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烟稀少的官道上,一辆车队浩浩荡荡绵延数十里,中间簇拥的车架华丽非常,车架前后左右都有侍卫骑着马随时警戒。


    马车内空间虽小,布置得却极为舒适考究,楚元奕此刻就靠在软枕上,拿着刚送到的折子在看。


    因为要保证皇帝车架的平稳,车队速度极慢,这几天不过离京都百里,还未到目的地。


    虽说皇帝已经下旨让太子监国,但每天还是会收到从京都来的各种奏折。


    可怜楚君完全不知,自己的监国职责只是徒有虚名罢了,最终还是要得到皇帝的首肯。


    楚元奕一边看,一边叹息:“承德年纪轻,朕如果不看顾些,可怎么好?”


    昌和适时地接话:“陛下您也是心疼太子,担心他被那些老臣愚弄。”


    昌和的话显然十分合皇帝的心思,楚元奕满意地点头,然后打开户部尚书加急送来的折子。


    只是刚打开一看,楚元奕的眉头就忍不住皱起:“太子这是在做什么,运送赈灾银这样的事大可交给东宫的侍卫统领,何必舍近求远?”


    昌和只是低下头,没有接话。


    东宫的侍卫数目虽然很多,但是有多少勋贵子弟在其中混功名,也就李统领看起来靠谱些,可若是把他派出去,太子日常的守卫又怎么办?


    皇帝说完之后,也反应过太子是手中无人可用,随即看向后面,忍不住摇摇头:“太子还是太嫩了些,那些富商哪一个是好相与的,背后势力盘根错节,要想从他们手里扣点东西出来,就要快准狠,不给后面的人一点反应的时间,光是号召捐钱捐粮有什么用?”


    昌和自然是连连应是。


    随后,楚元奕将户部尚书的奏折一扔,叹息道:“太子还需历练啊!”


    昌和不敢看皇帝的脸色,低下头去的那一刻却好像见到了皇帝头上的那几根白发。


    皇帝虽然看着年轻,可是登位已经二十一年了,保养得再好,终究是老了。


    落后于皇帝车架的几个稍小的车架,里面住的是皇帝的妃嫔和两位皇子。


    此时离京都还不算太远,若是有心,自然能收到京都的消息。


    三皇子此刻手里就捏着一张纸条,冷笑一声:“户部那个老东西就算了,邬天成和苏……”


    此时旁边的盛装贵妇人看了过来,三皇子及时改口,语气也软了些:“邬天成和表哥为何会帮他?”


    盛装妇人理所当然地说:“苏家总会帮你的。”


    也是,苏家不帮他难道会去帮楚承德吗。


    三皇子虽然这么想,可总有种心慌意乱的感觉。


    楚修林只当是马车坐久了,随即便不放在心上,对着身旁的妇人道:“母妃,舅舅在信里说了什么?”


    京都,留仙楼。


    一向受人尊敬的付康平此时无人问津,邬天成的面前反而围着许多人,都是在问什么功德碑的事情。


    付康平很不屑。


    什么功德碑,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在邬天成说出希望捐助些粮食的时候,大家还坐得住,付康平也很有信心煽风点火,最后实在不行,每人凑在一起,捐个千儿八百石的粮食,也不能让人家这个大官白跑一趟。


    在场的人不多,可要是这么个捐法,筹集到的粮食也不过应应急。


    可没想到邬天成居然说愿意为那些捐粮食的商户立功德碑,就立在凌州城外。


    什么时候商户也能立碑?


    当付康平心里有这个想法的时候,其他商人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


    宴朝对商人颇有限制,商人子弟不得入仕,地位低,像是刻碑立传这种事跟他们是无缘的。


    有一位商人当场就小心翼翼地问:“大人,我不要这个功德碑,可以求朝廷允许后代科举吗?”


    付康平冷哼一声,那人不敢再说话。


    也是,宴朝从未有此先例。


    邬天成也是但笑不语,有些事情可以轻易许诺,但是有些事情那是碰都不能碰。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邬天成问道:“何事?”


