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二是一名户部小吏,没有品阶,平时就在户部做些杂事。


    但这次严二被户部侍郎邬大人委以重任,甚至还见到了太子!


    连太子的面都见过了,他感觉这应该是自己的人生巅峰了。


    想起邬大人承诺的职位,严二心中就充满了干劲。


    “这个人发烧了!”


    严二模糊中只听见这一句,就下意识地往外跑。


    跑了几步之后才反应过来,他可是被太子亲自认证过的“人才”,此时正是发挥作用的好时机。


    于是严二停下来,对着往外跑的灾民们大喊:“大家不要慌!城里的大夫们说了,只要小心点,就不会被传染。”


    严二把这句话喊了好几遍,才有人冷静下来不再混乱。


    严二也不知道传不传染,但是太子殿下告诉他,碰见这种疫病,最好用干净的棉布捂住口鼻。


    既然太子殿下这么说了,那就一定是对的。


    严二在半路上就脱离了大部队,一路上不停歇才赶到凌州,这几天为了混进灾民群里,更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


    没有干净的棉布,严二就把贴身的衣物撕了一角下来绑在脸上,捂住口鼻,然后靠近发烧的人。


    其他人也有样学样,但还是不敢往前走。


    严二也害怕,但是为了完成太子交办的任务,只能豁出去了。


    他用手贴了贴这人的额头,确实有些发烫,旁边一个女子像是吓傻了,一动也不动。


    “你是他的妻子?”


    女子愣愣点头。


    “那就好,从身上撕块干净的布,像我一样,然后,搭把手……”


    严二和女子费力地将发烧的人抬进不远处城中大夫开设的药庐,其他人远远地缀在后面,对严二既惧且敬。


    经此一事后,严二在灾民中颇有声望,大家也都愿意听他说上一两句话。


    太子殿下曾说,“舆论”是把杀人不见血的利剑,所以只能由自己人掌握。


    严二不太懂太子殿下口中的“舆论”,但还是一丝不苟地按照邬大人的计划,逐步取得灾民的信任。


    就在严二到的第二天,城门外粥棚里的粥米肉眼可见地稀,几乎能数清米粒。


    饿了一天一夜全靠这碗粥活命的灾民不干了,叹息声哭喊声不绝于耳,有人去问发放米粥的人,问他是不是把粮食贪墨了。


    放粥的人一叠声地说没有,气氛有些压抑。


    但大家宁愿相信粮食是被人给贪了,也不想相信粮食快没有了。


    只要进城,进城就有粮食了。


    灾民慢慢地向城门口涌去,士兵们有些紧张,握着□□的手微微出汗。


    关键时刻,严二站了出来大喊:“乡亲们,看看这个城墙,城内百姓的生活也不好过,你看看这些士兵,有的比你们还要瘦弱,他们也吃不饱啊!”


    有人大喊:“他们可是官老爷,怎么可能吃不饱!”


    士兵苦着脸:“我今天就喝了一碗粥,到现在也没吃东西。”


    严二挤到人群前面,问那小兵:“听说知府衙门都被水淹了,可是真的?”


    士兵点点头,这在凌州城并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城外的灾民除了自身,很少关注别的罢了。


    人群窃窃私语,有的信有的则不信。


    刚才能聚集那么多人进城,现在被打断,反应过来的人升起一阵后怕,不住后退,人一少,剩下的人也没有什么勇气了。


    一场风波就此消弭于无形。


    虽然一碗粥清晰得能倒映出人影,但总比没吃的好。


    因为严二居然知道知府衙门被淹这样的大事,大家都觉得他是个大人物,不自觉地就围在他身边。


    严二一脸沉重:“你们刚才太冲动了。”


    围着的人互相看看,有些不服气:“我们就想进城看看有没有粮食了……”


    在严二不赞同的眼神下,那人语气逐渐低了下去。


    “你们也不想想,这都多少天了,我们又有多少人,再不节省点就要喝西北风了。”


    围着的人越来越多,大家想起刚开始浓稠的粥米,忍不住点点头。


    “知府大人还是很好的。”


    “是啊,要不是大人,我们一家老小也不知道在哪……”


    “大人是好人啊……”


    “我们确实不应该……”


    “愚蠢!你们怎么知道那些当官的在城里是不是吃香的喝辣的。”


    大家的思想又有些松动,严二看向圈外站着的人,和周围人毫无分别的打扮,但却没有灾民那种萎靡的精气神。


    严二本就是小吏,见多了各式各样的人,所以练就了一身看人的本领。


    眼前的这个人看似和周围人一模一样,但严二却发现,这个人眼神中隐藏着一丝傲气。


    他傲气什么呢,明明和这些灾民一样,衣衫破旧,皮肤上站着泥巴,杂乱的头发上沾着杂草。


    严二感觉到这个人有很大问题,于是就笑着去揽那人的肩膀:“这位兄弟是哪个村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这话自然是诈他的,他自己也不是凌州的人,更无从谈起认识。


