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棕红色的夜空下,一只巨龙挥舞着巨大的龙翼逆风飞行,朝荒芜之地外围飞去。

    巨龙的脖颈上围着一个黑色的项圈,背上坐着两个人,爪子上还吊着一个金属笼子,笼子里不多不少蹲着三只混血,正是出师未捷身被困的朱蒂和她的另外两个同伴。

    仗着林灼在龙背上看不见,他们仨一直在想办法解开脖子上的项圈,毕竟是走南闯北多年的冒险者,自然不会因为一点困难就认命退缩。

    经过不懈地努力,他们终于在抵达荒芜之地第三层时解开了朱蒂脖子上的项圈。

    项圈离开朱蒂的脖子,变回一只飞虫,被他们握在手里。

    “我就说了这是活的,侏儒那套拆解工具没用,得拿出对付虫子的手段!”半兽族半血族的潘很是得意。

    朱蒂:“别嘚瑟了赶紧的。”

    怕被林灼发现,他们忍着欢呼的冲动着手解开下一个,突然听见——

    “戴回去。”

    林灼的声音穿过风声在他们头顶响起,高兴的三人还未来得及收起脸上的笑容,僵硬地抬起头往上看,就见林灼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龙背那下来,现正坐在笼子顶上,微笑地看着他们。

    方才的喜悦在刹那间烟消云散,朱蒂尝试跟林灼谈判:“或许……”

    林灼抬起了手,中指与大拇指指腹相贴,做出了要打响指的动作。

    朱蒂叹气:“好吧,碰到你算我们倒霉。”

    朱蒂仰起脖子,让同伴把虫子放到她脖子旁,再一次戴上了项圈。

    之前林灼用兜帽遮去了半张脸,所以他们都没发现林灼脸上的种族特征,此刻大风吹鼓起帽檐,他们看着林灼那双在帽檐的阴影下越发幽暗的血族竖瞳,还有那双在黑发中若隐若现的精灵尖耳,叹息:“混血何必为难混血。”

    林灼一只手托着下巴:“这话该我对你们说,我的要求本来也不过分,只要你们把我和我的学生送出去,回头再来一趟不就好了。”

    半人鱼被林灼说服了:“好像也是。”

    潘伸手拍他后脑勺:“你到底哪边的?”

    半人鱼被拍得龇牙咧嘴,当场就跟潘吵了起来:“荒芜之地又不会长腿跑了,大不了下次再来,你急什么?”

    潘:“这是下次还能不能来的问题吗?这是尊严的问题!”

    朱蒂丝毫没有要劝架的意思,她往笼子的栏杆上一靠,垂头丧气道:“我们就是想进裂缝看看,怎么这么难。”

    朱蒂的话语引起了林灼的注意:“你们是什么时候进的荒芜之地?”

    还在对林灼感到不满的朱蒂不想回答,于是林灼用脚后跟撞了撞笼子的栏杆,在朱蒂抬头看自己的时候把眼镜往下一拿,问:“你们是什么时候、怎么进的荒芜之地?”

    被血族竖瞳诱惑的朱蒂:“晚上十点,在外面用单向传送阵进来的。”

    “嘿!别这么对她!”潘和半人鱼都停止了争吵,他们把朱蒂拉到身后,向林灼发起抗议。

    林灼无视他们的抗议,继续问:“进来五个多小时,一次时空裂缝都没遇到?”

    潘:“你是不是应该先和朱蒂道个歉?”

    林灼很干脆:“对不起朱蒂小姐。”

    因为林灼的干脆,潘一口气上上不来下下不去,差点给噎死,最后自暴自弃:“没有!一次都没有!平时不这样的,我们还专门挑了裂缝最多的晚上来,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愣是一条裂缝都遇不上!”

    “看来我们运气都不好。”林灼说:“我和我的学生在短短几个小时内遇见了不下五十次时空裂缝,被折腾得够呛。”

    话落,半人鱼和朱蒂同时表示:“怎么可能。”

    林灼垂下眼:“是啊,这怎么可能。”

    混血冒险团曾做过统计,证明裂缝每天出现频率都不一样,但地点分布均匀,绝不可能在同一时间段不同区域内出现这么大的差距,这点经过后世无数冒险者验证,不该有错。

    朱蒂不知道他们的统计进入了冒险者教科书,但他们相信自己的数据统计,甚至在最开始的时候,他们还以为是他们自己选错了时间,挑了个裂缝出现频率不高的日子。

    结果不是裂缝出现的频率不高,而是裂缝都冲着林灼他们去了。

    “难道我们之前的统计是错的?”朱蒂陷入思考。

    半人鱼也说:“可能从根本上就错了,这些裂缝也有自己的偏向,只是能让它们产生偏向的因素并不常见。”

    若能找到裂缝的偏向,说不定能大大降低这个地方的危险程度。

    半人鱼问林灼:“你们身上是不是带了什么特殊的东西,吸引了裂缝?”

    林灼:“好问题。”

    潘:“什么意思?”

    林灼:“我和我学生身上带着的特殊物品太多了,说到明天都说不完。”

    半人鱼和潘和朱蒂:“……”

    搞定了笼子里的三个混血,林灼又回到龙背上。

    巴德尔看着林灼徒手在龙身上跳跃攀爬,对林灼的身体素质又有了新的认知。

    不过这会儿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在意这些了,他和阿比斯使用身体的时间有限制,从早上到现在,时限早就超了,能忍着不切换形态,全靠他的意志力和阿比斯的安分,但凡阿比斯动了一点要出来的念头,他立刻就能变成亡灵。

    可就算这样也撑不了多久,得想想办法才行。

    学校发的护身项链不仅能保护学生不被瘴气毒素伤害,还能避雨挡风,林灼一回来就往巴德尔身后坐,蹭他的项链挡巨龙在飞行时刮起的风。

    就这样,林灼看到巴德尔低着头呼吸困难头冒冷汗,还是没给他一句好话:“要死的话提前说一声,我把你扔下去,别死在人背上,怪不吉利的。”

    巴德尔咬着牙:“您关心人的方式可真别致。”

    巨龙一刻不停地飞着,他跟同伴们有特殊的联络方式,刚才朱蒂和他说了,放弃这次探险,改天再来。

    既然如此他也不再收着速度,按照最近的路线,朝荒芜之地边界飞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平时在荒芜之地飞总是特别困难,空气中不听话的风元素总会左右他的方向,一个不慎就会在空中翻车,可是这次他没有感觉到个别风元素带来的阻力,他越飞越快,慢慢接近在荒芜之地外的速度。

    龙背上,强忍不适的巴德尔隐约听到了一声叹息,接着就是林灼的声音:“你之前用的那枚圣光炸弹,我曾见过。”

    林灼当然见过,阿比斯想要给她的那堆防身物品里就有好几枚圣光炸弹。

    该来的还是来了,别看巴德尔总拿他们的秘密吓唬阿比斯,其实他自己也不太希望林灼发现他和阿比斯是同一个人,不过眼下巴德尔已经没有力气再去骂阿比斯,只能闭上眼,慢慢组织措辞:“圣光炸弹不是什么稀有物品,您见过很正常。”

    巴德尔回答完,身后就没了声,片刻后,林灼又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认识阿比斯吗?”

    巴德尔:“……唯一的亡灵学生,我想学校应该没有人不认识他。”

    林灼:“他在旅馆的时候给我送来了许多东西,其中就有几枚圣光炸弹,还有一瓶出自光明教的圣水,一个黑暗生物居然随身带着针对自己的武器,真奇怪不是吗?”

    巴德尔想也不想就给阿比斯泼起了脏水:“我想起来了,那晚我回房间,发现我的行李被人动过,可能是他偷了我的东西吧。”

    林灼又安静了几秒,巴德尔的回答熬尽了她所有的耐心,她不再绕圈子,也不再给阿比斯主动坦诚的机会,直接问:“你平时都是这么欺负他的?”

    巴德尔心里咯噔一下,不等他反应过来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林灼忽然感应到前方出现了空间扭曲,立马冲巨龙喊道:“停下!!”

    林灼的声音从未有过的凌厉,本就惊疑不定的巴德尔被吓了一跳,同时感受到身下的巨龙猛地仰起了身子想要刹停速度,至于为什么——

    就在他们前方,裂开了一条巨大的黑色裂缝。

    巨龙和朱蒂他们想要探索空间裂缝不假,可面对如此巨大的黑色裂缝,他们心中还是产生了惧意,下意识想要逃离。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一瞬间,汹涌的吸力和巨龙往前冲的惯性,把龙和被困在笼子里的朱蒂三人都带进了裂缝。

    至于林灼,她早在巨龙刹停的同时就拉着巴德尔跳下了龙背。

    有巨龙在前面挡着,想要逃离这道裂缝对她而言并不难。

    可就在她有所动作之前,一道目光透过狰狞的黑色裂缝落在了她身上。

    那一刻的感受林灼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仿佛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对她投来视线,让她在一瞬间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渺小与恐惧。

    她被冻结了所有的动作,和巴德尔——或者说是在那一瞬间切换为亡灵的阿比斯一块被吸进了裂缝。

    裂缝另一头的空气格外粘稠,穿过裂缝的瞬间,他们就像是猛地扎进了水里,体会到了要命的窒息和压迫感。

    裂缝另一头并非什么刀山火海,就是一个类似地下洞窟一样的地方,他们被怪异的空气压迫着失去了所有行动能力,除了下坠什么都做不到。

    奇怪的是,阿比斯似乎不受这里的空气影响,在落地前把林灼抱进了怀里。

    他们重重落地后顺着惯性在地面翻滚,最后狠狠地撞到了就近的石壁上。

    期间林灼一直被阿比斯严严实实地护在怀中,多次听到了他的骨头因遭受撞击而断裂的声音。

    第三十二章

    亡灵不会死,阿比斯就是仗着这点,用自己的身体给林灼做肉垫。

    可断裂的骨头还是需要治愈,大量的死气涌进骨头断裂处,阿比斯无法再维持活人的模样,身上脸上出现大片大片裸露在外的白骨,皮肤也失去了温度,灰白泛青。

    这才是亡灵应有的模样,也是阿比斯最不希望被林灼看到的一面,可他现在已经没心思再管这些,他单手撑着石壁坐起身,另一只手仍护着林灼,轻唤林灼的名字想确认林灼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如此虚弱。

    林灼也想知道到底什么情况,幸运的是在落地后,压力明显减轻了许多,让她得以呼吸到空气,肢体也恢复了行动自由。

    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是一同被吸进裂缝的混血冒险团。

    半龙族落地前就变回了人形,仰赖于种族特性,皮糙肉厚的半龙族摔落地面仅仅只是擦破了皮肤,他的三个同伴也因为笼子自带的防护功能缓冲了高空坠落带来的冲击,除了半人鱼陷入昏迷,其他三人都保持着清醒。

    他们和林灼一样在进入裂缝的时候陷入了无法呼吸无法动弹的困境,不同的是压力减轻后,林灼很快适应了还有些粘稠的空气,他们则缓了大半天都没缓过来,还是需要用力地呼吸才能保证自己的脑子不缺氧。

    只有阿比斯,从头到尾都没有受到空气的影响。

    “这是哪?”朱蒂扒拉着笼子的栏杆往外看,发现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个洞窟。

    “先出去再说。”潘朝林灼这边喊:“把笼子开一开!”

    喊完头就晕了,难受地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被阿比斯扶着站起身的林灼抬手,隔空打开笼子的门。

    石壁上会发光的萤石是洞窟内唯一的光源,因此光线不好,朱蒂他们爬出笼子,迈着异常沉重的步伐走向林灼,快靠近了才发现林灼身边的人影不是原来那个银发天族,而是——

    “亡灵???”朱蒂被吓了一跳。

    冒险者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过,加上他们本身也是偏见的受害者,自然不会对黑暗生物有刻板印象,只是昏暗环境下突然看到一个露出骨头的亡灵,还是有些惊悚。

    “请不要对我的学生大呼小叫。”林灼从手链里拿出一瓶黑漆漆的药水,塞进阿比斯手里,并对朱蒂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朱蒂下意识道歉,然后反应过来:“你的学生?”

    朱蒂借着微弱的光发现阿比斯身上确实穿着巴德尔那身沾了血和灰的衣服,就连衣服上被划破的口子也一模一样,不可思议道:“他、他是巴德尔?可巴德尔不是天族吗?”

    林灼一边监督阿比斯喝下药水,恢复缺失的死气,一边回答朱蒂:“所以他叫阿比斯。”

    一旁的潘:“等等,这两句话的因果关系是什么?”

    “不重要。”林灼说:“重要的是你们能否确定这里是哪。”

    这下可问到点上了,冒险团成员早在进入荒芜之地前做好了所有的准备,他们掏出各种自制的、针对荒芜之地的仪器和用具,原地进行检测后确定——

    “我们通过空间裂缝,来到了第五层。

    荒芜之地第五层,那个传说中有来无回的地方。

    “所以这很可能就是进入裂缝后生存率会大大降低的原因——裂缝另一端大概率会通往第五层……这和我们最初的猜想吻合,就是不知道具体概率是多少。”检测中途醒来的半人鱼用他虚弱的声音做出了总结。

    潘无奈:“能从这里逃出去就不错了,就不要纠结概率了好吗?”

    半人鱼点头采纳了同伴的意见,并把统计概率这一事项挪到了他们晚年的清单里,前提是他们能有晚年。

    朱蒂还记得他们是怎么进来的,转头对林灼说:“我们之前从未见过出现在高空中的空间裂缝,这是第一次,所以我们之前的猜测多半是对的,这些裂缝的目标就是你们。”

    林灼可有可无地“哦”了一声,让朱蒂根本没法再继续说下去。

    大家都发现了,林灼对亡灵的态度和对那个天族截然不同,她对那个礼貌温和的天族爱答不理,偶尔还会言语嘲讽,但对眼前这个沉默又阴沉的亡灵就特别护着。

    导致他们连“你的学生会不会就是裂缝的目标”这句话都没法问出口。

    确定了身处的位置,众人开始寻找出去的办法。

    他们在不规则的洞窟里找到了好几条路,冒险团用他们的经验确定其中能通行的一条,带着林灼跟阿比斯进去了。

    之后他们在仿若蚂蚁洞般错综复杂的地下石道里走了一个多小时,艰难忍受粘稠空气的朱蒂等人在经过又一个洞窟时提出了休息。

    “那就休息吧。”林灼并未勉强他们,这让他们松了口气。

    冒险团四人按照他们的习惯轮流守夜,可不知道是因为环境太过恶劣,还是因为这一趟下来实在太累,四人包括守夜的半龙族都在停下休息后不到十分钟,就陷入了沉睡。

    林灼靠着阿比斯,隐约也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困意。

    看冒险团的四个人都睡着了,一直保持沉默的阿比斯终于开口,轻声问靠在自己身上的林灼:“你……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林灼闭着眼,明知故问:“发现什么?”

    阿比斯抿了抿唇,艰涩道:“我和巴德尔是一个人这件事。”

    巴德尔也竖起了耳朵,好奇林灼到底是怎么发现,又是什么时候发现了他们的秘密。

    林灼轻笑了一声,理直气壮地向阿比斯坦白:“我不信任他,所以在他昏迷的时候对他用了窥心咒。”

    这个咒语并不能翻阅被施咒者的记忆,但只要不切断咒语,施咒者就能一直听到被施咒者的心声。

    阿比斯愣住:“这里不是用不了魔咒吗?”

    林灼:“对准法圣级别而言,操控暴乱的魔法元素没那么难。”

    可惜就算能使用魔咒,也没法在荒芜之地瞬移。

    准法圣……

    虽然早在知道林灼的混淆咒能瞒过古尔薇格时,阿比斯跟巴德尔就对林灼的实力有所猜测,可真听她说出来,还是用这么轻飘飘、仿佛在讲述今天早上吃了什么的语气,他们还是感受到了震撼。

    这不是弱者在强者身上感受到的震撼,而是一个在同龄人中属于顶尖的佼佼者,发现天外有天,而这个天还高到令人绝望的震撼。

    “所以你听到了我跟他的对话。”阿比斯低声呢喃。

    “嗯,我被吓了一跳。”困意如蚕丝一般,将林灼的意识层层包裹,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要不是靠得近,阿比斯根本听不见后半句——

    “差点把你扔进裂缝里了……”

    指的是在山洞里,林灼为了躲开裂缝吸引把巴德尔甩向裂缝那件事。

    当时阿比斯没出声,林灼也不知道他跟巴德尔是一体的,导致她在听到阿比斯的声音时,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后怕。

    同时她也终于知道,为什么阿比斯的书上会有用光元素做的标记,为什么前往森林的马车上有巴德尔却没有阿比斯,以及为什么巴德尔会在那么不情愿的情况下为了她闯入传送阵。

    一切都是因为阿比斯和巴德尔同为一体。

    冲进传送阵抓住她的那只手属于阿比斯,骨手隔着手套的触感,她当然会感到熟悉。

    一同被揭开谜底的,还有在未来,亡灵法师阿比斯重创巴德尔大帝事件为什么会处处都透露着诡异。

    因为他们就是同一个人,所以阿比斯不需要潜入天空城,且巴德尔的臣下需要保护巴德尔的身体,因此他们无法伤害阿比斯,更别说处以死刑。

    就是不知道阿比斯对巴德尔动手的目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巴德尔昏迷后,阿比斯是能独占身体,还是受到影响一起陷入昏迷。

    林灼带着这些问题,慢慢沉入了梦乡。

    另一边,阿比斯看着沉沉睡去的冒险团和林灼,意识到他们肯定是受到了什么东西的影响,才会这么睡得这么毫无防备。

    可他却依旧清醒,就好像在进入这里时,林灼和冒险团都感受到了令他们窒息的压迫感,就他没事。

    为什么他是例外?

    “因为亡灵可以不用呼吸吗?”阿比斯问巴德尔,在巴德尔回答他之前,粘稠冰冷的空气中突然出现了奇怪的声音,那声音像是无数道声音不分男女捏合在一起形成的,充满了违和与怪异——

    “因为你本就属于这里。”

    阿比斯下意识想叫醒林灼,却听那声音继续说道:“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叫醒她。”

    阿比斯顿住动作,他不想听从这个声音的话,可他的本能告诉他最好不要反抗。于是在短暂的挣扎后,他放弃叫醒林灼,问那声音:“你是谁?”

    奇怪的声音:“对了对了,我们还没做自我介绍,你好阿比斯,另一个是叫巴德尔对吗?初次见面,我们是……你让我想想,从某种角度而言,我们可以算是你的哥哥和姐姐。”

    阿比斯:“……你们是那些消失的神族?”

    奇怪的声音:“看来你知道自己是神裔,那真是太好了,省了我们解释的功夫。”

    巴德尔:“让我来跟祂们说。”

    巴德尔一直在寻找那些消失的神族,他想要进入禁书区拿到神明留下的手札,也是为了探寻神族的下落,比起阿比斯,显然他更适合与那些个自称是他哥哥姐姐的神族们对话。

    阿比斯先将林灼从自己怀里挪出来,小心翼翼地让她靠到石壁上,然后才将身体的使用权交出去。

    巴德尔:“……”

    巴德尔不好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按理来讲,他应该感谢阿比斯的自觉,毕竟他也不想在接手身体后还抱着林灼,可看着阿比斯对他的防备,他又感到莫名的不爽。

    这股不爽来得奇怪,去得也快。

    他收回自己的注意力,问那个声音:“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奇怪的声音:“这里是神族隐居地的入口。”

    巴德尔:“隐居地?”

    “是的,没错。”祂们说:“你要来看看吗?来看看吧,我们都很欢迎你。”

    巴德尔面露迟疑:“可我的同伴们……”

    “巴德尔你错了。”祂们纠正他,语气带上几分不赞同与轻蔑:“神族是不同的,异族永远都无法和我们站在同一高度,更别说成为同伴,他们充其量就是几只虫子,你对他们重视只会拉低你自己。”

    巴德尔摆出曾被林灼看穿的虚伪模样,蹙眉道:“请不要这样评价他们。”

    “好吧好吧,看在你还太年幼的份上,我们可以容忍你对自身认知的不足,不过你没法带上他们,他们连残余的神族威压都无法适应,神族的隐居地只会比这更加让他们感到难受。”

    巴德尔面露犹豫,最终还是点头:“好吧,你告诉我怎么去你们那。”

    那声音染上了抑制不住的欢快:“很简单,起身往前,就在你左手边有一条路,往那走。”

    巴德尔听从指挥,离开了林灼他们所在的洞窟。

    也就在巴德尔离开后,靠在石壁上的林灼睁开了眼睛。

    她是很困,可惜这点困意还无法抵御她身上的痛楚。

    林灼起身,手中凝出一根光线,她把光线一头系在朱蒂的手腕上,自己牵着另一头,朝巴德尔离开的方向走去。

    林灼不远不近地坠在巴德尔身后,走了大约十几分钟,巴德尔来到一个巨大的洞窟,和之前经过的洞窟不同,这里的洞窟顶端有一道像是被谁劈开的缺口,淡淡的月光从缺口落下,落进地面上那道足有十米宽的地裂缝中。

    巴德尔在地裂缝前停住了脚步,那个声音叫他往下跳,可他却又一次表现出了迟疑。

    那声音:“你该听我们的,为了你自己。”

    巴德尔面露疑惑:“什么意思?”

    声音:“你还没觉醒神格不是吗?神族生来就有神格,只是需要历经磨练才能觉醒,我们知道怎么做,我们可以帮你。”

    巴德尔:“觉醒那个有什么用吗?”

    声音:“当然有用,每个种族都有各自的天赋,神族的天赋就是统治,觉醒神格,你就能统治这片大陆。”

    巴德尔摇头:“神族不都隐居了吗?我觉得那样很好,况且我也没有要统治大陆的野心。”

    那声音卡顿了一下,着急道:“也不一定是统治这片土地,还有别的。”

    巴德尔:“别的?”

    “对,别的,比如……”

    巴德尔刻意提道:“操纵外面的空间裂缝?”

    仿佛有谁在琴键上按下了一组不和谐音,急转直下的气氛让奇怪的声音蓦然消失。

    洞窟中的温度似乎又降了几度。

    过了片刻,祂们的声音重新出现,话语染上奇怪的笑意:“对,没错,我们控制了那些裂缝,你发现了是吗,可这是为了让你来到这里,帮你觉醒神格。毕竟我们是同族,我们理应对你照顾有加——”

    那声音如同恶魔的耳语一般,不停地诱惑着巴德尔:“来吧,你可以的,再靠近一点,为了你自己……”

    林灼就藏在通往巨大洞窟的一条石道里,眼看着巴德尔朝地裂缝迈出了一条腿,她正准备出去,忽然一声利刃穿透肉体的闷响传来,林灼猛地一震,随后慢慢低头,轻颤的血色竖瞳看到了从她背后刺入,扎穿她心脏后又从胸口刺出的长剑。

    一具略显破旧的人偶悄无声息出现在林灼身后,人偶的一只手捂住了林灼不停往外涌出鲜血的嘴,另一只手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宛若跟友人玩捉迷藏的小朋友一般,发出一声轻轻的:

    “嘘——”

    第三十三章

    银发的天族一脚迈向望不见底的深渊。

    深渊之下,神族们愉悦地期待着最后一位神裔的到来,细碎的声响中压抑着兴奋地低语。

    过去两百年,祂们不仅被囚禁于此,还被祂们父神所留下的力量不停地消磨,从一开始还能拥有完整的身躯和理智,与曾经或敌或友的同族商量如何从这里出去,到现在失去躯体,只能以雾气的姿态在深渊里苟活。

    如今的祂们失去了过往所拥有的冷静和睿智,还有的甚至连话都没法说完整,只会根据情绪颠三倒四地重复同一个词汇。

    如果巴德尔再早来一百年,那时的祂们或许还不会一门心思要把这位仅存在外的神裔弄下来陪祂们,而是会想办法与巴德尔和阿比斯达成合作,让他把祂们弄出去。

    可惜巴德尔和阿比斯都来晚了,祂们现在只想让他也尝尝被困于此的痛苦滋味。

    然而就在巴德尔将要落下之际,他又把自己的脚收了回去。

    “下面太黑了,我有些怕。”巴德尔说:“你们能把这条通道弄亮一点吗?”

    硬生生被掐断愉悦的神族们纷纷陷入了沉默,过去好一会儿才重复了巴德尔的话:“弄亮?”

    巴德尔点头:“这对你们来说应该不难吧?”

    “……不难,但没有必要巴德尔。”祂们继续哄骗道:“神族的后裔不该连这点惧怕都无法克服。”

    “好吧。”被说服的巴德尔又一次迈向深渊,可这次他又把脚收了回来:“下面似乎很深,你们会接住我的对吗?”

    “当然,你可是来做客的,我们当然会接住你,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话语中的耐心肉眼可见地在减少。

    巴德尔仿佛听不出来一般,露出一抹温和的笑,说:“我相信你们。”

    可第三次,他还是没有往下跳,活像个不停挑战他人耐心,只会给人添麻烦的傻子,继续抛出第三个问题:“觉醒神格是不是需要花很长时间,我要是就这么消失,我的同伴们肯定会担心我,能不能让我先回去跟他们说一声?”

    “……没必要这么麻烦。”能听出祂们的忍耐快要到极限了,为了把这位幸运的神裔弄来,祂们付出了太多。

    祂们告诉巴德尔祂们能操控荒芜之地的空间裂缝,事实上空间裂缝根本不归他们管,祂们平时也不会主动去干涉空间裂缝出现的位置,因为那会消耗祂们本就残存不多的神力,所有从来都是裂缝送来什么祂们就玩什么。

    让空间裂缝出现在高空中已经是祂们能做到的极限,为此还有两个连话都说不清的同族已经彻底消散。

    所以祂们无论如何,都要让巴德尔和阿比斯从上面下来。

    祂们说:“你先下来,我们会替你转达,把你的去向告诉他们。”

    “真的?”巴德尔一脸怀疑:“可你们刚刚还说他们只是虫子。”

    “看在你的面子上,谁让你是我们的弟弟呢。”那声音越说越快,急切的情绪让话语中开始透露出本不该透露的信息:“所以放心吧,我们会把他们送回去的。虽然我们一般会把来到这的蝼蚁都留下,毕竟这里实在是太无聊了,我们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不过为了你,我们可以大发慈悲,把你的同伴们都送出去。”

    “好了,别磨蹭了,快来吧。”

    那声音又一次向巴德尔发出邀请。

    这次巴德尔没有再故意挑战自己那些哥哥姐姐们的耐心,而是低头看着眼前的地裂缝,慢慢地,往后退了两步。

    神族们:“巴德尔?”

