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汗顺着秦观月的额角流入鬓角。
她不敢抬头, 怕对上顾珩那双满浸寒意的眼。
秦观月只得轻咳几声,试图让陆起戎别再多言,以免激怒顾珩。
但陆起戎显然没能会意。
他举起那枚帕子, 仍秋风吹起帕子的一角, 如同秦观月的裙摆般在风中招摇。
“丞相也喜欢?”
他挑眉望向顾珩,又将那枚帕子敛回掌心。
“可惜这帕子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恐怕不能让给丞相。”
在场众人皆不敢出声,一时陷入沉寂。
良久, 顾珩发出了一声轻笑。
“王爷不必紧张。臣只是觉得, 这帕子上的花样未免庸俗。”
这一句意有所指的话, 是特意说给秦观月听的。
秦观月感到懊恼,一时不敢发作,只得垂眸攥紧了手。
陆起戎笑了笑。
“丞相仙人之姿,自然看不上凡间的花。我却觉得这花样极好, 很合我的心意。”
“王爷喜欢就好。”
顾珩将目光从陆起戎身上移开,转向一旁垂着眸不语的秦观月。
“只是小心,莫拿错了旁人用剩下的。”
陆起戎意味深长地看了顾珩一眼:“顾相还是管好自己吧。”
燕帝听见外厅的声响,似是醒了, 低低问了一句:“是谁来了?”
秦观月听见这动静,像是得了圣谕,当即逃离了此地,头也不回地向内室走去。
挑开帘幔,秦观月走到燕帝榻边。
此刻在燕帝身边, 秦观反而感觉到安心。至少燕帝面前, 他两人不会那样剑拔弩张。
她俯身将燕帝扶起, 柔声道:“陛下, 是丞相与城阳王到了。”
燕帝虚弱地应了一声, 让内侍去请二人进来。
淑贵妃本也想跟着进去,谁知她宫中来人传话,说是抓到了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小贼,请淑贵妃回去处置。
淑贵妃没能抓住顾珩与秦观月的现行,颇感遗憾,但宫中出了这档子事,只能先回宫中处置。
顾珩和陆起戎被唤入内殿,陆起戎关心了燕帝几句,就预备先告退了。
而顾珩要与燕帝谈论朝事,一时不得抽身。
陆起戎将走时,燕帝虚弱道:“俪贵妃,你去替朕送一送阿戎。”
燕帝发话,秦观月顾不上顾珩的反应,只能起身相送。
行至燕宸殿门口,陆起戎停住了脚步,语气温柔道。
“娘娘不必再送了。如今皇兄抱恙,还要劳烦贵妃娘娘在旁照看。”
他知晓秦观月侍疾的不易,但此刻纵有满腹关心,也不便多说。
但他也不必多说什么,秦观月抬起眼望向他,二人视线交汇的一刹,仿佛有千万波涛汇入其中,彼此都能心领神会。
只是秦观月感受到背后那道沉默的目光,不敢在此与陆起戎多话。
“不过是妾的本分……”
顾珩坐在燕帝榻边的梨木凳上,从他的视线望向殿门处,正好能看见秦观月低垂的洁白玉颈,慢慢泛红,像是羞极的模样。
他下意识地想要攥紧玉拂尘,却发现手中早已空无一物。
——
处置完那名手脚不干净的侍女后,淑贵妃急急回到燕宸殿,却发现顾珩已经不在。
又少了次好机会,淑贵妃气恼地回偏殿歇息,连午膳也没用几口。
秦观月与顾珩的苟且之事,有了上次奇石林的教训,她只怕打草惊蛇,还没敢告诉燕帝。
只等着哪日他二人耐不住,在燕宸殿有了些亲密的行举,她再将此事宣之余众。
届时秦观月怕是想抵赖也不得。
转念一想,那青雁既然能无缘无故地将此事告诉她,可见不是个嘴严的人。
若是哪天她先走漏了风声,秦观月岂非要有了戒备?