    但严二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他就是这里的人,附近几个村的人他都认识。


    那人果然神色有些慌乱,只是嘴硬地说:“我以前不常在家,所以你不认识。”


    “相逢即是有缘,不知兄弟贵姓啊。”


    “严。”那人下意识地回答。


    “原来是本家啊,说不定我们还是一本家谱里的呢。”


    严二亲热地搂着他,一副好兄弟的模样。


    那人浑身不自在,挣脱了严二。


    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严二留了个心眼,随便找了个借口,就跟着去了。


    城中知府派人在一处高地搭建了一整片遮风挡雨的地方,让灾民们有地方可以休息。


    严二就跟着这个奇怪的人来到其中一个棚子,记住地方后才离开。


    虽然严二跟灾民推心置腹地谈了许多,那个姓严的人一句话还是在大家心里留下了痕迹。


    下午,天气阴阴的,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大家都准备回棚子避雨。


    这时,严二发现,从城里出来一拨人,领头的年纪不大,却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气场,明明穿着粗布衣服,却依旧难掩芝兰玉树的光辉。


    严二眼睛一亮,猜测是江州知府贺高远。


    说起这个贺高远,京都中人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这个小吏自然也是听过这位世家公子传奇的。


    严二想把上午那句话的影响降到最低,眼下机会不就来了。


    于是严二招呼了几个身边的灾民,跑到贺高远的身边。


    “大人,你们这是去干什么?”


    看严二凑过去,剩下的人也跟着过去了,本以为只是普通的城里百姓,没想到严二居然喊大人!


    其余人不敢再随意打量,同时也佩服严二胆子真大。


    贺高远并没有因为严二浑身脏污就心生不耐,只当做是寻常人。


    “眼看着要下雨,本官去看看河堤,万一塌了也能及时补救。”


    虽然不知道这是哪位大人,这个时候却依旧想着河堤,想着百姓的,一定是好官。


    于是这些人就撺掇着严二,他们也要跟着去。


    贺高远看了一眼这些灾民,一个个瘦骨嶙峋的,担心在流水里站不稳,被水给冲走了。


    但他并没有这样说,只是开口道:“你们快回去吧,河堤有我们就行!”


    不知何时,豆大的雨滴滴落下来,贺高远也不敢再拖,带着人就走了。


    严二也没指望这些吃都没吃饱的人干些什么。


    “严二,刚才那位大人是谁?”


    严二笑眯眯地回答:“当然是朝廷派来的知府大人啊。”


    知府大人!


    那人唬了一跳:“你可别诓骗我们。”


    其余人也不信,听说那些知府大老爷一个个长得富态的很,连吃饭都要人喂,怎么可能会扛着锄头如平常人一样呢,况且那位大人年纪并不大,哪有这么年轻的知府老爷。


    严二装作激动的样子:“当然是真的,知府大人到凌州的那天我刚好看见了,就长这样!”


    大概是严二的表情过于笃定,大家也渐渐相信了。


    还有人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捡到的粗壮树枝,说要去帮知府大人。


    “天气这么不好,河堤肯定很危险,知府大人都去了,没道理我们不去。”


    “就是,大人保护百姓,我们也要保护大人。”


    “可怜见的,大人看起来那么瘦,肯定和我们一样很久没吃饱饭了。”


    有人大喊:“大人真好!”


    严二还没说话呢,这些人就自说自话把贺高远抬到了一个很高的位置,一个个叫嚷着要去河堤帮知府大人。


    严二没有理由拒绝,虽然这些人大多没吃饱没什么力气,但好歹能帮点忙。


    京郊军营。


    苏建安手里有两封信,一封是父亲自北方边疆寄来,信里并没有多少的温情,有的只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虽然才八月,但边疆靠近北地,气温已经降低了许多,将士们的冬衣也该置办起来了,还有粮食、兵器等物,将军和士兵的俸禄,阵亡将士的抚恤……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这封信里,苏将军让苏建安配合三皇子在户部周旋,争取足额拨付军费。


    另一封则是三皇子的信,信里开篇花了许多笔墨描写途中的见闻。


    苏建安不耐烦地翻到最后,才看到三皇子寥寥几句话交代了要军费的事,说皇帝态度很好,就是户部尚书软硬不吃,条子不批,拿不到钱。


    这还怎么配合!


    滕致远那个老狐狸向来是跟着皇帝的意思走。


    三皇子出头没从户部尚书手里要到钱,只能说明皇上不想给那么多,或者说不想那么轻易地给银子。


    可是这些人哪里知道,边疆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冬天没有棉衣就只能冻死。


    不管怎样,他都要为将士们讨回他们应得的。


    皇帝不允,那就只能……去找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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