    巴德尔缓缓抬头,任人摆布的无知模样荡然无存,月光从上往下打,让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透出几分凉薄:“骗你们的。”

    他说:“我从来没打算要跳下去。”

    “……骗,我们的?”本就怪异不和谐的声音出现了刺耳的扭曲和奇怪的停顿。

    巴德尔:“你们巴不得将我拖下去,可无论我怎么犹豫,你们都只能用话语引诱我。因为你们根本没办法从里面出来,什么隐居地,你们是就被囚禁了,除了操控空间裂缝弄一些生物进来消遣,你们什么都做不到,还想把我也弄进去。”

    巴德尔环顾四周,金色的眼眸缓缓扫过空荡冰冷的洞窟,这里对比光明教教堂内的华美装潢,差得不止一星半点:“很早以前我就感到困惑——都说是光明神牺牲自己带走了魔神,那为什么连其他神也一块消失在了这片大陆上?精灵神是光明神的簇拥,侏儒神向来中立只提供武器买卖,光明神没有理由把祂们和魔神一块带走。”

    巴德尔缓缓收回视线:“现在我知道了,那些传说都是假的,你们只是被囚禁了。”

    至于囚禁祂们的存在……除了创世神也不可能会有别人了。

    终于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巴德尔感觉非常无趣。

    这些失去自由和力量的神族不足为惧,他打算把林灼和其他人叫醒带过来,通过这个洞窟顶上的缺口,他们就能直接出去,离开这个鬼地方。

    只是还没转身,耳边就再一次传来了祂们的声音。

    那声音持续扭曲着,但却没有了刚才的不耐烦,温柔道:“你说得对,我们没办法出到外面,可外面有我们的信徒啊,傻孩子。”

    话落,液体滴落在地的声响从近在咫尺的背后传来,巴德尔想也不想就将身体交给了阿比斯,阿比斯瞬间化作死气,让从背后伸向他的那只手推了个空。

    “大意了。”来者发出遗憾的声音。

    死气拉开距离后落下,重新凝聚出人形,靛色的眼瞳冷冷地落在来者身上,发现来者是一具按照真人等比制造的球形关节人偶,人偶高大健壮,身上穿着王庭骑士的衣服,金边白底的布料上绣着鸢尾花的图案,腰间别着三把长剑与一柄样式古朴又华丽的枪。

    侧对着阿比斯的人偶转过头,露出的样貌让阿比斯非常意外,人偶的脸居然跟失踪多年的法圣——费德里科长得一模一样。

    然而这还不算完,身材高大健硕的人偶彻底转身面对他后,他才发现人偶另一边的手上还拎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巴德尔和阿比斯都熟悉的衣服,像麻袋一样被费德里科环着腰抱在身侧,一柄长剑没入那人后背,从胸前穿透出来的剑尖随着人偶的动作轻轻晃动,落下一滴又一滴鲜血。

    滴落的鲜血倒映在靛色的眼眸中,阿比斯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脑子嗡地一下就空了。

    “她对你很重要?”人偶注意到阿比斯的反应,抬了抬林灼的尸体,接着就把尸体丢向了深渊。

    愣在原地的阿比斯毫不犹豫化作死气,冲到深渊上空卷住林灼,还没等他把林灼卷回到一旁的地面上,人偶掏出腰间的枪,朝阿比斯射出一发圣光弹。

    从头到尾不过短短瞬息,圣光弹炸开的瞬间,耀眼的光芒照亮了整个洞窟,白色的羽毛飘然落下,巴德尔展开羽翼,抱着林灼的尸体快速往洞窟顶端的裂口飞去,却在某个瞬间感应到了什么,猛地刹车并转身,后背重重地撞到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上,差点没把他翅膀撞断。

    “真是够了!”巴德尔咬牙切齿,不懂自己为什么要为了护住怀里那具已经凉掉的尸体这样伤害自己爱惜的翅膀。

    为了不让阿比斯发疯?只能是这个答案了。

    巴德尔把这账算在阿比斯头上,飞快调转方向飞回到地裂缝旁的地上。

    也就在他飞开的瞬间,一柄黑色的匕首冲破未散的光芒扎进了他刚刚撞到的屏障。

    “她不该醒来的,好好在原地等着,还能多活一会儿。”神族们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了伪装出的和蔼,满满都是高傲:“好了,下来吧,我们的要求也不高,希望你能比前阵子那头雷龙有意思,我亲爱的巴德尔,还有,阿比斯。”

    因为神族开口说话,给了巴德尔重新选择的机会,所以人偶没有再立马动手,让巴德尔有了喘息的间隙。

    巴德尔落回地面,将林灼放在地上,同时对阿比斯说:“回神阿比斯,别忘了你能让林灼以亡灵的身份重新活过来,现在当务之急是除掉眼前这具人偶,不然别说复活林灼,我们都得下去陪那群老疯子。”

    “老疯子?看来你已经做出选择了。”神族对人偶命令道:“费德里科,让他下来。”

    “谨遵神谕。”高大的人偶从腰间抽出一柄长剑,这次巴德尔没有再逃,手中也同样出现了一柄长剑。

    能切换两种形态的好处就是人偶根本预测不到他下一秒会是亡灵还是天族,可这样的优势仅在开头奏效,那名为费德里科的人偶仿佛就是法圣费德里科本尊一般有着丰富的对战经验,很快就摸清了他们俩切换的节奏,在几个绝妙的时机点将数根银白色的金属钉刺入巴德尔的身体,彻底锁死了巴德尔的形态,并在巴德尔企图拔出钉子时一把掐住了巴德尔的脖子。

    “你该庆幸我现在是人偶,不怎么能用魔法,身体也不够灵活,不然你拖不了这么久。”费德里科的话语并非炫耀,而是事实。

    不然一个法圣,怎么可能舍弃自己最擅长的魔法改用剑,还连搞定一个学生都要花这么长时间。

    人偶将巴德尔举到了地裂缝上空,浑身是伤的巴德尔不停地挣扎着,想要掰开人偶的手,却只能在自己的脖子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抓痕。

    金色的眼瞳带着从未有过的愤恨看着眼前的人偶,满心的不甘与阿比斯恨不得将其生吞的仇恨逐渐融合,在达成一致后化作陌生的本能,让他从喉间挤出压抑而又狠厉的一声——

    【跪下。】

    神族的语言,同时混合了阿比斯和巴德尔两个人的声音。

    人偶像是被某种力量摁着下压,任由他如何拒绝都抵抗不住,最后一条腿的膝盖重重砸在地面,膝盖处的球形关节被砸出一圈泛着黄色光芒的魔法阵,魔法阵上出现蛛网一般的裂纹。

    ……

    不被打斗所殃及的角落,林灼的尸体静静放置在地面,月光似是怜悯她的悲惨,落进地裂缝时也分了些许温柔的光在她身上。

    她侧躺着,双眼紧闭,身躯微微蜷缩,若非那柄长剑还插在她背上,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安详。

    月光下无处遁形的尘埃轻轻飘舞在她身旁,突然,尘埃在半空中停顿了一瞬,那颗被捅穿的心脏旁边,另一颗心脏吸收完满腔的鲜血,扑通一声,响了。

    第三十四章

    “实验体3303,移植兽族心脏后的第三天,心率每分钟260次,是实验体3297的十分之一。”

    “看来两个心脏共存的思路是对的。”

    “先转观察室,确定跟龙骨不发生排斥反应,就进行下一步。”

    “可主任的意思是暂缓下一步实验,他担心魔族的血液会对兽族的心脏造成影响,或许换成别的会更好。”

    “别的什么?”

    “……抱歉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别在这里多嘴,递交申请调用足够多的魔族血液,等心脏稳定就进行实验。”

    乱七八糟的声音围绕着林灼,林灼静静地听着,放空自己的大脑,控制自己的情绪,避免又一次引发无核痛。

    刺眼的灯光落在她那双和父亲一模一样的翠绿色眼瞳上,虽然有些不适,却也不会感到痛苦。

    ……奇怪。

    林灼疑惑:为什么她会觉得被光照射眼睛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林灼想了想,终于想起来,因为自己在后来又被换上了一双血族的眼睛,血族畏光,刺眼的光亮会让她的眼球感受到疼痛。

    她再也无法面对光亮,甚至有些记不清,让自己的眼睛沐浴在阳光下是种什么滋味。

    念头刚起,四周的场景发生了变化,林灼被关在一间黑漆漆的屋子里,里头除了一张床,还有一扇小小的窗户,悬在高处。

    太阳光透过那扇窗户照射进来,林灼穿着一身带有“3303”编码的实验体衣服坐在冰冷的地上,剔透的绿色眼睛眷恋地望着那道温暖的阳光。

    林灼大概能意识到自己是在梦里,也记得这一切发生在她入学魔武第一学院后的第五年。

    那一年,林灼所在的孤儿院为了减轻压力,将部分年纪大的孩子转送去另一所新建的孤儿院,其中就包括即将成年的林灼。

    遭受蒙骗的孤儿院院长和孩子们都不知道,那所新的孤儿院其实是一个非法的研究所,卑鄙的研究所工作人员用花言巧语从各个孤儿院骗取年龄适合的孩子,将他们作为试验体进行一次又一次的非法研究和人体试验。

    可笑的是,当时的林灼已经知道了父母不爱自己的原因。

    她还以为自己的命运只是在一开始不如人意,放弃所谓的血缘和对父母不切实际地期待后,她的人生就会慢慢好起来。

    结果并没有。

    她变成了怪物。

    要说有什么值得高兴,那就是她在变成怪物的同时也变得非常强大。

    虽然曾经的她也很优秀,年纪小小就敢在学校假期偷修女的佣兵徽章满大陆乱跑,但再怎么样,还是不能跟后来相提并论。

    因为后来的她,刚成年就到达了别人这辈子都可能到达不了的准法圣和准剑圣级别,翻遍西沃大陆的历史都找不到第二个像她这样年轻且魔武兼备的人才,也难怪帝国军将领认定她就该成为一件人形兵器。

    至于那座埋藏了不知道多少生命的研究所,林灼在换完眼睛后不久,就将其彻底毁灭。

    事情闹得非常大,执法官赶到时就只看到了研究所内满地满墙的鲜血内脏和研究员残破不堪的尸体,还有坐在研究所门口的台阶上,抱着膝盖沉沉睡去的林灼。

    结局是林灼被帝国监管了将近一年才重获自由,并被辞去孤儿院工作的莉莉丝所收养。

    莉莉丝很愧疚,愧疚自己明明在林灼转去别的孤儿院后还和林灼保持了书信联络,却一直都没有察觉到异常,也没能及时把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林灼从地狱里拯救出来。

    她想要弥补这个错误,于是她收养林灼,还用自己的积蓄为她们准备了一个家。

    然而成为母女后,她们的生活并没有马上恢复正常。

    这天楼上传来了窗户玻璃破碎的声音,在楼下烘烤面包的莉莉丝扔下手套往楼上跑,没有敲门就打开了林灼的房间门。

    轻柔的风从破碎的窗户那吹进来,扬起薄薄的窗帘。

    暂时无法回学校继续学业的林灼就坐在窗户边,沉闷的夕阳为她镀上一层疲倦的暖光,碎裂的玻璃落在她脚边和大腿的裙摆上,她一只手握着玻璃碎片,一只手拉开衣领,莉莉丝进来的时候,她已经将玻璃碎片的一头扎进了胸口的皮肤。

    “林灼!!”莉莉丝大惊失色,跑到林灼面前,慌乱而又小心地夺走了林灼手里的玻璃碎片。

    “你在干什么?”莉莉丝把玻璃碎片扔开,含着泪为林灼治疗淌血的伤口。

    林灼隔着灰色的镜片看向莉莉丝,唇角缓缓勾起一抹不明显的浅笑,安慰说:“我没事莉莉丝。”

    “我就是觉得太吵了。”

    两颗心脏,太吵了。

    ……

    巴德尔此前从未学过神族的语言,阿比斯也没有。

    “跪下”一词脱口而出的瞬间,他们感觉到了一股陌生而又熟悉的力量,在他们的身体里悄然苏醒。

    不需要任何人来解释,他们自然而然地明白了那就是诸神们口中所提到的“神格”。

    ——他们觉醒了神格。

    难以言喻的恶心感自巴德尔心头涌起,阿比斯好些,虽然不喜欢这份突如其来的力量,但只要能存活下来救回林灼,他可以忍。

    他们打从心底里排斥这份和神族有关的力量,这点从巴德尔确定深渊底下的神族是被囚禁而非隐居,且无法对外界进行太多干涉后转身就走,问都不问神格觉醒的事情就能看出来。

    可惜他们现在能依赖的,也就只有这份令他们讨厌的力量。

    更糟糕的是,这份力量还不一定够用,或许是因为他们的神力太过微弱,又或者是因为人偶信仰深渊里那些东西,所以他在一定程度上能抵抗巴德尔和阿比斯的命令。

    巴德尔没有放弃,无法挣脱人偶的他在人偶跪下后抬脚就朝人偶的头部踹了过去,可惜那一脚被人偶单手拦下,人偶握着他的小腿用力,轻松捏断了他的骨头。

    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在空气中响起,巴德尔死死咬牙没让自己痛呼出声,唯有滑下鬓角的冷汗与剧烈起伏的胸膛昭示着他有多疼。

    就这样他还盘算着积攒力气,再一次使用神族的言灵。

    人偶重新站起身,他始终掐着巴德尔的脖子,把他挂在地裂缝上空却没有立刻松手,大概是知道就算松手巴德尔也能飞起来而不是掉下去,因此人偶准备将巴德尔用力砸进深渊。

    人偶将巴德尔高高举起,就在他们俩都各自完成蓄力的瞬间,那柄曾经刺穿林灼身体的长剑从人偶身后刺入,贯穿了人偶心口那块至关重要的齿轮后,又从人偶的胸前狠狠刺出。

    受限于持剑人的身高,那柄长剑是从下至上刺入的,上挑的剑尖最后悬停在巴德尔眼前,金色的眼眸因惊讶而微微睁大,那一剑带起的气流裹挟着残存的剑气,削掉了他额前一缕银发。

    银发悄然擦着巴德尔的鼻尖,飘落在人偶掐着巴德尔脖子的手上。

    人偶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愣怔和迷茫,下一瞬,长剑的剑刃在人偶的胸腔里拧了半圈,刀刃向上劈开了人偶的脖子和脑袋。

    人偶的脑子里有个玻璃容器,里面装满了暗红色的血液,经由一条条透明的管子流向人偶全身。

    容器破碎后,人偶就这么松开了巴德尔的脖子,整个人缓缓倒下,露出在他身后以牙还牙,捎带手加倍奉还的林灼。

    此刻的林灼看起来跟平时很不一样,神态冰冷而不耐烦,脸颊上还有从脖子那蔓延上来的红色兽纹。

    那是每逢大月月圆之夜,兽族因血脉觉醒而陷入狂乱时才会出现的兽纹。

    半精灵半血族的林灼,脸上出现兽纹?

    巴德尔飞回到地面,愣愣地看着林灼回不了神。

    殊不知阿比斯比他还要惊讶,精灵尖耳,血族竖瞳,龙族鳞片,还有……兽族兽纹?

    ……

    圣都,魔武第一学院。

    还睡在校医务室二楼的塞缪尔突然睁开了眼睛,下床后不小心带翻柜子上的水杯,连滚带爬冲进了卫生间。

    他反手锁上卫生间的门,扭头就朝洗手池里哇地吐出大口暗红色的血。

    之后他又陆陆续续吐了好几次,直到外头传来敲门声,校医务室老师听到动静过来看他,担心地问:“塞缪尔?你还好吗?”

    塞缪尔狠狠地闭了闭眼,再睁开,已经恢复往日在人前的温和,声音也满是无奈和窘迫:“没事,我就是……突然想吐,可能是吃坏东西了,抱歉我摔坏了杯子。”

    校医务室老师显然已经习惯了塞缪尔喝口水都会塞牙的倒霉运气,说:“杯子我来收拾就好,再给你拿点药?”

    塞缪尔:“麻烦你了,药拿来放那就行,我可能还要在厕所里多待一阵。”

    校医务室老师离开后,塞缪尔又吐了两口血。

    他双手撑在洗手池边沿,心里咒骂着调整自己的呼吸。

    好不容易缓过来,塞缪尔抬眼看向面前的镜子,回忆刚才发生在荒芜之地的事情。

    大意了,他想,他应该在刺穿林灼的心脏后把林灼的脑袋削下来的,可他没有这么做,因为长剑刺入林灼后心时,他感受到了异样的触感,后来也确实隔着衣服摸到了林灼后背的龙鳞,他那柄长剑几乎是擦着龙鳞的边缘刺进了林灼的身体。

    可他明明记得林灼是半精灵半血族,混血不可能表现出两种以上的种族特征,意外的发现让他没有及时处理好林灼的尸体,只能先拎着尸体去将巴德尔和阿比斯送下深渊。

    结果就是林灼活了过来,毁掉了那个代表他的人偶……

    被塞缪尔盯着的镜子上啪地一下出现了裂痕,让倒映在镜子上面的塞缪尔变得扭曲而怨毒。

    如此年轻,却又如此怪异且强大。

    ——这是多么的,让人嫉妒啊。

    第三十五章

    兽族的心脏和其他种族不同,林灼经过不断地尝试,终于把发起疯来能达到每分钟一千六百多次的心跳调整到每分钟不到十次,后来甚至能做到一天不到十次。

    只要不遇上大月的月圆之夜,林灼胸腔里那颗兽族心脏基本就等同于不存在。

    直到人偶把她原本的那颗心脏刺穿,她被迫用上了平时不怎么用的兽族心脏。

    将人偶“送”给自己的那一剑还回去时,林灼的心跳再一次达到顶峰,扑通扑通的声音带动血液流速唤醒她身上的兽纹,同时也在一点点消磨她为数不多的理智。

    ——太吵了。

    偏偏这个时候,空气中又响起那道让人听着很不舒服的声音,因为前一刻,深渊之下的窃窃私语因林灼展现出了三种种族特征,而将原本的目标巴德尔彻底抛到脑后。祂们杂乱无序地议论着,窸窸窣窣的声音中不停出现几个重复的关键词:“父神定下的规则”、“破坏”,还有“希望”。

    最终祂们得出结论,林灼违背了父神定下的规则,如此特殊的存在,说不定能帮助祂们挣脱父神留下的牢笼。

    于是祂们向林灼发出了邀请:“你叫林灼?”

    “毫无疑问你拥有一具美丽的躯体,你知道我是谁对吗?我跟巴德尔的对话你应该都听到了,我们是神族,或许你愿意成为我们的信徒,我们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祂们丝毫不在意林灼毁掉了作为祂们信徒的人偶,为什么要在意,费德里科自己无能,难道还要祂们去为他讨回公道吗?

    当然不,神的旨意就是公道。

    不等林灼做出答复,回过神的巴德尔立马道:“祂们骗你的,祂们就是一群被囚禁的堕神,连离开这里都做不到,更何况实现你的心愿。”

    那声音开始挑拨离间:“我劝你不要相信他的话,他也有他的私心。”

    林灼的回答是:“吵死了。”

    准备开口的巴德尔一下就闭上了嘴。

    林灼的声音和平时不大一样,嗓音略微沙哑,带着明显的不耐烦:“神实现不了我的心愿,只有我自己可以。”

    神族们即便被囚禁百余年也没有忘了祂们在这片大陆上曾是怎样高不可攀的存在,所以祂们怎么都没想到林灼面对传说中的神族,居然会是这个回答,祂们断言:“你会后悔的。”

    林灼:“我后悔的事情够多了,不差这一件。”

    此后神族就安静了下来,没有信徒,出不了深渊的祂们根本拿林灼没办法,至于言灵,那也需要动用神力,而且有觉醒了神格的巴德尔在,用了言灵也未必能成,不如寄希望于改名换姓留在圣都的塞缪尔,所以不着急。

    祂们一定会让林灼成为第二个费德里科。

    ……

    用于治疗的光元素让巴德尔被折断的腿恢复了正常,金色的眼瞳在阿比斯的催促下迟疑地望向矗立在原地,一只手还执着长剑,另一只手捂住额头的林灼,问她:“胸口的伤,需要帮忙吗?”

    林灼胸口的伤还在,但即便是拔出了长剑也没有血从伤口里流出来。

    林灼放下手,扭头看向巴德尔,她脸上的兽纹随着心跳慢慢减速而逐渐变淡,可表情依旧冷若冰霜,声音也格外不近人情:“过来。”

    她对巴德尔说。

    巴德尔踩着从人偶体内掉落的破碎零件和被血液染红的地面走向林灼,他以为林灼的意思就是同意让他给她治疗,于是走近后他抬起了一只手,手心凝聚起光元素,慢慢靠近林灼胸口的伤。

    他没有给混血治疗过,也不知道半血族的林灼能否接受光元素的治疗,但看林灼没有拒绝,他也就没有停下。

    光元素融进伤口,一点点将林灼破损的心脏和皮肉恢复原样。

    治疗需要时间,巴德尔在这个过程中不止一次困惑自己为什么突然变得跟阿比斯一样胆小,明明早前知道林灼的强大时他也不曾感到过畏惧,依旧该怎么骗就怎么骗。可眼下他却完全无法用原来的心态去面对林灼。

    他不喜欢这样。

    他试图把自己的心态调整回来,他被人偶从武力上碾压时都没怕过,凭什么要在林灼面前展露畏惧与顺从。

    高傲的本性一点点复苏,治疗完毕,巴德尔正准备收回自己的手,却被林灼一把抓住手腕。

    “唔!”巴德尔没忍住发出吃痛的声音。

    人偶为了锁定他的形态,防止他切换成阿比斯化作死气逃脱,在他身上打入了好几根银白色的钉子。

    他试着拔过,根本拔不掉,也就没再理会。

    反正他和阿比斯对这具身体的使用时限是不会改的,那是父神给他们做出的设定,和混血只能展现两种种族特征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因为祂是创世神,所以祂能依照自己的喜好决定一切。

    此前教会也想过许多办法,只为让巴德尔彻底拥有身体的使用权,可都没用,这些钉子肯定也不会例外,等时间到了就会被父神定下的规则融掉。

    其中两根钉子就钉在巴德尔的双手手腕上,林灼伸手一捏就捏到了钉子,钉尖随着林灼的力道在肉里刺得更深,巴德尔不痛就怪了。

    “松手。”巴德尔说。

    林灼微微松开力道,巴德尔想把自己的手腕从林灼手中抽回来,却在手背擦过林灼的掌心时,又一次被用力握住。

    “阿比斯出不来,”巴德尔听到林灼问:“是因为这些钉子?”

    巴德尔心里升起不妙的预感:“你要做什么?”

    林灼用另一只拿着长剑的手去抠钉子,结果也是抠不出来,反而把巴德尔疼得够呛。

    “弄不出来就别弄!”巴德尔埋怨的话语刚落,林灼将长剑变成短匕首,猛地刺向巴德尔的手腕。

    一个小小的黄色魔法阵猛然从钉子上浮现,挡下了匕首的尖端。

    林灼没有松手,一点点加重力道,很快魔法阵上就出现了裂纹,以匕首尖端的接触点为中心,向四周蔓延,最终啪地一声碎裂。

    这之后再去拔钉子,钉子就不再像长在肉里那样难拔,轻轻松松就取出来了。

    第一枚钉子被林灼随手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问巴德尔:“还有吗?”

    林灼的视线在巴德尔身上扫过,巴德尔在直觉的警告下,伸出了自己的另一只手。

    此外还有四颗钉子,分别在巴德尔的两边锁骨以及肋骨下方。

    那件饱受摧残的校服被解开,林灼一手抚在巴德尔微凉的皮肤上,一手握着匕首,面无表情地砸碎一个又一个魔法阵,将钉子一颗颗拔出,然后抬头看向巴德尔,露出一脸“你怎么还在”的困惑表情。

    很快这个表情就散了。

    阿比斯重新出现在林灼面前,用力地抱住了林灼。

    看到林灼的尸体时有多崩溃,此刻的他就有多高兴,他感受着林灼的鲜活,什么龙鳞,什么兽纹,统统都被他抛到了脑后。

    林灼也伸手抱住阿比斯,虽然心跳慢慢降了下来,脸上的兽纹也已经消失不见,可两颗心脏还是在一起跳动,无法马上回到原来的状态。林灼只能用这个拥抱,来缓解嘈杂心跳带来的暴躁情绪。

    “我们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朱蒂的声音响起,她很小心地控制了自己的音量和语气,但在空旷寂静的洞窟里,还是显得格外响亮。

    混血冒险团站在林灼被人偶捅刀子的那条石道口,看着解开了上衣和林灼抱在一块的阿比斯,反应各异。

    朱蒂和半人鱼都很不好意思,一个红了脸,一个别开了眼。半龙族则是一脸平静,潘甚至吹了声口哨。

    他们醒来后就发现林灼和阿比斯不见了,还发现朱蒂手上系着一条光线。

    他们顺着光线找来,谁知光线半路就断掉了,他们猜测可能是留下光线的林灼遇到了危险,切断了魔力供给导致光线断裂。他们也想快点赶过来,可没有光线指引,他们在石道里走岔了路,直到听见打斗的声音才找到附近。

    后来打斗的声音停下,他们又不得不慢慢摸索,等来到这一切都已经结束,只剩下拥抱在一块的林灼和阿比斯。

    为了缓解尴尬,朱蒂一副才刚发现洞窟顶端有裂口的样子,语气僵硬道:“哇!这里有出口!我们可以从这里出去吗?”

    阿比斯早就被林灼练厚了脸皮,他很平静地把校服纽扣重新扣上,回说:“出不去。”

    上面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冒险团四人试了一下,果然不行。

    “好吧,看来还是得继续找出路。”潘双手叉腰,一脸遗憾。

    半人鱼略一斟酌,还是决定问一下林灼和阿比斯:“地上这个人偶是怎么回事?你们和它打起来了?”

    因为人偶的头被劈成了两半,碎得不成样子,他们都没发现人偶和双法圣之一的费德里科长得一模一样。

    他们只认出人偶的衣服是王庭骑士团的制服,因为法圣费德里科就是王庭骑士,圣都有一座他的铜像,铜像上的衣服就是如此,没有人会认错。

    阿比斯看出林灼心情不好,就替她开口,说:“这个人偶想把我扔进那条地裂缝,林灼救了我。”

    “嗯……那这个人偶会不会就是来到这里的人都无法活着出去的原因?”朱蒂猜测。

    半人鱼:“那现在它死了,只要再找到出去的路,或许我们就可以尝试统计一下裂缝通往第五层的概率。”

    冒险者,果然都是一群在作死大道上狂奔的生物。

    阿比斯蹙眉:“不止是它,这里还有别的东西,我劝你们以后还是别再来了。”

    “嘿,别这样。”听阿比斯关心他们的安危,潘立马确定眼前这个亡灵就是不爱说话,性格甩林灼三百条街:“它能被打败就说明这里的东西并非无法战胜。”

    阿比斯不想再解释,也不想他们和深渊底下的神族扯上关系,于是他张口,对着眼前四个混血说——

    【不许再来这里。】

    “你说什么?”

    朱蒂四人听不懂神语,也不知道自己受到了言灵的影响,只是在离开这里后,他们再也提不起到这来探险的念头,他们没想过这是神裔对他们的命令,还以为自己是被其他神秘又危险的地方吸引了注意力,顾不上这里。

    阿比斯:“我大概知道怎么能离开这里。”

    朱蒂:“真的?”

    阿比斯心念一动,朱蒂四人身后蓦然出现一条空间裂缝,二话不说就把他们四个吸了进去。

    神族能操控荒芜之地的空间裂缝,觉醒了神格的阿比斯当然也可以,甚至把出口定在了荒芜之地第一层的边缘,就是操作起来有点吃力。

    “走吧,我们也离开这里。”阿比斯拉着林灼走近裂缝的吸力范围,然而他没能如愿,裂缝在他靠近的瞬间就消失了。

    空荡的洞窟,就只剩下林灼和阿比斯。

    林灼:“怎么回事?”

    阿比斯抚上胸口,蹙眉道:“好像是因为有了神格,没法穿过空间裂缝。”

    荒芜之地是创世神给神族打造的牢笼,其他种族在这最多就是用不了扫帚和传送阵,神族连空间裂缝都进不了。

    所以他们还得继续留在这寻找出路?

    早知道就不那么快把冒险团弄走了。

    阿比斯想着,神族幸灾乐祸的声音又一次出现——

    “你走不掉的。”

    “没有神能踏出荒芜之地。”

    “你还是被困在了这里。”

    “真好,我们喜欢这个结局。”

    神族欢快愉悦的声音回荡在洞窟里,林灼蹙眉,稍稍平息的烦躁又开始在内心升腾。

    就在这时,巴德尔提出了一个猜想:“反过来讲,要是没了神格,或许就能出去。”

    巴德尔用的是“或许”这个词。

    因为他也不确定放弃或毁掉神格后是否真的能离开这里,万一不行,他和阿比斯将在失去神格的同时,失去自由。

    阿比斯跟巴德尔向来不对付,但在这件事上,他们难得达成了一致。

    这一刻,他们的心态很难说是为自由赌上了神格,还是以自由为借口,迫不及待地想要抛弃神格。

    一块圆球形状的多面体宝石自阿比斯胸口浮现,那块宝石的颜色很奇怪,因为随着角度变换,不同的切割面上会呈现黑与白两种截然相反的色泽,两种颜色如光与影般彼此依存,界限分明。

    宝石与阿比斯之间连着一条细线,当阿比斯握住宝石,忍着疼往外撕扯时,细线开始不断增多,每当断掉一根,就会另外再连上几根,期间阿比斯的状态也开始不稳定,时不时就会切换成巴德尔,可带来的痛苦却丝毫没有减少,疼到后来他们甚至无法再用力,只能向林灼求助。

    “帮帮我,林灼。”阿比斯对林灼说。

    期间神族的声音没有再出现,祂们因为阿比斯和巴德尔的决定陷入了奇怪的混乱,导致他们各说各的,根本无法统一声音。

    林灼也没跟阿比斯掰扯什么风险,就算丢弃神格后他们还是无法离开又怎样,阿比斯已经做出决定,而且她现在也没有耐心去替别人进行思考与权衡。

    想做什么,去做就对了。

    温度略微有些高的掌心握住了那块被无数丝线牵扯的宝石,林灼用力的瞬间,阿比斯和巴德尔发出了痛苦的声音,两人形态不停切换,就跟出故障的机械一样。

    任谁看了都会心疼他们所遭的罪,唯独林灼不太能共情他们,因为林灼一直都活在痛里,虽然每次都会被痛苦影响情绪,却很难再因此升起类似怜悯或心疼那样柔软的感觉,更多的是暴躁,还有想要宣泄的急切。

    所以她并没有像个合格的恋人一样出声安慰阿比斯,直到阿比斯——或者说巴德尔,因为疼得失去了理智,下意识用手抓住了她的手,想让她停下,她才开口:“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断裂的丝线也来越多,痛苦也开始成倍上升,汗水打湿了他们的头发和衣服,他们唇色惨白,不知道是咬到了舌头还是口腔内壁,唇角渗出血来,就连瞳孔也开始涣散。

    之后他们连站立都无法维持,跪坐在了地上。

    林灼跟着坐下,手上的力道却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

    “林灼……”阿比斯痛苦地唤着林灼的名字,最后一个音因为形态切换,转成了巴德尔的声线。

    林灼总算问他:“要停下吗?”