淑贵妃叫来侍从,在其耳边低语了几句。
当晚,青雁正从燕宸殿往寝屋走去。
今夜月色低沉,小路空无一人,平添几分骇人的气氛。
行至一片茂林时,忽然从中跳出一道黑影,紧紧地捂住了她的嘴。
那人似乎要取她性命,一路拽着她往茂林中去。
挣扎之间,青雁从地上摸到了一块石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石头往那人砸去。
那人捂着头坐倒在地,青雁踉跄着爬了起来,心中恐惧交加。
她没看清那个人的面孔,但她知道,在这宫中,想杀她的只有一人。
青雁拼了命地向清平观跑去。
清平观中,顾珩尚未就寝,只是坐在窗前遥望苍茫天际。
他的手中攥着一枚锦帕。
那枚锦帕,是秦观月赠他的。
他还记得当时秦观月住在清平观,与他同室而居,同榻而寝。
秦观月总会等他回来才用晚膳,他怕秦观月等急,几乎每夜他都会提早回来,将未处理完的朝事带回清平观。
那时他随身的帕子旧了,被秦观月看见,秦观月赠他这枚新的锦帕。
她说锦帕是女子私物,代表一片心意,让他不能再收其他人的帕子。
顾珩彼时笑着应了。
可今日,他却在城阳王手中看见了一模一样的帕子。
他曾见过她与秦小世子的亲昵,但她泪眼涟涟地解释她的清白,他也信了。
连同那些情话与承诺,他一并信了。他以为秦观月这样浅薄的女子,他早已看透,可今日看来,他才是被玩弄于股掌的那一个。
沉思之际,叩门声响起,得了顾珩应允后,贺风将青雁领了进来。
顾珩将帕子藏回袖中,冷冷地扫了一眼跪在地下的青雁。
“你是谁?”
青雁心中泛起酸涩,她与丞相见过两次,每次都精心打扮,只希望他能多看她一眼。
可到头来,丞相压根记不得她是谁。
但她知道丞相的脾性,一刻也不敢耽搁,顾不上心中的失望,只连连磕头。
“求丞相救我,求丞相救我。”
“本相与你素不相识,为何要费心力救你。”顾珩语气清淡,转身望向窗外,“贺风,把她带出去。”
贺风架起青雁的胳膊,要将她往外拖。
青雁双脚蹬着地死活不肯走,情急之下她大喊了一句:“此事与俪贵妃有关!”
贺风手下一顿,趁这个空隙,顾珩这才肯多看她一眼。
“放开她。”
贺风刚松开青雁,青雁便又跪了下来,向顾珩腿边爬去。
“丞相,是淑贵妃,淑贵妃她要杀我!”青雁声音颤抖。
“你刚才说,此事与俪贵妃有关?”
“是……”
“俪贵妃的事,你为何要与本相说?”
顾珩的目光依旧如锐刃般寒,吓得青雁浑身一颤。
青雁不敢再多瞒,只得一五一十将闻香辨人事情说了出来。
顾珩听到最后,冷笑了一声。
“你妄图陷害本相,还敢来此处求本相救你?”
青雁顿时泣涕纵横,跪在顾珩脚边求饶。
“是奴一时猪油蒙了心,淑贵妃善妒,奴想着以此巴结些好处,万不敢有谋害丞相、贵妃之意啊!”
顾珩的指腹抚了抚袖中的那枚帕子,冷声道:“本相可以饶你一命,放你出宫。”
青雁止住了哭声,本来她今夜已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但没想到传闻中一向无情的顾相竟会对她网开一面。
“只要丞相能救奴一命,奴什么都情愿。”
顾珩面容冷淡,向贺风示意了一眼。
“既然如此,从此以后,你就不要说话了。”
青雁愣在了原地。
不要说话?这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贺风已走上前,扣住了她的下巴。
青雁眼前忽然闪过一道刀光,从舌尖割过。下一瞬,她感到一阵剧痛。
她想要喊出声,却只能发出像兽叫般的呜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在晕倒之前,她仿佛看见贺风的手上握着一断割下来的舌头。
——
秦观月迈进清平观时,似乎看见贺风拖着一名青衣侍女走过。
她驻足望了片刻,那青衣侍女看着总觉得有些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一双涔满寒意的手轻轻拍上了她的肩膀。
秦观月虽然心惊了一刹,但她知晓那是顾珩。
她转身望向顾珩笑问道:“珩郎这儿怎么会有其他女人?”
