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澜滔滔,雪白的河水翻滚出雪白的浪花,气势恢宏的龙骨楼船平稳的行进在去往长陵的河道。
船首甲板处坐着几人,白衣郎君与粉衣女郎并坐,身侧贴身侍从正替二人斟茶准备点心。形容稚嫩些的锦袍郎君乖巧的坐着,不敢抬头。
红泥茶炉上煮着上好的碧螺春,碧绿的茶汤如雨过天晴般清澈,咕噜咕噜的冒着温暖的泡泡,茶香随着热气蒸腾,和着糕点柔润的花香,瓜果清甜的果香,满室飘香。
另有二人,坐在此处,却与这番清贵雍容的场景格格不入,一人黑面只顾看水,一人素帕裹发气势汹汹,瞪着那一边坐着的乖巧郎君。
这年轻郎君自知理亏,又是赔礼又是道歉,好话说尽了便只好缩头当个鹌鹑。见他这般窝囊的样子,阿莲又转头看向陈念春,
“你是怎么知道我们拿了你的耳铛?你又怎么知道你的耳铛能引来你的家人?”阿莲跪坐在陈念春身侧,有些不服的看着她。
陈念春安抚的朝她笑笑,“你不要生气,我自己身上的东西我还能不清楚,这耳铛本就是给你们的药钱。”又询问他们卖出的价钱,听到八两,眼睛瞪圆了,
刚才的从容模样瞬间破功,“才八两!这当铺老板真是够黑心的,八百两也买不来我这耳铛,”气的嘟嘟囔囔,“才八两,才八两!”
这下话题瞬间从她是否蓄意利用转移到了这个当铺老板有多黑心,不知道歪了几万里了。
谢惜时身边的惊蛰放下手里的茶壶,暗搓搓的看了一眼胡扯得天花乱坠的陈念春,心里暗暗比个赞,高啊。
又看一眼自家郎君,眉目流转,笑而不语。得了,这是乐在其中,引以为傲啊。怕被发现,惊蛰默默收回吃瓜的视线。
等糊弄完两个单纯的山里孩子,又给他们安排好在楼船上的住所,这甲板上便只剩下陈念春和谢惜时两人。
这才是要进入正题。
谢惜时抿了一口碧绿的茶汤,示意一边乖得像个鹌鹑的谢道元开口讲讲他不在的这一段日子又发生了什么事。
谢道远努努嘴,将要说话却又止住,踌躇的看看一边的陈念春二人,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犹豫,陈念春虽然还有话要问谢惜时,但见到他们有话要说的样子便也只能起身带着绿藻回避。
“不用避开,”谢惜时一双容纳了山水版柔和明亮的眼带着笑意看着陈念春,话却是对着谢道元,“我与陈女郎也算是同生共死过,我信任她。”
听到这句话,谢道元看着他们二人的眼神瞬间暧昧了起来,调侃二人,“哦哦哦~~”陈念春听到这,急忙掐断他的话头,“你快说吧。”唇角却不由自主的带着微笑。
看向谢惜时,眼神却不经意的交汇,下意识的急忙避开。
真是的,没有做亏心事为什么要躲开?
于是,懊恼的陈念春又不甘示弱的转回去看他。
目光相对,谢惜时依然看着她,温柔中带着让人沉醉的缱绻,这一瞬间,陈念春脸颊绯红,心想就是最铁石心肠的红楼老鸨站在阑干边被他这么看上一眼,怕是也要醉醺醺的掉进河里去了。
谢道元看着两人这般你侬我侬的样子,不解风情的打了个寒颤,咦,满仓都是粉红泡泡,情浓时的女郎郎君当真是肉麻。
清清嗓子,谢道元瞥他们一眼:“你们不在的这小半个月,最大的事就是你们不见了,长陵和楚国的大宰相都找疯了。”
楚国的大宰相就是陈念春的哥哥,他们兄妹之间的感情自然是及其好的,找疯了也不奇怪,陈念春在跟绿藻见面的第一时间也是确认哥哥怎么样了。
“其他的,便也没有什么大事了。”谢道元眼巴巴的看着谢惜时,一副卖乖的模样。
谢惜时挑眉,将手中温热的青瓷茶杯放下,“楚国大宰相在楚国的进展如何了?我们和他最后达成的协议是什么?”单刀直入,一下子就把陈念春最好奇的问题问了。
“额……额……”谢道元一脸‘这是能说的嘛?’的惊愕,一下子都没能接上话,反应过来,马上干脆利落的同陈念春道歉。
“抱歉嫂子,我不该遮遮掩掩的,是我太小气了……”陈念春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快点讲。
“楚国大宰相净度还算顺利,眼下王宫里的差不多控制住了,还剩下楚国的其他世家贵族需要周旋,这恐怕得费些时日。”
这主要是因为眼下的九国局势紧张,牵一发而动全身,楚国不想沦为众矢之的,九国瞩目可不是一件好事,为了藏住动静不得不更迂回行事。
至于另一个问题,谢道元看着他们两个笑得没心没肺,开开心心的对陈念春说,“这协议与陈女郎也有些关系!”