    阿比斯和巴德尔眼里都浮现了迷茫,然后他们都摇了摇头,艰难道:“不……”

    他们宁可赌一把,就算结局是同时失去神格和自由,也不要就这么乖乖留下,像深渊底下的神族那样被囚禁于此。

    林灼又说:“稳定一下形态。”

    虽然不知道林灼要做什么,但他们还是照做了,因为脑子疼得一片空白,他们俩都没有多想,最后稳定在林灼面前的形态是巴德尔。

    林灼毫不遮掩自己的偏好:“我是说稳定成阿比斯”

    惨遭嫌弃的巴德尔:“……”

    银发天族被黑发的亡灵所替代,林灼一手继续撕扯神格,一手按倒亡灵,将亡灵的痛呼都吞进了口中。

    阿比斯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在痛苦中用力地索取着林灼的气息。

    这个办法确实不错,唯一的缺点是现在的阿比斯根本没法控制自己的力道,好几次牙齿都咬破了林灼的嘴唇,尝到血腥味后除了愧疚和懊恼,还有怎么都抑制不住的渴望,舔舐起伤口来也说不好是道歉,还是想弄开伤口品尝更多血的味道。

    被林灼掐断一次脖子才有所收敛。

    宝石连接身体的丝线越来越少,痛苦却还在不断增加,有那么一瞬间,无法维持形态的阿比斯切换成了巴德尔。

    天族痛苦中带着错愕的表情残留在林灼的视网膜上,让林灼和切回来的阿比斯都停顿了一下。就在林灼想要拉开距离时,阿比斯追上来,吃醋似的,吻得更凶了,结果是脖子又被林灼掐断了一次。

    最后一根丝线断裂,被活生生挖走神格的阿比斯仿佛没了半条命,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林灼还跨坐在阿比斯的腰上,她举起神格,迎着从头顶裂缝落下的清晨第一缕阳光,欣赏这颗漂亮的宝石,内心的烦躁因为刚刚完成的破坏性举动稍稍得到了缓解。

    一旁的地裂缝内彻底没有了声音,每到白天祂们都会陷入沉睡。

    过了好一会儿,阿比斯强撑着抬起手,拢住林灼的手背,轻轻地捏了一下,然后才从林灼手中拿过那颗宝石,借由残存的神力,打开了一条空间裂缝。

    裂缝开得很近,林灼一下就被吸了进去,阿比斯紧随其后,没有再被空间裂缝排斥,可见这场豪赌是他们赢了。

    裂缝缓缓合上,阿比斯拿着神格的手最后通过裂缝。

    被剥离的神格无法通过裂缝,它被看不见的力量阻挡着,顺着阿比斯的指尖落下。

    空间裂缝彻底消失,漂亮的宝石就这么被他的主人丢弃在裂缝另一头,在清晨的阳光中化作齑粉,消散不见。

    第三十六章

    “我们刚刚是集体做了一场梦吗?”

    被裂缝吐出来的朱蒂等人看着周围熟悉的景色,表情要多懵逼有多懵逼。

    他们确认了一下位置,发现自己不仅离开了迷宫似的洞窟石道,还直接回到了第一层,往外走上两个小时就能走出荒芜之地,要让半龙族载他们,还能更快。

    离开洞窟石道,空气中施加的压力一下子烟消云散,他们从未感觉世界如此轻松美好,只是遗留下来的问题太多,让他们顾不上细细体会个中差距,围坐成一圈开始了讨论。

    “我记得那个感觉,我敢打包票把我们送出来的就是空间裂缝。”潘说。

    半人鱼:“问题在于那道空间裂缝是怎么来的。”

    潘:“这还用想吗,一定是阿比斯干的,他前脚刚说完他有办法,后脚我们就出来了,哪有这么巧的事情。要我说最开始那些裂缝就是冲着他来的,在我们迷路的时候,他和林灼肯定遭遇了什么,让他获得了控制空间裂缝的能力。肯定是这样!”

    朱蒂:“虽然没有依据,但听着像那么回事。”

    一直话很少的半龙族:“他们人呢?”

    对了,林灼和阿比斯人呢?

    潘继续发挥他的想象力:“可能是刚掌握的力量还不太熟练,所以只有我们出来了?”

    无论潘猜的对不对,众人都决定留在原地等一等。

    如果能等来林灼和阿比斯,那就证明他们俩中确实有一个人掌握了控制空间裂缝的方法。

    他们就这么等到了天亮,终于一道黑色的裂缝在他们之前出来的地方出现,林灼与阿比斯都被从裂缝里面扔了出来。

    “我说什么来着。”坐在篝火旁烤肉的潘笑得很是得意。

    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林灼丝毫没有因为共同的经历而变得客气礼貌,她扶着昏睡过去的阿比斯,再一次借用了他们的半龙族。

    “要不先吃个早餐再出发吧?”还没把肉烤熟的潘提议。

    林灼闻言看向他,把他看得寒毛直立:“呃……好吧,其实我也不是那么饿。”

    百年前的荒芜之地还没有因为是混血冒险团的葬身之地而名声大噪,荒芜之地外的村庄小镇也不如百年后热闹,别说旅馆,连个正经集市都要赶车走上一天,到一个稍微大一点的镇子上才有。

    半龙族载着林灼阿比斯以及他的同伴们出了荒芜之地,又载着他们去了最近的一家旅馆歇脚。

    旅馆环境不怎么样,房间里除了床,只有一套桌椅,窗帘厚重陈旧,木质地板踩一脚就会发出吱吱声。隔音还不好,林灼扔了个隔音咒,才杜绝掉潘在隔壁房间发出的打鼾声和旅店老板在楼下对自己笨手笨脚的员工发出的咒骂。

    阿比斯醒来时,林灼已经洗过澡换好衣服,坐在床边的地上画一次性传送阵。

    用绘阵材料制成的粉笔在凹凸不平的板地上稳而熟练地进行着绘画,先是基础框架,然后是两层的公式星组,最后是填充符文。

    书写符文时,笔头在地面敲出笃笃的细响,睡在床上的阿比斯睁开眼,视线从天花板上挪开,循着耳边的动静看向床尾,就见林灼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背对着自己在地上捣腾。

    他静静地看着,还有些还回不过神。

    直到林灼头也不回地问他:“醒了?”

    他才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充满倦怠和懒散的“嗯”。

    林灼回头,发现阿比斯侧躺着,整个亡灵看起来特别没精神。

    状态糟糕的亡灵问她:“你好些了吗?”

    和阿比斯一起醒来,同样因为被活生生剥掉神格而精神不济的巴德尔:“这句话难道不该让她来问你吗?”

    无论怎么看,都是刚从昏迷中醒来的阿比斯更需要关心和慰问才对。

    林灼和阿比斯一样没有自觉,回说:“好多了。”

    兽族心脏在林灼的控制下越来越慢,现在每分钟只会跳十下左右,过几天应该能彻底恢复安静。

    林灼的心情也逐渐平复,加上他们原本要花一天的时间,直到第二天晚上才能从荒芜之地出来,不曾想遇上神族,因祸得福短短一晚就走出了荒芜之地,所以林灼眼下的状态还算不错。

    “那就好。”阿比斯看了眼地上的传送阵,从床上坐起来:“要走了吗,等等我穿一下衣服,很快。”

    “不着急,”林灼放下粉笔起身走到床边,低头跟阿比斯交换了一个浅浅的吻,没有沾上粉笔灰的那只手轻抚过阿比斯的后脑勺:“穿好衣服后先去找朱蒂他们。”

    阿比斯这才想起,除了林灼,还有一伙人知道了他和巴德尔的秘密,虽然他们还不知道“巴德尔”这个名字属于光明教的圣子,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需要做好相应的准备。

    阿比斯洗了个澡换上衣服,先后找到冒险团四人,同他们定下了保密的契约。

    阿比斯和巴德尔本以为这四个人里面总有一个会以此作为要挟,和他要点好处。

    意外的是他们四个都很干脆地和阿比斯定下了契约。

    至于理由……

    “不就是保守秘密吗,这有什么好为什么的。”

    谁都有自己的秘密,更何况阿比斯的秘密没有伤害任何人,不想让秘密泄露,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阿比斯:“……”

    和巴德尔待久了,差点忘了这世上还是有好人的。

    巴德尔:“你怎么不说林灼。”

    阿比斯:“她是最好的那个。”

    巴德尔:“……啧。”

    阿比斯回到房间,林灼正好在写最后一串符文。

    突然,林灼没把握好力道,摁断了手中的粉笔,最后一串符文凭空多了一画。

    阿比斯看林灼表情不对,问:“怎么了?”

    林灼用手擦掉那串错误的符文,重新书写,一边写一边说

    “克洛里斯·布莱特违背了我与他之间的契约。”

    克洛里斯·布莱特……弗雷的父亲?

    ……

    最近的毒瘴森林分外热闹,就连毒瘴森林深处那座城堡,也迎来了新的客人。

    “真难得你会来我这。”卡洛琳的父亲——魔王阿斯莫德亲自接待了精灵公爵克洛里斯。

    一精灵一魔族,无论是种族还是发色眸色都截然不同,可面对面坐在一块,却给人一种莫名的相似感。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来。”克洛里斯说。

    他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对劲,阿斯莫德盯了一会儿,很是缺德地笑了起来:“真的假的克洛里斯,你受伤了?这世上居然还有人能伤得了你,谁?教会的?”

    克洛里斯一句话表达了他对教会的不屑:“这个笑话不好笑。”

    “那是谁?”阿斯莫德也不问克洛里斯来找他干嘛,直觉告诉他克洛里斯来找他的原因一定和伤了他的人有关。

    “一个来历不明的半精灵,她……”克洛里斯停顿了一下:“她和听风长得很像。”

    阿斯莫德口无遮拦:“和你妻子长得像?难道是你妻子的私生女?”

    克洛里斯:“听风说不是。”

    阿斯莫德:“她说你就信?”

    克洛里斯冷冷地看着阿斯莫德,阿斯莫德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动作:“当我没说。”

    这个动作露出了阿斯莫德手腕上的粉蓝色手链,这是卡洛琳亲手给他编的,和他的形象格格不入,但他很喜欢,从昨天戴上后就没取下来过。

    看到女儿送的手链,阿斯莫德想到什么,问:“那个半精灵,不会是魔武第一学院的老师吧?”

    克洛里斯:“你见过?”

    “昨天有个半精灵老师替古尔薇格校长把卡洛琳送了回来,原来她真的像你妻子,我还以为是我看不惯东籍人的脸,才会觉得她和你妻子长得像。”

    克洛里斯:“她叫林灼,听风治疗用的雷龙龙骨就是她送来的。”

    阿斯莫德:“嗯?”

    克洛里斯:“她还和我定下契约,要求我对弗雷隐瞒已经找到龙骨这件事,并在我让弗雷不要参加这次校外活动的时候,让弗雷偷听到了这里有龙骨的消息,引诱弗雷偷偷跑来这里。”

    阿斯莫德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让弗雷参加校外活动?”

    克洛里斯:“教会盯上他了。”

    阿斯莫德:“这里有我你怕什么?”

    克洛里斯:“我信不过你。”

    阿斯莫德把手往椅子扶手上一拍,厚实且雕满了玫瑰的扶手直接给拍断了:“你绝对是这世上最糟糕的哥哥。”

    之后又添上一句:“所以你确定她不是你妻子的女儿?不然她干嘛在救了你妻子之后,又对你儿子不利?”

    克洛里斯非常无情地忽视了阿斯莫德的话,继续道:“我违反约定把一切都和弗雷说了,接下来我准备找到那个半精灵,我得知道她做这一切的目的,可契约反噬的程度让我发现,她似乎比我想象的还要了不得。”

    阿斯莫德好奇:“多了不得?”

    克洛里斯:“至少是准法圣。”

    阿斯莫德:“……我有点拿不准是该感叹这年头准法圣越来越廉价常见了,还是该感叹你居然还能好好坐在这和我说话。”

    克洛里斯依旧是一脸漠然地看着他。

    阿斯莫德:“明白了,你要我帮你拿走她的记忆。”

    克洛里斯:“不需要真的夺走她的记忆,只要查清她的来历和她的目的,确定她对弗雷所做的一切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不能好好谈吗?”魔族内部支系很多,不同支系有各自不同的能力,阿斯莫德可以强夺别人的记忆,但在夺取记忆时,他会被迫读取那些记忆的内容,所以他一直都不是很喜欢用这个能力。

    克洛里斯:“你去谈?”

    “想都别想,你不如杀了我干脆些。”魔族行事向来粗暴利落,他们天生叛逆,最不擅长磨磨蹭蹭一句话埋三个坑的交流方式。

    克洛里斯倒是擅长,但他不喜欢,不是因为什么品格和风骨,就是不喜欢,如古尔薇格评价的那样,他的作风比起精灵更像魔族,有时候甚至比魔族还要无情,也就只有作为他软肋的家人,才能分走他全部的在意和柔软,不然也做不到把议院当成自家后花园,还跟教会分庭抗礼。

    阿斯莫德考虑了一下,最终还是答应:“好吧,看在当初是你帮我女儿入学的份上。”

    ……

    森林里,因为突然出现的神秘传送阵和埋葬在传送阵下的龙骨,以及下落不明的林灼、巴德尔还有阿比斯,卡洛琳和克里斯不得不一大早离开城堡,赶回旅馆,免得惹人起疑。

    来接他们的,是因为古尔薇格实在腾不开手,于是被迫知道了卡洛琳是魔族的米勒。

    米勒向来严肃,俩小孩跟着她,连说话都不敢大声。

    “真的发现了一具龙骨?”克里斯一脸奔溃地向卡洛琳确认,不明白他们龙族到底是造了什么瘟,这么惨。

    卡洛琳:“嗯,菲尼克斯偷偷告诉我的,本来以为就只有一个头骨,谁知道越挖越多,挖到下面居然是一整具龙的骸骨。”

    克里斯脸色惨白。

    卡洛琳想起之前无核龙对克里斯造成的影响,尝试安慰:“他们还在龙骨里发现了一颗龙核,至少龙核还在,你……”

    话没说完,熟悉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你们在说什么龙核?”

    克里斯和卡洛琳闻声回头,还没见着人就先根据对声音的判断,喊出了声——

    “林灼老师!!”

    第三十七章

    米勒也跟两个学生一起回了头,发现从昨天起就下落不明的林灼站在距离他们不远的一棵大树旁,树后还走出来一个学生,正是点名统计后确认和林灼一块不见踪影的阿比斯。

    “你去哪了?我们到处都找不到你。”米勒越过两个学生快步走到林灼面前,确认林灼只带了阿比斯一个,又问:“巴德尔没有和你一起吗?”

    林灼装傻:“巴德尔?他怎么会和我在一起,我不小心踩到森林里的一个传送阵,阿比斯为了救我和我一块被传送走了,校长呢?”

    “校长在德菲克特,”米勒压低了声音,说:“巴德尔和你们一样不见了,我猜我们教师团队里肯定有光明教的人,不然没法解释为什么这边刚出事,光明教那边就来了人,校长现在在城主的宅邸里应付他们,我们所有人都焦头烂额。”

    “那是挺麻烦,对了……”林灼对教会的到来兴致缺缺,她看向仰头望着自己的卡洛琳和克里斯,问:“你们刚刚在说什么龙核?”

    卡洛琳其实对挖出龙骨龙核的事情不怎么了解,最后是米勒一边带着他们走出森林搭乘毒角兽回德菲克特,一边告诉林灼:“你不是把传送阵破坏了吗,我们发现被破坏的传送阵下面埋藏着一整具龙骨,龙骨里还有一颗龙核。”

    林灼:“雷龙龙骨?”

    米勒:“没错,你怎么知道的?”

    林灼垂下眼:“猜的。”

    如果她没记错,弗雷应该只在森林里头找到一块雷龙龙骨才对,而不是一整具雷龙的骨头,不然也不会这么轻易就被人夺走,但她这会儿顾不上这些了,她就想知道:“那颗龙核现在在哪?”

    米勒:“校长把它收起来了,准备等龙骨全部清理出来,就一同送回学校。”

    龙核在校长那。

    林灼:“带我去一趟城主宅邸吧,关于这次传送,我发现了一些事情想要跟校长商量。”

    米勒自然不会反对,她先是把卡洛琳和克里斯送回低年级住的旅馆,本打算把阿比斯也留那的,可当她用一本巴掌大的活页小册子联系校长,说她已经找到林灼和阿比斯后,校长让她把阿比斯也一块带上。

    小册子是最近几年才流行起来的通讯工具,上面的纸张两两对应,一张上面写了东西会在另一张上面显示,过一会儿字迹就会消失,给别人一张就相当于交换了联络方式。

    百年后有比这更加方便且廉价的通讯工具,所以林灼没有小册子,米勒在她刚入职那会儿想要给她一张纸也被她以“一张纸不好保存”为由婉拒了。

    “你当初就该收下它,不然也不至于联系不上我们。”米勒把小册子收回口袋。

    林灼摇头:“我和阿比斯去的那地方用不了这个。”

    确实用不了,比这更强效的手段也用不了,要是用得了,巴德尔早就通过教会给他准备的通讯工具联系上教会了,哪里能让教会着急到现在。

    林灼和阿比斯抵达城主宅邸时,古尔薇格校长还在和教会的人扯皮。

    装潢典雅,旷阔明亮的房间里,光明教的教皇内侍威利与古尔薇格相对而坐,好几位精通传送阵的专家和教师聚集在他们身后,围着桌子上复原的传送阵进行研究,想要确定这个传送阵到底通往何处,绘制者又是否留下了暴露自己信息的线索。

    专家教师那边在研究,威利和古尔薇格这边在喝茶。

    林灼第一次踏入学校打伤弗雷时,古尔薇格曾使用回溯魔法来确认林灼出手的全过程。

    这个魔法并非所有人都能使用,且一旦破坏现场残留的魔法元素,就是法圣来了都不可能再次回溯整个现场。

    古尔薇格确定失踪的人都有谁后,赶在教会来之前就把现场给回溯了,她谨慎地支走了所有人,并在回溯完成后将现场的魔法元素彻底搅乱,所以传送阵被轰炸前后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有她知道。

    但她只愿意提供传送阵被林灼毁掉之前的记忆影像,不愿提供更多的线索。

    比如林灼到底是跟巴德尔,还是和阿比斯一块踏入传送阵。

    这对教会而言很重要,他们必须确保林灼没有发现圣子殿下的秘密,不然只能选择灭口。

    教皇内侍威利希望古尔薇格能把她的记忆多分享一些出来,但是古尔薇格拒绝这么做,因为她也怕林灼知道巴德尔和阿比斯的秘密,那会让林灼招来教会对她的追杀。

    “你这样令我很为难。”上了年纪的威利嗓音年迈,给人感觉特别像个慈祥和蔼的老爷爷。

    古尔薇格:“我只是找不到分享更多记忆的理由,你知道的,我们侏儒族总是有很多奇思妙想,我们羞于被任何人看到我们脑子里那些未完成的创意。”

    与古尔薇格打过许多年交道的威利:“很显然你变得比以前更会说话了。”

    古尔薇格也这么觉得,自从见识过林灼的口才,加上水妖先生的指点,她撒起谎来都比以前更有技术含量了。

    她继续道:“你要有什么顾虑,完全可以去问巴德尔本人。”

    威利:“善良的圣子殿下并非不会撒谎。”

    威利认为巴德尔很可能为了保护林灼,隐瞒一些事实。

    至于阿比斯,威利不信任他。

    谈话间,米勒带着林灼和阿比斯来到了城主宅邸。

    古尔薇格让米勒在聚满了专家和教师的房间里等她,带着林灼、阿比斯,还有威利去了另一个房间。

    “你好,林灼女士。”威利的视线先是在阿比斯身上转了一圈,确定人没事,切换形态后不会连累巴德尔,接着又把视线挪到了林灼身上。

    “你好。”林灼装出一副迷茫的模样,还往古尔薇格身边凑了一下,像是不太明白,光明教的人为什么会想和她谈话。

    威利:“你不用紧张,我就是想问问你是否见过我们的圣子殿下,他和你们一样突然消失,现在你们回来了,可他却还是不见踪影,我很担心。”

    林灼看了眼古尔薇格,又看了眼威利,就是不看阿比斯,说:“来这路上米勒也同我说了这事儿,可我真的不知道巴德尔去哪了,我能确定我不小心踩进传送阵的时候周围只有阿比斯,没有其他人。”

    古尔薇格暗自松了口气,这么说就对了,林灼现在一定已经知道阿比斯和巴德尔是同一个人,但只要她和林灼都不拿出自己的记忆,就不会有人知道林灼是跟巴德尔一起进的传送阵。

    威利虽然年迈,可他那双眼睛却依旧犀利,他定定地看着林灼,也不知道信没信林灼的话。

    之后古尔薇格让林灼出去等她,单独留下阿比斯。

    林灼又演了一把:“为什么要把阿比斯留下?”

    她看向威利,说:“他虽然是亡灵,但他从未做错过什么,就算是教会,也没理由对一个学生出手吧。”

    古尔薇格对林灼的演技感到不可思议,她都要怀疑林灼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威利也是到这才放下对林灼的疑心,重新拾起那副温和老人的模样,说:“我只是有些事情想要问他,不会伤害他的。”

    林灼没有这么轻易相信威利的话,她看向古尔薇格,古尔薇格硬着头皮陪她演下去:“有我在,你不用担心。”

    林灼这才离开。

    将门关上后,林灼并没有回去找米勒,而是像根木头一样直愣愣戳在门口。

    ——她感受到了。

    龙核就在古尔薇格身上,跟古尔薇格坐在一块的时候,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舒适。

    如果没猜错,森林里发现的那具龙骨,很有可能就是研究所植入她身体里的那一具,所以属于那具龙骨的龙核,能安抚她因为龙骨带来的无核痛。

    林灼就这么守在门口,等着古尔薇格从里面出来,跟她索要那颗龙核。

    她静静地等着,每一秒都度日如年,要不是怕出什么意外导致脆弱的龙核被毁坏,她甚至想就这么冲进去,逼古尔薇格交出龙核。

    不行,冷静。

    越是看见希望的曙光,就越是要稳住,不能把事情搞砸。

    她这么想着,突然听到了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一听就知道是属于伊露丽的声音:“弗雷你冷静点!”

    然后是弗雷:“我很冷静!我就是路过来问问,我保证我不惹事。”

    自称冷静的弗雷声音听起来一点都不冷静。

    他会在这也是精灵公爵的安排,毕竟有古尔薇格在这,而且他还给弗雷带了足够多的侍从,住在都是学生的旅馆也不方便

    紧跟着弗雷的古连很是无奈,偏偏这个时候他们还看到了走廊上的林灼。

    “找到了,我运气真好不是吗。”弗雷一脸愤怒地走向林灼,他就是听说林灼来了,特意来找她的。

    今早他的父亲克洛里斯从圣都赶来,父子俩大吵了一架,弗雷不明白自己找到龙骨,爸爸为什么不是高兴而是愤怒,他甚至怀疑爸爸是不是对妈妈变了心,又或者把对权势的在乎放到了妈妈之上,一心想要以此扳倒教会而不顾妈妈的性命。

    父子俩吵上了头,差点打起来,古连和伊露丽拉都拉不住,最后是克洛里斯违背了和林灼的契约,说出了真相,才堪堪挽回这段差点破裂的父子情。

    而克洛里斯也为此付出代价,遭到契约反噬的他吐了一地的血,站都站不住,血里甚至还有肉碎一样的东西。

    弗雷吓坏了,一番手忙脚乱后父子俩终于能好好坐下说话,弗雷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也知道了契约的来历,他一下就想到,自己之所以非要来毒瘴森林,正是因为他偷听到了林灼的话。

    这一切都和林灼有关,如果说克洛里斯只是怀疑,那么在弗雷这,林灼就是故意想要害他,最后还导致他父亲被契约反噬重伤的真凶。

    “可她也拿出了龙骨和教会毒害你妈妈的证据,我觉得你还是不要那么快下结论比较好。”伊露丽比弗雷要客观许多,虽然克洛里斯吐血的一幕也吓到了她,但她从中感受到的惊惧肯定比不过从小被父母宠着长大的弗雷。

    弗雷听进去了,不然他恐怕会在看到林灼的第一时间,不管不顾对林灼发动恶咒。

    可惜他听进去的实在有限,就算没有动手,他面对林灼的态度依然算不上好。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说完弗雷自己都气笑了:“见了鬼了,我好像总是追在你身后跟你索要答案。”

    隔壁房间里的米勒听到动静,开门出来,看到弗雷有些疑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恶狠狠地盯着林灼。

    正要询问缘由,弗雷打断她,向林灼发出了一连串没头没尾,甚至措辞也有些混乱的质问——

    “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冲着我来的?”

    “你拿出龙骨救我妈妈是为了取得信任,交出那些对教会不利的证据是为了让教会拿我来威胁我爸,还故意让我知道森林有龙骨,一切就为了故意引诱我来这里让教会杀了我对吗?”

    林灼面对质问,眨了眨眼:“你是不是,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弗雷:“什么?”

    林灼:“我就是想看你痛苦而已。”

    弗雷越发听不懂林灼在说话什么。

    恰好林灼眼下心情不错,就大发慈悲地给了解释:“我想让你找到龙骨,然后再失去龙骨,看你面对绝望时痛苦的模样,可惜这一切进行的并不顺利。”

    林灼非常坦然地表达了自己的遗憾。

    古连和伊露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知道内情,也知道如果林灼得逞,弗雷将会遭受多大的打击和痛苦,因此越发不敢相信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人。

    弗雷更是怒极:“你怎么敢!”

    对林灼有阴影的伊露丽拉住弗雷,再一次劝他冷静,不要冲动。

    弗雷在这一瞬间成长了许多,因为他终于意识到,如果自己不那么愚蠢自信,林灼根本就不可能把他骗到这个地步,他的父亲也不会因为那个见鬼的契约受这么重的伤。

    一直都活得顺风顺水的大少爷第一次学会了克制,只可惜他克制得还不是很熟练。

    他没有贸然对林灼动手,但他对林灼说:“贝利尔,你父母给你取名字的时候,可真是太有先见之明了。”

    从始至终都一头雾水的米勒一听,冲着弗雷歇斯底里地大叫:“弗雷·布莱特!!”

    而作为被羞辱的林灼本人却是扬起了一抹放肆的笑,回了句:“谁说不是呢。”

    说完,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直接把弗雷掼到了墙上。

    “弗雷!!”

    “林灼!!”

    混乱的叫喊声中,一直被林灼好好收敛的魔力威压被控制着在这条走廊上释放,扑向弗雷的伊露丽直接就被压得跪在了地上,其他人亦是动弹不得,他们惊疑不定地望向林灼,身体在恐怖的威压震慑下,轻轻地颤抖着。

    林灼从手链里抽出那柄从荒芜之地带回来的长剑,剑尖擦过光滑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一步步走向弗雷。

    所有人都想让她停下,可无论是谁,此刻都没有与林灼抗衡的本事。

    弗雷还被死死摁在墙上,林灼抬起长剑,想着弗雷不能死,弗雷死了自己也没了,那断个手脚什么的应该可以。

    反正及时治疗就能活下来,就是出血量大,会有些疼而已。

    她可真是越来越善良了,林灼感慨着落下了长剑。

    施加在她身上的教师誓言化作金色的锁链捆住了她准备行凶的手腕,林灼眼睛都不眨一下,硬是扛着锁链的阻力,一剑削了下去。

    第三十八章

    紧紧拉扯着林灼手腕的锁链被硬生生崩开一道口子,若是林灼这一剑能完全落下,锁链将彻底断裂,林灼也会遭受到誓约的反噬。

    可就在长剑剑刃即将要碰到弗雷的肩膀时,锵地一声,长剑被另一柄剑给拦下了。

    两柄剑撞击荡开的威压让还在这条走廊上的人充分体会到了什么叫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距离最近的弗雷受到影响最大,他的脑子空白了几秒,回过神发现除了耳鸣的嗡声,其他什么都听不到,口中也满是血腥味。

    他愣愣地看向另一柄剑的主人,虽然视线里出现了重影,但他还是认出对方是他的爸爸克洛里斯。

    他张嘴想要说什么,结果林灼施加在他身上的压力陡然消失,他腿一软倒下,整个人失去了意识。

    跪坐在地的伊露丽一只手捂着难受的胸口,一只手撑在地面往弗雷所在的方向倾了倾身,想要确认弗雷的安危,带着弗雷远离这个危险的地方,可惜她的实力无法与她的想法所匹配,别说带弗雷离开,她连弗雷的名字都无法唤出声。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黑袍的高大男人越过她,黑色的皮鞋踩着她指尖前的地面绕到克洛里斯身后,当着还在对峙的精灵公爵以及林灼的面把弗雷从地上拎了起来,扛在肩上带走。

    回头路过她时顺手把她也拎走了。

    伊露丽有些懵,不知道这个被精灵公爵带来的男人是谁,而且她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有浓郁的黑暗元素,这让她很不安。

    幸好一旁的古连硬撑着跟了上来,且没有对男人表现出丝毫的敌意,她这才放下心。

    黑袍男人就是阿斯莫德,他将伊露丽和弗雷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时,还在房间里跟威利说话的古尔薇格终于感受到房间外的异常情况,推门而出。

    林灼离开房间后才出现的巴德尔也在古尔薇格去开门的同时,切换回了阿比斯。

    “你们在干什么?”古尔薇格对走廊上持剑僵持的两人问道。

    米勒看到古尔薇格就像看到了救星,在她眼里古尔薇格无所不能,一定可以让克洛里斯和林灼都把剑放下,然后大家好好坐下,就刚才发生的事情进行一番讨论,定出个谁对谁错。

    结果米勒还是天真了。

    克洛里斯根本就不给在场任何人出声回答古尔薇格的机会。

    他的儿子当着他的面差点被人砍了,他怎么可能善罢甘休,让对方全须全尾地坐在他面前和他掰扯是非对错。

    他手中那柄剑擦着林灼那柄长剑的剑刃,照着林灼的方向就挥了过去。

    脱离剑刃挥出的剑光以凶悍而霸道的攻势穿透了林灼的身躯,并在穿过林灼之后,轰碎了林灼身后的走廊墙壁。

    轰然巨响宛若宅邸发出的悲鸣,飞舞而起的烟尘吞噬了林灼的身影。

    宅邸内的佣人们纷纷出逃,房间里研究传送阵的专家们则因为意外就发生在门外,连逃都逃不掉。

    米勒整个人都傻了,她看着精灵公爵抬手召来清风吹散烟尘,原本应该被砍到的林灼不见踪影,只剩残破的墙壁,露出外面大片的风景。

    米勒抖着唇看向古尔薇格,古尔薇格如她所愿走向克洛里斯,并对克洛里斯发出了警告:“克洛里斯!!”

