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时节, 阖宫上下的的妃嫔与女官皆换上了新制的春衣,秦观月虽隐忍持重,但终究留有顾珩之前说所的那点“女儿心思”, 因而看得那些姝影愈发眼热。
秦观月这便忆起若不是顾珩, 自己怎么沦为阶位最低的侍婢,只得巴巴地看着人家的风姿。
因而一连几日,顾珩差人与秦观月传话想约见一面,秦观月今日以身子不适为由推据了, 明日又以伺候吴嫔膳食抽不出身来避开。
顾珩起初只是以为秦观月癸水又至, 不甚放在心上, 但又盘算了一遍,心觉日子不对。
顾珩是有些迟钝,到了秦观月连话儿都懒得回的地步,这才发觉人有些异样, 但又碍于他一朝臣的身份,前有淑贵妃、俪贵妃之事,全朝的眼睛都盯着他,现已不大好在后宫行走露面了, 否是他定要好好盘问秦观月一番的。
顾珩想到此处,手下原本的平洁的书薄被他弄得褶皱不堪,顾珩思来想去,将贺风喊了过来,二人对视, 煞有介事的商讨着对策。
贺风愚笨, 恰是碰上顾珩这个略不谙风情的, 两人一拍即合, 决定修书攻擂, 每隔一个时辰便差女婢往秦观月那儿送信。
不出一日,秦观月便被这如影随行的信给扰的没个安生,原本安安宁宁同吴嫔的绣花日子也被顾珩扰得心绪烦乱。
吴嫔虽不解其中真意,但终究不是个痴傻的,便缓言相劝——顾珩终究是又些身份性子的,无论二人生了什么误会,不好因此再生些不必要的怨怼。
秦观月这针线仍在上下穿梭,听着吴嫔一席话入了心,一时失神竟刺破了手指,沾染了原本洁净的绢面。
或许是这几日离开顾珩的祥和日子太过舒适,秦观月险些忘记了顾珩是如何废人行走、囚她幽室的,顾珩的爱是焦月下暴虐的山雨,只是在乏力时怜爱了一下她这柄摇曳的残荷。
更何况,她的娘亲还被这片山雨携来的阴云笼罩着。
秦观月随意擦拭了血珠,便旋身往侧阁去了。
秦观月坐于案前,用着些许生疏的姿势提笔,她在空中大略拟了几下,便堪堪落笔。
她没有习过几首诗文,因此作出的诗也只能称之为一些不入流的打油诗,诗中大概是在责怪顾珩不知风月人情,民间的郎君尚知道为娘子添置几身新衣,珩琅也不知是心疼银两还是什么,竟一句话也没有。
谁知道,这几句歪诗竟写进了顾珩的心坎,顾珩将这几张薄透的小笺翻了又翻,愈发觉得秦观月真实得可爱,这种近乎于嗔怪的责骂,让他久违一种农间的夫妻之乐。
当夜,两箱上乘的衣料和裁就好的衣裳送进了吴嫔宫中的偏阁。
秦观月将这几件衣服轮番试了个遍,这才肯停手,尽管这仍不能穿出门去。
或许秦观月自己也并未发觉,她所要的是顾珩的上心与关切。
秦观月刚将这几身衣裳整叠好了放进箱里,便听得前殿吵嚷嚷的,于是启门往正殿走去。
“孟瑶,快来瞧瞧,这花你肯定没见过。”开口的是吴嫔身边侍奉良久的女婢。
秦观月偏首看去,只见几人围着吴嫔,晃动的肩头中,秦观月看到吴嫔正俯身探闻着一株奇丽的花。
那人拉住秦观月的小臂便将她带入其中。
吴嫔见秦观月来了,便招手引到:“你快些闻闻,真是好香啊!”
秦观月还未曾靠近,一股浓郁且甜腻的香气便直冲脑内,秦观月不由得掩住了口鼻。
那吴嫔身侧的女婢先行开口:“他们司花处的倒真有几分能耐,竟能培育出这样的花来,说什么这兰花原本是开于高山之巅的,谁能想咱们大燕这样湿热的地界儿也能养活!”
秦观月原本并未多想,这人的一席话反倒使秦观月生出一些遐思。
她尚在秦国公府是,久浸香料之中,各类花木、草药熏染,尽管是以香姬为名,但秦府更多的是教她们如何调配香料、分辨香气。
秦观月上前凑近了细闻,只一瞬,一种难以言明的窒息感让她绷紧了后背。
她一把握住了吴嫔的手腕将她扯离了这盆花栽,勉强定了定神色冲女婢们开口:“这样好的花,屋内光照不好,你们先放到后院的花圃里去吧。”
——
秦观月真似一抹阴晴虚幻的月,离了吴嫔处后,便遁身于清平观。
顾珩倒未在面上过多打趣为难她,只是见了她时,唇角不自觉地往上提:“舍得来找我了?”