本来这段时间她正巧能以侍疾的借口避开顾珩,谁知今日燕宸殿外厅,城阳王与顾珩说了那些话。
今夜她已睡下,辗转之间,又觉得心虚,害怕顾珩日后那这件事找她要交待。
思来想去,她还是披了外衫,冒夜赶来探顾珩的反应。
顾珩看着秦观月,她依旧如一朵娇艳欲滴的花,对着他笑脸盈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是她三心二意、用情不专在前,为什么还能像现在这样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顾珩一言不发地盯着秦观月的眼睛看,似乎想从中找到一些她也是真心对他的证据。
但秦观月被盯得浑身发冷,笑意都僵在了唇边。
她抬手轻轻点了顾珩胸膛一下,嗔怪道:“大晚上的,珩郎做什么这么看着我?”
“没什么。”
顾珩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哀恸,但他很快地别过头去,秦观月也没能看清,恍惚间以为是自己错看。
只是她如今没有心思揣度顾珩的心思,只是想以尽可能体面的姿态告诉顾珩,自己是清白的,不曾背叛过他。
她很快又换上我见尤怜的姿态,嗫声道:“今日那张帕子……”
秦观月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顾珩打断。
“那张帕子,不关你的事。”
顾珩不知道他为何会脱口而出这样一句话。
他竟然在替秦观月辩解。
即便他知道知道那就是秦观月赠给陆起戎的,但在这一刻,他生出了很微妙的感受。
他害怕秦观月提起这件事,害怕她坦白地承认她已移情他人。
似乎只要她不提,他不问,这些事就不曾发生过。
只要秦观月愿意,他也的确可以如此装作不知。
顾珩伸出手,像那日陆起戎那般,温和地替秦观月拢起鬓角的碎发。
“帕子的花样不多,或许只是花样相同,与月娘无关。”
秦观月怔了一瞬。
她本以为,顾珩会为此事计较不休,毕竟之前种种事例在前,皆可证顾珩并不是一个。
但他只是轻描淡写地用一句话带过。
秦观月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珩郎说的是。”
“月娘,我许久没有尝过你做的清粥。”
顾珩总觉得二人关系不如以前,似乎想借此与秦观月多说几句话。
而他唯一能择取的,也只有秦观月当时在清平观小住时的几件小事。
但秦观月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明早轮到我侍疾,恐怕今夜不能久留了。”
顾珩的眸光暗了下去,对于秦观月接二连三地推诿,顾珩想要为她开脱,却无法劝服自己。
此时似乎有一团怒火燃在胸腔,烧得他眼眶发热。
他走上前一步,猛地握住秦观月纤细的手腕,一字一句地开口。
“我要你留下来。”
顾珩的声音中含着久违的阴戾,秦观月有些恍惚,仿佛眼前的人又回到了初次相见时那个喜怒无常、难以窥测的模样。
但眼下的她,已经与那时候的她不一样了。
那时,她尚是弱小的燕雀,只能以依附顾珩为生。而现在,有城阳王在后,她似乎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底气。
毕竟,攀附别人和被别人需要,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体会。很显然,她选了后者。
秦观月不求城阳王待她真心如何,但至少他并不会像顾珩一样强迫做些什么。
况且来日方长,她实在拒绝不了那件隐于暗室,却熠熠生彩的凤袍凤冠。
秦观月毫不畏惧地抬起头,她是第一次敢这样对上顾珩的双眼。
她的声音也冷了下去,像是清冷无情的珠玉落在地上,叩问着顾珩:“丞相总是这样,是吗?”
顾珩没有想到秦观月的会说出这句话,愣在了原地,感到全身泛寒,连落在身侧的指尖都变得僵硬。
“只要是丞相想要的,便会不顾一切,哪怕是违背别人的心思,也要得到,对吗?”
她似乎忘了,最开始是她主动招惹地顾珩,是她用尽手段让他尝尽情与爱的滋味。
而现在,她却顺理成章地指责着顾珩的过错。
顾珩有些晃神,他勉强开口,只觉喉间干涩得发痛:“你还在为那日葡萄架下的事情怪我,是吗?”
他一时不知这句话是在问秦观月,还是责问自己。
秦观月面露愠色,使了力气,想要把手抽出,却被他握得更紧。
手腕上传来一阵切实的疼痛感,让秦观月忽然醒过神来。
她险些忘了,眼前的顾珩,还是燕朝的丞相,能够轻易置人安危于股掌之间的。
她轻易便能使眼眶中盈出泪光,垂下眸子的那一瞬间,一滴晶莹的泪恰到好处地落了下来。
“珩郎,你弄疼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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