    “别过来。”克洛里斯踩着满地的碎石走到被破坏的墙壁前,平静道:“我没砍到她,那是残影。”

    残影?

    那林灼去哪了?

    疑惑刚从心头升起,克洛里斯猛地回身,抬剑挡下突如其来的一击,方才不见踪影的林灼倒映在他的眼睛里,带着笑持剑砍人的模样要多疯狂有多疯狂。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一瞬间。

    若非克洛里斯反应快,怕是已经被人从头到尾竖着削成了两半。

    而且他这次拦剑感受到的力道和刚才完全不同,拦下攻击后面前又有冰锥袭来,嫌建筑内空间太小施展不开手脚的克洛里斯就这么跳出了墙外。

    林灼紧随其后,追了上去。

    古尔薇格赶紧迈着她的小短腿凑到了残破的墙壁前张望,就见那俩在移动到更加空旷的地方后打得更加凶了。

    因为速度太快几乎没人能捕捉到他们的身影,只有铿锵的剑刃撞击声和伴随着撞击声一起出现的剑光火花,以及花园里不停遭到破坏的树木和石像,昭示着这俩打得有多凶残多激烈。

    另一边,阿斯莫德将弗雷和伊露丽带到安全的地方交给古连照看,自己走到窗户边观赏克洛里斯和人打架的场景,心想这趟还真是瞌睡送枕头。

    他会跟克洛里斯过来,就是因为得到了林灼在城主宅邸的消息,本以为要在古尔薇格的眼皮子底下对林灼的记忆出手不容易,夺走再还回去就更难了,谁知道会正好撞见林灼要伤害弗雷的一幕。

    克洛里斯这么护短,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林灼,这么一来,他也就有了对林灼的记忆出手的机会,等看完林灼的记忆再还回去,就算完成了这趟任务。

    阿斯莫德姿态随意地靠在窗边的墙上,望着窗外的目光却分外专注,等一个能出手抢夺林灼记忆的最佳时机。

    结果越看,他脸色越凝重,靠在墙上的背脊也跟着慢慢挺直。

    哪怕克洛里斯身受重伤,他也不觉得克洛里斯会奈何不了一个刚成年的准法圣。

    因为克洛里斯是武圣,虽然精灵应该更加擅长魔法和远攻,但克洛里斯就是不走寻常路,像个假精灵一样天生就更加擅长武斗,拥有着连魔族都会羡慕的战斗本能和身体素质。

    这样的他就算被契约反噬身受重伤,也不可能打不过一个准法圣,毕竟这俩级别还是有一定差距的,更何况林灼也选择了近身战。

    可是为什么……

    “你知道她是准武圣,而且还是准法圣吗?”楼上,和古尔薇格站在一起向外围观的威利提出了疑问。

    但看古尔薇格惊讶的表情就知道,魔武第一学院的校长对自己手下的教师团队当真是一点数都没有。

    他们俩的身旁,阿比斯的目光紧随着林灼留下的残影,眼里满是担忧和不甘。

    他从未感觉自己是如此的弱小,弱小到甚至无法在此刻为林灼提供任何帮助。

    在他的身体里,巴德尔透过他的眼睛看着林灼与克洛里斯的对决,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人知道如果现在使用身体的是他,他的心脏会跳得有多快。

    围观者的情绪丝毫影响不了林灼与克洛里斯对战的局势。

    如果林灼只是准武圣或者准法圣,就算面对受了重伤的武圣也不可能占据上风,甚至有可能被克洛里斯虐到怀疑人生,巧的是,林灼不仅身体素质彪悍、剑术厉害,魔法也很强。

    眼看着克洛里斯逐渐摸准她的节奏,试图将她摁住,林灼作弊一般用起了魔法。

    再没有比林灼这样魔武双修更加狡猾的存在了。

    而且她那颗兽族心脏还没彻底平息,这么一打又有要加速的趋势,让她逐渐丧失理智,每一次进攻都带着势不可挡的凶狠。

    特别是当林灼手中的剑在一次交锋中断裂后,林灼和克洛里斯拉开了距离,克洛里斯惊异地发现林灼脸上居然出现了红色的兽纹。

    围观的众人也看到了,他们纷纷陷入震惊,毕竟在过往半辈子的人生里,“混血只能呈现两种种族特征”对他们而言就像吃饭喝水一般理所当然。

    可是现在,有人颠覆了他们的常识。

    林灼被各种目光注视着,毫不在意地扔开了手中的断剑。

    然后她朝着天空举起了一只手,启唇,口吐龙语——

    【天灾】

    空气中所有的魔法元素都在林灼开口的刹那间陷入了凝滞。

    一向表现从容的威利意识到林灼要做什么,冲克洛里斯大喊:“拦住她!!”

    本想打断林灼的克洛里斯听到教皇内侍的声音,叛逆地停下了动作,完全不想按照教会那老头子的吩咐做事。

    威利没想到克洛里斯在紧要关头还那么的随心所欲,差点没被气到心梗。

    然而克洛里斯并非是无脑的叛逆,他看了眼阿斯莫德所在的窗户,确定阿斯莫德开始吟唱动用自己的能力。

    也是在林灼说出龙语的瞬间,那颗藏在古尔薇格身上的龙核亮了起来,并像拥有了生命一般,从古尔薇格的储物空间里逃出来,飞向林灼。

    林灼在短暂的停顿后,念出下半句——

    【雷暴轰鸣】

    晴朗的天空霎时间乌云密布,云层中有紫色的闪电如扭曲的蛇一般时隐时现,并在下一秒往地上劈了十来道又粗又迅猛的电光柱。

    被视作目标的克洛里斯自然少不了被那些雷电特殊关照,一开始还只是一两道对着他,剩下的随便乱劈,把城主宅邸轰塌了大半,可到后来,那些雷电几乎全往他身上招呼。

    他一边躲雷电,一边还要躲掏出匕首的林灼,为了方便阿斯莫德施展能力,他还不能逃太远,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狼狈窜逃的滋味。

    突然,克洛里斯发现林灼停下了动作,他在躲避雷电的同时寻找林灼,看见林灼不知道为什么站在一个地方不动,面前还漂浮着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紫色龙核。

    克洛里斯又是一个瞬闪,在焦糊味中堪堪躲开从天上落下的雷电,再定睛时他看到龙核融进了林灼的胸口。

    林灼对弗雷出手时就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比如被教师誓约反噬,比如没办法顺利拿到龙核……结果出乎她的意料,龙核自己来到了她的面前,还很自觉地要融进她的身体里。

    可她没想到,和龙核一起融入她身体里的,还有属于龙核原来的主人——那只被神族玩弄至死的雷龙的悲惨记忆。

    可怕的哀鸣和恐惧吞没了林灼,虽然身体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舒适,可精神却遭受到了毁灭式的摧残,让林灼那本就糟糕的精神状态雪上加霜。

    “不……”沉溺在雷龙记忆里的林灼落下了眼泪,就在她几乎快要崩溃的瞬间,她的脑子突然就空了,所有记忆连同那些糟糕的、不属于她的记忆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灾系魔法因为使用者的失忆被切断了魔力供给。

    雷电停歇,乌云散去。

    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只剩夺走林灼记忆的阿斯莫德,痛苦地一头撞到墙上,生生撞塌了一面墙。

    第三十九章

    激烈的对决戛然而止,惨遭蹂躏的城主宅邸有一大半都成了废墟,精心打理过的花园也只剩下满地的焦土。

    造成这一切的林灼愣愣地站着,自脚下土地升腾而起的高温轻轻荡起她的长发与衣摆,猩红色的竖瞳隔着在打斗中被震出一道裂纹的灰色镜片,迷茫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还有手中那柄锋利的匕首

    她像一个刚来到世上的新生命,还未学会对外界的动静产生反应,自顾自先观察起了自己。

    仿佛在好奇:我是谁?

    残存半座的城主宅邸内,及时赶在雷电落下前给附近生灵套上防护屏障的古尔薇格见状,大概推测出林灼遭遇了什么,确定一切都已经结束,赶紧招呼米勒和房间里的专家以及教师们,组织人手到废墟里把她用防护屏障救下的人都挖出来。

    与此同时,旁边一直关注着林灼的阿比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满脸焦急地问威利:“她怎么了?”

    同样盯着林灼的威利回头看了眼闹哄哄的走廊,在自己和阿比斯周围扔下几个隔音咒,说:“这事和您没关系,您不需要多问。”

    威利对阿比斯用的也是“您”,可无论是态度还是语气,都远不如面对巴德尔时恭敬体贴。

    阿比斯从来不在意这个,他已经习惯了教会高层对他的不喜,也知道自己在他们眼里就是一道留在洁白墙面上的污渍,他们想尽了办法要将他这道污渍从巴德尔那面洁白的墙上除掉。

    所有的一切他都能忍受,也做好了一直忍受下去的准备,唯独这一次,他态度强硬地表达了不满,并勒令威利——

    【回答我。】

    阿比斯依旧能使用神语,但因为失去神格,神语中并不蕴含言灵的能力,无法让人对他言听计从,可他知道,威利一定会因为他用的是神语而回答他的问题。

    果然,威利因为时隔将近两百年,再度听到神语而表现出了无比诧异的表情:“您什么时候……”

    阿比斯不悦的神态让他收回了剩下半句询问,他的态度有了极大的转变,回答阿比斯的声音也不再那么的随意:“亚尔夫海姆公爵应该是混淆了那个半精灵的认知,这才让她忽然丧失了战斗能力”

    混淆认知?

    阿比斯在书上看到过有关这类咒术的记载,这时古尔薇格已经飞快安排好人手去坍塌的那半边废墟进行救援,接着她拿出一把扫帚,飞下去拦截一步步走向林灼的克洛里斯。

    威利也对能同时表现出多种种族特征的林灼充满了兴趣,他对阿比斯留下一句:“您在这稍等我一会儿。”接着就展开天族那洁白的翅膀,跟古尔薇格一块飞下了楼。

    阿比斯看了看依旧站在原地低着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状态的林灼,又看了看不清楚立场的古尔薇格和明显在打林灼注意的威利。

    最后视线落在克洛里斯身上,他和林灼两个人身上都有不少伤口,不过他看起来比林灼要惨一些,因为躲避不及时,左手连同整条手臂都被落雷劈成了焦糊的黑色,轻轻一动扯到连接的皮肤,就能透过裂开的焦黑硬层看到底下被烫熟的粉肉。

    这样的伤势显然给克洛里斯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他起先右手持剑走向林灼,很难说是不是要让林灼为此付出代价。

    阿比斯看来看去,垂着身侧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最后全身化作死气飞速冲向林灼,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卷起林灼就跑。

    可惜他那点实力放在在场三个人面前完全不够看,克洛里斯立马就丢下了来找他兴师问罪的古尔薇格以及借题发挥的威利,抬手朝着阿比斯离去的方向就是一剑。

    死气立刻变回亡灵护在了林灼身前。

    然而一剑劈下,落在了一道坚硬厚实的光明圣盾上。

    厚重的光明之力猛地从圣盾表面散开,幸好阿比斯和林灼都被护在盾后,没有被这阵攻击性极强的光元素殃及。

    “稀奇,教皇内侍居然护起了黑暗生物。”克洛里斯垂下剑,向瞬移到亡灵面前,使出光明圣盾的威利嘲讽道。

    威利倒是淡定,还冠冕堂皇地回了句:“我只是觉得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并不知道那个亡灵就是光明教圣子的克洛里斯:“就算是闹剧,也和你们光明教无关。”

    威利:“那您错了,光明教有责任维护法律。而您仅仅因为一个老师要对您的儿子进行责罚,就对其大开杀戒,还肆意破坏城主宅邸,这显然是不对的。”

    克洛里斯觉得可笑,向来喜欢凌驾于律法之上的光明教居然在他面前维护律法。

    “所以?”克洛里斯问。

    威利:“我会把这个教师带走,避免您继续为难她。”

    克洛里斯这下是真的笑出了声:“说得真好听,你分明就是想知道她脸上的兽纹是怎么回事,想把她带回教会大卸八块研究彻底。”

    威利半点没有被拆穿的心虚,他依旧摆着他那张饱经岁月的沧桑面孔,警告克洛里斯:“您最好停止对我的恶意揣测。”

    可到底是恶意揣测还是陈述事实,威利知道,克洛里斯知道,从小在光明教长大的阿比斯也知道。

    否则他不会如此急切想要带林灼离开这里。

    问题在于他似乎完全没有能力在眼前这三个人手中把林灼带走,因为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立于这片大陆战力顶端的存在。阿比斯强忍绝望,试图为陷入异常的林灼寻找到一线生机,就在这时,浓郁的黑暗元素从背后汹涌而来,阿比斯来不及转头,就和林灼一块被人捞了起来。

    ……

    阿斯莫德被圣盾散出的光明之力糊了一脸,虽然痛到他窒息,但也将他从糟糕的记忆中扒扯出来,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得到了喘息的间隙。

    “你没事吧。”

    古连还在替弗雷治疗,伊露丽在一旁担心地守着,出于礼貌分了一点关心给不知道为什么要拿头撞墙的阿斯莫德。

    阿斯莫德听到声音,猛地转头看向伊露丽,原本是眼白的地方染上漆黑,搭配眼底毫不掩饰的憎恶,吓得伊露丽僵在了原地。

    阿斯莫德咬着牙闭了闭眼,他知道这情绪不属于他,可他实在忍不住,无比希望能将眼前的弗雷和伊露丽一起撕碎。

    光明之力带来的痛楚慢慢散去,眼看着又要被拉扯回那两段痛苦的记忆中,阿斯莫德决定做点什么。

    下一瞬,阿斯莫德丢下伊露丽和弗雷,出现在林灼和阿比斯身后。

    威利转身就要对突然出现的魔族发起攻击,克洛里斯却在这个时候出手,阻碍了他的行动。

    短短几秒的耽搁,阿斯莫德已经捞起了林灼和阿比斯,黑色泛着红光的传送阵在他身后旋转着展开,他带着林灼和阿比斯一起,向后倒进传送阵。

    摆脱克洛里斯的威利一记圣光轰向传送阵,最终还是晚了一步,林灼和阿比斯一块被突然出现的魔族带走,空旷的焦土上只剩下他,还有低头擦拭长剑的克洛里斯。

    以及天赋点全在锻造上,和人打架也只会动用机械傀儡和各种器具,仅仅在魔力储备方面够到了准法圣门槛的古尔薇格。

    清风拂过,远处还在进行救援的废墟嘈杂喧闹。

    唯一知道那魔族身份,且还知道那亡灵就是圣子的古尔薇格,第不知道多少次希望自己要真像外表那样是个小孩就好了,此刻也就不用思考该怎么调节精灵公爵和教皇内侍之间的矛盾,避免他们一个谈不拢,召来圣庭骑士和军队,将倒霉又无辜的德菲克特变成硝烟纷飞的战场。

    ……

    传送阵另一头是阿斯莫德城堡里的一个房间。

    一起被带走的阿比斯抱紧了林灼,一穿过传送阵立马化作死气,卷着林灼从那陌生的魔族爪下逃离。

    眼看着他们就要从窗户逃出去,阿斯莫德顶着逐渐陷入混乱的脑袋,抬手就把人摁住。

    被摁在地的瞬间,死气又一次变回亡灵,将林灼护在身下。

    只是那股将他们摁住的力量来得快去得也快,不等阿比斯拼着暴露秘密换巴德尔出来用光明元素的天然优势和魔族干架,阿斯莫德就先一步跑了。

    跑之前还在房间里设下了屏障,不让他们离开。

    阿比斯也说不好自己是庆幸还是懊恼,能带林灼从教会和克洛里斯手中逃掉是好事,可转眼他们又被一个来历不明的魔族给困住了。

    阿比斯翻身倒在林灼身旁,阿斯莫德刚刚那一下太狠,林灼被护着一点事没有,他的肋骨和脊椎却断了,死气涌入体内进行修复,脸上脖子上又一次露出森然的白骨。

    “林灼……”阿比斯用死气修复好自己的脊椎,不等肋骨痊愈,就从地上撑着坐起来,想知道林灼怎么样了,有没有从认知被混淆的状态中脱离。

    一旁的林灼早就起身蹲在了阿比斯身旁,看阿比斯起身,她举起那柄从一开始就在的匕首,想了想,用匕首的尖尖戳了戳阿比斯裸露在外的骨头。

    林灼的奇怪行为让阿比斯不解,他迟疑着,又唤了一声:“……林灼?”

    林灼又戳了两下,然后意识到什么,用匕首尖尖指向自己,重复阿比斯的发音:“林灼?”

    她歪着脑袋,一脸稚气懵懂。

    ……

    即便有古尔薇格从中调节,精灵公爵克洛里斯与教皇内侍威利之间的矛盾依旧没能在短时间内得到解决。

    转眼到了傍晚,再度谈崩的威利不让克洛里斯离开,甚至还调来了就近的光明教成员与教团骑士,态度强硬到了不正常的地步。

    古尔薇格看情况越来越棘手,终于决定找个借口离开德菲克特,独自进入毒瘴森林,来到了阿斯莫德的城堡前。

    第四十章

    古尔薇格抵达城堡的时候,太阳已经彻底落山,隔绝了瘴气的城堡被笼罩在银白的月光下,不像白天那么明媚童话,反而显出几分阴沉沉的恐怖和神秘,终于能让人相信这里是某位魔王的居所。

    古尔薇格在城堡门前等待了许久,厚重的城堡大门缓缓开启,出现在古尔薇格面前的魔王仆役弗加洛并未把古尔薇格请进城堡,而是劳烦古尔薇格替他们的魔王给公爵克洛里斯带一句话——

    “去找林灼的亲生父亲,找到他,再带着你的感谢来见我。”

    古尔薇格一头雾水:“林灼的父亲?为什么?”

    弗加洛礼貌微笑,表示他也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古尔薇格:“能不能让我和阿斯莫德当面谈谈?”

    弗加洛微笑依旧:“很抱歉,我恐怕不能这么做。”

    弗加洛拒绝透露更多消息,没有让古尔薇格知道,他们家魔王从城里回来后,整个人就陷入了非常糟糕的状态,除了公主索菲娅,没有任何人能靠近他,就连带给克洛里斯的话,也是通过索菲娅传递出来的。

    “好吧,”古尔薇格头疼地扶了扶额:“我也不想让局面闹得太难看,但你必须替我问问阿斯莫德,他是否拿走了林灼的记忆,如果是,那么他一定知道带走阿比斯意味着什么,如果不想教会发疯追查他,发现他和公爵大人是亲兄弟,让他这些年低调隐居也要隐瞒的秘密就此公之于众,最好尽快把阿比斯交出来。”

    古尔薇格也不是什么可以随便糊弄的无名小卒,话说到这份上,弗加洛只好又回去一趟,并在半小时后带回来一封由阿斯莫德口述,索菲娅亲笔所写的信。

    “这封信,劳烦您交给还在德菲克特的教皇内侍。”

    古尔薇格:“……”

    什么时候魔族也能耐下心给光明教写信了?信封里头不会藏着什么死咒吧?

    古尔薇格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带着信件回到德菲克特,并在德菲克特城外遇见了比克洛里斯晚到的公爵夫人的马车。

    公爵夫人名叫柳听风,是来自东方的人族。

    和西沃大陆不同,在神秘的东方,人妖共存,人族中有一部分被称作修士,能通过修炼法术延长寿命。

    柳听风就是修士,她因为意外来到西沃,与古尔薇格认识的时间比任何人都早,两人关系匪浅,因此古尔薇格在和她一同前往城主宅邸的路上,把白天发生的事情和阿斯莫德要她带的话,都跟柳听风说了。

    柳听风确实有一张跟林灼极其相似的脸,但因为柳听风穿不惯这里的衣服,头发也总是梳成自己习惯的样式,气质又特别温婉柔和,所以一看就能看出她与林灼不是同一个人。

    柳听风没想到自己不过晚来一个白天,居然错过了这么多事情,自己的丈夫和曾经救过自己性命的人打了起来,还拿走了人家的记忆。

    哪怕林灼仅仅只是一个伤害弗雷未遂的老师,克洛里斯与她打起来,柳听风也会充满疑虑,想要探究清楚各种缘由,更何况林灼对她有救命之恩,即便林灼从一开始就讨要了报酬,柳听风也不认为这份恩情可以就这么一笔勾销。

    只是要弄清一切,就得先摆脱教会。

    柳听风突然问:“教会如此执着,是冲着那个叫林灼的孩子,还是冲着那个叫阿比斯的亡灵?”

    对柳听风瞒下了阿比斯身份的古尔薇格:“……”

    古尔薇格深吸一口气,叹:“好吧我承认,教会是冲着阿比斯去的,具体为什么我不能告诉你,对不起。”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柳听风笑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立场,让我选择我肯定偏向我的家人,而你身为校长,自然也要尽到做校长的责任,保护自己的学生,这很正常。”

    马车抵达城主宅邸,宅邸外被教团骑士团团包围,柳听风跟着古尔薇格穿过原本是花园的空地,虽然已经过去一个下午,但还是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焦糊味。

    相比被夷为平地的花园,宅邸主体就要幸运得多,毕竟在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可能连座建筑都复原不了。

    柳听风跟古尔薇格一块去见威利和克洛里斯,刚踏进房门,柳听风就被弗雷抱住了:“妈妈!”

    “你没事真的太好了。”知道自己的妈妈已经康复是一回事,看到康复的妈妈站在自己面前是另一回事,弗雷难以抑制自己的喜悦,说话都带上了抑制不住的哭腔。

    柳听风好笑地拍了拍弗雷的背,直到弗雷情绪稳定下来,松开柳听风,一旁的伊露丽才终于有机会向柳听风问好。

    接着才是克洛里斯,以及教皇内侍威利……

    “晚上好,公爵夫人。”

    柳听风笑容依旧,只是那笑未及眼底:“晚上好。”

    古尔薇格及时打岔,拿出阿斯莫德的信,交给威利。

    威利不明所以,他打开信件,当着众人的面看完后,脸色奇差无比。

    阿斯莫德在信上告诉威利,他已经知道了亡灵就是圣子的秘密,并想就此跟光明教进行一次交易。交易内容很简单,让阿比斯在他那待一个月,他保证在此期间不会有任何人通过他知道亡灵阿比斯就是圣子巴德尔,甚至能让阿比斯他们与光明教保持联系,以保证阿比斯他们的安全,但这一个月内,光明教不能通过任何手段将阿比斯夺回,此后也不能对精灵公爵与他的关系进行任何调查。

    威利要是愿意,就在最后一张纸上签下名字并滴下他的鲜血,就此成立契约,如果信件拆封一小时之后契约未能达成,或者定下契约后光明教单方违约,整个西沃大陆都将知道光明教的圣子与亡灵是一体同生。

    这根本不是交易,这是威胁。

    那个魔族还只给他留了一个小时的时间。

    威利的视线扫过在场众人,拿着信摔门而出。

    没人知道信上写了什么让威利脸色这么难看,威利离开后,古尔薇格又把那句没头没尾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话复述给了克洛里斯听。

    “他认为只要我能找到林灼的父亲,就一定会感谢他?”克洛里斯比古尔薇格还要困惑,不明白阿斯莫德到底在跟他打什么哑谜。

    “找找吧,或许能知道点什么。”柳听风越发觉得林灼身上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秘密,解开这个秘密,或许一切都能找到答案。

    她向古尔薇格求助:“你那有什么替人寻亲的小道具吗?”

    古尔薇格想了想,从储物空间里拿出一盒火柴,说:“这个或许可以,但还需要林灼的血,点燃后飞出的烟能显示血液所有者的近亲的姓名,希望林灼的父母是本国人,能拥有姓氏就更好了,不然就算通过户籍来查,恐怕也是大海捞针。”

    至于林灼的血去哪找……柳听风和古尔薇格一起转向克洛里斯,柳听风记得克洛里斯有打完架后用衣服擦剑的习惯,古尔薇格则是亲眼看到克洛里斯用衣服擦去了剑上的血。

    面对柳听风,公爵大人难得表现出几分心虚,不太敢直视自己妻子的眼睛:“早就换掉扔了,弄脏的衣服我留着干嘛。”

    他那一身衣服被林灼砍得破破烂烂,还被落雷烧掉了一条袖子。

    那些细小的伤治愈起来不难,一口生命树的汁液下去,连条疤都没留。唯独被劈焦的左手,因为是天灾系的魔法造成的伤,就算喝了一整瓶生命树的汁液依旧无法痊愈,只能先戴着手套再用袖子遮一下,等回精灵之乡用树汁泡泡,看能不能好得快一点。

    柳听风清楚自己丈夫在心虚什么,她抬手戳了戳克洛里斯的左手手臂,直言:“我知道你受了多重的伤,别藏了,把衣服拿出来。”

    克洛里斯只能跟妻子坦白:“真的扔了,我知道你今晚会到。”

    所以提前让古连把衣服拿去销毁,还两只手都戴上了手套,试图把自己受的伤都蒙混过去。

    可惜运气不好,妻子在来的路上正好遇见了古尔薇格,古尔薇格肯定把能说的都说了。

    没有林灼的血,林灼本人又不在这,想要按照阿斯莫德说的寻找林灼的父亲,未免太难了些。

    “其实没必要听他的。”克洛里斯说:“等从这里脱身,直接去找他问也一样。”

    克洛里斯了解自己的弟弟,知道以他的性格,就算打哑谜也不可能一直憋着不说答案。

    几十分钟后,威利从外面回来,原本强硬的态度忽然一散而空,对克洛里斯说了几句不阴不阳的客套话,然后就这么带着教会的人走了。

    古尔薇格感到不可思议,克洛里斯也蹙起了眉,越发觉得明天必须要去一趟毒瘴森林,问清楚情况。

    今天太晚了,克洛里斯和弗雷都受了伤,柳听风又是刚刚痊愈后一路赶来,众人便在城主宅邸留下过夜,只有古尔薇格回了学生落脚的旅馆,和老师们商议明天返校的事宜。

    第二天一大早,古尔薇格在确定人都到齐后,目送一众师生通过直达学校的传送阵离开,随后又马不停蹄赶往城主宅邸。

    德菲克特的城主虽然没有存在感,但毕竟是这里的负责人,昨天一天遭遇那么多意外,先是被精灵公爵拆了家,后又被教团骑士围了家,小心脏被折腾够呛,整整一夜没睡。

    今早听说古尔薇格来了,他赶紧出门迎接,邀请古尔薇格和他一起用早餐。

    古尔薇格也是愧疚,没想到自己组织一趟校外活动会给德菲克特带来这么大的麻烦。两人共进早餐时,古尔薇格透过餐厅的落地窗看到了弗雷的未婚妻伊露丽。

    她一个人在还是焦土的花园空地上,像是在寻找什么。

    用完早餐后,古尔薇格让城主去忙,自己来到花园,走到伊露丽身后,问:“你在找什么?需要帮忙吗?”

    伊露丽吓了一跳,转身看到是古尔薇格,她挽了挽脸颊边的头发,说:“早上好古尔薇格校长,我没找什么,我就是觉得……”

    伊露丽犹豫了一下:“我就是觉得,这里可能留下了林灼的血。”

    她昨天晚上就想这么说,但她怕最后找不到白白浪费大家的时间,所以一大早起床自己来看,如果能找到,就可以避免提出想法后希望落空,让大家白忙一场。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林灼是对的,伊露丽就是一个渴望完美的人,她无法忍受自己提出的建议让人失望,为此她必须提前来确认一下。

    古尔薇格看了看四周的焦土:“但这里几乎都被雷劈过,就算有林灼的血,也早就被劈没了。”

    “或许有没被劈过的。”伊露丽说:“雷电停止后,林灼在这里站了很久,之后才让人带走,如果那时有血落在地上,说不定还能找到。”

    伊露丽说完也意识到自己太较真了,干笑几声,说:“其实我也不确定,我就是觉得有可能,那就值得试一试。”

    古尔薇格很欣赏伊露丽的性格:“不轻言放弃是一项美好的品质,你不用为此感到不好意思。”

    伊露丽因古尔薇格的认可而感到高兴,接着又听古尔薇格话锋一转:“但是,你该称呼林灼为老师,她还没正式离职。”

    伊露丽面露难色,解释说:“林灼对弗雷动手了,我很难再把她当成学校老师来看待。”

    古尔薇格:“可弗雷承认,是他先对林灼出言不逊。”

    伊露丽:“在那之前林灼也承认了她想要伤害弗雷,她总是这样,莫名其妙地敌视我和弗雷,就好像我们曾得罪过她一样。”

    古尔薇格不置可否:“你有没有发现,这是一个循环。”

    伊露丽:“什么?”