秦观月懒得与他在周旋前几日的乏味事,便对顾珩留着一分情面说道:“这几日入春,宫里事忙,这不是刚闲下来了吗?”
秦观月将外身罩着的那一身宽松的侍婢服饰褪下,露出里面华贵的衣衫,这是顾珩送她的一件。
秦观月似小儿讨巧般的探问道:“好看吗?”
虽然今日秦观月怀赘着一件要紧事要说,但她仍不忍这样的衣裳只能沦为独赏之物,甚觉辜负。
“好看。”顾珩慢悠悠地望她一眼,也是在看向“女儿姿态”是如何向他折腰的。
他这一眼是实实在在看了的,连秦观月也挑不出错来,只是秦观月不甘于这样应付的回答,本欲再细问,谁知顾珩竟先行开口:“来找我,不是为了这件事吧?”
秦观月娇笑着站在顾珩身边为他研磨,边开口道。
“今晨内府送来了几盆兰花,我瞧着是从未见过的品种,便多留意了几分。”
顾珩信手翻了一页书:“然后呢?”
秦观月眼神飘向窗外,确认窗门紧闭之后,才轻声贴近顾珩耳边。
她将今日在吴嫔宫中的所见所闻尽数告诉了顾珩,末了轻声留下一句:“总之,依我看,宫里已经有人盯上了她,势要将这未出世的孩子扼死在腹中。”
她本以为顾珩会登时让人去查明此事,至少应该有些讶异。
谁知他的脸上没有一点起伏,甚至连眉头都未曾动过一下。
顾珩没有立即回应,而是不紧不慢地又翻开了一页书。
秦观月静静地盯着顾珩看,眼神从不解转变为了怀疑,最后落定在愤怒上。
她貌似是在询问,实则更像问罪:“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我该知道什么?”顾珩抬起眼,看着秦观月。
桃红色的新衣衬得她肌白貌美,比往日更多了几分娇艳,哪怕是此刻皱着眉头,微微愠怒的模样都显得灵动。
秦观月有些懊恼地将墨石抛在砚台边,登时书台上溅起了零星的墨点子,还有几滴落在了顾珩未写尽的字帖上。
顾珩拿起那受了难的字帖,低微地轻叹了一声,即便已然尽力放低了声音,却还是被秦观月听见。
秦观月面上的怒意更盛,扯来他手中的字帖便用力地反扣在桌上。
“别看了。”
“你早就知道有人要害吴嫔的孩子,对不对?”
顾珩既没说对,也没否认,只以沉默应之。
确实一切如秦观月所说,当初他虽然答应了燕帝要保下这个孩子,但若想顾全大局,完成大业,吴嫔的这个孩子,便留不得。
因此他有意将吴嫔有孕的消息传出去,让陆起章发现。或者说,将秦观月安排在吴嫔身边,也是这局棋的一步。
只是他低估了秦观月,以为她不会这么快就勘破其中的所有玄妙。
却不想她还是这样早就来兴师问罪了。
顾珩叹了口气,放低了姿态,用哄人的语气向秦观月说:“月娘,吴嫔的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他本来是想要平息她的怒火,等她稍微冷静了再与她分析其中的利害。
他不指望秦观月能全然理解这一切,但至少她不应该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与自己站在楚河的两端。
然而话还没有开口,便被秦观月打断:“够了。”
这是秦观月第一次觉得顾珩这样陌生。
即便她一直知道他身为宰辅,能站在今天这样的位子上,必然不是靠着纯良洁善,而是用尽了非常人不可理解的手段。
她也亲眼见识过,他是怎么处置陆起戎的。
不留情面,极尽残忍。
从她接近顾珩的第一天起,就知道他的冷淡,这是一个克己断欲,几乎没有七情六欲的人。
但至少在她的面前,顾珩还有些人性的温热。
这些微的温热与宠溺,竟然让秦观月险些忘了顾珩的可怕。
可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顾珩居然要对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下手。
更何况那还是吴嫔的孩子。
她以一种近乎难以置信的目光望向顾珩:“你明知道我与吴嫔的情谊,明知道我多么看重这个妹妹,为何还要如此?”
顾珩看着情绪极度激动的秦观月,知晓现在不是与她分辨的好时机,便意图牵过她的手腕,先不与她谈论这件事情。
他暂时还不能告诉秦观月自己的一切,尚且还不是时机。
秦观月甩开了他的手,背向顾珩而立,顾珩还想解释些什么,却听见沉寂的屋内传来轻微的低泣声。
他感到心神一颤,一时难以将那些道理再冠冕堂皇地说给她听。
顾珩走到她的身边,掌心轻扣上她微颤的香肩:“月娘……”
良久,秦观月缓缓转过身,抬起那双满是秋露的眸子,泪盈盈地望着顾珩。
她不再恼怒,也没有张牙舞爪的质询,只剩下楚楚可怜的姿态。
“你怎能如此对她,又怎么舍得这样对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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