫的脸颊,躺在床上,闭上了眼。
*
亥时三刻,金殿内。
烛火悠悠,一身明黄衣袍的帝王坐在龙椅之上,撑着额头。
他的眼中布满血丝,眼神阴郁,早就没了刚登基之时意气风发、温文尔雅的样子。
他看着面前的人,慢慢地道:“你所说之言,确实属实么?”
赵春贵伏在地上,恭敬地道:“老奴敢拿性命作保。”
“这些日子,老奴派了一些探子去北殷探查了一番,北殷的隋钰殿下,确实是在四年前被云玥长公主收为义子。”他道,“与七殿下殒命之时虽然差了些日子,但也基本算吻合。”
他顿了顿,笑了笑,“奴……也算与七殿下有几面之缘。殿下长得好,见过的人都印象深刻。身形又极相似,奴以为,应当不会认错。”
“荒唐!”
赫连瑾猛地一甩袖,站起了身,在龙椅前走来走去:
“他们把朕当什么?!在朕眼皮子底下还敢来梁楚,是当朕已经死了么!”
赵春贵伏在地上,出了一声冷汗。
“圣上息怒。”他轻声道。
赫连瑾闭了闭眼。
……没事。
他想。
不就是一个赫连笙么?
之前靠着先帝庇护,他还能耀武扬威,现下,他什么都没了,他倒要看看,他拿什么东西来跟他斗。
大不了,再让他死一次就是了。
杀死一个已经死了的死人,可比杀死一个活人,要容易得多。
“先起来吧。”想到这里,他开了口,“地上凉,别跪坏了。”
“多谢圣上体恤。”赵春贵从地上爬了起来,仍是恭顺地弯着腰,“那……接下来……”
“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赫连瑾问。
赵春贵顿了顿。
“依老奴的观察,北殷那边瞒得倒是很死,且那边认识七殿下的人也不多。”他道,“不过,云玥长公主和独孤族长,想必是知道这件事。”
“那个老狐狸。”想到独孤澈,赫连瑾冷哼了一声。
“北殷这边……”
赫连瑾停顿了一下。
赵春贵能感觉到头顶骤然传来了一道有些阴冷的目光,他心下一惊,思忖着接下来该怎么说。
“据老奴观察。”片刻后,他小心地道,“乌将军应当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赫连瑾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开了口:“乌岑性子保守,胆子又小,若是知道了这件事,顾家和乌家一定会有动静。”
这是认可了他的话。
赵春贵的心稍稍松了几分。
“五殿下……”
“他要是不知道就有鬼了。”赫连瑾冷笑,“这两日,他刚给孤上了替赫连笙称病的折子。”
“……是。”赵春贵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在军营中,五殿下与隋钰殿下形容举止也较为亲密,应当是知晓的。”
赫连瑾的目光阴冷,像是一条毒蛇,在盘算着之后的事情。
而另一边,赵春贵迟疑了片刻,还是开了口:
“圣上……还有,顾大人。”
空气中骤然安静了一瞬,外面的乌鸦叫了两声,声音很凄厉。
片刻后,赫连瑾开了口:“说。”
赵春贵揣摩着他的语气,终究,还是保留了谨慎。
“顾大人……老奴说不好。”他小心地道,“依老奴看,二人在营中的交集,比不过五殿下和隋钰殿下,且大人昏迷了数日……”
“赵春贵。”
赫连瑾打断了他的话,笑了笑。
“你知道顾渊和赫连笙,之前是什么关系么?”他问。
赵春贵:“……是。”
“当初那场婚礼。”他赔笑,“声势浩大,老奴自然是知晓的。”
赫连瑾闭了闭眼。
“下去罢。”他道。
赵春贵顿了顿。
“是。”他恭敬地道。
退到门口的时候,赫连瑾突然叫住了他。
“门口树上的那几只乌鸦。”他漫不经心地道,“让人杀了罢。”
“……是。”
作者有话说:
乌鸦又做错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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