    古尔薇格:“他们在伤害对方之前,都曾遭受过对方的伤害,这世上很少有无缘无故的憎恨,或许还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

    真的会有吗?伊露丽不确定,毕竟弗雷的性格在那摆着,得罪谁都不奇怪。

    古尔薇格也不勉强伊露丽,她从自己的储物空间里掏出一个金属盒,打开盒子,一只金属蝴蝶从里面爬出来,缓缓展开镂空的金属翅膀,动了动细长的触角,忽然展翅而起,飞向距离她们不远的一块土地上,盘旋几圈后落下。

    “吸血蝶,它们对血腥味非常敏感,经常停落在人和动物的尸体上,被人视作不详的蝴蝶,神明还在那会儿就被各种捕杀,早已绝迹,我从书上看到它们的记载,觉得很可惜,就自己做了一只。”

    然而机械蝴蝶终究不是生物,它们不会死,但也不会进食,更不会重新繁衍族群,功能仅仅只能找到附近的血,用处不大。

    古尔薇格带着伊露丽走到机械蝴蝶停落的地方,发现这里有一小块地方确实像落过血,呈血迹干燥后的深褐色。

    古尔薇格拿出一把小铲子和一个小瓶子,把那一块土挖出来,装进瓶子里。

    她对伊露丽说:“吸血蝶只能找到最近的血,而不是找到唯一的血,公爵也在这受过伤,所以这些不一定属于林灼。”

    伊露丽也有这方面的顾虑,她问古尔薇格:“那我们能先取一部分试一下吗?”

    确认无误最好,如果不是,她们还能用寻血蝶再找一次。

    古尔薇格喜欢伊露丽的谨慎,并由衷希望弗雷能从她身上学到这样的品质,哪怕只有一半。

    古尔薇格就地掏出一张桌子,又拿出研钵,把被血凝结在一起的土块捣碎,再挖一部分出来用纸张包好,最后拿出昨晚拿出来过的那盒火柴,将包裹着泥土的纸张点燃。

    这盒火柴划出来的火焰是绿色的,点燃纸张后并未马上出现反应,直到火焰接触到纸张里头的泥土和血,才慢慢冒出白色的烟。

    白烟丝丝缕缕,就像一袭薄纱,缓缓升起,卷曲,逐渐形成两行文字。

    第四十一章

    弗雷一大清早就被古连给叫醒了,他一边埋怨古连不体谅伤患,一边跟着古连前往餐厅吃早饭。

    可到了才发现,古连根本没把他带去餐厅,而是将他带到了待客室,他的父母以及未婚妻,还有校长古尔薇格都在。

    他先是感到奇怪,后又发现伊露丽的表情不太对,像是遭遇了什么无法理解的事情,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困惑和迷茫中,见到他后脸上的迷茫又加重了几层,眼底浮现出水气,还不自觉地摇了摇头,像是在拒绝接受什么一样。

    “怎么了”弗雷一脸担心地走到伊露丽身边,想要牵住伊露丽的手,却被伊露丽躲开。

    古连把弗雷带到就退了出去,房门关上后,古尔薇格给这个房间施放了好几个禁制与隔音咒,确保他们待会说的内容不会让任何人知晓,才开口对聚集于此的弗雷等人说道“我们在花园的泥土里找到了林灼的血。”

    古尔薇格的表情很严肃,看向在场四人的眼神很复杂“为了确保无误,我和恩布拉提前用一部分沾血的泥土确认了林灼父母的身份。”

    “身份不是名字吗”克洛里斯问。

    古尔薇格因为这个问题闭上了嘴。

    克洛里斯明白了“我们认识她的父母,所以看到名字,就能确认身份。”

    古尔薇格点头“对。”

    “那就让我们看看那两个名字。”克洛里斯说“我很好奇他们到底是谁,会让你们都表现得这么奇怪。”

    这个你们,指突然开始打哑谜的阿斯莫德,也指古尔薇格和伊露丽。

    古尔薇格没再说什么,她拿出瓶子里剩下的带血的泥土,用纸包好后点燃。

    绿色的焰火飞速将纸张吞噬,沾染上血泥的同时升起袅袅白烟。

    伊露丽紧紧盯着那缕烟,虽然早在花园里她就已经知道了结果,可她丝毫没有因此表现地比其他人更轻松,反而比之前更加紧张,不由得祈祷这次出来的结果和之前不一样,好证明一切都只是误会。

    然而白烟在升到一定高度后就开始弯曲游走,慢慢组成两行文字,显示出的内容和伊露丽在花园看到的一模一样

    弗雷布莱特。

    伊露丽布莱特。

    偌大的待客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伊露丽死死盯着自己的名,直到白烟缓缓消散,她才无法忍受地闭上了眼睛,用两只手捂着,不让混乱的情绪化作泪水涌出。

    这世上还有一对夫妻、或者还有一对爱侣名叫弗雷和伊露丽的可能性有多高

    或许有,那么姓氏布莱特,且其中一个还是精灵的呢

    此前没见过这两行文字的弗雷以及他的父母则感受到了无比的诧异与震惊。

    弗雷回过神,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他惊惶地看向他的父母和古尔薇格,把自己觉得不可能的理由一一说明“林灼和我差不多大,她怎么可能会是我的女儿,而且她还是半精灵半血族,我和伊露丽明明是精灵和人族。最重要的是,我怎么可能给我的孩子取名、取名叫”

    原本可以轻易出口,甚至肆意羞辱的那个名字变得难以启齿,最后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贝利尔。”

    “够了不要提这个名字”伊露丽终于承受不住,捂着脸痛哭出声。

    弗雷问的问题,伊露丽早在看到那两个名字后就向古尔薇格问过,古尔薇格回答了伊露丽,此刻又回答了弗雷“它显示的名字是伊露丽布莱特而不是伊露丽恩布拉。这说明林灼的母亲已经嫁给弗雷布莱特并且改换了姓氏。”

    “这应该是发生在未来的事情。”

    “林灼她,很可能来自未来。”

    与阳光明媚的德菲克特不同,毒瘴森林一大早就被阴云笼罩。

    好不容易从林灼和雷龙的记忆里缓过来的阿斯莫德来到阿比斯和林灼所在的房间门口,踹了两下房门以示礼貌,然后才推门而入。

    房间里,阿比斯坐在床边,林灼则睡在床上,丝毫没有因为不速之客的到来而苏醒,睡得格外安详。

    昨天上午刚到这,阿比斯就确认了林灼的情况,发现林灼并不是被混淆认知,而是失去了记忆,别说自己的名字,就连常识都不懂。

    为此阿比斯打消了马上离开的念头,因为他不知道林灼什么时候能恢复记忆,也没办法保证在离开这后可以一直和林灼在一起。

    他无法想象什么都不懂的林灼一个人在外会遭遇什么,所以他决定暂时留下,把能教的都先教给林灼,还掏光巴德尔的家底,把十几瓶用于治疗的光明教药剂都用在林灼身上,治愈了林灼身上所有的伤。

    幸好林灼只是失忆而不是变傻,发现药水能让自己身上不痛,就乖乖配合阿比斯,找出了自己身上的伤口,而且无论阿比斯教什么她都能很快理解,光是昨天一天,阿比斯就教会了她许多,并试着把目前的情况告诉她,让她明白两人现在的处境。

    这期间阿比斯还因为时限被迫切换成了巴德尔。

    失忆的林灼对阿比斯能变来变去这件事接受良好,还对着巴德尔叫了阿比斯的名字。

    巴德尔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或许他该像阿比斯担心的那样,趁林灼失忆,用自己最拿手也是最虚伪的一面骗取林灼的信任和真心,可面对失忆的林灼,巴德尔总觉得提不上劲,甚至有些希望林灼能快点恢复记忆。

    眼前的林灼,让他感觉并不完整。

    巴德尔下意识忽略了一个问题林灼完整不完整,和他有什么关系

    兴致缺缺的巴德尔纠正了林灼,告诉她“我不叫阿比斯,我叫巴德尔。”

    林灼“哦,巴德尔。”

    巴德尔“干嘛”

    林灼“阿比斯呢”

    巴德尔“”

    林灼明确地表达了对阿比斯的依赖和对巴德尔的不喜,因为巴德尔身上的光明元素太重了,刺得她眼睛疼。

    巴德尔拿起林灼挂在胸前的眼镜,指腹抚过镜片上的裂痕,将裂痕抹去,然后把眼镜放到林灼的鼻梁上,说“他没教你戴眼镜,我来教。”

    这就是巴德尔和阿比斯的区别。阿比斯过分迁就林灼,林灼觉得窗外阳光刺眼,阿比斯会选择拉上窗帘,懒得伪装的巴德尔则会直接让林灼把眼镜戴上。

    中午和傍晚都有人送来餐点,吃晚餐的巴德尔也不会像中午的阿比斯那样,一边教林灼怎么用餐具,一边替嫌麻烦的林灼把肉排切成块,他自己吃自己的,完全无视林灼向自己投来的目光。

    “替她切一下又费不了你多少事。”阿比斯忍不住抱怨,虽然之前担心巴德尔会骗林灼感情的也是他。

    巴德尔“我又不是你。”

    而且谁也不知道林灼什么时候能恢复记忆,万一在他献殷勤的时候林灼恢复了记忆,刻薄的半精灵肯定又会嫌他那副虚伪的嘴脸恶心。

    房间连接浴室,睡前巴德尔切换回阿比斯,阿比斯不忍心让林灼脏兮兮地休息,忍着难为情教林灼换衣服洗澡,还替已经能熟练从手链里拿东西的林灼叠了一下她那些随便堆放的衣服。

    因为不放心,阿比斯让林灼睡觉,自己在床边守了一夜,听到踹门声时,他还给林灼扔了个隔音咒,同时悄悄把衣服下的皮肉换作死气,潜藏在房间各个角落,以备不时之需。

    大步流星走进房间的阿斯莫德从桌边拖了张椅子,放到阿比斯对面,然后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坐下了。

    “我叫阿斯莫德。”他开门见山道“我的能力是夺取别人的记忆,林灼的记忆现在就在我这。”

    阿比斯沉下脸“把记忆还给她”

    “不着急。”阿斯莫德确实不擅长绕绕弯弯,有什么目的也不会小心翼翼再三试探,而是把所有的一切都摆在明面上。

    他告诉阿比斯“我的能力有一点不太好,就是夺取记忆时会被迫看到那些记忆,所以我知道你和巴德尔是一体,也知道你们是神裔,更知道荒芜之地第五层下面关了什么”

    阿比斯选择留下时就已经做好了秘密被发现的准备,可他没想到,阿斯莫德居然直接看了林灼的记忆,还知道了这么多。

    他的脸色越来越冷,直到阿斯莫德提及被关押的神族,话锋猛地一转“可我对那些不感兴趣,你的秘密在林灼的记忆里根本不值一提。”

    阿比斯蹙眉“什么意思”

    阿斯莫德“林灼是弗雷布莱特和伊露丽恩布拉的女儿,她来自一百二十年后。”

    阿比斯彻底愣住,就连巴德尔也对阿斯莫德所说的话感到震惊。

    阿斯莫德没有给阿比斯慢慢消化的时间,这有什么好慢慢消化的,他一口气全部接受这些记忆的时候,不也没人来阻止那些记忆,让他好受些。

    他继续道“那才是我真正感兴趣的地方,神历6604年,圣子巴德尔宣称这片大陆之上再无神明,并且在此后一百年缔造了领土几乎占据整个西沃大陆的帝国尤加特希拉,同时打压议院与光明教,宣扬种族平等,让黑暗生物也能自由自在生活在阳光底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人人喊打”

    “一个看起来还算不错的未来,不是吗。”

    阿斯莫德话落,本就阴云密布的窗外响起了一阵剧烈的雷鸣,大雨倾盆而下,砸向这片被瘴气笼罩的森林。

    第四十二章

    “所以,我是从一百二十年后来的?”

    城堡外的大雨下个没完,乌云密布,硬生生把本该明亮的上午渲染成了黑夜。

    吃过早餐的林灼坐在床边,面前是曲起一条腿坐在地上,背对着她给光明教写信报平安的巴德尔。

    林灼的手腕上绑着好几根发带,一只手拿着梳子,一只手捧着巴德尔齐肩短的银发,手法粗暴地给人梳了个乱七八糟的冲天髻。

    因为巴德尔头发长度不够,也因为林灼没绑紧,一缕银发就这么从头顶落下,垂到巴德尔脸颊边,扫着皮肤轻轻晃动。

    “阿斯莫德是这么说的。”巴德尔将蘸水笔伸进墨水瓶,金属笔尖沾满墨后又在瓶口过了两下,才重新落回到纸面上,书写文字。

    他几乎不用怎么思考,就能写出一封内容正好用词恰当的书信。

    所以写信的时候,他还在细细回忆阿斯莫德对他和阿比斯说的话,思量这其中有几分可靠。

    阿斯莫德之所以会把林灼记忆里的未来告诉他们,原因很简单:这位早已习惯隐居的魔王看到了未来猎魔运动的惨状,因此对自己的女儿与同族能生活在阳光下的未来有了执念,想要趁一切还未开始,提前登上巴德尔这艘船。

    且因为索菲娅的关系,魔王与如今的皇室仇恨不小,巴德尔推翻皇族自己称帝,这个过程他无论如何都想参与一下。

    为了避免日后产生误会,阿斯莫德还坦白了自己和精灵公爵的兄弟关系。

    阿斯莫德并没有张口就献上他全部的忠诚,因为他确信他与克洛里斯之间的兄弟情没那么容易被斩断,同时他也愿意为巴德尔效劳,提供巴德尔所需的帮助,让这个国家走向他所期望的未来。

    至于未来帝权与议院之间的矛盾,说实话,阿斯莫德只在乎自己兄长的性命,并不在乎自己兄长手中能掌握多少权力,所以——

    “如何权衡我与我的兄长,关键在你,圣子殿下。”

    阿比斯切换成巴德尔,一脸温和的天族用他那双金色的眼眸望着面前的魔族,问他:“你知道了未来,大可以解决掉我,让亚尔夫海姆公爵按照未来我的做法去除掉教会和皇室,为什么不这么做?”

    阿斯莫德耸耸肩:“克洛里斯做不到,我太了解他了,他不屑抢夺别人果树上的果实,而且他表里如一,只会爱他的家人,我可不想放着显而易见的答案不选,把赌注压在他身上。”

    虽然巴德尔连和自己的半身都无法友好相处,但至少他能装出一副怜爱世人的模样,而且在林灼的记忆中,他确实创造出了一个各种族都平等的未来。

    只有巴德尔和阿比斯知道,那只是巴德尔计划中的前半段,后半段就是毁灭,让这个国家在最繁荣昌盛的时候跌入地狱。但从阿斯莫德的描述来看,他似乎并未执行计划的后半部分。

    又或者,阿斯莫德隐瞒了什么……

    “嘶——”

    在信上写好落款的巴德尔被林灼扯着头发往后仰了仰,怒道:“你能不能放过我的头发?”

    林灼不管他,自顾自给他绑了个左右不对称的双马尾:“可是我好无聊,你信还没写完吗?写完就让阿比斯出来。”

    遭到嫌弃的巴德尔:“他得过一会儿才能出来。”

    林灼不大高兴:“为什么?”

    巴德尔:“因为你父母和祖父母待会要来。”

    他们过来不知道要待多久,巴德尔得攒出足够多的时间给阿比斯,免得因为超出时限切换形态,暴露身份。

    阿比斯把能说的都和林灼说了,所以林灼不仅知道自己来自一百二十年后,也知道弗雷和伊露丽是她的父母。

    听说自己的父母要来,林灼并不感到高兴,她松开巴德尔的头发,慢慢挪到床里面,靠着墙,浑身上下都透露出对他们的抗拒:“看见他们,不会疼吧?”

    巴德尔:“……”

    阿斯莫德向巴德尔和阿比斯说明自己的目的后,就准备把记忆还给林灼。

    可当阿斯莫德把手放在刚睡醒的林灼额头,准备将记忆还回去时,接收记忆的痛苦让林灼想都没想就把阿斯莫德震开,中断了整个接收记忆的过程。

    汹涌的魔力不见半点克制,直接把一位魔王掼到墙上,把墙砸得稀巴烂。

    阿比斯下意识觉得是阿斯莫德的问题,质问他对林灼做了什么。

    从倒塌的墙壁碎石块中爬起来的阿斯莫德:“我就是把记忆还给她,是她自己的记忆太痛苦了,她接受不了,我有什么办法?”

    记忆痛苦?

    阿比斯看向林灼,没能恢复记忆的林灼还是那副懵懂的模样,不同的是眼睛变得湿润,还扯着阿比斯的袖子喊疼。

    阿比斯抱着林灼,问阿斯莫德:“记忆痛苦是什么意思?”

    阿斯莫德在短暂的沉默后,稍微跟阿比斯讲了一下林灼的过去。

    阿比斯先是错愕,随后而起的愤怒让他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狰狞。

    事实上,受到林灼那段记忆的影响,阿斯莫德也很难对弗雷他们维持友好,能忍着不做些什么,全靠他与克洛里斯之间的兄弟情谊。

    只有失忆的林灼,平静地听完了阿斯莫德的讲述,因为现在的她缺乏常识,无法理解“父母”意味着什么,也没有人给她灌输过“父母很重要”的观点,所以即便得知父母不爱她,她也不会感到难过。

    她只担心父母的到来会不会像阿斯莫德要把记忆还给她一样让她疼。

    她怕疼。

    很怕很怕。

    巴德尔垂眸合上墨水瓶的盖子,伴随着瓶盖磕碰瓶口的声音,他回答林灼:“现在的你,看到他们应该不会疼。”

    但要是拥有记忆的林灼就不一定了。

    她看到弗雷和伊露丽,会疼吗?

    巴德尔不知道。

    如果会,那凭什么呢。

    对他说扔就扔,言语刻薄的林灼,能毫不犹豫拒绝神明的诱惑,说自己的心愿只有自己能实现的林灼,这样的她凭什么要为了那对不负责任的父母而感到痛苦。

    巴德尔站起身,走到桌边将墨水瓶和写好的信放到桌上:“你该让他们看看你的记忆,不用全部,就挑你最不喜欢的那几段就够了。”

    林灼不解:“为什么?”

    巴德尔回身:“为了让他们付出代价。”

    未来的弗雷和伊露丽究竟变成了什么样他不知道,但他能保证,现在的弗雷和伊露丽,一定会为自己未来的所作所为而感到懊悔难过。

    巴德尔回到床边坐下,对林灼说:“你看,因为他们,你甚至无法好好拿回自己的记忆,不该让他们付出点代价吗?”

    巴德尔在教林灼如何报复,阿比斯没有阻止他。

    林灼回忆了一下自己刚刚接收记忆时的疼痛,点头同意了巴德尔的提议,然后拿脚踹了踹巴德尔的腰。

    “你刚在地上坐了,不要坐床上,不干净。”

    巴德尔:“……”

    他就多余管她!

    ……

    倾盆大雨中,两匹毒角兽拖着一辆马车,载着车上五人前往毒瘴森林。

    雨水噼里啪啦落在车窗上,克洛里斯与柳听风相邻而坐,对面是弗雷和伊露丽,校长古尔薇格就坐在他们俩中间。

    车内气氛沉闷,一直没人说话。

    过了不知道多久,马车从森林上方飞过,来到森林深处,穿过隔绝瘴气的屏障,最终停落在城堡前。

    弗加洛接待了他们,带着他们来到了城堡二楼的待客厅。

    待客厅里,阿斯莫德与他的妻子索菲娅等候多时,克洛里斯看只有他们,问:“林灼呢?”

    阿斯莫德哪壶不开提哪壶:“着什么急,需要给你们提供个场地再打一架吗?”

    克洛里斯难得在自己的弟弟面前落了下风,被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阿斯莫德也意识到了自己对克洛里斯的敌意,扶额解释:“我不是故意的,她的记忆还在我这,所以我有点受到影响。”

    这话还不如不说。

    古尔薇格:“你还没把记忆还给她?”

    阿斯莫德正准备告诉他们林灼拒绝接收自己的记忆,待客厅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众人看向门口。

    率先出现在门后的是阿比斯,亡灵靛色的眼睛在弗雷和伊露丽脸上掠过,随后侧身,露出了跟在他后头的林灼。

    失忆后的林灼看起来特别无害,她走进待客厅,视线很直白地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停在柳听风脸上。

    林灼走到柳听风面前,好奇地看着她,问:“你和我长得一模一样,你就是伊露丽吗?”

    柳听风也是第一次遇见和自己长得这么像的人,她微微一愣,摇头说:“不,我叫柳听风。”

    林灼没听过这个名字,回头望向阿比斯。

    阿比斯倒是知道这个名字属于公爵夫人,告诉林灼:“她是弗雷·布莱特的母亲。”

    之后阿比斯又给林灼介绍了其他人,从公爵克洛里斯,到弗雷,到伊露丽,最后是校长古尔薇格。

    按说这是布莱特自己家的事情,古尔薇格可以不来,但:“是我找到了林灼的血,也是我提供的道具证明,为了避免是我的失误,能让我再当面确认一下你们的血缘关系吗?”

    古尔薇格的要求并不过分,甚至可以说是情理之中,毕竟阿斯莫德口说无凭,是古尔薇格提供的佐证让他们发现林灼的身世,古尔薇格对此负有一定责任,她得彻底落实林灼的身份,避免以后再出什么岔子。

    众人也都没什么意见,于是古尔薇格拿出她很少用的魔杖,对着林灼念动咒语,那是一个用来确认亲子关系的魔法,被施咒者胸口会延伸出一条代表血缘的红色光线,连接她的父母或儿女。

    条件是被施咒者的血亲必须在她十米之内,距离太远魔法将无法起效。

    当林灼胸口延伸出的红色光线不断延长,没入弗雷和伊露丽的胸口,克洛里斯终于忍不住:“很好,我居然跟我的孙女打了一架。”

    还是毫不留情的那种。

    阿比斯跟林灼说过发生了什么,林灼问克洛里斯:“如果不算我失忆,我们俩谁赢了?”

    克洛里斯没想到林灼会这么问他,他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妻子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不假思索道:“当然是你,毫无疑问,就算你失忆了也是你,因为我找了帮手,算作弊。”

    “唔,那还好。”失忆的林灼绝对是全场最放松的那一个,她完全体会不到其他人的心情有多复杂,还伸手拿了两块桌子上的饼干,自己一块,阿比斯一块。

    直到——

    “为什么没把记忆还给她,是出什么意外了吗?”

    听到古尔薇格这么问,林灼一下就想到了早上接收记忆的痛。

    她扭头问阿比斯:“我们可以走了吗?”

    众人齐齐看向林灼,不明白方才还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走。

    阿比斯:“再待一会儿,好吗?”

    上午阿斯莫德离开前曾说过,他们这一支魔族都快把别人的记忆给玩出花了,在城堡的书房或仓库里,说不定有让林灼在恢复记忆时不那么难受的办法,他想知道阿斯莫德找没找到这个所谓的办法。

    林灼不高兴地垂下头:“好吧。”

    另一边,阿斯莫德告诉古尔薇格:“林灼的记忆中有许多痛苦的片段,那些片段存在感太强,林灼接收记忆时会率先感受到它们,所以她拒绝接收记忆,我打不过她,没法逼她接收,所以她的记忆还在我这。”

    也就是说,林灼刚刚想走,是害怕再一次触碰自己记忆中痛苦的那部分。

    其实态度强硬一点,让克洛里斯和古尔薇格联手,加上阿斯莫德,未必不能按住林灼,让林灼硬生生把自己的记忆接收回去。

    可在场众人都默契地忽视了这个简单粗暴的做法,问阿斯莫德有没有其他方式,可以减少林灼接收记忆时的痛苦。

    阿斯莫德拿出他在书房里找到的一本笔记,上面写着可以把记忆制成药水直接喝下,记忆会在睡梦中恢复。

    这是个好法子,可将记忆制成药水的过程很繁琐,还需要很多材料,古尔薇格发现其中一样竟然是已经灭绝的吸血蝶的翅膀,就知道他们肯定得找各种类似的材料进行对比,才能找出最适合的替代品。

    柳听风一直都对西沃大陆的药剂制作感兴趣,研究多年下来,可以说是精通此道,她与阿斯莫德还有古尔薇格就笔记内容进行商讨。

    财大气粗人脉广的精灵公爵则负责写信派人搜罗各类稀缺材料。

    无所事事的林灼被雨停后的彩虹吸引了注意力,拉着阿比斯往楼下花园跑,这次阿比斯没有再让她留下,顺着她的心意和她一块离开了待客厅。

    伊露丽看林灼离开,犹豫片刻后起身跟了上去。

    她跟着林灼下楼来到花园,躲在走廊上远远地看着,不敢靠近。

    自从知道林灼是自己的女儿后,伊露丽就一直在回忆自己与林灼相遇以来发生过的种种场景,无论是林灼对她使用血族的魅惑,把她逼到崩溃大哭,还是林灼当面直言的那句“不杀了你们,已经是我最大的仁慈”,林灼的态度无一不表明她对自己还有弗雷的恨。

    伊露丽自己就有过糟糕的童年,她很难不猜测在未来,自己和弗雷感情破裂,把气都撒在了林灼身上,还把林灼可能有的遭遇都脑补了一遍,越想越难过,导致她刚才完全不敢出声,生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掉眼泪,吓着林灼。

    她迷茫地看着林灼在花园里的身影,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就在这时,有人从背后握住了她的手。

    她吓了一跳,回头发现竟然是弗雷,他也悄悄跟了下来。

    他们俩这一天都几乎没和对方说过话,伊露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眼下更是想把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回来。

    弗雷的心情也不好受,虽然他从未想象过自己当父亲的模样,但他是在父母的宠爱下长大的,他理所当然地以为家庭就是这幅模样,自己的儿女也会如此,在爱里长大,结果现实和他想的完全不同。

    他给他的女儿取名“贝利尔”,他的女儿也很恨他。

    这让他和伊露丽一样感到不可思议和迷茫,但他的性格没有让他迷茫太久,他紧紧抓着伊露丽的手,拉着伊露丽往回走。

    “你要带我去哪?”伊露丽用力挣扎,却怎么都抽不回自己的手。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弗雷脚步不停,对伊露丽说:“我也想过,为什么我们会给林灼取那样的名字?林灼到底遭遇了什么?”

    弗雷说着,因为内容正中伊露丽想法,伊露丽慢慢地停止了挣扎。

    弗雷带着她回到待客厅外的走廊上,转身坚定地看着她:“与其胡思乱想,不如我们一起去找阿斯莫德问个清楚。”

    伊露丽愣愣地看着他,呢喃道:“我们一起?”

    弗雷:“一起。”

    无论有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

    待客厅内,克洛里斯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的林灼和阿比斯,问阿斯莫德:“你为什么让他们俩在一块?”

    思路跟不上柳听风,借口喝茶回到妻子身边想要歇一歇的阿斯莫德:“谁?”

    克洛里斯:“林灼和阿比斯。”

    阿斯莫德不打算透露自己把阿比斯拐来的真实目的,随口道:“阿比斯对林灼很好,而且他们俩是情人关系,留下照顾林灼正好。”

    阿斯莫德用词精准,是情人,不是恋人。

    他们从未和对方表过白,也没有确立过恋人关系。

    正和柳听风说着话的古尔薇格猛地扭头,表情微妙地看着阿斯莫德:“失忆之前就是?”

    阿斯莫德:“失忆之前就是。”

    身为老师的林灼和作为学生的阿比斯,他们是彼此的情人。

    恐怕只有阿斯莫德觉得这没什么。

    但在场没有一个人对此发表任何意见,索菲娅只觉得自己丈夫不该把这件事说出来,克洛里斯和柳听风则还记着自己儿子给孙女起名贝利尔,并疑似虐待孙女那档子破事,根本没有立场批判林灼这种没有师德的行为。至于古尔薇格,当初就是她提议让林灼代课,是她引狼入室在先,要说责任,她也该承担一部分。

    这种感觉太奇妙了,最后大家都默契地略过了这一点,扯开话题谈起了别的。

    只有索菲娅揪着自己丈夫的耳朵,悄声谴责他口无遮拦。

    道德感是非观都很薄弱的阿斯莫德虽然不知道自己错哪了,但还是在妻子面前积极认错。

    正说着,阿斯莫德看见待客厅门半开着,弗雷站在门外,拼命向他招手。

    阿斯莫德放下茶杯,找了个借口到待客厅外。

    弗雷怕被父母听见,拉着阿斯莫德下楼,没发现他叔在背后看他的眼神有多冰冷。

    等到了一楼楼梯口,弗雷才回头对阿斯莫德说:“你有林灼的记忆,你能不能告诉我们,林灼到底经历了什么?还有我和伊露丽,我们俩为什么会给林灼取那样的名字。”

    阿斯莫德很不爽,刚刚还随意暴露林灼隐私的他双臂环胸,拒绝道:“她的记忆,我为什么告诉你?”

    伊露丽也是在阿斯莫德拒绝后才想到这件事应该先征求记忆的主人——林灼的意见,她羞愧地涨红了脸,小声跟弗雷说:“算了吧,还是等林灼恢复记忆,我们再去问她。”

    弗雷:“你觉得她会告诉我们吗?”