    “邬大人,我家公子让我带给你。”


    邬天成害怕是太子的意思,就让那人进来。


    果然,是个熟悉的人,邬天成曾在太子身后的身后看过,应该是个侍卫。


    满屋子的人没发出一点声音,只是眼神示意,猜测这位公子是何方神圣。


    邬天成对于这个侍卫传来的消息也感到很意外,然后看了一眼刚才提科举的那位商人。


    陈兴心里重重一跳,担心大人记住了自己。


    他不像是付康平,背靠大树好乘凉,他只是个足够幸运的人,拼搏了大半辈子,攒下了数目可观的家业,在这个大人物云集的京都本就战战兢兢。


    方才提出科举,也是因为家里的那个孙子,从小爱读书,可惜商户的身份限制了他,所以才斗胆多说了一句,此时回过神来,背后冷汗直出。


    邬天成也很惊讶,心里也猜测太子可能就在隔壁,听到了刚才的谈话,所以才让侍卫来传话。


    太子建议商户三代后可以科举。


    邬天成刚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也吓了一跳。


    抑制商人的地位是自古以来各朝代都在做的事情,从来没有那个朝代放开过。


    邬天成也知道太子外家温家就是商人发家,可能不是很在乎。


    可在温家老太爷决定科举的那一代,温家名下的生意就过渡到旁支身上,废了不少力气才把商户变成了农家,就这也是花了几十年的时间才成功在京都扎根。


    温家幸运的是有太子做靠山,旁支目前看来无异心,就怕哪一天温家倒下了,温家商行怕是和温家再也没有关系。


    邬天成思考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直接找太子问清楚。


    “各位,稍等片刻,本官去见个熟人。”邬天成拱拱手以示歉意。


    其实以邬天成的身份地位倒不至于对着这些商人如此客气,但是看今天太子的重视程度,邬天成还是慎重对待。


    果然,在邬天成走后,几位商人满口称赞,甚至还有人说,即使没有大人所说的这些荣誉,他家商行冲着邬天成的态度,也会捐两千石粮食。


    两千石!


    付康平气得要死,这么个小商人都能捐两千石,自己岂不是要捐更多!


    这是两千两,又不是两千个铜板,要不要那么拼。


    邬天成在侍卫的引领下,来到隔壁包间。


    楚君刚把耳朵从墙上移走。


    也不算是墙,顶多是几块木板的厚度,楚君贴近些,就什么都听到了。


    “怎么了?”


    邬天成迟疑片刻,然后问:“殿下为何对商人如此优待,允许商人后代参加科举,如此举措,陛下怕是不会同意。”


    啊?这个又不能干?


    那他过来到底干嘛来了!


    “邬大人,为什么这么说?”


    “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规矩。”


    楚君撇嘴:“从来如此,便是对的吗?”


    这句话说完,不止邬天成愣了,楚君也愣了,心中狂喜:


    这不是那谁谁谁……的名言吗,我居然也有文化底蕴!


    虽然到最后楚君也没想起到底是哪个名人说的话,但是看到被这句话镇住的邬天成,心里还是无比自豪。


    邬天成并不是死读书的那种人,被楚君说了之后倒是真的去思考了,可是最后还是建议不要这么做。


    “微臣虽然不知殿下缘何有如此想法,但前朝之鉴就在眼前,万不可放松啊。”


    眼看着邬天成就要泪洒当场,楚君连忙去翻找记忆,想知道前朝到底怎么了,原来是农民起义。


    可是农民起义和商人又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让他一个理科生来研究历史啊!


    楚君在心里怒吼。


    体内的灵魂团子倒是知道,但是奈何不会说话,只能急得晃悠。


    所以说要多读书,楚君决定回去就继续看书!


    但是楚君也有歪理:“都说富不过三代,三代过后,还要供孩子读书,说不定就没落了,而且商人参加科举到底比农家艰难些,应该不妨碍。”


    邬天成心里也有些意动,但是他知道,这件事最终能不能实行还是要陛下拍板。


    相比之下,太子所说的立功德碑那倒是不妨碍什么。


    有这块碑在,以后再有天灾人祸,商人们只会积极捐助,朝廷的压力也能减轻些。


    另一边,付康平一直在游说几个大富商,希望他们不要捐助。


    这几个大富商背后都有或多或少的背景,对于这些荣誉并不很在意,但也是有一点在意的。


    旁边几个小商人也抱团跃跃欲试,因为邬天成说了,谁捐的多,谁的名字就在前。


    付康平的建议倒是正合他们的心意,说不定真的有机会让自己名字出现在这些大商人的前头,千百年后,都会有人路过,谁都希望第一眼看见的是自己的名字。


    几位大商人本来还有几分犹豫,但是看到那群抱团的,哪里不知道这群人在打什么主意,心中已经暗暗决定,一定要比别人捐的钱粮要多!


    于是,邬天成刚进来,就被人团团围住。


    门外,楚君经过,露出欣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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