谢惜时大概猜到了什么,张唇想阻止一脸开朗的谢道元,却没拦住这只脱缰的小野马—
“之前堂兄拟出的条约里本来关于同陈女郎做一出戏的那条大宰相是拒绝了的,但是自从你们失踪以后,大宰相就答应了,前提是一定要将你找到。”
谢道元美滋滋一笑,“这下多好,你们二人患难遇真情,有了真感情哪里还需要做戏啊。”说完还一脸求表扬的得意。
陈念春脸上的笑容霎时间出现了裂痕。
条约?
做戏?
脑海中闪过一切开始的那日夜里,她与哥哥身边的谋士严先生相见之时,酒喝多了的严先生就迷迷糊糊的透露了一句‘那条约主君绝对不会签的。’
两个条约连成一线,聪明如陈念春想明白了。
心中曾经的旖念,酝酿已久的情思此时就是束缚住她头脑的粗绳,她想明白了但又下意识的不想明白。
看向谢惜时,他微微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常年沉稳无波的眼里也有了难得一见的慌乱,他想解释但陈念春并不是很想听。
陈念春像兔子似的窜起来,心乱如麻的留下一句,“我有些累了便先回房休息了。”也不等他们二人答复,便提起裙摆就跑。
谢惜时下意识的也想站起来拦住她,却胸口一痛,痛得他几乎站不稳,只能徒劳的伸出一只苍白的手,似是要挽留如流云般飘走的粉色裙摆。
眼看着堂兄胸口的箭伤裂开,丝丝缕缕的鲜血汩汩流出,刹那便浸湿了胸口的衣衫,谢道元神色惶恐,手忙脚乱的拦住还想追着陈念春而去的堂兄。
急的大喊,“堂兄!堂兄!别动了,你的伤口裂开了!”摁住谢惜时,不让他走动,一边的惊蛰连滚带爬的去呼喊船上带来的郎中。
面色苍白到几乎透明的谢惜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人不断远去,直到彻底看不见了。
叹了一口气,无奈的看着紧张的眼眶红红的谢道元,安抚的拍拍谢道元紧紧按住他伤口的手掌,像是感觉不到痛般,语气平淡柔和,“不用按着我,我不会再乱动了。”
早已走远的陈念春听到了身后谢道元的呼喊,踌躇之下还是没有回头,带着步履匆匆的绿藻,赶回自己的屋子便让绿藻关好门。
独自坐在床边。
心神不宁,挪来挪去,只觉得如坐针毡。
便让绿藻给她取个绣绷子来,等到圆润冰凉的竹节木绣绷子握在手里了才算是好些,有一针没一线的绣着这才感觉好受了些。
她这副坐床绣花的模样粗粗一观倒是有几分蕙质兰心的贵族小姐样子,若是让长陵的那群世家小姐如吴柳儿之流瞧见怕是要大吃一惊,她陈念春分明是个骄纵蛮横的泼辣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会绣花的样。
但陈念春不止会绣花,还绣得很不错。
她小时候调皮顽劣,不是上房揭瓦就是把后院弄得一团浆糊,后果就是连累着哥哥一起被继母狠狠责罚,为了磨她的性子就强迫她坐在腊月寒风里绣花。
从此以后,陈念春每次拿起绣花绷子就想起小时候被罚在寒风里的刺骨寒冷,头脑也冷静下来,也是因为这个她心乱的时候就喜欢绣花。
绿藻自小服侍陈念春,听到她要绣花绷子就明白了了,乖顺的站在一边,默默的将她喜欢的杏仁糕摆在她的手边,充当一个无声但养眼的背景板。
纤细的银针穿上细细的月白丝线,一针一针下去,陈念春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手中的这个花样是松下望月,是原本做来给谢惜时以弥补他在山里落下的香囊。
烫手似的把这个绣绷子扔到一边—
望着一脸错愕的绿藻,陈念春犹豫半晌,还是对她说,“你去甲板上看看出什么事了。”绿藻答应了一句便起身出去。
行至门口,仔细吩咐了从王家带来的奴仆守好门,这才安心的下去,去探探甲板上的消息。
侧身躲在一边的帷幕边,绿藻静悄悄的注意着里边的动静,陈念春的烦忧和流露出的对谢郎君的关心不是假的,她要探也要隐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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