    伊露丽:“……”

    可能性确实不大。

    应该没有谁会随随便便把自己的伤疤刨给加害者看。

    阿斯莫德看出了伊露丽的犹豫,就在他以为伊露丽会和弗雷一起求他的时候,伊露丽艰难地做出了抉择:“就算她不会告诉我们,我们也不能用这样的方式去探究她的过去。”

    伊露丽跟阿斯莫德道歉,拉走了弗雷。

    阿斯莫德看着伊露丽离开的背影,眼神变得有些奇怪,他发现现在的伊露丽,和林灼记忆中的伊露丽似乎有些不大一样。

    未来的伊露丽对林灼的痛苦根本无动于衷,但如果是现在的伊露丽,看到林灼那些记忆,知道自己在未来对林灼做过些什么,还会表现得那么无所谓吗?

    阿斯莫德突然又想把林灼的记忆给他们看了。

    要不要这么做呢?阿斯莫德想,人都走远了,算了。

    阿斯莫德准备回楼上,余光突然瞄见一旁有人,扭过头一看,才发现林灼就这么站在走廊的柱子后面,静静地看着他。

    第四十三章

    雨刚停不久,空气凉丝丝的,连带着阳光也不像平时那么强烈。

    林灼背光站在柱子后面,灰色镜片的眼镜微微下滑,赤色的竖瞳透过眼镜上梁,静静地盯着阿斯莫德。

    阿斯莫德左右看了看,发现阿比斯在远处的一棵树上,虽然视线望着这边,人却没有跟过来,大概是想给林灼一点私人空间。

    阿斯莫德第一次跟林灼单独相处,他主动问道:“有事?”

    林灼也不铺垫,直接问:“我为什么会从一百二十年后来到这里?”

    好问题。

    阿斯莫德:“因为你想救一个人。”

    林灼:“救到了吗?”

    阿斯莫德耸耸肩:“暂时还没有。”

    “哦。”林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准备回去找阿比斯,突然阿斯莫德叫住她。

    “我还没跟你道过谢。”

    林灼回头,一脸困惑:“为什么要道谢?”

    阿斯莫德:“因为你救了我的哥哥,还让我知道了一些有关未来的事情,这样我就能规避一些错误的选择。”

    林灼摇头,根据阿比斯告诉她的事实,纠正阿斯莫德:“不是我让你知道,是你抢走了我的记忆。”

    阿斯莫德没有把克洛里斯供出来,直截了当地对林灼说了声:“我很抱歉。”

    “哦。”一切从头学起的林灼就连情绪也不怎么丰富。

    阿斯莫德看了,总觉得这不符合一个魔王道歉和道谢该有的排场,又说:“为了表达我的歉意和感谢,你可以随意向我提一个要求,只要不会伤害到我的妻女。”

    随意提一个要求?

    林灼想了想,视线投向弗雷和伊露丽离去的方向,问:“他们刚刚是不是说要看我的记忆?”

    阿斯莫德:“替你守住记忆不让他们看?”

    林灼想起接收记忆时那种难受的感觉,摇头说:“可以让他们看。”

    阿斯莫德抬了抬眉:“懂了,但这其实也是我想做的事情,就不算在你头上了,等你恢复记忆,有什么想要,再来找我吧。”

    林灼倒是无所谓。

    她转身离开,回去找阿比斯。

    阿斯莫德则展开了自己后背的蝠翼,不过瞬息就追上了弗雷和伊露丽,一手拎一个,把他们弄到了之前跟阿比斯提过的仓库。

    阿斯莫德直接将人扔到地上,把他们摔够呛。

    “你干什么!”弗雷从地上起来,大声质问阿斯莫德。

    阿斯莫德搬来一张椅子坐下,一只手往后搁在椅子靠背上,翘着二郎腿冲他们抬抬下巴,说:“把你们背后那块布扯开。”

    “啊?”弗雷搀扶着伊露丽起身,闻言回头看了眼,发现背后确实有块布,像是罩在什么东西上面防尘用的。

    弗雷扯下那块布,扬起的灰尘扑了他和伊露丽一脸,还是伊露丽及时用了魔法,增加周围空气的湿度,才让那些灰尘都沉降下去。

    弗雷咳个不停,她问阿斯莫德:“你让我们看一面镜子做什么?”

    被布盖着的镜子很大很大,目测有个四五米高,边框厚重,做成华丽古朴的浮雕样式。

    阿斯莫德站起身走到镜子旁,抬手往镜框边一摁,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镜面上突然变得一片空白。

    阿斯莫德本人并不喜欢他那与生俱来的能力,因为抢夺记忆时会被迫读取记忆,过度抢夺别人的记忆容易精神错乱,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因此阿斯莫德那一支魔族里头有好几个都死于精神错乱后的自杀。

    可即便如此,他们中还是有人热衷于这份能力,并研究一切和记忆相关的东西。

    眼前这面镜子就是其中之一。

    其实这面镜子能直接显示记忆,让弗雷和伊露丽站在镜子前看就行了。

    但显然阿斯莫德不会满足于此,他故意屏蔽了镜面,告诉弗雷和伊露丽:“进入这面镜子,你们就能看到林灼到底经历了什么。”

    弗雷喜出望外:“真的?”

    伊露丽依旧有些犹豫:“可是……”

    弗雷知道伊露丽的顾虑,也知道论口才自己很可能说不过伊露丽,于是他拉着伊露丽,直接跳进了镜子,根本就不给伊露丽阻止他的机会。

    空白的镜面在他们二人进入后泛起波纹,很快又归于平静。

    阿斯莫德松开手,走到一旁又拖来另一把椅子,对仓库门口出现的克洛里斯说:“放心,就是让他们看看林灼的经历,就一小段。”

    至于看过后,会不会为了找出自己苛待林灼的理由而继续看下去,那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事情了。

    阿斯莫德邀请克洛里斯跟自己一起等弗雷和伊露丽出来,还同他闲聊道:“说起来,你好像一点都不好奇林灼的经历。”

    克洛里斯走到阿斯莫德对面的椅子前,坐下:“不是不好奇。”

    “那为什么……”阿斯莫德微微一顿:“你猜到了?”

    克洛里斯侧头看向那面空白的镜子,金色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从肩头滑落,轻盈柔软的质地和漂亮的光泽堪比来自东方大陆的丝绸。

    “想也知道,”他说:“我怎么可能任由弗雷给他的女儿取名贝利尔,除非我已经死了。”

    阿斯莫德也没卖关子:“对,死于殉情,在林灼的记忆里,你的妻子并没有得到雷龙龙骨。不过我是真的没想到,你会因为妻子的离世,选择抛弃弗雷。”

    阿斯莫德用了“抛弃”这个词。

    确实是抛弃,不然弗雷也不会刚毕业就背负起全族的命运。

    克洛里斯坦白:“我也没想到。”

    柳听风因光明教暗算卧床不起那段时间,克洛里斯不是没有想过柳听风会就这么离他而去。

    他以为自己能撑住,显然这只是他以为,想象出来的别离之痛永远无法和现实体会相比较,不曾真正经历过柳听风离世的他也永远都不可能明白林灼记忆里的自己在失去柳听风后有多么的悲痛。

    但这并不妨碍他苛责自己,并且心疼那之后的弗雷和林灼。

    他不确定弗雷突然失去双亲会有多无措,但他知道教会和议院的矛盾有多深,如果把这一切全部交给弗雷,绝对是个灾难。

    而且他要是还在,弗雷就是混账上天,他也不会允许弗雷给林灼取名贝利尔,更不会放任弗雷和伊露丽虐待他的孙女

    想到林灼,克洛里斯忍不住叹息。

    刚才在待客厅,阿斯莫德走后不久索菲娅也有事离开了一下,古尔薇格趁那个机会告诉他和柳听风——林灼改变了这个世界的未来,改变点发生在小六月十五日,就是他拿林灼提供的雷龙龙骨,救回柳听风那一天。

    林林总总加起来,他对这个孩子,亏欠得似乎有点多。

    ……

    镜子里,伊露丽冲弗雷暴怒:“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弗雷举起双手:“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伊露丽咬牙切齿:“我疯了才会信你!”

    他们此刻站在一条陌生的街道上,面前是一座建筑的入口,周围很清净,没什么人路过。

    耳边遥遥传来的车马声和脚下的触感都让他们感觉很真实,仿佛不是在谁的记忆里,而是在一个真实的世界。

    因为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出去,他们打量起了四周,发现面前的建筑是一所孤儿院,这让他们很困惑——

    为什么会是孤儿院,如果要看林灼的童年,他们不该出现在精灵之乡的公爵城堡里吗?

    难道,林灼在里面?

    “来都来了,不如我们……”弗雷往孤儿院里头示意。

    伊露丽攥紧自己的裙摆,思索再三,还是踏上了孤儿院门口的台阶。

    他们原本还担心进去后遇到人该怎么解释,结果发现没有人能看到他们,他们也触碰不到除了地面以外的其他物体。

    孤儿院进去两侧就是楼梯和走廊,正对面是中庭,再往前还有个礼拜堂。

    他们找了一圈没找到林灼,正准备上楼,忽然听见有一群小孩在唱——

    “贝利尔贝利尔,无价值的贝利尔,怠惰的贝利尔,魔王贝利尔……”

    声音是从后院传来的,弗雷和伊露丽对视一眼,拔腿就往后院跑去,弗雷也就罢了,伊露丽大概是第一次表现得这么不贵族。

    他们来到后院,正好和那群嬉闹着唱着歌的小孩擦身而过。

    后院是一大片草坪,有树木秋千,还有跷跷板一类的儿童娱乐设施。

    除去刚刚跑走的那群小孩,还有许多孩子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唯独一个黑色头发的小女孩一个人坐在树下,显得格外孤独。

    小女孩背对着弗雷和伊露丽,但他们还是一下就确定了那是林灼,并在靠近后悄悄地放慢了脚步,看到了林灼小时候的模样。

    半精灵的寿命和普通人类不同,眼前的林灼外貌跟五六岁的人族小孩差不多,有一头和伊露丽一样的黑色长发,还有一双和弗雷相似的绿色眼睛。

    她腿上放着一本厚厚的书,怀里抱着一个打了补丁的旧玩偶,像是没有听到那首歌谣一般,聚精会神地看着书上的文字。

    伊露丽没想到真能在孤儿院找到林灼,弗雷也不解,他猜测道:“我们是不是把林灼弄丢了?”

    还有林灼的眼睛,他们本以为伊露丽在未来被转化成了血族,所以才生下带血族竖瞳的林灼,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

    弗雷话刚说完,他们注意到小小只的林灼一手抱紧怀里的玩偶,一手翻动书页,自言自语似的,对怀里的玩偶说:

    “我忍住了,我没有动手教训他们,我这么乖,爸爸妈妈一定会来看我的,你说对吗?”

    第四十四章

    小林灼这段对玩偶的自言自语,其实也可以理解为从小走丢的孩子渴望被父母找回。

    毕竟孩子这么小,可能还不理解孤儿院这个地方意味着什么,好奇追问自己父母在哪的时候被孤儿院的修女哄骗说“只要你乖,你的爸爸妈妈一定会来找你,接你回家”一点也不奇怪。

    但林灼说的是“爸爸妈妈一定会来看我的”。

    听起来就好像有谁和她说过爸爸妈妈肯定不会接她回家,而她也以为自己不住在家里是正常现象,所以她只希望爸爸妈妈能多来看看她。

    用词上的微妙差别让伊露丽有些在意,弗雷却更加笃定是自己和伊露丽把孩子弄丢了,孩子从小在孤儿院长大,被人欺负,渴望父母却始终看不到父母来找她,所以才会对父母产生恨意。

    甚至有可能连“贝利尔”这个名字也是别人给林灼取的。

    在西沃大陆,名字是很重要的一个标识,它被刻进一个人的灵魂里,几乎不存在改变的可能,所以弗雷猜测,林灼可能是在刚出生还没取名的时候就被人抱走了,抱走她的人用心险恶,所以才给林灼取名“贝利尔”。

    一定是这样。

    弗雷给伊露丽分享自己的猜测时,一个修女来到后院,径直朝林灼走了过来。

    “下午好啊。”那个修女在林灼面前蹲下,伊露丽一眼就认出,修女是她的同班同学莉莉丝,同时想起剑术课上林灼对莉莉丝的亲和态度,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林灼认识未来的莉莉丝,并在孤儿院受到过莉莉丝的照顾,所以才会对她那么好。

    不过现在的小林灼像是刚认识莉莉丝不久,她抬头看了一眼莉莉丝,然后又低下头,并没有表现得非常热情,甚至不肯开口和莉莉丝打一声招呼。

    莉莉丝早已习惯了林灼的孤僻,她丝毫不介意,还很耐心地跟林灼搭话,问林灼她怀里的玩偶叫什么名字,可以介绍给她认识吗,试图以此和林灼拉近距离。

    至于原因,自然是因为林灼和她一样有一个不那么好的名字,莉莉丝深知因为名字遭受歧视有多无奈多可怜,所以她一进孤儿院就注意到了林灼,主动和她打招呼,主动找她聊天说话,即便很多小孩背地里依旧唱着那首魔王贝利尔的歌谣,她也还是会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制止他们这种行为。

    她的努力得到了回报,总是沉默的林灼终于在这个下午,开口回应了她。

    “它没有名字,”小林灼低着头,视线依旧落在书上,稚嫩的声音平静地讲述着足以让人心碎的话语:“没有名字比较好。”

    没有名字,就不会被人编歌嘲笑。

    伊露丽自不必说,弗雷难得也有种心被揪住的不适感。

    现实里的林灼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实力更是甩他五六个精灵之乡,因此即便知道林灼是他女儿,他也只是震惊、不敢置信,还有迷茫,很难真的把林灼当成自己的女儿看待。

    直到面对小林灼,看着这个年幼的、有着一双和自己极其相似的绿色眼睛的孩子,他突然体会到一个父亲本能地想要保护自己孩子的冲动,他越发想弄清楚到底是谁,是谁抱走他的女儿,还给她取这样的名字。

    然而之后莉莉丝与林灼的对话让弗雷此前所有的猜测都被推翻。

    莉莉丝问林灼:“你想不想再多拥有一个名字?”

    林灼抬头看向莉莉丝,不是很理解地重复了莉莉丝的话:“多拥有一个名字?”

    莉莉丝不确定林灼能不能听懂,她尽可能简单地解释说:“你的祖母来自东方,那的姓名体系和我们这不一样,我是说……包容的尤加特拉希允许双籍混血拥有两个名字,所以,你还可以再给自己取一个新名字,以后我们就只用那个新名字。”

    弗雷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凉水,有些没反应过来眼下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莉莉丝知道林灼的祖母是来自东方?

    这个祖母……是指他的母亲柳听风吗?

    如果是,那不就意味着莉莉丝其实知道林灼是谁的女儿?

    伊露丽也想到了这点,她恨不得向莉莉丝把一切都问清楚,可惜莉莉丝看不到她,无法解答她的疑惑。

    他们只能跟着这段记忆的节奏,继续看下去。

    东方大陆不仅姓名体系和西沃不同,就连语言文字也完全不一样,对此并不擅长的莉莉丝原本打算通过佣兵公会,向东籍人征集姓名,但被林灼拒绝了,理由是她想自己给自己取名字。

    莉莉丝知道不该任由一个小孩自己做主,但她又能理解林灼对别人给自己取名的排斥,因此她答应林灼,但她会对林灼想到的名字进行把关,直到确定这个名字没有歧义,她才会带着她去市政大厅,领取登记表格。

    很有主见的小林灼立马开始研究起了东方的文字。

    这段记忆是不连贯的,偶尔场景转换,所以伊露丽和弗雷花了很短的时间就看完了小林灼在孤儿院的日常,知道小林灼早上起来会跟着一群小孩子一块刷牙洗脸,一起上课,一起吃饭,到了自由活动的时间,孩子们都成群结队在一起玩耍,只有她永远都是一个人,迈着小短腿跑去孤儿院的图书室,翻阅晦涩难懂的东籍字典和东西通用语对照词典,给自己取新名字。

    最后,“林灼”这两个字被小林灼一笔一划歪歪斜斜写到纸上,“林”取自“森林”这个东籍词汇,那是精灵们都热爱的环境,“灼”是明亮,是炙热。

    莉莉丝问了好几个东籍人,确定这个名字可以使用后,她特意换掉修女服,带着林灼去了市政大厅。

    然后更加不可思议的场景在弗雷和伊露丽面前发生了。

    市政大厅的负责人出来接待了她们,负责人似乎把莉莉丝当成了负责照顾小林灼的仆从,对小林灼和莉莉丝恭敬异常,不仅称呼小林灼为阁下,把她们请进了单人接待的小房间,还亲自拿来了一张空白的表格。

    涉及姓名,需要本人填写,小林灼写完后负责人有些困惑,提醒她“林”字应该填写在姓氏那一栏,以及林灼的祖母姓柳,问他们是不是弄错了姓氏。

    莉莉丝猝不及防,不小心流露出了几分心虚,负责人见状不免感到狐疑。

    “双籍混血可以拥有两个名字”是新政策,手续繁多,没个四五趟根本跑不下来,林灼能一来就填表格,走最便利的程序,全因她的父亲弗雷·布莱特是亚尔夫海姆公爵。

    负责人正要提议她们好好确认确认,莉莉丝已经稳住了心神,她硬摆出高傲的姿态,一通胡扯:“你说的这两个问题不就是它们彼此的答案吗?因为没有用‘柳’这个姓氏,所以才空出了姓氏那一栏,我想你应该能听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对吧?”

    负责人其实不太明白,但为了不得罪公爵家的人,他还是表现出一副“原来如此,我当然明白”的样子,把表格交了上去。

    离开的时候,负责人拜托小林灼替他向尊敬的公爵大人和公爵夫人问好,还扯了一通关系,说他们曾在一所学校上学什么的。

    离开市政大厅,坐上回孤儿院的马车,莉莉丝硬撑起来的那口气一下子就泄了,差点没晕过去。

    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虽然姓氏那一栏依旧空着,但小林灼有了新名字,可以不用再被人叫“贝利尔”。

    莉莉丝很高兴,一向表现沉默的小林灼也露出了笑容,她主动握住莉莉丝的手指,悬空垂下的小腿不自觉地晃着,终于表现出几分小孩子该有的活泼。

    和高兴的他们不同,弗雷和伊露丽都傻了,刚刚发生的种种一切都在告诉他们——林灼没有被弄丢。

    知道林灼是他们女儿的也不止莉莉丝一个,市政大厅的工作人员也知道,因为林灼的户籍档案上明确写着他们就是她的双亲。

    那为什么林灼不和未来的他们生活在一起?

    他们怀抱着不解和不安,跟着小林灼回到了孤儿院。

    之后的日子里,改了新名字的小林灼依旧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他们跟着林灼,渐渐熟悉这所孤儿院,偶尔还会分不清现实和记忆的差距,看到林灼睡觉时被调皮的孩子偷偷掀掉被子,弗雷抬手就往那小屁孩脑门上招呼,伊露丽也想把被子给熟睡的小林灼盖好,可两人的手都摸了个空。

    ——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

    小林灼因此感冒生病,幸运的是喝下药就好了,没受太多的罪。

    这件事本该就这么结束,可偏偏,小林灼在病愈后翻到一本童话书,书上的主人公是一只小鸭子,故事内容很简单,结局就是小鸭子生病,争吵的鸭爸爸和鸭妈妈一起照顾小鸭子,两鸭重归于好。

    伊露丽看到这个故事,心里升起不安的预感。

    很快这个预感就应验了,小林灼再一次跑到她给自己取新名字的图书室,在那个放有东籍字典的小角落里,拖出来一本厚厚的,堆满了灰尘的破旧书籍。

    林灼在她年幼时便展露出了她对魔咒方面的天赋,哪怕是一本无意间发现的,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基础毒咒大全》,她都能在一个下午就掌握其中一个能让人重病在床咒语。

    “不!不不不不!林灼!住手!住手!!”伊露丽险些没把自己的嗓子叫破,伸出的双手穿过林灼小小的身躯,他们还是什么都阻止不了,眼睁睁看着林灼对自己用毒咒,看着她倒下,看着她发着高烧在冰冷的地面上躺了好久才被找来的莉莉丝慌忙抱走治疗。

    幸好林灼年纪小,魔力还不深厚,所以魔咒的效果很快就被孤儿院常备的药物清除干净,并未留下不可逆转的损伤,但那毕竟是毒咒,小林灼被抽干了所有的魔力,一连好几天都无法下床。

    伊露丽心疼的要死,整个人都快哭傻了,不停质问弗雷为什么未来的自己和他会把小林灼丢在这,为什么不来看小林灼。

    弗雷哪里知道答案,只能抱着伊露丽不停地安慰,希望在这段回忆结束前,他们能找到答案,再不济让他们看一眼未来的自己也好,看看未来的自己到底变成了什么鬼样子,怎么能忍心把小林灼扔在孤儿院。

    弗雷的心愿姑且算是得到了满足。

    ——莉莉丝在看到那本毒咒大全和那本小鸭子童话书后猜到了小林灼的意图,出于心疼,即便知道不可能,她还是联系了林灼的父母,并夸大其词说林灼快不行了,想骗他们至少来看一看林灼。

    躺在床上的林灼听到和她睡一间屋子的孩子们议论外面来了一辆漂亮的大马车,还说从车上下来了一位非常漂亮尊贵的夫人,他们议论那位夫人的仪态和首饰,叽叽喳喳地整理衣着头发,祈祷自己能被贵族夫人看中收养。

    林灼心想会不会是她的妈妈来看她了,就偷偷从床上下来,穿着睡衣溜出房间往楼下跑。

    “把外套穿上啊!”伊露丽操碎了心,追着林灼下了楼。

    林灼手脚还是软的,小小的身子走起路来摇摇摆摆,但好歹是安全抵达了一楼。

    她朝一楼修女们的办公室走去,可里面只有两个修女在聊天,并没有看到莉莉丝或者未来的伊露丽。

    小林灼没有放弃,她又找了一圈,终于在礼拜堂侧边的一间空教室里看到了莉莉丝,还有那个她在报纸上看过无数次,做梦都想见到的人。

    她吓得赶紧躲到一边,不敢被看见。

    伊露丽和弗雷就没有这方面的担忧,他们站在门口,看到了背对着门口的那个身影。

    弗雷笃定那就是未来的伊露丽,背脊笔挺姿态优雅,身上的衣着头发首饰,无一不昂贵考究,头上还戴着一顶帽子,微微侧头时,能看到她漂亮的下颌线与艳丽的红唇。

    伊露丽则有点不敢相信,总觉得未来的自己看起来特别冰冷,和她曾经想象过的样子全然不同。

    但无论如何,终于见到了不是吗。

    “你最好让我知道你有什么苦衷。”伊露丽对着未来的自己的背影,颇有些咬牙切齿。

    小林灼还躲在门边,她纠结是要回房间躺好,让自己看起来严重一点,还是就在门口等着,省了妈妈上楼找她的功夫和时间。

    小林灼紧张极了,还年幼的她对父母这个词的含义全部来自书本和别人的口述,以及偶尔孤儿院组织出行,路上能遇到的别人的家庭。

    他们都说没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书里的父母遇到再大的矛盾,只要有孩子在,就能让他们心软。

    所以她无比的期待,希望自己也能像别人家的孩子一样,拉着父母的手出门游玩,被他们拥抱,被他们喜爱。

    “可是你来了啊!”空教室内,莉莉丝突然拔高了音量,质问面前的伊露丽,话语中透着一丝哀求:“你既然愿意来,不就证明你还是关心她,爱着她的吗?!”

    小林灼从没见莉莉丝这么激动过,她好奇地跑到窗户下面,踮起脚往窗户上扒拉,想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然后就听见她的妈妈对莉莉丝说——

    “你错了,我只是听你说她快不行了,过来给她收尸的。”

    诶?

    林灼仰起的小脸就这么愣住。

    还站在门口的伊露丽脑子一下就空了,耳边一阵嗡鸣,她听不到莉莉丝愤怒的咆哮,但她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她掏出了魔杖,魔杖顶端镶嵌着今年生日时弗雷送给她的综合晶石,她将晶石对准那个优雅得体的背影,口中念出了曾被魔咒课老师三申五令,绝不可轻易使用的死咒。

    第四十五章

    弗雷和伊露丽被镜子弹出来时,克洛里斯正在询问阿斯莫德,问他给教皇内侍送的信里面到底都写了什么,为什么对方看完信就心甘情愿地撤了。

    关于这点,阿斯莫德早就跟巴德尔商量过要怎么解释,眼下自然张口就来:“我在森林里捡到了迷路的圣子殿下,拿他跟光明教做了笔交易,你不用太担心,更不用插手,我自己能行。”

    话刚说完,弗雷和伊露丽就被镜子给吐了出来。

    镜子内外时间流速不同,弗雷他们在镜子里看了好多天的回忆,实际镜子外才过了一个小时。

    但很显然他们这一个小时过得并不好,特别是伊露丽,从镜子里出来的她手中还握着魔杖,魔杖顶端的晶石直接裂成了两半。

    阿斯莫德和克洛里斯一块站起身,双手插兜,语调悠闲:“忘了提醒你们,别试图在回忆里攻击谁,那样会伤到镜子,还会遭到镜子的反击。”

    弗雷扶起伊露丽,听见伊露丽还没冷静下来,摇着头呢喃道:“不……这不是真的,我怎么、我怎么可以这么对她,我怎么可以说那样的话……”

    弗雷揽着她的肩,两人破天荒地反转了立场,轮到弗雷安抚起了伊露丽,让伊露丽冷静,不要着急。

    “这其中肯定有原因,我们……”

    “有什么原因她都不该那样对林灼!!”伊露丽近乎失态地冲弗雷叫了起来,明明凶得是她,可眼泪忍不住溢满眼眶的也是她。

    叫完她也意识到自己不该对弗雷发火,于是又深呼吸,硬生生把眼泪憋回去,努力克制地对弗雷说了声:“对不起。”

    被吓到的弗雷很快就适应了,他耸耸肩,无所谓道:“这有什么的,你都忍我这么多回了,也该轮得到我忍忍你了。”

    伊露丽用手背锤了锤隐隐抽痛的额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向阿斯莫德提出了继续的请求。

    她要继续看下去,她要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林灼这么残忍。

    她必须要知道原因!

    然而阿斯莫德却并未让她如意:“你们伤到了镜子,总该给镜子一个自愈的时间。”

    克洛里斯也觉得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他对他们说:“今天先到此为止,回去休息吧。”

    说着,他看向阿斯莫德。

    阿斯莫德:“当然,我的妻子早就给你们准备好了房间,如果你们还能睡得着的话。”

    弗雷有些不爽阿斯莫德阴阳怪气的态度,伊露丽哑着嗓子提醒他:“林灼的记忆还在他那,他对我们的态度,应该都是受到了林灼那份记忆的影响。”

    之前阿斯莫德嘲讽克洛里斯的时候就解释过这点。

    弗雷一听,果然逼自己把那点不爽给压了回去。

    弗雷和伊露丽一块离开仓库。

    走出仓库后,弗雷回头看了眼仓库里那面镜子,眼底满是不解——

    未来的伊露丽对林灼的态度如此糟糕,那么他呢?

    他在哪?未来的他知道未来的伊露丽是这样对待林灼的吗?

    如果知道,他为什么不阻止?

    ……

    坐在树上的林灼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冷吗?”阿比斯摸了摸林灼的手,发现林灼的体温还是一如既往地高于寻常温度。

    林灼摇了摇头:“不冷,就是鼻子痒。”

    “刚刚教到哪了?”林灼问阿比斯。

    阿比斯:“隔音咒。”

    林灼想起来了,掰着手指道:“隔音咒分对外隔音和对内隔音,还有全隔音,对外是不让别人听到你的声音,对内是让你听不到别人的声音,但这需要较高的精准度,最普遍的全隔音咒是你听不到别人的声音,别人也听不到你的。”

    林灼一边重复阿比斯教过的知识点,一边把三种形式的隔音咒都用了一遍。

    林灼虽然失忆,但实力还在,很轻易就能学会别人花上几年才能学会的内容。

    愉快的教学持续了很久,阿比斯望着好学的林灼,慢慢地陷入了沉默。

    林灼:“怎么了?”

    阿比斯:“我在想等你恢复记忆,会不会气我随随便便就从别人那得知了你的过往。”

    林灼:“我会吗?”

    阿比斯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担心你会。”

    “那就道歉吧,然后再答应我一个要求,这不就行了。”林灼照搬了阿斯莫德刚刚的做法。

    巴德尔敏锐道:“谁教她的?”

    阿比斯问林灼:“谁教你的?”

    林灼:“阿斯莫德。”

    巴德尔“啧”了一声,“我就知道。”

    阿比斯则摸摸林灼的头,告诉她:“不是所有错误,都能用一个道歉和一个要求来弥补,让他道歉弥补,至于原不原谅,你得自己做决定。”

    林灼还不太能理解,但她记住了。

    阿比斯又说:“不算弥补,你随时都能和我提任何要求,只要我能做到。”

    听起来很诱人,问题在于林灼目前的认知还是太少了,根本想不出什么要求,只能问阿比斯:“我失忆前喜欢做什么?你带我去做我喜欢做的事情吧。”

    阿比斯想了想,觉得可能是……

    “研究?”

    林灼好奇:“研究什么?”

    “一个魔法阵。”阿比斯回忆:“你曾经为了研究它而废寝忘食。”

    可现在的林灼什么都不记得了,阿比斯对那个魔法阵也没什么了解,没法教林灼,只能作罢。

    “还有别的吗?”林灼问。

    阿比斯:“喝酒也算吧,就是你手链里用玻璃瓶子装的那些。”

    林灼闻言,从手链里掏出一瓶,让阿比斯替她打开。

    阿比斯把手伸到酒瓶瓶口,轻轻一个响指,瓶塞就啵地一声出来了。

    林灼直接对着瓶子喝了一口,阿比斯没有拦她,因为阿比斯认出这是一瓶果酒,度数不高,口味偏甜,完全可以拿来当果汁喝。

    林灼也确实挺喜欢这个口味的,她抱着酒瓶子,问阿比斯:“还有别的吗?”

    阿比斯继续回忆,突然听见巴德尔凉凉道:“喜欢把一只亡灵往床上骗。”

    阿比斯愣住,他看着眼前什么都不懂的林灼,想起两人曾经那些激烈又乱七八糟的欢爱场景,蓦地涨红了脸。

    林灼:“巴德尔又吵你了?”

    天族取代亡灵出现在林灼面前,慢吞吞的语调听起来格外遭人嫌:“我不过是提醒他你喜欢做什么,我不能出来难道连句话都不能说了吗?”

    林灼毫不留情地抬手把他往树下推:“知道自己不能出来就别出来,快换回去!”

    巴德尔抓住她的手腕:“我偏不换,你还能……”拿我怎样。

    现在的林灼是不能拿巴德尔怎样,但阿比斯可以,他强硬地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决定多教林灼几个攻击类的魔法,看巴德尔不爽就轰他,虽然他和巴德尔是一体,但他是亡灵。

    亡灵不死,闭上眼就能切断巴德尔受伤时的痛。

    林灼很喜欢学魔法,但她还是想知道:“没别的了吗?”

    她失忆前喜欢做的事情。

    阿比斯:“当然有,是我对你了解还不够。”

    林灼:“巴德尔刚才说他提醒你了,他的提醒也没用吗?”

    用……当然是有用的,失忆前的林灼从不会为自己的渴求和欲望感到羞耻,和阿比斯做也是因为她喜欢,觉得那样快乐。

    所以那确实算得上是林灼失忆前喜欢做的事情,之一。

    但阿比斯总不能把失忆的林灼往床上拉,别说做了,他甚至都没办法把答案告诉她,总觉得那样像是在犯罪。

    林灼好奇:“为什么。”

    “就是……你现在什么都不懂,我不能……”阿比斯支支吾吾半天没解释出个一二三来。

    林灼没有太为难阿比斯,但她满脸的遗憾让阿比斯于心不忍,犹豫片刻后,阿比斯还是稍微做出了一点尝试——

    他亲了一下林灼的额头。

    那是带着珍惜与爱重的一吻,蕴含的感情沉甸甸的,满得仿佛要溢出来,但却不会让人感觉到压力,反而简简单单,柔得像一阵风,吹得枝叶哗哗作响,也吹得林灼心里发痒。

    ……

    伊露丽的情绪始终没有平复,为了避免吓到林灼,晚餐大家并没有在一起吃。

    临睡觉前,林灼进浴室洗了个澡,出来发现床边坐着看书的阿比斯变成了巴德尔,不高兴地问:“为什么是你?”

    巴德尔也很不自在,但他伪装得很好,没让林灼看出来:“为了继续给阿比斯攒白天使用身体的时间。”

    林灼走到床边,下逐客令:“那你去别的地方睡。”

    巴德尔心里头那点不自在瞬间烟消云散,甚至还起了些许恼怒,合上书起身就走:“不用你说我也没打算留下。”

    他准备去找阿斯莫德要个空房间,路上如果遇到熟人,就把他和阿斯莫德对过的那套谎话拿出来,说他是被阿斯莫德捡回来的,现在是阿斯莫德手里的人质。

    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刚出林灼的房间,刚把门关上,就遇到了阿斯莫德和克洛里斯,还有柳听风。

    巴德尔:“……”

    他为什么在城堡好解释,他为什么从林灼的房间里出来可不好解释。

    过来找林灼的克洛里斯和柳听风也很意外,他们一同望向阿斯莫德,阿斯莫德则朝巴德尔挑了挑眉,奇怪他为什么要用这个形态离开林灼的房间。

    幸好巴德尔对撒谎一道非常精通,他飞快谱出新剧本,放大方才的怒火,全无往日对外的和善亲切,冲阿斯莫德道:“另外给我找个房间。”

    阿斯莫德:“……隔壁就是空的。”之前被林灼砸出来的墙已经修复,还重新收拾了一下,完全可以住人。

    巴德尔随即掠过他们,朝隔壁房间走去。

    就在他准备开门进去的时候,克洛里斯叫住了他:“等一下。”

    巴德尔继续他的本色演出,金色的眸子冷冷地瞥向克洛里斯,无礼又傲慢的模样简直就像是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公爵大人找我有事?”

    克洛里斯之前接触过巴德尔,他记得巴德尔性格温和,斯文礼貌,所以越发不明白眼下到底是什么情况,只能先问:“你为什么会从林灼的房间里出来?”

    巴德尔闻言冷笑,一副怒火更添三分的模样:“阿比斯能进林灼的房间,为什么我不可以?”

    说完自顾自进了隔壁的空房间,用力甩上了房间门。

    克洛里斯疑惑得不行,试图让阿斯莫德给他一个答案。

    好在阿斯莫德不笨,顺利接住了巴德尔的剧本,他说:“大概是发现林灼不止他一个,感觉自己被人玩弄,所以恼羞成怒了吧。”

    克洛里斯:“……”

    信息量有点大,公爵夫妇品了品才反应过来——

    “他和阿比斯都是林灼的……”

    阿斯莫德:“林灼又没结婚,有那么一两个情人,不是很正常吗。”

    柳听风算是开了眼了。

    至于克洛里斯,他还记得林灼失忆前是学校的老师,也记得阿比斯和巴德尔都是学校里的学生,更记得巴德尔是光明教的圣子,于是他默默替自家孙女打起了掩护,叮嘱阿斯莫德:“别让古尔薇格和光明教知道这件事。”

    第四十六章

    巴德尔甩门上锁,转身的同时切换回阿比斯。

    阿比斯没有停留,他径直走向窗户,开窗后化作死气,借外面的夜色遮掩,离开房间回到了林灼那。

    林灼正准备睡觉,但阿比斯不在她总觉得缺点什么,在床上这摸摸那看看,就是不肯躺下。

    死气刚从窗户飞入房间她就发现了,她一下高兴起来,冲那团飞到床边的死气喊道:“阿比斯,你……”

    林灼话没说完,由死气凝聚成的阿比斯抬手捂住了她的嘴。

    阿比斯的体温比林灼要低很多,皮肤接触起来凉凉的,很舒服。

    这时外头传来敲门声,阿比斯凑到林灼耳边,小小声道:“躺下装睡,好吗?”

    近在咫尺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不大一样,林灼不知道为什么后脖颈会感到一阵酥麻,她点了点头,听话地躺到床上任由阿比斯给她盖好了被子。

    敲门声又响了一次,阿比斯走去开门,半路还把外套脱掉,搭在了椅背上,尽量避免和巴德尔装束相同。

    阿比斯打开门,公爵夫妇看他的眼神不禁有些微妙,也就完全不懂什么叫心虚的阿斯莫德表现如常,问他:“林灼呢?”

    阿比斯:“她睡了,你们找她有什么事吗?”

    阿斯莫德看向公爵夫妇。

    克洛里斯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既然睡了,那就明天再说吧。”

    柳听风也是这个意思,总不好把已经睡着的人硬生生从床上拖起来。

    不过在离开前,克洛里斯又多问了一句:“我们刚刚看到巴德尔从这个房间里出来,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阿比斯看了眼阿斯莫德,虽然不确定这个魔族有没有领会巴德尔的意思,但他还是按照巴德尔的剧本演了下去,不过稍稍做了点改良:“一个自作多情的人而已,公爵大人不必理会他。”

    阿比斯不希望别人以为林灼同时招惹了两个男人,欺骗他们的感情,所以故意把巴德尔的行为说成了自作多情。

    然而他这反应在公爵夫妇眼里不像澄清,更像是争风吃醋打压情敌。

    送走阿斯莫德与公爵夫妇,阿比斯关门上锁,特地在门后站了一会儿,确定外面的人已经离开,缓缓舒出一口气。

    ——刚刚真是太险了。

    “发生什么事了?”林灼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阿比斯这才发现林灼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床来到了他的身后,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阿比斯低头看了眼,发现林灼没穿鞋,就像抱小孩一样把林灼抱了起来,边带她回床上,边告诉她:“巴德尔刚刚出房间的时候被他们撞见了。”

    林灼坐在阿比斯结实用力的手臂上,这个姿势,阿比斯的头正好在她怀里,她轻轻拨弄阿比斯头顶的卷发,问:“被发现了吗?”

    阿比斯把林灼放回到床上,自己也在床边坐下,再一次替林灼把被子盖好:“没有,他想办法糊弄过去了。”

    林灼:“什么办法?”

    阿比斯:“他让别人误以为他和你的关系跟我和你一样,这样他从你房间离开,就会显得很正常。”

    阿比斯的回答理所当然地引出了林灼的下一个问题:“我和你的关系……是什么关系?”

    阿比斯沉默了几秒:“我希望是恋人,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知道林灼一定不清楚“恋人”的含义,阿比斯还告诉她:“恋人就是指两个相互喜欢的人。”

    林灼懂了,并毫不羞涩地询问阿比斯:“你喜欢我吗?”

    阿比斯望着林灼,明知道失忆的林灼可能不会理解,但还是认认真真地向林灼表达了自己的心意:“喜欢,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林灼理所当然道:“我也喜欢你,那我们就是恋人。”

    阿比斯并未给予肯定的回答,因为他很清楚,林灼此刻对他的喜欢是他作弊得来的,因为林灼失忆了,而他从一开始就在她身边,照顾她关心她,所以她会毫不犹豫地说她喜欢他。

    他要是在这个时候认下这重身份,那就太卑鄙了。

    林灼没有发现阿比斯的沉默,她让阿比斯留下陪她,等她睡着再离开。

    阿比斯答应了,他坐在床边,等到林灼熟睡后才用走到窗户边,化作死气回隔壁房间。

    第二天早上,公爵夫妇来找林灼之前,从古尔薇格那得知了一个消息——那具从传送阵底下挖出来送回学校的龙骨,在昨天晚上被人偷走了。

    “神奇的是,那颗被放在我这,忘了一块送回去的龙核也不见了。”古尔薇格收到龙骨被盗的消息后才想起龙核,结果她把储物空间翻了个遍,都没看到龙核的影子。

    克洛里斯:“……”

    他亲眼看着龙核融进林灼身体,当然知道龙核的消失跟龙骨被盗没有半点关系。

    事实上,他昨天晚上和妻子一起去找林灼,就是因为他从阿斯莫德那问到了林灼跟龙核的关系,从而得知林灼经历过人体试验,并且长年遭受无核痛的折磨,所以想要给吸收了龙核的林灼做个全面的身体检查。

    这件事他本来是想越少人知道越好。

    但既然古尔薇格已经发现龙核的失踪,加上她也是个准法圣,有她帮忙给林灼做身体检查,说不定效果更好。

    于是克洛里斯就把林灼情况告诉给了古尔薇格听。

    吃着早餐的古尔薇格差点没把自己给噎死,并在匆忙结束早餐后,跟着公爵夫妇一块去了林灼那。

    他们到时,林灼也刚吃完早餐,正准备拉着阿比斯下楼散步,结果还没出门就遇上了赶来的古尔薇格,考虑林灼是个女孩子,公爵克洛里斯和阿比斯一起被留在房间外的走廊上等待,只有柳听风和古尔薇格一块进了林灼的房间。

    “你不用紧张。”柳听风语气温和地安抚林灼,没有一上来就扔检测魔咒,或者扒林灼的衣服,而是细心地跟她说明情况,等林灼同意,才让古尔薇格动手给林灼检查,自己则拉上窗帘,替林灼褪去了她后背的衣服,露出了她背上那一排顺着背脊生长的紫色龙鳞。

    走廊上,阿比斯和克洛里斯都没有心思跟对方客套搭话,他们各自沉默着,直到走廊一头传来奔跑的脚步声,是弗雷和伊露丽。

    他们并不知道林灼怎么了,只是在求阿斯莫德继续让他们使用镜子的时候得知林灼在接受身体检查,就急忙赶了过来。

    “林灼怎么了?为什么要给她检查身体,她身体不舒服吗?能不能让我进去看看她?”伊露丽着急地问,甚至顾不上对克洛里斯用敬语。

    伊露丽始终忘不了小林灼为了见她对自己使用恶咒的一幕,更忘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小林灼倒在地上却无能为力的绝望,无论如何都想要确认林灼的情况。

    克洛里斯面对憔悴的伊露丽,说:“你进去也帮不了什么忙,和弗雷一块在这等吧,或者回去休息,你现在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好。”

    伊露丽摇头:“我没事,我可以在这里等。”

    克洛里斯想了想,还是决定再多嘴说一句:“无论你多么愧疚,多么想要补偿林灼,你都得先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只有那份愧疚的心情,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伊露丽点头:“我记住了,谢谢您的提醒。”

    但她还是没有离开,坚持在走廊等待里面的人出来。

    弗雷和她一块,并频频向阿比斯投去疑惑与排斥的目光。

    昨天看到阿比斯的时候,他还处在迷茫中,所以脑子没转过来,现在好点了,就很不理解为什么阿比斯会在这。

    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当着克洛里斯的面,向阿比斯问出了这个问题:“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阿比斯本来就很讨厌总是找他麻烦的弗雷,知道弗雷是林灼的父亲,对林灼做过什么后,那种讨厌进化成了极度的厌恶,因此他半点面子都没给克洛里斯留,态度恶劣地反问弗雷:“我在哪,和你有关系吗?”

    弗雷当真是改变了许多,要放在以前,就算不和阿比斯动起手,他也会变得暴跳如雷,用他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话语,让阿比斯滚。

    但现在,他只是冷下脸,用词也没以前那么不知分寸:“林灼的事情也和你没关系,离开这里,否则……”

    “弗雷。”克洛里斯头疼地打断了弗雷对阿比斯的威胁,提醒道:“他曾在我向林灼挥剑时毫不犹豫挡在林灼面前,林灼信任他,把他赶走,当心林灼恨你。”

    弗雷咬牙,很不甘心就这么留下阿比斯,但还是在克洛里斯和伊露丽的阻拦下停止了对阿比斯的驱赶。

    阿比斯才不管弗雷的态度,他现在就担心一件事——发现林灼经历过人体实验,拥有多种种族特征的公爵夫妇会不会对林灼起什么不好的念头。

    说来也是他和巴德尔的疏忽,竟然忘了让阿斯莫德隐瞒这件事。

    阿比斯和巴德尔从小在光明教长大,看尽了肮脏污秽,知道有的人为了获取别人身上的力量,能没有底线到什么地步。

    哪怕公爵夫妇是林灼的祖父母,阿比斯和巴德尔也无法相信他们一定会对林灼好,而不是在知道林灼的特殊后,对林灼起别的心思。

    巴德尔叮嘱阿比斯:“就算他们因此打林灼的主意,你也不要轻举妄动,他们无论要做什么都不急在这一时,只要阿斯莫德与我们还是同盟,最低限度肯定能让林灼恢复记忆,只要林灼恢复记忆,谁都奈何不了她。”

    阿比斯在心里问巴德尔:“万一他们不肯把记忆还给林灼了呢?只靠阿斯莫德这个同盟有用吗?”

    失忆的林灼就像一张白纸,任何人都能在纸上书写,比恢复记忆的林灼更好控制。

    巴德尔:“古尔薇格还是可以相信的,伊露丽也可以利用,拿捏伊露丽,基本就等于拿下了弗雷,你大可放心,我比你更想让林灼恢复记忆。”

    事关林灼,哪怕阿比斯和巴德尔不对付,也不得不将巴德尔的话都听进去。

    幸运的是,公爵夫妇不是光明教那些人渣,他们真的只是检查了林灼的身体,确定林灼在吸收龙核后没有任何不适应,也没有再因为情绪不佳而产生过疼痛。

    林灼那颗兽族心脏也一直保持安静,没有给林灼带来多少困扰,但下个月就不一定了,下个月是大月,大月月圆之夜,兽族会陷入狂乱,无论是力量、速度,还是攻击性,都会是平时的好几倍甚至数十倍。

    兽族狂乱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心脏,无论那时候林灼恢没恢复记忆,他们都得提前准备一个地方,让林灼平安度过狂乱夜。

    另外,古尔薇格还在林灼的龙鳞上挫了一点粉末下来,说是有件事想要确认一下。

    阿比斯再三确认那些鳞片粉末是从林灼背后挫下来的,而不是用拔下来的龙鳞挫成的,并且林灼没有感受到疼,才彻底放下心。

    古尔薇格:“……”

    拔龙鳞?想什么呢,别说她没这么残忍,就算有,就算她能用她的作品趁林灼失忆没有防备压制林灼,身边一个来自东方大陆,能把各种无害的乐器都当成武器使用的修士看着,门外还有一个武圣杵着,她就是疯了才敢拔他们孙女的龙鳞。

    检查结束后,林灼拉着阿比斯继续去散步,伊露丽还是不敢贸然接触林灼,便转去追问古尔薇格以及公爵夫妇林灼的身体情况,想知道林灼身上的龙鳞和兽族的心脏是怎么一回事,弗雷依旧和她一起。

    昨天林灼只是在花园里玩,今天就拉着阿比斯穿过瘴气屏障,跑进了树林里,用树林里遇到的凶兽来练习阿比斯教她的那些魔法。

    阿比斯一路跟着,没有出手打扰林灼重新熟悉那些魔法,只是某个空隙,问了巴德尔一句:“你说你比我更想让林灼恢复记忆,什么意思?”

    第四十七章

    失忆的林灼对自己的实力一点数都没有,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咒语,别人释放出来最多牵制一下凶兽,由她释放出来,不仅能把凶兽直接轰碎成渣,就连周围的树木都遭了殃。

    精灵热爱植物是天性,这样的天性驱使林灼去学习怎么控制分寸,很快林灼便明白了如何精准攻击目标,尽量不破坏周围的环境,也减少了多余的魔力消耗。

    因此从树林里传来的动静越来越小,站在城堡二楼落地窗前的克洛里斯也终于收回自己的目光,看起了古连从圣都给他带来的信件。

    他看得非常心不在焉。

    他是突然收到弗雷偷跑来参加校外活动的消息,连夜从圣都赶来的,因此手头的事务没来得及全部交代下去,导致他从来到这起,就没有停止过和外界的联系,一些紧急的公文和信件全靠手下的精灵不停往返,亲自送到他面前。

    克洛里斯收起信件,吩咐了古连几句,古连便领命离开。

    古连离开后,柳听风从房间外面进来,一直跟在她后面追问林灼情况的弗雷和伊露丽不见了踪影。

    “他们呢?”克洛里斯问。

    柳听风走到他身边,和刚才的他一样透过窗户眺望远方,试图通过森林里传来的动静,确定林灼的位置:“我让他们先去休息,等养好了精神我才会告诉他们林灼为什么会有龙鳞和兽族的心脏。”

    伊露丽现在的精神状态,根本不适合知道林灼经历过人体试验这件事。

    克洛里斯:“你确定他们能静下心来好好休息?”

    伊露丽从镜子里出来后就没有平静过,更别提睡觉,弗雷一直陪着她,也是彻夜未眠。

    柳听风:“我给了他们一瓶安眠药剂。”

    这种情况下,任何规劝,都比不过功效强劲的药剂管用。

    然而借助药剂好好休息的伊露丽和弗雷并没有在下午的时候来找柳听风。

    克洛里斯猜到什么,和柳听风一同前往仓库,果然在那看到了使用中的镜子,以及镜子前坐着的阿斯莫德。

    “下午好。”阿斯莫德和他们打了声招呼。

    “你的镜子已经完成自愈了吗?”克洛里斯问。

    阿斯莫德笑了笑:“还没有,但要想阻止他们提前知道林灼的过往,只能用这个办法。”

    阿斯莫德不希望弗雷和伊露丽提前知道林灼的经历,他担心那样会降低他们看到林灼记忆时的痛苦。

    克洛里斯走到空白的镜子面前站定,问出一句:“这也是她所希望的吗?”

    只要林灼的记忆没还回去,阿斯莫德就会受到记忆的影响,对弗雷和伊露丽充满恶意。

    “是,也不是。”阿斯莫德说:“林灼很乐意看到她的父母痛苦,不然她也不会费尽心机让弗雷来毒瘴森林,但她从没想过要让弗雷和伊露丽看她的记忆,倒不是因为尊严或隐私——她才不在意这些,我有没有和你说过她其实已经疯了,她不像我们魔族生来就没有道德没有底线,而是在曾经拥有过那些后,又被彻底摧毁,所以正常人所在意的东西在她眼里什么都不是。”

    “她之所以没想过让她的父母看她的记忆,仅仅是因为她很早就接受了父母不爱她的事实,她很清楚、并且坚信自己的悲惨不会给他们带来任何影响,更不可能激起他们一丝一毫的愧疚,更别说让他们因此感到痛苦。”

    “我不过是在了解了这些之后,做出了一些她乐意看到的举动。”

    “身为她的祖父,满足一下她这小小的心愿吧。”

    “况且这对弗雷也不全是坏事,他也该有所成长了,被未来的自己打醒,总比哪天让现实打醒来的体面不是吗?”

    克洛里斯从小就知道阿斯莫德满口屁话,却没想过自己也有被他说服的那一天。

    他回头望向柳听风,垂着眼帘的柳听风注意到丈夫的视线,抬眸回望,从中看出了征求意见的意思,她稍加思量,最后只得露出一抹苦笑:“祸福无门,唯人所召。”

    这一切都不是上天注定的,而是每一个人,每一个举动和决定所造成的“因”,远到他们夫妻对弗雷的放纵宠溺,近到克洛里斯与阿斯莫德联手抢夺林灼的记忆,统统都在这份因果之中。

    发展到如今,与其回避,不如面对。

    ……

    第二次进入林灼的记忆,这次出现在弗雷和伊露丽面前的林灼并非小小的幼童,而是一个看起来十一、二岁的少女。

    孤儿院还是那个孤儿院,但孤儿院里的孩子却换了不少。

    因为所有种族中,人族数量占比最大,孤儿院的孩子里也是人族居多,半精灵的寿命与人族不同,幼年期的体态生长也较为缓慢,林灼长到这个年纪,孤儿院里的人族孩子已经换了好几茬,因此新来的孩子里几乎没人知道林灼的另一个名字叫贝利尔。

    摆脱名字的影响,又是孤儿院里的“老人”,林灼在孤儿院的日子肉眼可见地好了许多。

    总有那么几个小跟班觉得她不爱说话的样子很酷,喜欢追着她跑,还自顾自替她出头,帮她教训那些背后说她坏话的人,虽然这样会给林灼惹来麻烦,却也让林灼的生活变得更加丰富多彩,连带着性格也开朗了不少。

    等到入学的年纪,林灼顺利考上了魔武第一学院。

    莉莉丝开心地不行,她不愿意让林灼去买二手的校服来穿,就拿自己的工资去买了布料,用奶奶留下的缝纫机给林灼做了一身新的。

    送林灼去学校那天,莉莉丝又一次换下了自己的修女服。

    伊露丽注意到这个细节,和第一次不同,这次她领会到了莉莉丝的苦心,明白莉莉丝这么做是不想让人发现林灼在孤儿院长大,免得林灼被人看不起。

    伊露丽也因此提起了一颗心,特别害怕林灼明明是公爵之女却在孤儿院长大的事情被人捅破。

    要真有这么一天,她无法想象林灼会面对怎样的嘲笑与议论。

    未来的生母与养母所共同担忧的事情,放在林灼面前似乎根本不值一提。

    她甚至没有刻意隐瞒,在开学第一天不少同学因为她是公爵之女跑来和她打招呼,理所当然称呼她为“林灼·布莱特”时,她非常自然地接了一句:“是林灼。”

    “什么?”带头来打招呼的女孩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问:“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直接叫你的名字吗?”

    林灼摇头,脸上的笑容坦然而温和,跟在孤儿院里的表现有些不同,让伊露丽和弗雷都感到眼熟,像是在哪见过:“不,我的意思是,我没有姓氏。”

    伊露丽和弗雷都替林灼捏了把汗,但在场的低年级学生们根本想象不到林灼的处境,替林灼各种找补——

    “因为是东籍名字吧。”

    “那就难怪了,东方的姓名体系和我们这边是不太一样。”

    女孩子们围着林灼叽叽喳喳,自说自话把这事儿圆了过去。

    没有人愿意相信林灼身为公爵独女,会无缘无故得不到自己父亲的姓氏。

    甚至还会有老师主动跟林灼说起她的父母,把她父母学生时代干过的趣事一一分享给她听,偶尔说到特别出格的事迹,他们会理所当然地对林灼说:“你要是不信可以回去向他们求证,我想这会成为一个不错的晚餐话题。”

    哪怕林灼不止一次表示自己和父母关系不好,老师们也会觉得那只是普通的家庭矛盾,还自以为是地开解林灼,告诉她这世上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

    “所有人都认为她过得很幸福。”伊露丽看着林灼听老师说话的背影,哽咽道:“包括曾经的我们。”

    ——曾经在塔楼的储物间里,自信无论未来的孩子性格像谁,都会爱她的他们。

    弗雷抓紧了伊露丽的手,却感觉不到半点来自伊露丽的力道。

    弗雷慌了,昨晚伊露丽睡不着,他们在一块讨论过可能会造成林灼被他们送去孤儿院的原因,其中他们认为可能性最大的,就是他们感情破裂,谁也不想再看到对方的孩子,所以选择把林灼送走。

    虽然目前还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一点,但他们都几乎默认了这就是真相。

    弗雷在林灼的记忆里向伊露丽据理力争,说只要他们感情不破裂,未来一定能够改变。

    可伊露丽对这段感情已经完全失去了信心,她甚至不想再去探究自己和弗雷的感情到底是怎么破裂的,就想知道自己该怎样才能生下林灼,让林灼拥有和这段记忆完全不一样的童年,以及自己这样做,会对现在的林灼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她的思维因为悲痛的情绪而变得混乱,她隐隐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怎么也抓不住那一丝令人难受的违和感。

    周围的场景在他们交谈的同时发生变化,时间来到林灼入学的第三年,从宿舍里出来的林灼遇到了专门跑来找她的同学,那同学对她说——

    “你猜我看到了什么?你父母来学校了,我刚在校长室门口撞见他们。”

    林灼:“……是吗?”

    那位同学没有发现林灼笑容微敛,兴奋地对她说:“说实在的,他们可比报纸上的照片好看多了,你不去和他们打声招呼吗?”

    林灼笑着摇了摇头:“不了,我待会儿还要上课。”

    “好吧。”那位同学略显遗憾,倒是和林灼一块去上课的另一位同学,十分好奇地追问:“他们来学校做什么?”

    “他们来给一个叫亚伯的小男孩办理入学。”

    “亚伯又是谁?林灼的弟弟?”

    “不可能,那男孩长得不像公爵也不像公爵夫人,还是天族,怎么可能是林灼的弟弟。”

    弗雷在一旁听着,他没有去在意那个叫亚伯的男孩,而是奇怪,他和伊露丽的感情不是破裂了吗,为什么还会一起来学校,给一个天族男孩办理入学?

    伊露丽则在他们的对话中,发现了违和感的来源——

    她和弗雷都默认他们是因为感情破裂才抛弃林灼,看林灼的记忆时,弗雷的重点都放在了林灼身上,没有注意到在周围人的只言片语中,他们夫妻之间的婚姻并没有出现什么令人惋惜的变化。

    而她则是注意到了,却以为那是贵族夫妻对外的伪装,哪怕感情破裂也不愿被人看笑话,因此直到现在她才反应过来:以弗雷的性格,当真会为了维持贵族的体面,伪装到这个地步吗?

    第四十八章

    如果未来的弗雷变成了一个合格的、虚伪的贵族,即便与妻子相看两厌也能做到在外人面前恩爱如初,那为什么不干脆装到底,把林灼也留在身边?

    伊露丽终于想到了这点。

    她发现自己犯了和弗雷一样的错误——仅凭自己现在的认知,过早给一件事情下判断。

    她正要同弗雷商量自己的发现,弗雷已经转身,朝记忆中校长室所在的方向走去。

    弗雷想要亲眼看看,自己与伊露丽的关系究竟变成了什么样。

    伊露丽追上他,告诉他没用的,这里是林灼的记忆,林灼没有看到的场景,记忆里肯定不会呈现。

    果然,他们走着走着发现周围的人都不见了,学校倒是还在,远处也能听见学生赶去上课的吵闹声,这就和他们第一次进入镜子时在孤儿院外看到的场景一样,能听见声音,能看到周围的环境,但却看不见人。

    因为林灼的记忆不包括这部分,所以关于这部分只有环境框架,没有内容呈现。

    伊露丽把弗雷拉回去,边走边告诉他自己的发现。

    “所以我们还在一起?”弗雷问。

    越来越多的疑问堆积在一块,让伊露丽的情绪变得很不稳定,她反问弗雷:“为什么你会觉得我知道答案?”

    弗雷:“……对不起。”

    伊露丽闭了闭眼,她宁可弗雷和她大吵一架,将心中所有的愤懑与难受都发泄出来,可面对别人性格冲动不讲道理的弗雷总是特别容易对她服软,让她想吵都吵不起来。

    他们回到林灼身边。

    林灼和往常一样上课听讲,下课就去泡图书馆。

    路过那座通往图书馆的联络桥时,林灼停下了脚步,而非常想要确认未来夫妻关系是否破裂的弗雷跟伊露丽也借由她的视线,看到了未来的自己和彼此。

    这也是他们第一次看到未来的弗雷。

    未来的弗雷看起来要比现在成熟许多,耀眼的金发虽然没有留得像他父亲那么长,但也到了肩膀以下的位置,用一根黑色的缎带随意捆在颈后。

    别人要是这么对待自己的头发,绝对会显得邋遢且不修边幅,偏偏那个人是弗雷·布莱特,是连衣服上一颗小小的扣子都要私人订制手工打造的亚尔夫海姆公爵,随性的细节在他身上到处都是,但这丝毫无损他的气度,反而突出了他不受拘束的性格与张狂。

    这种成熟的张狂与他从小锦衣玉食养出来的贵气相融合,莫名透出一股子学生时代所没有的、多情的人渣味。

    但事实上,亚尔夫海姆公爵是有名的痴情种,所爱仅他妻子一人。

    他察觉到了林灼的视线,侧头望向联络桥,淡漠冰冷的绿色眼瞳在林灼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他的妻子注意到了他的停留,正要和他一样回头,却被他抬起的手抚住了脸颊。

    他微笑着说了句什么,他的妻子也笑了起来,两人牵着那个名叫亚伯的孩子,一起离开了学校。

    跟在林灼身边的弗雷和伊露丽看到这一幕,越发迷茫不解——

    所以他们夫妻感情和睦,却独独抛弃了他们的孩子?

    不等他们细思,路过联络桥的一位老师叫住了林灼,还问她:“你怎么在这?”

    林灼迟疑道:“我……不能在这吗?”

    老师笑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父母来了,你还不知道吗?你该去见见他们。”

    林灼:“我知道,他们刚离开。”

    老师惊讶:“离开了?那他们应该来见过你了吧。”

    林灼摇头:“没有,我想他们可能并不希望看到我。”

    老师还以为林灼在跟父母赌气,不赞同道:“别这么说,公爵和公爵夫人一定是太忙了。”

    林灼已经习惯别人总是用“公爵和公爵夫人一定是太忙了”这句话来安慰她,因为从她入学以来,无论是遇到意外导致她受伤进校医务室,还是学校的家长开放日,来的都是莉莉丝。

    所有人都默认林灼的父母很忙,没有时间,并热衷于教林灼体谅她的父母。

    后来再没人这么对她说过,因为那个叫亚伯的孩子入学了,那个孩子体弱多病,很多课程都无法参与,经常需要家长来学校提供证明,办理相关的手续。每次来的都是公爵或公爵夫人,可当处理完那些事务,接待他们的老师询问他们要不要借这个机会去看看林灼,却总是会遭到他们的拒绝。

    老师们终于意识到林灼强调过不止一次的“关系不好”,和他们想象中的“关系不好”,不是一回事儿。

    弗雷和伊露丽因此开始关注那个叫亚伯的男孩,不明白未来的自己为什么会抛下亲生女儿不管,对他那么好。

    然后他们通过林灼的记忆,确认亚伯是塞缪尔的孩子,塞缪尔已经去世,所以未来的他们收养了亚伯。

    弗雷和伊露丽一开始还能冷静客观地看待亚伯,毕竟那是塞缪尔的遗孤,塞缪尔和他们关系不错,比起师生更像是无话不谈的朋友,在朋友去世后照顾他的孩子,这没什么不对。

    可随着记忆的推进,他们意识到亚伯取代了林灼,从小在精灵公爵的城堡长大,拥有着本该属于林灼的生活。

    他们一下就冷静客观不起来了。

    哪怕宠爱着亚伯的是未来的他们,也无法阻止反感与厌恶在他们心底慢慢滋生,连带着对无辜的塞缪尔也产生了微妙的排斥情绪。

    这还不算完,林灼与她父母关系微妙的秘密并没有止步于教师层。

    亚伯入学那年正好错过了家长开放日,第二年的家长开放日上,几乎全校都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那就是公爵和公爵夫人仅仅作为亚伯的家长出席了学校的开放日,林灼的家长,依旧是那个叫莉莉丝的女人。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了,林灼的父母不是没有时间,只是不爱她。

    这段记忆里的林灼表现如常,弗雷和伊露丽却感到窒息,他们甚至有些恨未来的自己,为什么不顾林灼的心情,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为什么要让她这么难堪。

    不过还好林灼性格温和善良,无论是对老师还是对同学,总是格外地包容体贴,所以即便被人发现她的父母不爱她,也没有谁会因此疏远或排挤她,都是安慰居多。

    就连明面上不喜欢她的同学,也没再像以前那样跑她面前讥讽她,反而背着她去找亚伯的麻烦。

    林灼学生时代的人格魅力可见一斑。

    林灼是在一次课间,意外撞见以往讨厌自己的同学替自己出头,把亚伯堵在墙角欺负。出声制止后,那个同学还是一副看林灼不爽的模样,骂她对抢走自己父母的人还这么烂好心,简直没救了。

    那个同学骂完林灼就走,留下缩在墙角里哭泣的亚伯,和抱着书籍犹豫要不要就这么离开的林灼。

    最后林灼不仅没有就这么离开,还发现亚伯额头温度高得不正常,把亚伯送去了校医务室。

    校医务室老师对林灼进行了一番询问,林灼没有提及那个替她出头的同学,只说自己路过,看到亚伯在哭,身体情况也不太好,就把他送来了。

    “好吧,那你,要不要在这等一下?”校医务室老师问她。

    众所周知,亚伯在学校有半点风吹草动,公爵和公爵夫人都会第一时间赶来。

    林灼留在校医务室等待,一定会遇到他们。

    林灼对父母的冷待并非完全无动于衷,她想了想,还是点头留在了校医务室。

    等待期间,林灼难得表现出了几分紧张,伊露丽和弗雷在一旁,比她更加紧张。

    此前的记忆中,林灼并没有直面过她的父母,这是第一次。

    弗雷和伊露丽对未来的自己失望透顶,却又忍不住怀揣希望,希望他们看在林灼是他们亲生女儿的份上,良心发现,对林灼好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点。

    可看到一同出现在二楼楼梯口,朝着林灼气势汹汹走来的未来的自己,弗雷和伊露丽的心一下就沉到了底。

    “不,不要这样对她……”伊露丽捂着脸,发出了绝望的声音。

    弗雷则切切实实体会到了伊露丽想对未来的自己使用死咒的心情,弗雷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他告诫自己不要冲动,把这段记忆看完,或许情况没有他预想的那么糟糕。

    结果情况比他想得还要糟。

    未来的他们像对待仇人一样看着病房外等候的林灼,质问她:“你对亚伯做了什么?”

    林灼微微一愣,过了几秒才摇头,为自己申辩:“我什么都没有做。”

    校医务室的老师正好从病房里出来,她听到了公爵夫妇对林灼的质问,替林灼说了句话:“幸好林灼及时把亚伯送来这里,或许你们应该感谢她,而不是……怀疑她。”

    就连不相干的老师都会为林灼叫屈,可他们却坚持自己的态度。

    林灼终于忍无可忍,她叫住他们,想要当面问清楚:“你们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校医务室老师意识到自己不该留在这,赶紧找个借口退回病房。

    弗雷和伊露丽站在林灼身后,他们和林灼一起看着未来的自己,等待着一个答案。

    未来的伊露丽蹙着眉定定地看着眼前的林灼,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忍着作呕的冲动,发自内心道:“为什么?因为你的存在让我觉得恶心。”

    熟悉的话语让弗雷和伊露丽梦回学校,在校长室外的走廊上,弗雷问林灼为什么要针对他和伊露丽的时候,林灼就是这么回答他们的。

    林灼还说——

    “不杀了你,已经是我最大的仁慈,你还想奢求什么?”

    未来的弗雷对满脸错愕的林灼丢下这句话,随后揽着自己妻子的肩膀,进了亚伯所在的病房。

    空荡的走廊剩下林灼孤零零一个,眼前的场景定格,阿斯莫德这次准备的记忆,就到这里。

    弗雷和伊露丽终于明白,原来这句伤他们很深的话,是他们先对林灼说的。

    一股强大的力量拖着他们往外拽,伊露丽浑身脱力,任由那股力量将她拖了出去,弗雷却不想就这么离开,他挣脱开那股力道,不停地向林灼那抹孤独的身影靠近。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靠近能做什么,但他就是不想走,不想就这么丢下林灼一个人。

    弗雷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表情有多狰狞可怖,全然没有半点贵族大少爷的影子,只剩浓郁到化不开的厌恶与憎恨——

    未来的他是脑子被老鼠啃了吗?说的都是些什么屁话?

    奢求?一个孩子希望父母能爱自己,这算什么奢求?

    明明他自己就是在父母的爱里长大的,他不是应该比任何人都更懂这点才对吗!?

    连自己的孩子都无法爱护,还活着做什么,去死啊,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啊!!!!!

    不停反抗那股力量的弗雷感受到了内脏被压迫的痛苦,有血腥味从喉间涌出,但他没管,他死死地咬着牙,固执地朝离他越来越远的林灼走去,直到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臂,硬生生将他从镜子里拽了出去。

    第四十九章

    阿斯莫德把弗雷扔到镜子前的地上,压迫全身的力量骤然消失,弗雷终于松开牙关,吐了一地的血。

    一旁还沉浸在林灼记忆中的伊露丽被吓回了神,她慌忙把手伸向弗雷,于此同时克洛里斯也提起了弗雷的领子,强迫弗雷抬起头,往他满是鲜血的嘴里灌了一小瓶生命树的树汁——克洛里斯那只被林灼劈焦的手还没痊愈,本来是打算回精灵之乡泡树汁,看能不能好得快一点,结果发现林灼是自己的孙女,一时走不开,只能让手下的精灵送了许多生命树的树汁来。

    会发光的金色树汁灌入口腔,弗雷被挤压破碎的内脏很快就得到了修复。

    克洛里斯拎着那枚空瓶子蹲在一时还无法起身的弗雷面前,问他:“为什么不肯出来?”

    弗雷恍惚的视线慢慢聚焦,他望着自己父亲充满责备与担忧的脸,呢喃道:“爸爸。”

    克洛里斯下意识缓和了表情,告诉他:“我在这。”

    这才是一个正常的父亲该有的姿态啊。

    弗雷慢慢低下头,残留的疼痛让他的嗓音显得格外沙哑——

    “对不起。”

    ……

    林灼在树林里玩了一上午,中午拖回来两只凶兽,交给索菲娅。

    凶兽肉质鲜美,分量又多,索菲娅询问过林灼的意思,便把凶□□给厨房处理,准备晚上在花园里烤肉吃。

    璀璨夜空下,明亮且具备驱虫功效的灯球挂得到处都是,滋滋冒油的肉块间隔着清脆爽口的蔬菜,荤素搭配,营养均衡,林灼两口一串,还放下了古尔薇格给她倒的果汁,喝起了阿斯莫德从地窖里搬出来的酒。

    虽然失去了记忆,但林灼的酒量依旧好得惊人,阿比斯看林灼实在喜欢喝酒,又怎么都喝不醉,便没有阻止她喝。

    阿斯莫德也吃得开心,怕肉不够,还亲自进林子里又拖了两只凶兽回来扔给厨房。

    刚运动完的阿斯莫德浑身都蒸腾着热气,他坐下给自己倒了杯酒,看克洛里斯可怜只能吃素,就给克洛里斯也倒了一杯。

    克洛里斯望着杯中轻轻摇晃的酒液,问阿斯莫德:“很高兴?”

    “不如说是痛快。”阿斯莫德毫不掩饰自己对弗雷的幸灾乐祸:“我原以为林灼的记忆最多能让他们俩在精神上受点苦,没想到还能让弗雷自己把自己弄伤。”

    克洛里斯提醒他:“别以为你是受林灼的记忆影响,我就不会揍你。”

    “你当然不会。”阿斯莫德笃定:“你还想从我这知道镜子里发生了什么,把我揍趴下了,谁告诉你?”

    克洛里斯冷冷地望着阿斯莫德,可惜阿斯莫德向林灼借了胆,完全不知道什么叫怕。

    索菲娅在一旁无声叹气,真心祈祷丈夫把记忆还给林灼后不要因为后悔自己说过的话而抱着她一整天不肯撒手。

    克洛里斯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入喉辛辣,是他最不喜欢的滋味,于是又把酒杯放下了。

    跟不爱喝酒的人喝酒实在没意思,阿斯莫德还想去跟林灼拼一拼酒量,就没再卖关子,和上次一样,把弗雷他们这次看的记忆简单说了一下。

    克洛里斯没有问未来的弗雷和伊露丽为什么这么讨厌林灼,而是问:“下次你会让他们看什么?”

    阿斯莫德:“放心,下次的记忆就轻松多了,毕竟林灼的生活也不全是围着他们俩转的。要不是里头有他们厌恶林灼的原因,我还真不想让他们看这段记忆。”

    克洛里斯:“他们厌恶林灼的原因,也会让他们痛苦吗?”

    对于这个问题,阿斯莫德确实有些拿不准:“应该会吧,要是不痛苦,他们为什么这么恨林灼?”

    看克洛里斯没有其他要问的了,阿斯莫德拎起两个酒瓶子朝林灼走去,准备跟他侄孙女喝个痛快,索菲娅怕阿斯莫德没分寸,就一块跟了去。

    魔王夫妇离开后,柳听风一手将自己的果汁推到克洛里斯面前,一手拿起克洛里斯的酒杯,喝水似的一口喝掉全部,接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透明的酒液落入酒杯,柳听风听见克洛里斯问她:“未来的他们会因此而恨林灼,现在的他们就一定会吗?”

    柳听风放下酒瓶:“不好说。”

    没有谁是一成不变的,未来的弗雷经历过丧父丧母,独自一人扛起了全族的荣耀,他的经历和观念,还有看重的人事物,跟现在的弗雷完全不一样。

    至少林灼那些让弗雷痛苦的记忆,放在未来的弗雷眼中似乎根本不值一提。

    最重要的是:“他们现在看的是林灼的记忆,不是未来的他们的记忆。无论原因是什么,都是通过别人转述得知,感触会轻很多。”

    就好像她跟克洛里斯通过阿斯莫德口述得知林灼的过去,即便心疼,也远比不上弗雷和伊露丽亲眼去看来的更加难过。

    但他们没打算提醒阿斯莫德,因为弗雷和伊露丽都需要这个答案。

    城堡的房间里,吐血太多的弗雷坐在窗沿上,他这个房间看不到热闹的花园,只能看到一望无际的森林,像一片黑色的大海,每当夜风吹过,随风摇晃的枝叶就像翻涌的海浪,能吞噬一切误入的生灵。

    安静的氛围让他的情绪稳定了许多,可他总忍不住想起学生时代的林灼,还有校长室外用相同话语回答他疑惑的林灼。

    他甚至觉得林灼那两句话未必是模仿未来的他,很可能发自内心——对现在的林灼而言,不杀他们,确实算仁慈。

    可他就是想不通,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变成那副令人恶心的模样?

    尖锐的思绪让弗雷逐渐忽视了外界的环境,因此敲门声响了三遍他才听见。

    他从窗沿上下来,走到门前,开门,看到伊露丽就站在走廊上,将一瓶安眠药剂递给他,对他说:“我知道你现在最不想见的一定是我,我也对镜子里的自己感到厌烦,但我猜你应该需要这个。”

    伊露丽的声音很平静,甚至用了一语双关。

    “镜子里的自己”指林灼记忆里的自己,也指现在照个镜子都觉得镜子里的人面目可憎的自己。

    伊露丽努力装得风轻云淡,这样如果弗雷需要,她也可以像昨晚的弗雷一样,给自己爱的人一点依靠。

    弗雷望着她无法掩饰黯淡的眼眸,没有接过安眠药剂,而是抬起双手,轻轻地将她抱进怀里:“你错了。”

    弗雷说:“我现在最不想见的人不是你,是我自己。”

    ……

    花园的烤肉派对一直到深夜才结束,林灼以她可怕的酒量战胜了魔王阿斯莫德。

    毕竟别人喝酒都是图个痛快,她喝酒是为了镇痛,每次都要把自己灌个烂醉,要是个人族,她早就把自己喝废了。

    回到房间后,阿比斯继续留在林灼的房间,准备等林灼睡着,再回隔壁。

    但因为林灼吃太多烤肉,吃撑了,在床上躺半天都没能睡着。

    阿比斯翻了一下巴德尔的库存,没发现能用的药剂,就去找古尔薇格,从古尔薇格那拿了一瓶消食的药水,回到房间打算让林灼喝下。

    可林灼实在是太撑了,又有些醉,任由阿比斯怎么哄都不肯张口,免得再给自己的肚子增加负担。

    阿比斯没办法,眼睁睁看林灼一只手在被子下不停给自己揉肚子,揉着揉着停下,像是要睡着了,结果因为难受睡不着,又继续揉。

    循环几次后,阿比斯问:“我替你揉揉?”

    林灼睁开眼,冲阿比斯点了点头。

    阿比斯怕自己皮肤温度太低,召了个火球来烤了烤掌心,然后才把手伸进被子,贴在林灼的肚子上打转。

    怕风吹进被子,阿比斯还在林灼身侧躺下,揉了一会儿,林灼蹙起的眉头终于放松下来,声音含糊地问阿比斯:“你和巴德尔吵架了吗?”

    阿比斯的手顿了顿:“很明显?”

    林灼:“嗯。”

    阿比斯垂下眼眸,感受着掌下的温度与柔软,解释:“没有吵架,只是我问了他一个问题,他回答不上来而已。”

    第五十章

    阿比斯耐心地替林灼揉肚子,直到确定林灼睡着,他慢慢停下动作,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

    今夜略有些冷,他动作轻柔地替林灼整理好被子,化作死气从窗户出去时,末尾的死气还顺手把窗户往回带了带,免得风大把林灼吹感冒。

    回到隔壁房间,巴德尔接手身体,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澡。

    虽然阿比斯没有靠近过烤肉架,也没沾上什么味道,但他总觉得不舒服,非得换掉衣服洗个澡才行。

    等从浴室里出来,他随手一个咒语烘干头发,坐到桌前给威利写信,编造这一天的经历让那位把他当成眼珠子的教皇内侍放心。

    金属笔尖划过纸张,对瞒骗威利得心应手的巴德尔分了下神,突然道:“我以为你就是随口一问。”

    ——你说你比我更想让林灼恢复记忆,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听起来实在寻常,巴德尔的解释听起来也很合理。

    可惜此刻同他对话的不是那些被他蒙蔽,对他的本性一无所知的同学或光明教教徒,而是他的半身阿比斯。

    这世上再没有谁能比阿比斯更加了解巴德尔,因为他们一同降生在这个世界,从未有过一刻分离,就连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必须与对方共享。

    所以阿比斯的回答亦是一针见血:“我确实是随口一问,但我没想到你会为此沉默整整一天。”

    巴德尔:“你不也总是沉默。”

    阿比斯:“那是因为我没有必须要嘲讽你的习惯。”

    巴德尔落笔的力度重了几分:“我看你快要养成这个习惯了。”

    阿比斯:“你是想扯开话题吗?”

    巴德尔顿笔,接着抬笔蘸墨:“那就回到这个话题——”

    金属笔尖在墨水瓶口碰了一下:“我会这么说,是因为我看出来了,对你而言无论林灼变成什么样都无法消减你对她的爱意,那么林灼失去记忆对你来讲反而是一件好事,这样你就不用担心她会离开你了。”

    阿比斯:“可我不会这么对她,你也别装疯卖傻偏移重点,你知道我想问的是什么。”

    巴德尔书写的速度越来越快,金色的眼眸落在信纸上,确定写出的是对威利的安抚而不是对另一个自己的诅咒:“别为难我阿比斯,就算是我也不可能对你的想法了若指掌,你得学会沟通和表达,而不是坚信别人能听懂你的话中话。”

    莫名的火药味在两人之间升腾。

    短暂的静默后,阿比斯对巴德尔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除了喜欢嘲讽我还有另一个习惯。”

    巴德尔再一次蘸墨,这次落笔的速度比方才要慢了一点:“什么?”

    阿比斯:“你习惯骗人,有时候连自己都骗。”

    巴德尔漫不经心道:“是吗?”

    阿比斯却不打算放过他,并抛弃了一切试探,直接问他:“巴德尔,你是不是喜欢林灼?”

    尖锐的笔尖最终还是在写落款时划破了纸张,巴德尔停顿几秒,随后一脸漠然地把废掉的纸张揉成团,扔到地上,又重新拿了一张纸来写信。

    分毫不差地开头重新落于纸面,巴德尔知道自己还能继续狡辩下去,因为他清楚这个结论中间还缺少许多论据,“喜欢林灼”和“想要让林灼恢复记忆”之间不存在必然关系,也没有谁能想到他会着迷于林灼对自己的无情,他还能跟阿比斯再辩上几个回合。

    但已经没有必要了,他冷冷道:“假装没发现不好吗?还是你喜欢给自己找情敌?这是你的新爱好?”

    阿比斯:“我只是不想你为了证明自己对林灼一点感觉都没有,而做出伤害林灼的举动,如果是你绝对干得出这种事。”

    “真感人。”巴德尔感叹:“和你比起来,我的喜欢显得可真自私。”

    但从巴德尔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反省的意思,可见他也没打算要改。

    阿比斯的目的仅仅是强迫巴德尔面对事实,避免他为了欺骗自己而伤害林灼,达成目的后便不再啰嗦,恢复了往日里的沉默。

    徒留巴德尔,写完信后把笔往桌上一扔,尖锐的笔尖就这么戳进桌面,直挺挺在桌上立了一晚。

    第二天,阿比斯去找林灼吃早餐,两人还是一块在林灼的房间里用餐,送来的餐盘上放着一张写了字的卡片,是阿斯莫德约阿比斯中午见面。用完早餐后阿比斯正准备告诉林灼自己中午要离开一下,忽然发现林灼表情不太对,就问:“是哪不舒服吗?”

    林灼皱着脸,说:“后背痒。”

    阿比斯想是不是昨晚在花园里待太晚,招来虫子把林灼后背给咬了,犹豫片刻后还是决定让林灼把后背露出来给他看看。

    毒瘴森林里的虫子都带有毒性,要真是虫子咬的,早点处理会比较好。

    林灼解开衣服露出后背,只见她的后背上除了龙鳞什么都没有,皮肤白皙光滑,根本找不到被虫子叮咬的痕迹。

    阿比斯:“哪痒?”

    林灼反手往后够,碰到的地方是一片片紫色的龙鳞。

    坚硬的龙鳞层层叠叠,每一片都像玉石一般冰凉,但比起他第一次教林灼洗澡,又有些微的不同,看起来似乎……没有原来那么剔透了。

    阿比斯伸手覆上龙鳞,触感也不像最初那么光滑。

    阿比斯明白了。

    “怪我。”他说,因为教林灼洗澡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他忘了龙鳞的清洁会比皮肤要更加耗费时间和力气。

    还有龙鳞之间交叠的地方,都得细细刷干净才不会藏污纳垢。

    阿比斯愧疚极了,他感觉自己没有照顾好失忆的林灼,又不敢随意用魔法对待林灼后背那些漂亮的鳞片,就找来小刷子,把林灼拉进浴室,将她背后的鳞片仔仔细细刷洗了一遍。

    洗完还不能马上把衣服穿上,因为鳞片之间的位置如果不用魔法很难擦干,最好是先晾一晾。

    阿比斯搬了一张躺椅到窗户边,用魔法稍微改变了一下躺椅的形状,方便林灼趴着晒背。

    外面太阳正盛,只有轻轻的风送来几丝令人舒爽的凉意。

    阿比斯坐在躺椅边上,琢磨怎么替林灼把碍事的长发盘起来。

    等他终于弄好林灼的头发,林灼已经在舒适的环境中闭上了眼睛。

    明媚的阳光落在她细腻的皮肤和紫色的龙鳞上,极具精灵特色的皮肤白得像是要发光,鳞片表面的反光也随着光照角度的不同,呈现出不同的色泽。

    玉片一般的龙鳞以林灼修长的后颈作为起点,顺着脊柱一路往下,分布的面积也逐渐往两侧扩大,到了腰际又慢慢缩小,最后没入衣物,藏于轻薄的布料之下——为了方便晒背,林灼换了条露背的深色礼裙。

    百年后的服装远比现在要大胆许多,背后那几条约束开口的金色细链被阿比斯解开,所以露出的面积比原来更大,林灼又爱乱动,导致开口往两侧滑落,隐约露出隔着衣服布料被挤压在枕头上的柔软……

    阿比斯别开脸,却没能忍住下意识地吞咽。

    他好久没碰过林灼了,连亲吻都没有。

    阿比斯知道自己应该克制,却还是无法抵御诱惑,慢慢把视线挪回去,落到林灼的脸上。

    闭着眼的林灼看起来和失忆前没什么两样,阿比斯几乎能想象她被自己吻醒后会如何激烈地回应他,把他拉上躺椅,由着自己的性子对他为所欲为。

    阿比斯难以遏制脑海中的联想,他低下头,缓缓靠近林灼,就在即将触碰到林灼的唇时,林灼睁开了眼睛,眼底的懵懂击碎了阿比斯心底难以启齿的欲念。

    阿比斯刷地一下直起身,侧头扶额,几乎要被自己内心的罪恶感淹没。

    幸好失忆的林灼还不懂男女欢爱,也没发现阿比斯刚才的距离有什么问题,还跟阿比斯埋怨:“还没好吗?我好无聊啊。”

    阿比斯放下手,清了清嗓子,问:“我去给你找几本书来看?”

    林灼歪了歪头:“可我不认识上面的字。”

    阿比斯:“……”

    光顾着让林灼重新学魔法保护自己,居然忘了教林灼识字。

    幸好林灼识字的速度也非常快,等晾干龙鳞换掉裙子,阿比斯又带她去了城堡的图书室,找了一些比较基础的书籍给她看。

    林灼对书籍的喜爱分毫不改,除了吃午饭就没从图书室离开过。

    正好阿比斯要去找阿斯莫德,就把林灼一个人留在了图书室。

    阿斯莫德跟光明教要了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可不是为林灼要来的,他打算带阿比斯和巴德尔去了解那些被排斥的黑暗生物,若是能提前将亡灵、魔族还有游走在灰色地带的血族势力收服,他们日后的行事能顺利很多。

    不过考虑到林灼,计划不得不延后些时日,这次也只是想商量一下有关未来的细节安排。

    阿比斯离开后不久,林灼看完了他给自己找的基础书籍。

    林灼准备自己再去找几本来看,可图书室太大了,前后好几排书架,两层挑高,就连墙上也全是书,书籍种类繁多,她根本不知道从哪找起。

    就在这时,古尔薇格来到了图书室。

    古尔薇格和柳听风一起研究那本笔记,希望能早点把林灼的记忆制成药水,给林灼服下。

    过来图书室,也是为了找需要的资料。

    阿斯莫德把图书室的藏书目录都给她了,找起书来很方便。

    巧遇林灼的她发现了林灼的苦恼,确定林灼看过哪些基础书籍后,她根据图书室藏书给林灼列了一张书单,还用魔法将书单前半部分的书召唤出来,整齐罗列在桌上。

    “谢谢。”林灼蹲下,跟个子矮小的古尔薇格道了声谢。

    古尔薇格望着眼前一脸纯稚的林灼,突然叹了口气,说:“不用和我客气。”

    古尔薇格之前挫了点林灼背上的鳞片,后来她拿去确认了,林灼给她的雷龙龙骨和鳞片粉末都出自同一只龙。

    也就是说,林灼给的,是她自己的骨头。

    知道这点再去回想林灼跟她说过的那个有关龙骨的笑话,古尔薇格不免有些毛骨悚然,心里也格外不是滋味。

    她想了想,又从储物空间里拿出一枚表面有锤子浮雕的徽章,递给林灼:“有些话,我想说给恢复记忆后的你听——”

    看林灼一脸好奇,古尔薇格就继续说了下去:“我并不赞同你用穿越时间回到过去这个办法改变未来,也希望你目前并未深陷于此,但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你发现你无论如何都无法通过穿越时间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我希望你能保持冷静,也可以用这个徽章来找我,无论哪个我,只要看到这个徽章,一定会为你提供帮助。”

    知道现在的林灼听不懂,她还添了一句:“听不懂没关系,记住就好了。”

    林灼感到困扰:“可以说得简单点吗?我怕我记不住。”

    古尔薇格还真没想过林灼会记不住这个问题。

    偏偏她又无法苛责失去记忆后宛如孩童的林灼,只能妥协:“好吧,那么我说的简单点:在你想要毁掉一切之前来找我,不要冲动,我会尽我所能为你提供帮助。”

    这下林灼记住了。

    失忆前和失忆后的林灼差别太大,古尔薇格实在不放心,就从自己的储物空间里掏了一堆东西出来塞给她,让她拿去防身,免得她还没恢复记忆又遭遇什么意外。

    林灼收下那些东西,目送古尔薇格离开图书室,又侧头看了眼桌上多出来的书籍,懵懂天真的表情逐渐收敛,最后什么都不剩。

    面无表情的样子,像极了恢复记忆的林灼。

    之后她又看向桌上的花瓶,透过扭曲的倒映,改变了自己的眼神与神态,恢复了那张懵懂无知的面孔,心想——

    这张表情,真好用。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